序 《诗经》: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司马迁《史记》: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 刘向《列女传》:褎神龙变,寔生褎姒,兴配幽王,废后太子,举烽致兵,笑寇不至,申侯伐周,果灭其祀。 纤纤美人,肤若初雪,美极之至,性亦凉薄。 周幽伐至,褒人惶恐,敬以美人,是求安国。 纤纤美人,持祸无故,陌地四叹,举目无亲。 深宫高院,寒骨生彻,举杯对月,对影共饮。 上位知此,举国相媵,无妄齐眉,亦有其名。 废长立幼,抬以正宫,酒池盛宴,倾盛以付。 郁郁美人,非我愿矣,顾盼美目,道是无情。 听闻此言,亲执燎杖,步登云炬,烽火定情。 诸侯听令,此为国事,扬尘踏马,博此一笑! 八十里纵,七月酷暑,六柱香限,五侯齐聚。 美人叹矣,无以报兮,面面相觑,一笑奉上。 天地哀矣,九州恸兮,大限降至,其祸来兮。 残甲映辉,血流百里,折戟沉沙,执剑叹兮。 美人泣兮,非我之愿,何冠妖名,不过命矣。 纤纤美人,在湖之畔,窈窕笑兮,君亦同欢。 米熟鱼肥,缕升炊烟,何不入世,与君尘隐。 幽王二年,秦岭以南,汉水之岸,褒城(现今陕西省汉中市西北部,汉台区河东店东三里骆驼坪及西侧隔岸褒城、褒城镇)河西,坐落着一座受封府邸,东面是不知何时所建的一个巨大的花园,墙壁是由汉白玉砌成的,高七尺,用了一种很巧妙的工艺。 每块石料外侧打磨得都很光滑,中间被挖成了方正的空洞,一块一块错落有致,每两块之间还有一个小空间,上午的阳光晒进里面,灿灿生辉,所有空隙里精心地栽了各种好看的花朵,每株看得出都经过了很细致的照料。 可爱又婉转的童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引得街上挑担的、行路的、逛街的纷纷驻足。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与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好久没听过有人唱卿云歌了,声音如此稚嫩,怕还是个孩子,不知怎样才能获得这种造诣。”一位正在喝茶的旅人如是说。 旁边路过的三五官宦子弟听闻此话,笑噱:“前辈可有听闻姒家?此为褒国内戚之府,此户善出美人俊子,他们家小女儿还能歌善舞,据说可是褒国之最。” 旅人嘴角一抬,看不到斗笠下的眼睛。“那公子们可曾见过此女面貌如何?”为首公子哥摇着扇子依然浅笑,“当然不曾见过,此女未至髫年,还没到爱出去玩的时候。” “但是姒家待人非常和善,可以说是平易近人,所以我们常常在这墙外驻足,运气好的话爬上那面白石头墙,透过那些株茶树果树看到些许身影呢。”另一个附和道。“而且听说最近那几棵果树被修剪了很多,已经不太影响视线了,我们正要去一探究竟,前辈可要同往?” 喝茶的旅人顿了一下,明显是被勾起了好奇心,“。。。那就一同前去看看吧。先说好哦,我可不是觊觎姒家女子的样貌,只是听你们一说很好奇罢了。”说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么,前辈,请随我们来吧。”拿着纸扇的公子哥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坏笑了一声。 一行人穿过街角的小巷,来到了离街口较远的偏僻之处,“噫,我们好像来晚了点。”公子收起折扇,抻长脖子向前看了看,前面已经有七八个人扒着墙边蹬着墙座努力地向里面看了,那些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正在踩点的小偷。 “前辈,来吧,这里位置尚可。”公子哥收起折扇撩了撩长长的衣袖,几人默契地伸出手、踩上墙座,努力的向内张望。旅人见状,左右扫盼一下,利落地跳上了墙座,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墙里面看去。 一身蓼蓝衣裙又唱又跳的小女孩背影映入眼帘,头发垂到了腿弯,在最末端扎了起来,还绑上了一颗殷红色的珠子,看样子打出生以来应该就没怎么剪过。瓷白的小道弯弯绕绕,周围的金盏花和三色堇被她的衣摆带动,迎着衣裙跃动的方向好似在一起伴舞,金金紫紫好不快活,一片阳光泼下来,蓼蓝衣裙掺着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随着女孩的跳动,她左手上的用绛线穿起来的小铜铃叮叮当地作响,伴随清亮的童声,又一缕一缕地传入耳中。 “花无声,却有情,南国春暖万物生。万物生,百花暖,道是无声却有情。” 一时之间众人竟看呆了,不知道是谁急不可耐地去拨开面前挡着的树枝,“喀嚓”清脆的折断声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背后众多灼热的目光,轻轻地侧身回过头,额前的发帘自然地铺在眉毛上,鬓髫的两缕自然地垂到了腮边。天真的笑容还挂在可爱的小圆脸上。小嘴因为还没唱完还半张着,樱桃般的颜色圆圆润润,眼睛睁得圆溜溜,想看清楚墙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黑白相间的眼眸包裹着晶亮的瞳仁,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在歪头看着你。 墙外的小伙子抓着折断的树枝不知所措,嘴角僵硬地翘了翘,但就是不愿缩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呀?”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和小小的脑袋瓜里都充满了疑惑,这些人为什么扒我家院墙。。。 “这样抓着是很累的。。。要不然,诸位请入院品茶?”院亭内走出一位柳眉凤眼的黛衣少女,冷不防插了这么一句。 “不不不,我们路过贵府,见此庭枝繁叶茂,不禁想一探美院,不劳小姐,这就走。”墙上君子的一张张脸突然就消失在了墙头上。 “小姐,以后这种人会越来越多的,我们还是再加几株树吧。”黛衣少女拄着膝盖,弯下腰看着那可爱懵懂的小脸。真的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不知以后便宜了那个纨绔子弟。 小女孩抬起头,“没事吧,他们又不是坏人,我们褒国没有坏人的。嗯。。。