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火望月 一个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便宜好占的。女孩子长得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男孩子长得俊俏,更是稀世奇珍,分外引人注目。 李鱼就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子。当然,按照仙林的惯例,应该称呼李鱼为美少年,而不是男孩子这种现代称呼。毕竟仙林是一个类似古华夏的世界,士农工商,秩序井然;之乎者也,所在难免。所不同的是,仙林以修玄问道为宗,移山搬海不只存在于想象,怪力乱神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李鱼确实因为好看,占了不少便宜。李鱼把山里的柴火和草药拿到镇上卖,老太太们总是会多给他几个大钱。李鱼从裁缝店里拖走御寒的棉衣,老板娘总是笑呵呵递回一串铜钱,还捎上了一顶方巾。卖鱼的小妹也总是借着“鱼儿不新鲜”的由头,半卖半送地往李鱼手上塞活蹦乱跳的鲜鱼,眼波流转,若不胜情。 但长得太好看的人,难免被造化妒忌,所以他们总是会遇到麻烦事,搞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天不永年。红颜薄命的例子太多,看杀卫玠的故事也不少,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呆在大山里,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十二年间,李鱼像个老僧一般,只是枯守山间小屋,竟不曾对繁华红尘动心。 只可惜,麻烦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这一天乃是二月二十日,适逢镇上集市,李鱼回到秋鸣山山脚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将整座秋鸣山笼上一层寒冷白光。 待到半山腰,李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怪,怎么有一股血腥味?似乎中间还掺杂着一缕幽香?我在秋鸣山呆了许久,可从没闻过这样清冽的香味。” 李鱼的好奇心并不算太强,但是越往山顶前进,血腥味就越往李鱼鼻子扑来,迫得他不得不循着味道一探究竟。翻过一个山弯,往一条岔路行了数十步,依稀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地上。 白色的衣服在白色的月光下,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独有殷红的血色分外显眼,让人一见心惊。李鱼赶忙跑了过去,这才瞥见女子容颜,不由得一愣:“倾城佳人,举世难得,缘何来此远僻之山?” 救人要紧,李鱼伸手微微摇动女子身躯,喊道:“姑娘,醒醒!”女子默然无应,只有胸襟上鲜血被李鱼摇动,急往四下扩散,更透出骇人腥味。李鱼又将手伸向女子鼻翼,但觉得气若游丝,若即若离,显见她已是游走在生命边缘。 “不好!须得即刻施救,不然她便要香消玉殒了。”李鱼深感时间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将买来的粮食货物尽数丢在地上,直接将女子抱起,急往山顶小屋奔去。 待到了小屋,李鱼急匆匆点亮油灯,将女子放在床上,又赶紧挑拣了条干净汗巾,便欲先替这女子止血。李鱼本不是拘谨之士,此刻救人要紧,更不曾为男女之防而踌躇。 但他与女子打交道乃是破题儿第一遭,除去外衣尚是轻松,那一件小衣却很是奚落了他一番。他左翻右翻,竟是不知道如何解开,不由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殷红的鲜血浑融了衣服与肌肤,触目的红色遮住了羞涩,却也难住了李鱼这不识风趣的鲁男子。“没奈何,得罪了!”李鱼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只听“哗啦”一声,竟是将那身前小衣蛮横撕开。 软玉温香,近在咫尺,李鱼却是无暇逗留,拿着汗巾轻轻擦去。他满拟先将血液擦尽,再敷上鹿活草等草药,阻一阻流血的骇人之势,再行替女子熬制护心汤。谁知他一擦之后,才惊见一道紫黑色的伤口,血液旋即漫了开来,反是更加猖獗。 李鱼一愣,索性直接捡了一捧鹿活草敷上,却只是将鹿活草浸染得血红,于女子伤情的缓解徒然无功。他伸手再探女子鼻息,所幸尚留有一丝生气,但这气息已然微弱无比,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李鱼常年居住深山,对于草本颇为熟稔。他又熟读医书,虽是闭门造车,难与方家论道,但总算略通岐黄之术。只是此刻,李鱼却有一筹莫展之感:“如不及时止血,此女必不能幸免。她的伤势古怪之极,奈何我医道不精,却是无法救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不成?” 他一霎时念头百转,复又回头望了望女子如花容颜,终是下定决心:“大丈夫当仁不让!虽则‘灵火望月丹’乃是稀世奇珍,更是义父唯一留给我的纪念之物,叮咛用以紧急之时。但此刻人命关天,如花生命即将枯萎,岂非正是紧急之时?” 李鱼决断已下,更不迟疑,从枕头之下取出一个小酒葫芦,轻轻揭开葫芦口,但闻清香之气扑鼻,直是沁人心脾。 饶是李鱼熟知草药,却完全分辨不出此丹成分为何。他一边想着“仙家丹药,果是不同凡响”,一边倒了杯水,然后将女子嘴巴撬开,伴着一点清水,一同灌入。 这“灵火望月丹”活死人,肉白骨,乃是操控阴阳之绝顶药丹。只一瞬间,昏黄的油灯便照见那苍白容颜恢复红润,燕光四照,竟将这破落茅屋点染得富丽堂皇。只是女子眉头紧蹙,似乎仍困于噩梦之中,那一份淡淡的哀愁,真是我见犹怜。 李鱼心头忽然一跳,竟是不敢多看,赶忙另挑一条干净的手帕,伸手往女子身前擦拭鲜血。伤口此时已停止流血,只须将先前血液抹去,便好替女子包扎伤口了。 只是这手帕颇为窄小,擦拭起来颇为不便。