那以后我一直让媗姐姐保护我不就可以了嘛!”,“今天不想继续玩了,媗姐姐泡茶给我喝嘛。对!我还想喝桂花露。。。我还想吃橘糕!”说着小女孩就跳起来抱住了祝媗的大腿,像挂饰一样牢牢粘住。 “诶?”祝媗自然是舍不得扯也不敢扯她的,只能劝,“夫人特别叮嘱过的,快吃午饭了,不能。。。” “嘿嘿,你去厨房说是你要吃的不就可以了嘛,而且我。。。我,我只吃一。。。不不,两块就行啦!”女孩抬头,眼睛圆圆,好像拒绝了她的话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那,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你就说是你强迫我的哦。”祝媗揉了揉她委屈巴巴的小脸笑道。 “好!我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说的!”女孩抱得更紧了。 “夫人这么宠你,怎么会打你呢。小姐你先放开我的腿吧。”祝媗想了想,心里当下有些后悔,明明这么可爱,但是却馋得要死,以后会不会变胖了难嫁出去。。。 小女孩点点头,从腿上滑了下来,又拽住了祝媗的手臂,“那我们一起去,我在厨房外等你哟。”内心的喜悦一点都不遮掩,从那小脸上就能看得出。 街上茶楼,拿着白色折扇的那位公子哥捂着心口,旁边的人也满脸通红。“大哥,这一趟没想到真就赶上了!”“真的看到了啊,不错不错,比那些庸脂俗粉。。。呸,那些根本没有做对比的资格。” 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挡在了面前,看不出表情。“嗯咳咳。。。等她及笄,我便上门提亲。” “大哥,我们也有竞争的权力吧,这个好事不能独吞。” “呸,别的事情我这个做大哥的都让着你们,这个该换换了吧,不能这么对我。” 另一位公子插嘴:“这要看姒家怎么决定了,我们都有参与的机会,走着瞧。” “你别想,那是我的!” “放屁!抢什么抢,此乃余盘中珍馐!” 今天的茶楼分外热闹。茶楼之下,一位戴着斗笠的旅人牵了匹马,回头望了望姒府的方向,一拽缰绳,嘹亮的嘶声响起,向东绝尘而去。 第一章:城飨节的初登场 第二章:兀一女子,安能祸国 城飨之宴,众人皆欢,不觉间已至戌时,作乐对歌之声不见敛收,姒欢和祝媗这个时候正躲在飨宴的角落中安静地吃点心,来客大多酒过三巡,也未看刚刚逃走的姒府小姐又溜了回来。 “媗姐姐,我。。。我吃不下了,嗝。”姒欢揉了揉肚皮。 “说起来也怪,小姐,我总觉得今夜好似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祝媗揉了揉额头,从刚开始,眼皮就一直在跳,身上的汗毛也一阵阵立起。 “媗媗,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蒋润凑了过来,她是姒府后厨之一,是近两年夫人新雇佣的,乖巧又机灵,学什么都快,没少得赏赐。 “自刚刚酉时一过,我就有点炸毛,我觉得今天不太平,但是这话又不敢和老爷夫人说,不讨喜。”蒋润搓了搓手中的杯子,紧皱着眉头,怎么也喝不下。 突然,东方一声雄浑苍劲的声音突然迸发入耳: 夏有妺喜,夏桀不思朝政,商有妲己,商纣以作炮烙。而今乃生褒国姒女,泱泱周天三百步,如今当毁于汝黄髫小女之手! 这声音振聋发聩,真真轰得人脑门生疼。众人也被此声喝住,纷纷向东望去。 一白袍老者执杖缓缓而来。鹤发银须,远观似仙人,近来生庄威,众人愣得半晌,都不知如何应对,为何上来矛头直指姒府独女?还拿前朝妖姬作以比同? 姒府突然冲出一人,正是回院不久的姒家之主姒琸,“惭徒恭迎尊师。” 白袍老者未看姒琸一眼,只是盯着缩在祝媗身后的姒欢,“姒琸,你得我身传,殊不知此女命数耶?” “惭徒未曾敢忘所学之物,小女岁在庚戌,钗钏金之命也,九月初一海中金,此日定执位煞东方,祸水东引假于荣华,思此确有祸周之义,虽有至此,我从未敢让小女在外抛头露面,今日乃意外之举,我褒城之辈皆有识之士,断不敢对外人言半句,惭徒自觉应无大碍。” 姒琸还是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望师尊给姒府小女指条明路,惭徒无能,只愿保我爱女与褒国无恙。”说着,拉来姒欢,“欢儿跪下,叫师爷。” 姒欢害怕极了,“姒。。。姒欢见过师爷爷。。。”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地震,也是第一次这么惶恐,虽然年少,但是也偷看过一些关于命理的藏书,当下也摸清了一些来由。 白袍老者看了看跪着的父女,叹了一声:“徒儿,我为何来此,自然是已经知道祸水将近。哪怕你瞒得住我,也瞒不住周王室的,该来的总会来。” 宴上宾客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人上来就指着徒弟的女儿说这是灾祸的,但是这也算是人家的事情,不明其详,不便过多参与,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样,我特意带来一块云海石,给你家欢儿戴上,至少能保她十年内性命无忧。”白袍老者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但是希望徒儿你能明白,命理不可违,天意尚且如此,你一人之力安敢违天?” 说罢,老者拄杖便要离去。 人群中原本寂静一片,却有人闪身而出,“敢问前辈,乃是南湖老祖苏乾?”言者是一位身着灰色束身武服的少年,身长约合八尺未满,虽俊朗稚嫩却有着坚毅之色,面上还似乎带着愠怒。 “正是老朽。”白袍老者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少年。 “在下何崇瑾,褒佐将何胥嫡长子,适才前辈矛头直指吾妹,她现年虚一岁仅十有二,何来致祸之说?”武服少年谈吐不卑不亢,颇有一股将门之风。“不过一幼年女子,安能误国?” 众人皆不敢言,唯有这少年。。。看着不过二八二九之年,却敢在这种场合下挺身直言。老者竟没见动怒,反倒有些欣赏。“小子,未曾听说予徒孙有这另一位兄长?” 何崇瑾有些羞臊,面色一红,“何家与褒国姒府自是邻里多年,余父和子爵又是多年知交,况且我和姒欢自幼相认为异姓兄妹,便是青梅竹马玩伴,此间相称有何不可。” 姒琸悄声说道:“够了瑾儿,这期间渊源太深,你还年少,也不通卜易,自然不知其中深浅。” 崇瑾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欢妹妹平时虽然有些顽皮,但心地善良又聪颖,这老头不分场合,正逢好好的城飨,突然就过来说她要毁周朝天下,开什么玩笑? 