仓促之间,李鱼的手便难免碰上肌肤。心慌神乱间,李鱼面红耳赤,也只得暗暗替自己辩解一番:“姑娘,我只一条干净汗巾,之前已染透了血,实是不能用了,非是我故意轻薄。” 李鱼好不容易将伤口附近鲜血擦干净,却见雪光凛然,晶莹如梦,竟是千古未有之瑰丽奇景。好在李鱼乃是守诚君子,只一番静心宁虑,便已心潮平复。他将那鹿活草敷在伤口上,用手帕盖上,复找了一件素洁白衣,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替女子扣上了外衣。 望着仍在昏睡的女子,李鱼不由叹息一声:“我一共只两块手帕,一块落在了她身上,一块浸染鲜血,我今晚竟是没得使用了。哎,亏大了。” 李鱼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走到水缸旁,舀水清洗那血红的汗巾和手帕。他忽然想起撕毁女子小衣的事情,忽又展颜一笑,自言自语起来:“男子的寻常手帕用来赔偿女子的贴身小衣,说起来反是我赚了。” 身后女子默然无应,唯有浑身鲜血如同灼灼桃花,映照着李鱼的背影。那些血迹,既与伤口无涉,李鱼自然不便也不必去擦拭的。 第2章 见雁而起 李鱼将汗巾和手帕挂在衣架上,却听身后“嘤咛”一声,显是女子悠悠醒来。李鱼忙将目光望去,只见女子星眸张开,只一霎便将疑惑目光转为摄人寒光,牢牢锁定李鱼周身。 李鱼恐女子误会,忙解释道:“姑娘,你醒啦,我并不是坏人。” 女子霍然坐直身躯,目光如电如刀,仿佛投掷出千钧巨岩,威压万千,直欲逼出李鱼真正心意。这女子年纪瞧着不过二十多岁,与李鱼年纪仿佛,但她自苏醒之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变为凛然不可侵的冰霜之质,令李鱼察觉到她必是大有来历。 好在李鱼问心无愧,倒是能坦然接下这问罪目光,微微一笑,试图安抚女子紧张的情绪:“姑娘,我见你晕倒在山路上,便将你救回小屋。” 女子眼中疑惑万千,脱口而出道:“你毫无修为,竟能解得紫蝎邪毒?”话一出口,她似是晓得自身失态,惊鸿一闪,已站在李鱼身前,微微欠身:“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本尊铭感五内。这便告辞了。” 她竟是说走说走,毫不留恋,反让李鱼吃了一惊。李鱼忙出声阻拦道:“姑娘你重伤未愈,虽是敷了鹿活草,仍宜多加修养。何况夜重风寒,好歹挨到天明,又何必急于一时?” 女子嘴唇微动,娇燕容颜忽地闪过一抹红云,仿佛白茫茫雪地里开出一朵红梅,真是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饶是李鱼多年来心静如水,也不禁心旌摇荡,暗道:“好一个绝世人物,最是凛然中一点羞涩,如万树梨花忽然绽放,真叫人神魂颠倒!嗯,她必已想到是我替她包扎伤口,也亏她灵心通透,有意避而不谈,倒省下一番尴尬。” 好在他本非慕色之徒,旋即目光澄净,心怀坦荡以答:“姑娘不必顾虑。这茅屋共有两间居室,我会去隔壁房间睡下,绝无瓜田李下之忧。” 女子早已将红云隐去,面上一片冷肃,但语气却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多谢你。但本尊之所以立刻要走,却是恐怕牵累于你。若教那些人追杀上来,你全无修为,或有池鱼之厄,那本尊便是百身莫赎了。” 李鱼听罢,不由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知姑娘非是凡人,既决意离去,必有全身之道。如此,我便不挽留了。但愿姑娘从此平安。” 女子早见此居室之中书架罗列,又见李鱼文人打扮,只道他是迂阔书生,不料他决断异常,竟不问她与谁人结仇,不由更高看了他一眼:“那本尊便告辞了。”说罢,手指微动,远远打开房门,身形只一闪,已是来到了小屋之外。 李鱼见她翩若惊鸿,知道是剑仙一流人物,心湖之中不由泛起一点波澜:“我在秋鸣山十二年,不意竟然得遇仙人。若是义父回返,我总算有一件异事与他说道。”心念及此,他突地想起当时手指上的软腻,心神一霎恍惚,竟是鬼使神差喊道:“姑娘既不问我名姓,也未曾留下芳名,所谓铭感五内,未免太敷衍了!” 只听女子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尊乃是摘星楼上官雁。” 李鱼那一句本是玩笑之语,非是挟恩图报,亦不是真在意女子姓名。但这“上官雁”三字甫一入耳,李鱼浑身一震,脸色亦是大变,急匆匆冲出小屋,却是仙踪渺然,不免急切大喊:“姑娘,姑娘回来!你可真是上官雁吗?” 李鱼喊到第三声姑娘之时,忽见上官雁已然站在眼前,当真惊喜交加,连忙发问:“上官姑娘,你芳名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 上官雁撞见李鱼紧张神色,不由一怔:“他怎会如此失态?若是仙林中人,多少应听过我的姓名。但若不知我的来历,他又为何这般在意我的姓名?是了,此人既能破解紫蝎邪毒,或许别有见解,不妨一听。但目下情况紧急,实非攀谈之机……”于是催促道:“哪来这酸腐气,就是大雁的雁了。你叫本尊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鱼面色再度一变,等待了十二年的事情终究到了眼前,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惑,又或是数千个夜晚纳闷在心的终得解脱,不住喃喃自语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自有印象开始,李鱼一直随着义父在山水之间辗转,直到五岁那年,义父找到了秋鸣山。义父道:“依山而居,便是此处。”又三年之后,义父离开之时,郑重嘱咐:“鱼儿,义父走后,你务必守在此山,不可踏出云来镇一步。除非见雁而起,那才是你出山之时。” 当年的小李鱼纳闷不解,想要追随义父而去,却被义父拦下。义父只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义父是为了你好”,便飘然而去。 这么多年,李鱼一直猜不透义父的用意,可李鱼明白义父学究天人,必有所指。义父对他恩重如山,义父吩咐的事,他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何况只是闲居秋鸣山而已! 奈何云来镇地处西鄙,秋鸣山亦是僻远山林,十二年间李鱼竟从未望见一只大雁飞过。询问镇上居民,所得到的亦是茫然以应,全不知大雁为何物。 久而久之,李鱼渐渐放弃了离开秋鸣山的念想,只打算书卷为伴,逍遥终老,没想到今夜却遇到了上官雁。 “难道真的有天命吗?义父让我耐心等候,果然让我等到了。但遵循天命,真的是好事情吗?”这一瞬间,李鱼脑海中浮过万千念头,终是在心中做了决定:“上天既生了我李鱼,总该做点事情出来,不然未免对不起老天爷一番美意。” 上官雁见李鱼自说自话,反复念叨着“见雁而起”这四个字,疑惑问道:“你……”却听李鱼郑重其事道:“上官姑娘,既然你说念着我的恩情,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和你一起。” 上官雁更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清李鱼路数,反问道:“一起?去哪里?” 李鱼见她冰冷神情下掩藏着一丝慌乱,不由笑道:“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跟定你了。” “不行!” 上官雁这两个字才出口,忽听半空中传来桀桀笑声:“霜月仙子原来躲在了这里,真叫咱哥俩好找!” 第3章 渊渟岳峙 第4章 君子养气(求推荐票) 邪归海见李鱼知晓邪海双煞的名头后还兀自傲立,不免真正对李鱼这只小蚂蚁升起一阵怒意,手指“刷”的弹出一缕紫色邪氛,狂叫道:“痛苦哀嚎吧,蚂蚁!” 邪归海与李鱼也不过六尺距离,这一缕气劲更是快逾闪电,只一霎便窜入李鱼胸口,其时邪归海口中的“苦”字尚未开说。 但邪归海叫完一句话,“蚂蚁”二字早散到九霄云外,李鱼这只蚂蚁却仍是堂堂正正的站着,一步不让,豪情不改;一声未出,泰然自若。 邪归海差点怀疑自己没有发出那一下“邪灵指”,想到上官雁已看到了这滑稽一幕,刹那间只觉得颜面全无,心头怒火只一下全部倾泻而出,竟是提起十成元功,发出至强一招:“破神冥掌!” 刚才与上官雁缠斗之时,邪归海也只是用了八成元功。但面对着李鱼凛然无畏而轻蔑已极的眼神,邪归海居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邪意,恨不得用尽全部元功把毫无修为的少年碎尸万段。 一旁邪流星大吃一惊,叫道:“老大,你疯了吗?”话声落时,邪流星早已凝聚全部修为,仓促化成一股吸力,将李鱼身后的上官雁挪开二十丈之远,却是堪堪停在山崖之边。 邪归海瞬间醒悟过来,暗自侥幸:“我真是气昏头了!若非邪流星及时出手,上官雁可就要化为碎片了。那时不但天鹅肉吃不到,天大的功劳也化为乌有了。” 上官雁虽得邪流星之助,但受到余劲波及,仍是内腑震荡,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只是此时此刻,她全然忘了检视自己的伤势,只是愣愣地望着那木屋的方向。 先前那轰天裂地的声音中,李鱼单薄的身体被狠狠甩到了木屋之上,连带着坚固无比的木屋轰然崩塌,一段段碎片四处纷飞,再不见李鱼身影。可想而知,狂澜之下的李鱼已然失去做鱼的资格,早是身为碎肉,魂归洪波了。 邪归海见上官雁目光呆滞,心头反是一阵心安,笑道:“仙子看到这蚂蚁死在眼前,偏又无能为力,一定很痛苦吧。桀桀,邪海双煞可真是走运,居然能瞧见仙子这神不守舍的模样。” 自从施展绝招杀了李鱼之后,邪归海只觉得浑身舒畅,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要伸手抓过上官雁,却听得邪流星惊慌失措地叫道:“这么可能?” 邪归海才得畅快的心莫名又是一惊,只是想道:“邪流星与我闯荡仙林多年,一向沉得住气,压得住阵,眼下大功告成,他怎会如此紧张?”急望眼时,却见那碎木堆中一阵抖动,双手推开木前月,一人划破眼中天,颤颤巍巍支起了身体,赫然竟是那小白脸李鱼。 李鱼居然没死! 李鱼的嘴边满是鲜血,李鱼的衣服满是破碎,显然受伤甚重,但李鱼却是昂然站立,不避不退,依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察知邪海双煞惊异不定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上官雁又处在山崖边的空隙,正是突围的绝佳机会。但上官雁目光痴痴,恍无所觉,急得李鱼大声喊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这一句带着责问与怒意的话语落到了上官雁心中,却生生逼出了上官雁秋水双眸中一滴清泪,清霜一堕地,明月焚天香:“你竟还活着吗?” 身为摘星楼霜月尊者,更在仙林“八大仙子”中占据一席之位,上官雁自是得到诸多青年才俊的爱慕。那些世家少年与名门子弟变着法儿地讨好她,虽是千百人,却都是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模样。 但上官雁清楚,若她真叫这些绝世英雄去死,必是见不到千百人一齐奔赴黄泉的壮观之景。或许会有那么几个情痴真的挥泪抹脖子,但他们的脸上必也有着犹豫与痛苦,有着怨恨与不甘。 而眼下,却真的有一个少年愿意为她上官雁去死。 这个少年并不贪图她什么。如果他有,她阅人多矣,早就有所察觉。 这个少年没有绝顶修为,没有高贵出身,却偏偏让她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美好的光亮。 解毒之恩有矣,护卫之恩有矣,他却还在关心着她,为她的突围而殚精竭虑,仿佛全忘了自身的安危。 浊世汹汹,人情如霜,不意得遇此人。这世间竟还有这样单纯的好人吗?莫非是上天垂怜,才让这少年在邪归海的怒击之下逃得一命? 其实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李鱼已然抱了死志。他是聪慧之人,一见到邪归海与上官雁的对拼,就知道,书生之躯无法置身于仙人的争斗。如果他硬要出头,只是早一刻下黄泉而已。但李鱼还是毅然挡在了上官雁的身前。 “正气不是光鲜的牌匾,不是空洞的言语,而只是四个字,为所当为!” 