老者目光如炬,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摆摆手,“时机未到,不过也不出一年,到时你自会明白。小子,有些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说罢,拄杖缓行,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良久,众人纷纷回神,都不知这一闹该如何是好。姒琸拉着女儿站了起来,看着老者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突然间,自东北方现出一片红霞,强烈之处照亮了在场宴客的脸。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像有天崩地裂之意。震意袭来,脚下碎石颤跳,惊变之下,却未有人慌乱奔逃。 片刻之后,震感减弱,红霞却未见消失。一骑携尘来报,“禀姒国公,丰镐二京有震,按火号之悉,震威应是不小。” 姒琸挥手,“诸位贵客,今日之语望勿外传,琸在此谢过。飨宴就此为止,请各位回家安歇。”众人这才散去。 姒府书房,姒琸坐在憩椅上,扶着额头,手边的书被随意地扔在案旁,似在思索,也像在苦恼。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窗外闪动,姒琸叹了一声,“欢儿进来吧。” 姒欢有些局促,捏着衣角走了进来,“爹爹,我是不是灾祸啊?” “你是我的女儿。”姒琸招手,让姒欢过来。 “欢儿,爹爹在褒国是国公,和你褒珦舅舅又有故交和亲戚之缘,褒国上下自然无人敢对你横眉。但是你知道朝廷有多大?” 姒欢回答,“自然知道,我们褒国历经三朝,现是为周廷邦国,宗属之地,每年都有上贡。” 姒琸点点头,“但是你知道爹爹在天子之荫下不过一子爵,更无言语之权吗?不提三公,哪怕六卿至此,尚奉以国礼,之下五官且与爹爹敢持平坐。” “孩儿不知,但是在这里,爹爹永远是天。丰镐距褒四百五十里尚远,吃饱了撑得找我们麻烦干什么?”姒欢很不服气,历年衰微的周王室怎么会向附属国自己人伸出爪子。 “大禹之子有褒氏,治水有功封其褒地,禹夏殷商至今周天子,已有一千三百六十九年,在意义上,我们还是朝廷的邦国,二百五十载以来,世效王恩。虽衰微已久,但理应拱卫王室,若兴替已见,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姒琸摸了摸女儿的头。“褒国世代与朝廷有姻亲之好,但你舅舅褒珦,膝下无女,有一长子,次子年幼,无以为姻。但你,在娘亲那边族谱挂名,是禹王后人,也是褒国君室之女,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姒欢很不情愿,低下了头,“我知道,但是父母在,不远行,我不想离开爹娘,也不想离开褒国,这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什么周天子我更厌恶。” 姒琸头更疼了,伸出右手拄着额头。“爹更不想让你去那虎狼之地,此话对朝廷不恭,但是爹爹曾涉身朝事,自然知道有多大的坑,况且据说现天子年少,不理朝事,如今虢石父掌政。此人奸佞投机,同朝之时便已知其为人,如今怕是更甚。虽曾有薄交,但现在怕是容易节外生枝。” “所以爹爹一直不让我出门抛头露面?”姒欢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长这么大都只是偏安于院了,记事开始,最远的活动距离也只限于姒府大门。从小不去塾课,都是先生上门教授,更有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顽皮,很多不喜欢的课程都是学了个皮毛,虚七岁时,邻居何府上的崇瑾哥哥来拜访,便有了第一位至交玩伴。 姒欢想着想着,突然抬头问:“那。。。爹爹为什么要让崇瑾哥哥教我武术??这恐怕不是正常女子该学的吧。” 姒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门帘轻扫,褒苑推门进来,“琸君,怎么还不睡,可是因。。。欢儿在这里?” “娘亲!抱抱!”姒欢张开小手手。 “就你会撒娇,唉。”褒苑宠溺地抱起姒欢。 姒琸见状开口:“苑苑,欢儿问我为什么让何崇瑾那孩子教她武术。。。” “啊?”褒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欢儿,这不是爹爹的意思,是我让你崇瑾哥哥教你的。” “这是为什么?我听崇瑾哥哥说,从未见过女孩子要学武的,所以他每次教都不太乐意,只说我通音律,想听我唱歌或者弹古琴。” “因为我在想着,万一哪天我和爹爹保护不了你了,最起码你也能有一点点防身能力,我们俩想得比较远也比较偏,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不然我才不让我宝贝女儿学什么武,又不似男儿整天打打杀杀。”褒苑抱得更紧了。“但是不管会不会武,我都不会让我的宝贝远走高飞的。” “爹爹不也是军中出身吗?为何不让他教我呢?”姒欢很疑惑,明明爹爹就会,还老是藏着掖着,太抠门了。 “那。。。那是因为你爹爹不愿让你学军武之法,他曾于成周八师随宣王东征西讨,见多了厮杀,所以不愿让你学这种武艺,那是在沙场上以命相搏时才用得上的。”对于这个话题,褒苑不想说太多,怕触动自家夫君哪根痛心之处。 姒琸见状站了起来,从桌案夹缝中抽出了一张疆域图。 “夫君,你这是。。。” 姒琸摆了摆手,“无妨,已过多年,旧事早已为今时街坊笑谈。” “欢儿,你看。”姒琸展开地图指着一处地方,姒欢连忙凑近去看。 “这里,是丰都,当年爹爹随军从此处出发南下,征申戎、太原戎、条戎和奔戎。当时有人劝谏,说南四戎侵犯周天之土,这些戎族原本乘周室中衰,一度深入到宗周腹地,迫使惯于定居务农的周人四处逃散,生活陷入困难。自爹爹年幼时便知,先王二年,征淮夷、荆蛮,之前来府中探望爹爹的那位方叔方大夫便是征荆蛮楚国之帅,三千兵车屡立战功。先王四年,秦庄公兄弟五人伐西戎,同时,还对薰育、昆夷和狁宣战,将狁驱逐到了遥远的北方。谏者还说坊间称此为天圣中兴之治,唬得先王举全国之兵再度南征,爹爹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见识到了战争的真实面目。”姒琸迟疑了一下,“然而,南征四戎四役,只有申戎俯首,其余皆未如先王所愿。后来又伐姜戎,千亩一役,成周八师所剩无几,只能用南国之师,酣战五日六夜,最终大败而归,那时你才出生两年虚三岁。这几场纷争,胜胜负负,但所过之处,必定是焦土千里,伏尸无数,无论哪国百姓都是民不聊生,爹爹差点也能没回来。” 姒琸看着姒欢,径直问道:“欢儿,你觉得孰是孰过?” “自。。。自然是都有是也有过。有些夷戎来犯,那当然是不能放过的,要为无辜之民报仇。。。可是没有侵略过我们的戎人,又何必去征讨,让人臣服。”姒欢头一次见父亲对自己讲战场上的事情,有些紧张。 “不愧是我姒琸的女儿,已经明白些事理了。”姒琸笑了,掐了掐那局促的小脸。“当时的朝官中,有些人认为,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不臣者当杀。有些人极力劝谏,应按章分卷,不可一概而论。但是那时先王年事已高,又自恃征战多年罕有败绩,所以还是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我曾见过那乡亭之间无男力耕田,妇女老幼饥不择食的样子。而当时站队举兵一派中,便有虢石父。” “崇瑾年少,胥弟怕他一时冲动去应个武职,便只教了他一些拳脚轻功之流,也是预见了以后的风雨。所以,我让崇瑾那孩子教你他之所学,自然比爹爹这厮杀的本领合适许多。” 姒琸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唉,现幼王已立,羽翼未丰,还贪图享乐。如今石父掌朝,天子纵是真得文王之才,恐怕也没法一时间解决国内这诸多遗留问题。石父此人贪婪乖巧,一直对周遭邦国和戎人存非分之想,肯定很想从中捞上几笔,尤其是我们褒国,安定百年,鱼肥米熟之乡,怕是要开始收麦子了。” “所以。。。爹爹才点我,暗指我应该与周王室和亲以求褒国安稳?”姒欢开始害怕了,泪花在眼里直打转,她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爹娘,更不想成为政治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正常来讲确是这样无误,但是周室衰微已久,兵力不足,我和你舅舅哪怕真的和天子刀兵相向,也会保你无恙。”姒琸眼神坚定,看着女儿,这是天上赐给他和夫人的宝贝,想让他把自己的宝贝命根子给别人当个花瓶扔在宫中郁郁终生,哪怕那个人是当今周天子,那也想都别想! “爹爹!”姒欢扑了过去,抱着姒琸大腿哭出了声。 “不知。。。吾儿怎样了。。。”姒琸摸着那小脑袋,又想到了儿子,“你兄长姒弘、褒珦舅舅,还有你表兄褒蕴,去年十二月就已去冬贡,六个月了还没回来,就怕其中再生变故啊。” 清晨,府内吵吵闹闹。 诶?昨晚我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哭着哭着就。。。外面为什么这么吵,发生了什么事。姒欢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被抱到了闺床上。没来得及梳洗,就跑出去看,见前厅有一人冲进了前厅,声音传来,“禀国公,五里亭来报,烽火先至,快马后到,昨日有震,丰都未知详情,但镐京有房屋塌陷,二京中间的联桥西侧断裂,并有岐山崩塌一角,泾、渭两河泥沙翻浊,水流渐小,怕是二河亦将绝流。” 突然电光闪烁,紧接着十二声炸雷接连劈至。 轰隆轰隆的声音从东北方传来,连绵不绝。姒欢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向东看去,只见整个东北方的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边际,一朵朵乌黑的积云顺着风快速地从四面拢住了褒城上空。 滴答、滴答。。。几滴雨打在了姒欢的脸上,姒欢低头,灰色的石砖被大颗大颗的水滴渲染开,变成了乌黑之色,渐渐扩散开来。转头间,暴雨骤至,天空,地砖,顷刻间全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欢欢,你怎么在这儿呀,还穿着寝服,快走,带你换衣裳。”祝媗也不顾雨浇,用身体护着姒欢回屋了,姒欢被拉扯着,扭头去看前厅未关的窗户,里面的爹爹在正椅上坐着,眉头紧锁,和天气一样。 第三章:我想保护我所爱的 转眼间已是初秋八月,褒城外的山脉从玉青一色转为点点金黄,远处几户农庄半升几缕炊烟,三两星农人在田野里照看作物。溪流边的细柳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烦倦,枝条垂散,似无心汲水。 一个头顶绢笠围青纱、身着青衣的瘦小身影颓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左腿屈立,以单手抱着,右腿慵懒地伸着,背靠树干。腰间佩白玉,背纳侠客剑,手边扶着一只墨绿的葫芦,虽有意遮掩身形,细看体态却有几分是妙龄女子,似是在刻意扮成侠客的样子,模仿着街头小说中浪迹天涯剑斩不平的武者。 面纱轻启,手持葫芦送至唇边,如秋蝉饮露一般轻酌。 “欢妹妹,女孩子这样可不成体统。”来者灰色束袖武服,手提布袋,款款坐在了姒欢身边,正是佐将何家何崇瑾。 “这几日午饭都在外吃,有些清淡又不是很合你口味,想来妹妹你肯定是馋极了。”崇瑾伸手解开布袋,“喏,李铺的烧鸡。” 姒欢眼睛一亮,“还是崇瑾哥哥懂我!”伸手就去抓。 “诶诶诶!油!有油!”拦住一套饿虎扑食,却不小心抓到了姒欢的白嫩小手。崇瑾一愣,触电般缩手,回头撕开布袋拽出一条,包在了鸡腿上,“给,这回可以了,这漂亮的衣裙要保护好才是。。。” 崇瑾有些脸红,这算不算是。。。肌肤之亲? 姒欢倒是没怎么在意,“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张嘴就咬。 明明吃相自小养成够优雅,嘴张得也不够大,楞是去装猛汉的样子,平添几分有趣。 “咱家。。。咱家可还行。。。你又不是北方戎人。”崇瑾说着,倒是看呆了,打出生以来真没见过摒弃了德行的女子,今儿可是头一回。 “真是酒足饭饱了,呵呵。”半晌,姒欢满足地拍了拍平平的小肚皮,“瑾兄,打我们离家已有十余年,约么已有千里之步了,这路上风景可还满意?”又栽倒在了地上。 “。。。我们不过离褒城东门不足五里,离开姒府也才一上午。。。顶多算是踏秋罢了。”