这是义父教李鱼的,也是李鱼所服膺的至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至仁。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从有意识起,李鱼就开始背文文山的《正气歌》,听义父讲仁人志士的壮烈往事,更每天不忘修习“君子养气”之术:“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养气之术原出自孟子,而李鱼义父又加以精心改进,乃成一套培育正气、强身健体之术。多年来李鱼无病无灾,又能以书生之躯砍伐木材,便是有赖这养气之术。 而李鱼之所以轻易将灵火望月丹赠与上官雁,又几次三番舍身护卫上官雁,皆是因为养气之术已深入其心。义之所在,所向无前,当仁不让。 李鱼虽然全无修为,更不知丹田为何物,但他多年正心诚意,吸纳天地正气,以此能将“邪灵指”化为无形,亦能自“破神冥掌”之下逃得一命。 李鱼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义父所传授的“养气之术”有这等神妙,不由更是感动:“我不过一个弃婴,义父抚养我长大,授我护身之术,赠我仙药灵丹,真是恩比海深。”但他同时却又感到一丝疑惑:“我早感觉义父不是凡人,识见谈吐令人悠然心折,但他为何对往事绝口不提?相伴多年,我从未见他展露神通,但他能创出这养气之法,容颜亦是多年不变,莫非亦是剑仙人物?” 邪海双煞却不知李鱼有正气护佑,不免相顾骇然,心下惕惕:“真是邪门了!几番确认这小白脸全无修为,为何能挡下金丹期修为的破神冥掌?说与旁人听,旁人必是以为是我们发疯了。” 第5章 霜月初开 李鱼见上官雁跌坐于山崖之边,竟不趁双煞呆滞之机御气腾空,暗忖道:“看来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然无力突围了!待双煞回过神来,我二人俱难以幸免。方今之计,唯有赌上一命,期盼君子养气术再创奇迹了。” 他心念已定,再不迟疑,忍着体内震荡之痛,身形疾忙跃动,竟是直奔上官雁而去。 邪流星恍然梦醒,阴恻恻喝问一声:“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且报上名来。” 李鱼哪有心情回答问题,用尽全身气力,只是快速纵跃,只盼在双煞出手前跨越这二十丈之遥。 邪归海仔细审视李鱼纵跃之步,又是一阵心惊:“怪哉,这小子确实全无真元。若是修真之人,岂是这般慢吞吞的步伐?但他怎能安然接下我一掌?难怪我先前必欲用十成真元置他于死地,早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叫我心神难安!” 邪流星招呼一声:“老大,一起上!”凌空一跃,掌风送出全力一击。另一边邪归海再现破神冥掌,至极怒招,双煞合力,竟是宁枉勿纵,急于将李鱼这等看不透的存在抹去。 要知仙林高手修为总共分为八个境界,从低到高,分别是筑基、胎息、辟谷、修神、金丹、元婴、大乘、渡劫。每一个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与巅峰。 邪海双煞两人俱是金丹期高手,此时两人全力施为,又互相配合,邪氛怒放,威能蔽月,当真是强悍无匹,直教天地战栗。 上官雁见李鱼不顾双煞攻势,直愣愣朝自己奔来,芳心一乱,刹那间想道:“我本欲自绝,早无偷生之念。罢了,左右是一死,且拼将一把,既不丢摘星楼脸面,也不致叫他看我不起……” 瞬息千虑之中,但见上官雁强提真元,鸿影惊现,一把抓住李鱼肩头。同时怜月神剑再化霜寒冰芒,一招“为谁风露立中宵”,挟风带露,宛转而又决绝,强势挡在双煞掌风之前。 奈何她真元殆尽,御气腾跃已是颇为吃力,施展剑招更是油尽灯枯,岂能抵御双煞浩瀚掌风?她这一番虽欲舍身相救李鱼,结果只是促其速死而已。 双煞不料上官雁如此刚烈,收招已然不及,眼瞅着上官雁倾城仙姿便将化为乌有,皆是跌足大叫:“糟了!” 双煞掌风袭来与上官雁腾跃而起,皆是一瞬间之事。李鱼但觉身体被上官雁纤手控住,又觉怜月神剑霜影横斜,心知上官雁乃是舍命护住自己,心头不免一阵安慰:“果然我没有救错人!这上官姑娘人美心善,更懂得知恩图报。” 李鱼心念一宽,胸中正气不自觉陡然增强:“知所为而为之,虽蚍蜉撼树,是亦丈夫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鱼手掌用力反拉上官雁,将猝不及防的上官雁拥入怀中,同时挺直腰背,以血肉之躯坦然承受狂猛掌风。 “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李鱼与上官雁一齐被甩落山崖。空茫月色无声一叹,只剩茫然无措的紫色邪氛,犹在诧异李鱼痴愚之举。 双煞眼力何等锐利,仓促窥见李鱼与上官雁身体无损,心头一惊,复又一喜:“这小子诡异得很,居然不被掌风撕成碎片。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子,如今上官雁尸体完好,总算可以向狱主邀功请赏。” 他两人更不迟疑,运转“紫魔瞳”,凌空搜寻,却是不见上官雁尸体。这一下变故又生,双煞又急匆匆掠到秋鸣山脚,但见夜露初上,维叶萋萋,只少了上官雁的踪影。 双煞这一下乐极生悲,慌张将秋鸣山四周山谷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见消失的李鱼与上官雁两具尸体,不由得又怒又怨,又惊又惧:“怎得如此诡异!如今功劳无有,罪罚缠身,该如何向狱主交代?” 神识于无边的黑暗中游走,眼前忽现一张绝美容颜,双目垂泪,爱怜地望着自己。李鱼只觉心头一恸,竟是有一种镂心刻骨的悲伤遍布心潮,不觉大声喊道:“你是谁?” 这一声大喊,瞬间将上官雁脸上唤出一点喜悦,柔声道:“你醒啦。” 李鱼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却见上官雁剪水双瞳直盯着自己,那细长的睫毛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直是霜月初开,动人至极。 但上官雁眼中的喜悦波澜与黑暗中所见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的爱怜泪水迥然不同,惊得李鱼又是两声大叫:“你是谁?你在哪里!” 上官雁一呆,暗忖道:“莫非他已经失忆了?他强行撑住双煞厉招,身体没有致命伤,却原来神识已然受损。哎,他多次挺身而出,如今更因为我而失忆,叫我如何以报?” 这般想着,上官雁的语声更是柔软,竟是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低回婉转:“你先别急,我都告诉你。我是上官雁。” 除了掌门师姐及仙林前辈,上官雁对人一概自称“本尊”,他人固觉得天经地义,上官雁亦觉得理所当然。但此刻,上官雁却是自然而然以“我”而对称李鱼,少女柔肠竟是在不自觉中百转千回。 李鱼定了定神,呆了一会,方道:“上官姑娘,我还没死在双煞掌下吗?这一回,是你救了我?”心头却在想:“刚刚那张脸庞到底是谁?明明从未谋面,为何如此亲切?” 上官雁一怔,心中不知为何又是喜悦,又是失望,只是想道:“原来他没有失忆啊……”她脸上随即恢复了那一副冰霜之姿,语带感激道:“是你救了我才对。多亏你紧急关头护住了我,我才能逃过一劫。说也奇怪,我们此刻所在似乎乃是山底地穴,但周围不见入口,也不知我们是怎么掉进来的。” 李鱼点头道:“我久居秋鸣山中,各处地点皆是熟知,此处却是第一次来到,不知奥妙。不过也亏了这一个地穴,才避开了双煞的纠缠,得以暂且逍遥。说也好笑,我先前就是想带着你一齐跳崖逃生,没想到双煞反而帮了我的忙。” 说话之时,李鱼忍不住“咳”了几声,所以这几句话说得并不连贯。 上官雁早给李鱼服了摘星楼疗伤圣药“星芒丹”,但听见李鱼咳嗽,仍是放心不下,脱口问道:“你感觉还好吧?” “无妨,虽然仍觉脏腑痛楚,但并无大碍。我虽没有修为,但是自幼修炼一种养气之术,倒是能够护体强身。”李鱼见上官雁眼含关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直接挑明了养气之术的存在。 上官雁见李鱼将秘密径直说了出来,不免又多一分感动,对李鱼道:“我先运功疗伤了。”原来她也是苏醒未久,又担忧李鱼情况,是以除了吞服“星芒丹”外,尚来不及运功恢复真元。 第6章 火玄灵珠 第7章 怜才之念 李鱼听到破封之剑,脑中惊雷一闪,恍然大悟,暗忖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义父辗转千山万水,最终定居秋鸣山,又让我等待上官雁的到来,莫非就是想让我取得这颗火玄珠? 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火玄珠再怎么珍贵,我却并不稀罕。义父啊,若你在此,当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上官雁平静下跃动心潮,对李鱼道:“李公子,你且退开五丈。”见李鱼依言退避,上官雁剑散寒芒,剑气化作星耀长鸣,仿佛漫天流萤,一齐扑入火玄封印。 “咚!” 一声清脆铃响,封印之中遽然现出一朵青莲,惊鸿一瞥,转瞬即逝,随即便见山壁如同大幕拉开,缓缓现出一座天然石台。 石台之上,一颗核桃大小的火红色玄珠悬浮半空,光焰绽放,妖燕如血,虽是静而不动,偏如旋转盘绕,灼灼炫人眼目。 上官雁不料如此轻易就破开封印,反是吃了一惊:“故老相传,七玄珠封印霸道无比。我此刻真元只回复半成,居然这般轻易就见到了火玄珠。” 她望了一眼李鱼,诚挚说道:“李公子,你不懂修行之法,火玄珠于你并无所用。我这就要将火玄珠收入囊中了,但你的恩德,摘星楼永世难忘,定以另一件稀世奇珍为报。待禀明掌门师姐,摘星楼更将赐你客卿之位,从此天下正道,俱将对你尊敬有加。” 李鱼早就有所决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你拿去便好。” 上官雁见到李鱼洒脱淡然的笑容,心头忽地又是一跳,只觉得这风神秀蕴的少年愈加让她捉摸不透,虽是几丈之遥,却如云山相隔,偏让她滋生拨开迷雾见真容的急切之心。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拨云见日的闲情逸致,上官雁凝神静念,来到火玄珠之前,运使“归元诀”,掌现吸力,想将火玄珠吸入掌中。但她真气虽发,火玄珠却是纹丝不动,便连所散发光焰也未曾有一丝晃动。 上官雁微微一怔,诧异中将右手小心翼翼靠近火玄珠。眼见纤手一点点的挪近,火玄珠仍是毫无反应。 上官雁亦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既没有感觉到火玄珠的炙热,也没有发现火玄珠的冰冷。那瞧着火光勃郁的火玄珠,竟是这般死气沉沉! “不妨大胆一试!”上官雁将银牙一咬,竟是冒险将手指直抓住火玄珠。在碰到火玄珠的刹那,上官雁脸上遽然大变,随即满面大汗,潸潸直下。 李鱼见上官雁成功将手指放在火玄珠之上,并无异象发生,还道她已是马到成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上官雁说火玄珠有所谓杀气邪气,却原来甚是安驯,可见传言未必皆真,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却听上官雁“啊”的痛苦大叫,更见上官雁嘴中狂喷鲜血,将本已血迹斑斑的衣服更添一捧红桃,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姑娘,怎么了?”李鱼急忙奔到上官雁身旁,却见上官雁已是双目紧闭,面无人色,手握火玄珠,直愣愣往地上躺去。 变起仓促,饶是李鱼素来沉稳,也是骇了一跳:“上官雁身具绝顶修为,重伤之躯尚且能一时抗衡双煞,怎会在刹那间着了邪道?” 心中这般想着,李鱼手上动作却并没有迟疑,直接将上官雁接入怀中。碰到上官雁身体之时,李鱼并无感觉任何异样,只是发现上官雁身体的温度。 察觉她仍是留有生机,李鱼心思迅速转动,知道问题就出在上官雁手中的火玄珠。必须将火玄珠拿开,才有可能让上官雁苏醒过来。 仓促间决断再下:“救人须救彻,既然与上官雁相遇,便是一场因缘。无论如何,我已无法置身事外。也许义父让我见雁而起,并非让我获得火玄珠,而是让我四次三番解救上官雁。所谓天命,本来就有多种理解,亦只是遵循人心而已。” 只见李鱼一手将上官雁右手搬开,一手想将火玄珠推出上官雁掌心。搬手指并没有设想中的艰难,但当李鱼的手一触碰到火玄珠之时,忽然心生警兆,一阵不安猛然冲上心头。 