崇瑾拿起墨绿葫芦,摇了一摇,还剩不少,“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喝苹果汁喝醉了的???” 看着脸色潮红有些呆涅的姒欢,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扒开木塞凑鼻一闻,嚯!好浓的酒味!!! 这妮子从哪里搞到酒的?!是那慢醺的醉乡酒。这。。。这如何是好? 崇瑾连忙扶正姒欢,要是让褒夫人知道,我的腿是不是都要被打折了。。。 解酒药。。。解酒药。。。在城西郭掌柜的药行那里就有。。。可是,也不能背着欢妹妹去城里逛,这成何体统。。。 崇瑾慌了头,看了眼四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吧,附近也没什么人。想来,又心疼醉酒的姒欢,摇了摇头飞身上马,一扬鞭便冲向褒城。 正午日过,还是有些燥热,姒欢额头冒了些细汗,伸手去解衣扣,绢笠随手也扔在了一旁,锁骨露在外面,肌肤皑雪。“嗯。。。凉快了不少。” 半柱香过去了,城内药行。 “郭叔你这药行干什么吃的,这这这。。。我要拿去救命啊。” 郭掌柜擦了擦汗,“何公子您别说笑了,这解酒药。。。又不是人参灵芝,哪儿来的吊命救人之用。。况且现在柜中真的没有,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正缺那一味药缺得紧,我今早便让小六子去取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的,路上起码得一两个时辰吧。。。实在对不住,要不要坐下来喝茶?再有半个时辰约么就能回来了。” 崇瑾惊了,这哪儿来的闲工夫喝茶,要是醉醺醺给欢妹妹送回去,那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嗐,掌柜您说个路向,我去迎您家六子,先拿回一些让您配药行吗?” “这,当真如此急切?” “当真!性命攸关。。。” 城外五里花果村西,一队人结队游耍,“大哥,今时今日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虽有些燥气,却不挡游山玩水作诗之乐。” “如此,若有一美人同行,那更是妙极。”“哈哈哈哈。” “好兴致,此处双峰贯顶,联绵山脉,真如美人醉卧耶!” “那我便来作诗一首如何?” “大哥打头,来几句让我们哥几个也乐呵一下!” “山秋投明涧,双峰耸入云。美人卧河畔,众皆享其欢!” “哈哈哈哈兄长真是爱说笑,山间无美人,这是要享谁的欢啊,哈哈哈。。。哈哈。。哈????” “二弟!你看到了吗?那里当真有一美人醉卧。。。” “。。。” 这一行人全体傻了。 “噫吁嚱??!!”“嗟呼!!”(通俗一些)“卧槽??!!”“卧槽!!!!” 几人上前查看,“这。。。这是故去了?还是在睡觉?” “别说话,我看看。。。有鼻息。”“真美啊,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香肩露出半个,有些不成体统。。。我帮她掩上吧。。。” “别抢!余来!” “争什么争!不可无礼!让我来!” 睡梦中的姒欢突然惊觉。 ???谁拍我脸???谁拍我头???崇瑾哥哥吗?不理会,好困。 别推我肩膀啊。。。等等。。。 “呀!!!”姒欢猛然睁眼,吓了一大跳,这根本不是崇瑾哥哥,崇瑾哥哥可没长三只手! 眼前有些模糊,只能读出是几张有些讶异的小白脸,不认得。。。 “宵小之辈,安敢欺我一女子!” “等等。。。我们不过是游乐至此,见美人卧于此,便上。。。” “哦吼!!还敢如此无礼,口出淫言,看拳!!!” 姒欢不顾衣襟,挥拳便打,被为首公子堪堪招架住。 “真。。。在下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请听我一言。。。” “还有两下子,果真是泼皮浪子之辈,少废话!吃我一掌!” 东城门外,崇瑾策马冲出,焦急赶来。 “不知欢妹妹现在醒了没有。”崇瑾这样想,不一会儿赶到了溪流边,只见几条人影打得有来有回,嘴中还都不知嘟囔着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定睛一看,那不是欢妹妹嘛。。。 衣襟凌乱,发丝飞扬,衣袂飘然,一拳一掌间看似柔弱,打上对方几拳却有千斤力道,虎虎生风,身影你去我往间还有些醉态。脚下青衫,随步法而旋,腰间佩玉与铜铃相擦,叮当作响。鬓角的发丝沾上了几滴汗珠,如仕女出浴,杏眼怒睁,或粉唇轻翕,或银牙轻咬,远观似武仙下凡授艺,近看像只张牙舞爪的幼虎。 对面那人只顾躲闪,却不还手,偶尔挨上几拳,疼得龇牙咧嘴。 “兀那泼皮,怎么不还手?”姒欢几计重拳下去有些累,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擦了擦左额头的汗水,闭上左眼,右目瞪着对方,好像要喷出火来。 “小生说了,我真不是什么泼皮腌臜之辈。。。只是游玩至此,见姑娘卧于此处,想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呸,你才死了!你全家便都死了!”姒欢不饶人,“还掀我衣服,捏我脸,真真狡猾之辈,还敢强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说罢紧了紧衣领,反手拔剑。 “嘶!!!姑娘何必动怒,我们不过是见姑娘有天香之色,所以便都想帮你整理衣角,争抢之故,才致如此啊。。。” “接招!”姒欢举剑就砍。 “姑娘拳脚功夫实属女中一流,可这剑法。。。恕在下不敢恭维。。。” “哪来那么些废话!” 左手剑指迫剑,右手刺挑劈砍,却怎么也砍不到,累得咕咚一下坐在地上大喘气,还没敢松懈,坐在地上以剑指着对面,手腕无力有些颤抖。“你。。。呼。。。何人。。” 未等为首公子说话,崇瑾插入两人之间。“于锦,你敢和我妹妹动武?” 其实几语之间崇瑾明白了大致来由,而这于锦,是城东于老爷子的独子,于老爷子是个读书人,偏爱独子,虽不加以奇严管教,倒也是对他放得开。于锦这人虽说有些浪荡,却不是什么腌臜之徒,酷爱饮酒对诗游山玩水罢了,还曾和崇瑾同游赏花鉴酒。 “何兄。。。你素来知我为人,我真真不曾有什么劣迹,我们今日游玩至此,见令妹卧在树下,不像正常睡觉的姿态,衣着实在不忍直视。便去探知是不是有什么杀人案之类的事情,见有鼻息,就想去替她整好衣服,然后就有了你看到的事情。。。”