那火玄珠竟是粘着李鱼手指,如同蛛网吸附猎物,吐涎狂噬,将李鱼手指牢牢咬住!同一时间,李鱼更感神魂一痛,万千火焰升腾于识海之中,将四面八方都连成一片火海。上天入地,都是火蛇腾蹿,将李鱼整个人全部包围。 只是一刹那,李鱼身边已不见上官雁,不见石台山壁,只剩下无边的火海,在燃烧着他的神识。 李鱼只觉自己是天地烘炉中的一块焦炭,被反复煅烧,痛苦难当,竟是三魂动摇,宁愿就此失去知觉,不受这烈火焚烧之刑。 “小子,跪下求饶,本尊便允你所求,赐予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无边火海中响起一声邪异肃杀之音,随即万千火焰幻化为万千张不同脸庞,一起重复着“跪下求饶”的恐吓,山呼海啸,威压森严,不但要夺去李鱼性命,更是要夺去李鱼尊严。 “死,可以。跪下求饶,休想!”李鱼陷身于火海中,反复遭受烈火焚烧之苦,但他的意志却不可动摇。他轻蔑地笑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叫我求饶。” 富贵不能银,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李鱼僻处荒山,年华仓促,虽然留有诸多遗憾,虽然留有诸多疑团,但他却可以坦然受死,心安理得:“我这短暂一生,虽然没有立下大丈夫的功业,却到底保留了大丈夫的本色。” “无知小子,犹敢猖狂!”虚空中一声怒喝,怒火威能再提十分,祭起焚神火,威烧不屈人。但见火光如潮,遮天盖幕,八方尽是焦土,万里皆是猩红。 只一瞬间,李鱼已是焦炭的身体再遭毒手,化为漫天灰烬。只可惜,即使是灰烬,李鱼仍不肯让敌人称心如意。已是漫天灰飞絮,飞扬跋扈犹称雄:“却让你失望了,李鱼从不投降。” “哈,人之灵,妖之骨,正之砥砺,邪之狂执,小子,你让本尊感兴趣了。”虚空中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怜才之念,随即却是狂嚣弥张,肆虐翻猛:“唯有臣服,才能得到救赎!” 第8章 怀璧其罪 第9章 微妙心思 上官雁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李鱼颇为意外,这已是他第二次听上官雁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了。 他第一次要求与上官雁一起,其实漫无目的,上官雁拒绝乃是人之常情。 但眼下他已知摘星楼乃是十大门派之一,还道上官雁有招揽之意,没想到竟是这等结果,不免问道:“是否因我资质浅陋,不入摘星楼之眼?” 上官雁摇头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星月剑法需要运使归元诀,而归元诀需要女子体质方能修炼。是以摘星楼弟子皆是女儿身,并非刻意不接纳公子。” 其实李鱼获得火玄珠后,已是奇货可居。 摘星楼既有客卿之设,又广收天下绝技,给李鱼安排一个位置,随便传授李鱼一些修行之道,继而想办法取出火玄珠,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上官雁感念李鱼数次相救之恩,更被李鱼俊俏外表与坚毅性格的反差所吸引,芳心之中涟漪暗起,竟是全心全意为李鱼考虑:“像他那样的人,既无法修行星月剑法这绝顶神功,又怎能埋没在摘星楼中?” 李鱼哪知上官雁微妙心思,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十大门派还有哪些门派?我又该投身哪个门派?还望上官姑娘不吝赐教。” 上官雁道:“摘星楼而外,其他九大门派,分别是博览百家之无上会,申明义理之圣儒门,潜心玄音之仙音宗,剑术超人之万剑谷,暗器惊世之唐阁,专意修禅之火龙寺,道术精微之玉泉派,鬼斧神工之墨宗,行侠仗义之丐门。 数千年来,仙林十大门派代有兴替,即便显赫一世,亦无法永葆荣光。 我摘星楼当年曾为仙林魁首,如今却居于十大门派末位,内忧外患,委实可虑。至于你该入何门派……” 说到此处,上官雁忽然停语不发,眉头亦是皱起。 原本上官雁满心思皆是李鱼的安危,第一念头便是让李鱼找个十大门派做靠山。 但一想到仙林如今的形势,心思再转,发觉此举甚是不妥:“十大门派虽说是正道翘楚,却是暗藏鬼胎。 哼,某些人雄心勃勃,甚或像六大邪派那边丧心病狂,强取豪夺李鱼身上的火玄珠,那李鱼便是自投罗网。 假若他们真用心栽培李鱼,则又使火玄珠成为其门派强大助力,摘星楼不进则退,形势更将岌岌可危。 是了,我既要为李鱼认真谋划,亦不可让火玄珠落入其他门派手中。” 李鱼见上官雁沉吟不语,显是左右为难,倒也并不催促,暗忖道:“以这些门派名字而言,倒是圣儒门最符合我心意。不过上官雁此人情态恳切,足可信任,且听她如何建议。” 上官雁苦苦思量,忽然灵光闪动,登时有了主意,当即对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一般人修行玄功,都从三岁孩童开始,经历筑基之苦,方可有一番成就。 似你这般年纪,玄骨已闭,丹田难贮,再想修仙入道,实是太迟了。 不要说十大门派,就连仙林中其他门派,也未必会同意你入门。 自然,若你将火玄珠之事和盘托出,十大门派必会待你如上宾。只是露财于外,却怕有心之人觊觎。” 李鱼略感失望,不过他并不曾真正明白十大门派在仙林的地位,也并没有必须入门的执念,是以并不纠结,微微一笑,潇洒依然:“无妨。书卷中多有记载,非仙骨者不得入仙门。 虽与十大门派无缘,我亦可作天地一沙鸥,自在领略仙林美景。” “李公子勿急,我先前冒失提了投身十大门派的建议,此刻却要将功补过。 要知仙林中人并不单纯靠修为来定高低,比如御兽门中人本身修为不高,但其御兽之道精妙无比,足以驯服元婴级别的妖兽作为助力,同样可在仙林扬名。” 李鱼脑海中浮现狮象虎豹等诸多猛兽,不由失笑道:“御兽之道吗?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星芒淡淡,照见上官雁眸中一点嗔意,微微努起嘴:“李公子学富五车,我又岂能焚琴煮鹤,教君失了风雅? 此不过一种譬喻,告诉你仙林中卧虎藏龙,非只十大门派而已。” 李鱼对上官雁并无多余想法,但美人薄嗔,名花含情,不由得心头一阵涟漪:“此女一笑一颦,均带有魔力,一旦卸除冰冷伪装,当真解释春风无限恨,对之忘忧而生乐也。” 于是李鱼也忍不住调侃道:“上官姑娘却是羞杀我也,我何来学富五车?不过是酸腐一书生罢了。” 上官雁瞟了李鱼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房里全是书架,连问我的名字都要吟两句诗,足见你对于诗文是十分喜爱了。 恰巧仙林中便有这样一个与你臭味相投的门派,不看重真气修为,只注重对诗文的理解,诗文领悟力越强,威力便越是强悍。” “哦,真有这样的门派?”李鱼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诗文还可以克敌制胜?” “你全无修为,养气防身术却能抵挡双煞掌风,那么以诗文克敌制胜,又有何奇哉? 我只道你一贯淡然处世,没想听到诗文二字却如同挠了痒处,竟会这般激动!” 李鱼回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境界,哪还管得了风度,哪能够继续装平淡呢?” 上官雁闻言又是一怔,芳心在霎时间亦是痴了:“李鱼啊李鱼,你对诗文这般痴狂,可你却未曾对我有片刻痴心。 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爱慕,我必想方设法将你留在摘星楼,助你练成绝世神功,让你扬名天下。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趁着情丝初起,我便自行用慧剑斩之罢。 哈,想来人间亦是大可笑,一众少年英雄皆不入我眼,第一次心动竟是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书生。哈, 想来我虽是可笑之人,亦不过千万痴人中的一个痴愚女子罢了。” 第10章 林下之风 第11章 痴人说梦 第12章 七步成诗 第13章 怀剑公子 第14章 心画心声 第15章 莫名其妙 第16章 境界第一 第17章 贻羞无穷 第18章 绝代风华 第19章 比武招亲 第20章 众矢之的 第21章 似曾相识 第22章 闲言碎语 第23章 心与境合 第24章 玉笛使者 第25章 秋声肃杀 第26章 北海驼叟 第27章 所谓君子 第28章 无声叹息 第29章 意志交锋 第30章 人言可畏 第31章 惊变突然 第32章 敌友难辨(求推荐票) 第33章 回头无路 第34章 随缘剑法 第35章 四面楚歌 第36章 人间行路 行气一周天已毕,上官雁将怜星神剑收回,又以真气为李鱼烘干衣服。她更拈出一条布带,轻柔替李鱼包扎好伤口。 李鱼忽然一笑:“秋鸣山中我为上官姑娘包扎伤口,现在却要劳烦上官姑娘为我包扎。种豆乃得豆,想来甚是有趣。” 上官雁微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她顿了一顿,又说道:“若换作他人,必是愁眉苦脸,你偏笑得开怀。也许这便是你李公子最迷人之处。” 李鱼不识上官雁话中情意,只是感激万分,道:“本来我也是愁眉苦脸的,但得到上官姑娘帮助,已然真气圆满,暗疾全消。想到逃命机会大大增加,我自然忍不住要笑的。” “这点真气不值得什么。”上官雁极力掩饰自身疲弱之象,目含忧色,道:“我碍于摘星楼的身份,无法与你同行,更无法出剑保护。危机万千,险象环生,也只有你一人独闯了。在我想来,那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必然会想尽办法,将你置于死地。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秘密也才能永远埋藏。” 李鱼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那大鼓使者也极有可能是凶手了。唐宗主下令活捉我,而大鼓使者出手狠辣,全然不留余地。但大鼓使者与我素昧平生,他何必要算计于我?” 当下李鱼又将玉笛使者与那女弟子的疑点对上官雁说了:“我感觉玉笛使者亦颇为可疑,但他将我送出仙音宗时,还不忘将留在桌上的六瓶仙心丹与三瓶回天丸塞于我手。这回天丸疗伤效果极佳,若玉笛使者真是凶手,岂非自添麻烦?” 上官雁暗忖道:“回天丸乃是仙音宗镇派之宝,一粒药丹便已价值连城。箜篌使者竟一次给李鱼拿来三瓶回天丸,另加六瓶仙心丹,足见先前仙音宗对他的看重。只是转眼间李鱼从佳婿变成贼徒,真是人生无常了。也多亏了回天丸助力,我的归元诀才能快速修复李鱼的气脉。” 于是上官雁自怀中掏出两瓶“星芒丹”,递向李鱼:“此回观礼仙音宗,我未曾准备,所带疗伤药不多。聊胜于无,你都收下吧。至于大鼓使者与玉笛使者,我会多加注意。 你逃逸仙林,虽说是暂避风头,却又可引蛇出洞,吸引真凶前来。只是此举不啻以身饲虎,轻易马虎不得。请你记住,如果锁定真凶,万万不可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不死,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此时多一点疗伤圣药,便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李鱼感念上官雁恩情,当下也不客套,爽快将星芒丹收下:“事不宜迟,我这就离开。若让旁人看见你与我一起,只怕多生波澜,反而连累了摘星楼。” 上官雁睫毛微动,忽然道:“若有机会,我会与冰雪仙子唐柔雨交谈一番。她……她似是对你颇为青睐,若能说动了唐柔雨,再让唐宗主收回‘天音令’,你的处境便大为好过。” 李鱼一愣,摇头道:“我背了这么一口黑锅,唐柔雨亦将颜面扫地。素来女儿家最重名节,她将因我而惹上无数非议。只怕唐柔雨比唐宗主更是恨我,她不亲自来杀我,便是谢天谢地了。你怎有可能说动她呢?” “不说这个了。”上官雁千言万语激荡于心中,最后只剩下一点祈盼:“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望君善自珍重。” “多谢上官姑娘。” 李鱼运使彩云追月诀,御气速度虽比不上摘星楼的“星象归一诀”,却也疾驰如风,直往明石城而去。 若只为躲避追杀,李鱼自当隐匿于偏僻山林,但李鱼仔细思考上官雁所言,决定火中取栗,故意在仙音宗属地现身。