于锦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我自是知你,但是随便动未出阁姑娘的衣服,也有些轻薄了吧。” “这。。。实在是对不住,令妹有几分眼熟,又有国色之颜,且我们几个正吟诗兴起,一时冲动,没考虑到这些。”“话说,何兄。。。我从未听过你有一个妹妹。。。这。。。当真是令妹?” “这是姒府小姐,我义妹,不是胞妹。”崇瑾收拾了一下打落的物事。 姒欢得空整理衣裳,又寻来自己的绢笠戴上,“这些哥哥实在是无礼,要不是崇瑾哥哥拦着,今日非一剑一个砍死你们。”自觉有些任性,就改了口,不再叫什么腌臜泼皮了。 于锦闻言眼中光芒一闪,“在下于锦,见过姒府小姐,这厢有礼了。”双手一合,弯下身子。后面几个公子哥也纷纷行礼。 “嘁,还这厢有礼那厢有礼,明明做的都是无礼之举。”姒欢拍拍衣服,扁了扁嘴。 “非也非也,小姐刚刚那套拳法收放自如,打得小生抱头鼠窜,小生自觉惭愧,也未还击,此为小生有礼。”“刀兵无眼,小姐拔剑相向之时,小生更未还手,那更是有礼之至。所以在下二次有礼。” 姒欢有些生气,自己剑法实在拙劣,看样子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很笨的样子在挥舞,生气气。。。索性抱着肩一扭头,不再理会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得了得了,别贫嘴了,这次的事不许乱说。我们还有要事,下次再与你共饮了。”崇瑾挥挥手,踩蹬上马,姒欢也解开了自己坐骑小矮马的缰绳,气鼓鼓地跳了上去。 “这是解酒药,吃了吧,不然一身酒气回府,夫人怕是会弄死我。” “哦。。。”姒欢接过,一口吃下,“有些苦。。。” “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把果汁换成了酒的吗?”崇瑾有些后怕,还好是醉乡酒,要是烈酒的话恐怕事情就大了。 “我。。你去买烧鸡时。。。我问北边田地农家买的。果汁被我喝完了,所以。。。”姒欢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求大人宽恕的小孩子。 崇瑾自来没比姒欢大多少岁,见状,有种“我是大人了”的自豪感,不自觉沉声道:“咳咳。。。女孩子家家,以后不准在外饮酒,不然以后怕是要生祸端。” “我知错了。。。”姒欢的声音从绢笠里传出,小得像猫咪在撒娇。 溪畔,几个人望着远去的两骑,“大哥,没想到遇上梦中情人了呢。” “啧啧啧,大哥的形象估计全都毁了。” “为什么就薅着大哥一个人打。。。我也想被她打。。。” “闭嘴。。。” 姒府内,姒欢正在对着竹简比比划划,不觉祝媗来到了身后。 “欢欢,看啥呢?”祝媗挠了挠姒欢的肩,“又看那些杂书。明天是古琴先生来授课的日子,你要是忘了之前教的,先生非得责你。” 姒欢被胳肌得“咯咯咯”直笑,“别挠了媗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姒欢小脸一板,严肃得像有什么大事,“女孩子如果练剑的话,能练到男子的那种程度吗?” “这个,应该可以的吧,我听说古时有女剑仙下凡,教授剑术,剑如流水共舞,很好看的。” “可是,我不想要多好看的剑术,我想要能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保护褒国的。” 祝媗一惊,“这。。。至今怕是没有那样的奇女子呢。” “那。。。我可以是第一个咯?!”姒欢很开心,如果我的武功厉害了,我是不是可以保护褒国了呢,不用再受人家欺负,旋即又开始看那简书,边看边咿咿呀呀的比划。 祝媗请叹了口气。 小姐,如果以一人之力能护一国的周全,那历来的大业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欢欢,晚饭快好了,我陪你泡个澡澡准备吃饭好不好。” “嗯,好!”姒欢放下竹简拉起了祝媗的手。 夜半了,姒琸还是泡在书房沉默着,桌子上残缺的龟甲被烧得黑黢黢的,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姒”字。无论他算了多少次,还是那个结果。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姒家。。。” 第四章:战争的苗头 第五章:百里封地也敢抗庭 第六章:蒙混过关 第七章:恍如隔世 第八章:逆伐杀生 第九章:舍我一身,换以安宁,冠以国姓,史载“褒姒” 第十章:我要逃跑!! “予你褒国几份大礼,可还满意?” 画帐内,上座的男子笑吟吟地看着端立在下面的姒欢。 “哦,这些个阴损蔫坏的下三滥招数,在您这里叫作大礼?”姒欢讥讽地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坏水流淌到现在。” “……你想寻死的话也要找个好去处,我大周司寇秋官之手,至今已作酷刑一千六百余种,我也不知你能受得住几种。”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年纪不小,嘴可是真毒啊! “不就是色欲熏心持政昏庸嘛。”姒欢仰着头直勾勾盯着台上的人,“原来不光天子无能,这泱泱大周还擅于对女子用刑,怪不得四戎皆耻笑。” “你……” 姒欢上前一步,“我本以为周朝气数还未尽,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摊上这么个只会鸡崽啄鸡蛋,羽翼未丰窝里横的主子,哪怕姜老爷子和周公一起还魂上殿来辅佐,都做无用功。” “文王在上,眼睁睁看着孽子行如此犬恶之事,也不托个梦管教一番,实属德育缺失。太师太傅恐怕不是不想管,而是也管不了吧?虎狼之辈坐政于朝,鸡鸣狗盗之徒耀武扬威,想来十一位先王定是在捶胸顿足愤恨不平,恨不得从墓中跳出,一人扇殿下几个大耳光让你清醒一下……” “啪!!!” 清脆的一声连帐外值守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衣男子站在姒欢面前,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举着巴掌,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姒欢捂着火辣辣的脸坐在地上,这一掌扇得真够狠的,正中太阳穴。 眼看着地面在旋转,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姒欢晕晕乎乎的,有些想吐,却被一手薅了起来,耷拉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人,像刚出生小鸡仔一样。 男子看着胎歪得不成样子的姒欢,有几分像那小宗伯景向椿家的傻儿子,整天瘫在摇椅上歪着脑袋淌口水,他爹还宠他宠得不行,十分可笑。 怒火渐渐平息了,越联想越想笑,慢慢地松手,姒欢被摔在了地上。 一会儿的功夫,姒欢清醒过来,摸了摸脸,没怎么肿,但是隐隐发烫,感觉脑浆子都被摇匀了。 “这一个含着我两成内劲的大耳光是替先王送你的。”黑衣男子悠然地坐回了大椅上,抿了一口香茶。“不知道合不合爱妃的胃口??敢当着我面骂我祖宗十八代的,你还是头一个……” “胆敢放这种臭屁的贼人,正常来说,现在就已经被碎尸万段了。但是你除外,忍你一次,毕竟死了我几千将士才换来这么个水灵灵的妃,不能刚到手就给碎了。” “谁是你爱妃?”姒欢不是不长记性,而是脑子还是有点沉,像是没皮没脸一样笑了出来,“小殿下,刚刚你说当着你面教育你的,我是头一个,也就是说,还有很多人在背后骂你祖上喽?” “哈哈哈哈,老天没白生你这副模样,命中欠骂,哈哈哈……” 笑声天籁,有道是:天不生我才出鹤立,傲视群英高狂歌。纵有万事忧心、百般消愁,然有笑闻当展唇,莫使人间尽虚肠。 ……然而事与愿违,没有姒欢自己想象中那样的狂放不羁又潇洒。 双眼似月牙般又带着几分迷离,两颗小梨涡挂在面颊,粉嫩嫩的嘴唇依稀看的见两颗白白的小虎牙,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去捏个几把。 “咯咯咯,哈哈嗝……呃???”黑衣男子突然逼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姒欢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作甚……” 又是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像镜子一样,映出了姒欢的容貌。 “你……再笑一次……” “我不要……” “快笑!!!” “……你有病?” 黑衣男子见姒欢没了笑容,突然急了,手掌作势一扬,又要落下来。 “哎!”姒欢条件反射地举起双臂架住了他的手,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像刚才那样笑。”命令式的语气。 “……小殿下,有病须早医……” 男人急了,假装要捶下去。 “你就这态度?让我笑?做梦去吧!”姒欢索性一甩胳膊,把脸凑了上去,眼睛一闭,“来来来,朝这儿打!这辈子我要是再笑一次我跟你姓!!” “……”男子缓缓探手,捏住姒欢的面颊,试探性地往两边扯,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不对……不是这么笑的……嗯……不对不对……” 姒欢皱着眉头,表情在男人的手中不停变化,“玩够了没?”一巴掌抽出,拍掉了那双大手。“原来不止是个无能的小殿下,还是个市侩流氓。” “流氓???”男子迷离的眼神突然好似被惊醒。“我无能??” “好吧好吧……一会儿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流氓。”嘴角的弧度诡异地扬起,理了理衣衫,“还有,我不叫小殿下……也不叫流氓……” 明明自己小上那么多,装什么老气…… “予名,宫湦,我准你直呼名讳。”说罢,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拂袖而去。 姒欢坐在帐毯上,思索着这一日之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像是一场超级真实的噩梦一样,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事实。伸手想去摸随身带着的墨玉葫芦,却摸了个空。 哦,已经送给崇瑾哥哥了……姒欢自嘲地一笑,目光一扫,发现自己的佩剑落在大帐门口,起身拾了起来,拂了拂剑身,紧紧搂住。 还是臾彩好…… 现在……只剩你陪在我身边了…… “小姐,请您沐浴更衣。”两位侍女一撩帘子进了大帐,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为什么?我不想……” “这是王上的吩咐,浴池已打好,请。” 什么?什么浴池被打好?姒欢似懂非懂,看着恭敬地低着头的侍女,虽然很有礼貌,但是态度好像很强硬……没办法,背上臾彩。“好吧。” “小姐,这剑……” “这是我的私物,首饰……随身带着的,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侍女呆呆对视一眼,“没……没问题,请小姐随我们来。” 走到帐外,姒欢踮起脚,远远眺望褒城的方向,褒军军队还没有撤离,驻扎在老位置,灯火通明,和远处的褒城挂着同样的色彩。 努力地想看清那军中有没有着心中希冀的那道身影,得到的却只有失落感。 不敢去再细细寻觅,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看到了,该做出如何反应,心中又会有什么滋味。 ……但是,心底这股浓浓的悔意是怎么回事…… ……后悔…… 跟着侍女在齐整的行营中穿梭,营中军将皆在拾掇什么,看样子是要东撤了。 一直走到两座远离军中刚刚搭起的新帐,四周远远的把守着零星的军士,虽身着甲胄,但是看体态却有些婀娜…… 姒欢砸了咂嘴,“还真是处僻静之地。” “这是王上特地为小姐搭建的。”一旁的侍女说。 “旁边的守军也是王上从宫中带出的宫女。” “呵……真有女子从军呢……”姒欢不屑地笑了笑,转头偷偷瞄着那几个“女子军”。 似乎察觉到了姒欢的小心思,右侧的侍女悄悄开口:“小姐……别看她们是宫中女子,来这儿之前可是受过训练的……” “受过专门看守的训练……就是防止有人逃跑的那种……还有就是防备有人偷看……” “嗯??”姒欢愣了一下。“呃……哦……真是,真是厉害呢……” 两位侍女打开帘子,华美的各种饰物被精心摆放在内,烛光被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带动着镶金攒玉的装饰品流光四溢,反耀在挂着流苏的帐帘上。正中摆着一个大号的池子,泛着青蓝的光彩,热水氤氲的雾气从池中漫出,温柔地铺洒在覆了鹅绒的地面上。 这里……这里简直不像是在军中,就像是到了哪个仙境。 姒欢十指交叉握了起来,不自觉地搓着手心,有些看呆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浪漫的景儿,真的不是仙女的瑶池么? 两位侍女看着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的姒欢,明明还是个这么天真浪漫的小孩子,就被迫远嫁,令人有些唏嘘。 “小姐,请在此沐浴。”说着伸出手要去姒欢的青裙。 姒欢回神连忙按住她俩的手,“这个……我自己来,不用人伺候的……” “小姐,这是我们的本分。”侍女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有人看着,很为难的,真的不用人伺候,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姒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的时候,自己泡澡从来要找上祝媗一起,倒是说不上伺候,俩人就那么在一个大木桶中泼水打闹嬉戏,不分卑尊。 “诶哈哈,别闹了,好欢欢,我怕痒。”祝媗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想到这里,姒欢眼中流出了落寞。 “是,小姐自便,奴婢们告退了。”两位侍女缓缓退出大帐。 姒欢看着这个大池子,有些心动,当即放下佩剑,脱下青裙,解下亵衣,“嗖”的一下跳入水中。 “哇,真暖和呢。”姒欢故意很大声地赞叹。 透过烛光,能看到帐外俯身听着的两个身影满意地走开了。 “哼……”姒欢哼了一声,“真以为我有心情沐浴呐?”悄悄嘟囔了句。 但是……进都进来了,不洗白不洗,待会儿再想折。 光影流蕴,像彩灯一样行流在帐中。拔下玉簪,解开束住头发的两条青丝带,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绽开,落入水中。姒欢抱着双腿靠在池边,白皙的膀尖露出水面。 不出是周室,还真奢侈,怪不得说是“现打的浴池”,这青石扣橡木边,得用多少工匠才能在一日之内打得出来,呸,真是浮夸奢极,搜刮着民脂民膏,还要浪费着民财民力。 要是这娇生惯养的殿下,落得个寻常百姓的身份,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姒欢愤恨不平地想着,随手又拨了拨水,涟漪中泛出了姒欢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我这是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这一年都无精打采的,全靠祝媗掰木偶一样照顾。 青石反光极亮,这水又清澈,顺着烛光看去,涟漪平静之后,巴掌大的、带着惊愕的小脸浮现在面前。瓜子脸带点婴儿肥,当中小鼻子配上其它四官,说不出的顺眼。柳眉杏眼像是没多大变化,就是透着一股子的澪冷,失了当初的笑眼,没了曾经的灵动…… 姒欢撩起发帘,额角的花瓣状胎记依稀还在,粉粉的,长发慢慢沉入水中,盖住了雪白的小胳膊。 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当年梳妆铜镜中的自己…… 好陌生…… 这是我吗? 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妲己”这个名字,姒欢吓得一哆嗦,抬头不敢再看,轻手轻脚出了浴池,小心翼翼穿戴好衣衫,背上臾彩剑。 这长发散着,有些碍事,一抬手,索性在脑后扎个长长的马尾巴。 玉簪子随意地插在束带上,转转身打量一下,确认无误。 呵,本女侠今日都送上门了,留不住是你自己的问题,就此去了! 蹑手蹑脚拔出臾彩,轻轻割破大帐,小脑袋探了出去。 嗯……左边两位都没在看我,右边也没人注意。 像只偷油吃的小耗子,姒欢一溜烟向着东南边的林子跑了出去。 “啊!唔……”女侍卫的惊叫,被一人生生捂了进去。 “嘘……” “殿下…………” 不能直接回褒城,那样的话万一漏了消息,定会给爹爹添麻烦。 囊中还有些盘缠……不如去邵家湾先避避风头?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有多远跑多远,姒欢一路小跑,心中有些纠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发觉……”姒欢碎碎嘟囔着。 “已经发现了哦……”沉闷又带着玩味的声音从脑袋上传来。 “我c……”姒欢吓得直哆嗦,伸手拔剑,望头上看去,只是一片片高大的树梢,伴着星月摇曳着,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是人是鬼!!”姒欢握着剑敲了敲旁边的大树。 没有声音,没有回答。 “幻……幻听吗……”脑门上豆大的冷汗落到眼中,刺痛得忍不住捉着袖口去抹了抹。 耳垂旁一缕温温的气流飘过。 “啊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树林,惊得几只鸟扑棱棱地拍打翅膀一齐“吱渣”地叫。 “呼……呼……”姒欢哆嗦着喘着粗气转身,什么都看不到,树林中仿佛暗影穿梭,恶灵漂游,一阵一阵树叶的摩擦声特别的刺耳。 星光本就藏在树梢之间,林中阴暗,更是看不真切。很明显地听到姒欢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原来爱妃还有些许夜盲的毛病。” 一个身影从上飞下,直挺挺出现在姒欢面前。 “你……” “嗯?” “砍了你!!!” 一剑凛空劈来,咻的一声,落了个空。 “哟,又来这套?”声音从脑后响起。 姒欢惊慌失措,脚下发软,脑中好像什么东西断了,意识模糊不已。 “诶,要不要我教你使剑啊?” 跌跌晃晃的姒欢终于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姬宫湦眼看姒欢要倒,一闪身形,一把揽住了姒欢软软瘫瘫的小身子。 一阵风吹来,树梢狠狠倒着,月光洒下,姒欢惨白的小脸更添几分凄凉。 “刚到手的宝贝,真是稀罕得要命……”姬宫湦抱起怀中人。 “可别是吓死了…………” 第十一章:史书何用?也由人书! 第十二章:入殿 第十三章:新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