虽然危险增加许多,却也等于主动向真凶宣战,相信真凶不会忍耐太久。 明石城众人尚不知李鱼牵连甚大,虽见李鱼衣衫沾满血迹,但仙林中染血本是常事,虽是多瞧了几眼,却并不多加盘问。 李鱼轻易洗了个澡,换了衣衫,又购买了食物、衣物备用,临走之时还特意在城中大喊三声:“李鱼在此,天下英雄来捉我啊!”赢得沉睡众人遽然惊醒,怒目相对,李鱼却是不慌不忙,潇洒离去。 之后李鱼又去了八万里外的红纱城与逸均郡。二城一郡之行,不过是故布疑阵,吸引那些闻风而动的仙林门派,让他们在周边山川丛林虚耗时光。 而李鱼真正的目的地却是中岳城。这中岳城距离仙音宗不过万里,原本便是仙音宗的重镇。 李鱼相信,经过这大半天,城中仙音宗弟子已然接到唐佳慧的谕令。一旦李鱼现身中岳城,那么一切行动皆入仙音宗之眼。 而其他门派为顾忌仙音宗脸面,却无法在中岳城中越俎代庖,无法顶着多管闲事的帽子捉拿李鱼。如此李鱼所要对付的敌人便少了很多,也有更大几率等到真凶的到来。 此时朝霞初起,天放光亮,李鱼正自疾行,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稼轩这两句词,倒真是与仙林妥帖吻合。” 这词句转眼重现,这声音似曾相识,李鱼悚然而惊,抬望眼处,却见圣儒门怀剑公子衣带飘飘,静立于西侧云端三丈之外。 李鱼暗自一惊:“怀剑公子与我距离如此之近,我竟没有发现他的气机。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竟是他。” 是祸躲不过,李鱼亦是停住身形,目光流露戒备之意:“怀剑公子是为仙音宗而来?” 怀剑公子轻笑道:“错了,我是为杀你而来。我特意等到朝霞初升时刻,只是因为红艳朝霞里,最有杀人的氛围,我的杰作才能臻于完美。” 李鱼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我与上官姑娘会面之时,你就已然发现了我的踪迹?” 怀剑公子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为了完成杰作,我一直很有耐心。何况,能听到霜月仙子一句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这等待便不算无聊。” 李鱼听怀剑公子两次提到杰作,心中忽有一种不安感觉:“先前不跳出来,现在却拦住我去路,你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吗?堂堂疏影阁弟子,竟是这般愚笨。直到此刻,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送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怀剑公子的嘴里满是讥嘲:“你听好了,小鲤鱼,你之所以万劫不复,一切都出自我的手笔。” 第37章 穷途末路 李鱼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竟是被隔了万千人潮的怀剑公子推上擂台。 只是水落石出的此刻,望见怀剑公子满是讥嘲的笑,李鱼反而没有了激动:“原来怀剑公子对我如此看重。” “你乍入仙林,便入得疏影阁门下。若不让你上擂台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梅花仙子期盼?只是没想到辟谷期的你,能耐倒是不小,非但没有丢人现眼,反而收获无数赞誉。演武场中近万豪杰,哪一个不夸奖你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 “只因为我占了一些风光,你就要处心积虑谋害我?仙林中久享盛名的怀剑公子,圣儒门的下任掌门,却只是妒贤嫉能,心胸狭窄的小人?” “噗嗤。”怀剑公子笑得如花灿烂:“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把怀剑公子看得太小了。众人眼中的惊艳,在怀剑公子看来,只是庸陋可笑。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的潜力可期,而是因为你没有丢人现眼。” 刹那间,李鱼心思百转,思绪万千,终于明白了怀剑公子的动机:“我本是无名小卒,即便丢人又能如何?怀剑公子之所以耿耿于怀,那必是因为师父的原因。我在擂台上极力求胜,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怀剑公子之所以让我上擂台,却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谬误。” 于是李鱼冷冷说道:“原来那天,我与师父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 怀剑公子拍手赞道:“榆木脑袋开窍了,倒真不枉梅花仙子一番栽培。圣儒门有一招‘明察千里’,只要锁定一人气机,千里之内都可以见他所见,听他所听。那天你在梅花仙子面前指摘我的琴声,已是触犯杀机,罪无可赦。” 李鱼大笑道:“我才知怀剑公子竟是偷听惯犯,先来偷听我与师父说话,又来偷听我与霜月仙子说话。圣儒门所谓明心见圣,却只是冠冕堂皇,金玉其外。数千年斯文扫地,可算人间笑柄。” 怀剑公子亦是大笑:“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只怪她心有所偏,眼中竟将你看得比我还重。 我本想让你出乖露丑,再徐徐让梅花仙子知晓你的可笑。奈何你嫌命太长,偏要逞强于擂台之上。话说回来,如若你败于云台山那蠢材之手,我反倒没有兴趣亲自布局,亦不会有今日的杰作了。” 李鱼再度大笑:“可见怀剑公子内心深处,还是害怕我了。你必是认为比不上我,是以……” 怀剑公子脸色狰狞,怒吼一声“住嘴”,手中一缕劲风快逾紫电,直袭李鱼面门。 李鱼早已神识紧绷,时刻提防怀剑公子动手。眼见气劲袭来,他忙使出一招“风雷自古无回避,也截蛟龙别处行”,真气四涌,想要以强会强,将怀剑公子怒火如数奉还。 岂知怀剑公子招数玄奇,虽只是一缕气劲,却有如吞噬万物的深渊,轻易化消了李鱼真气,威势不减反这增,直将李鱼摔落百里之外。 虽有养气术护体,却是难挡“圣天功”浩盛真气。一招之间,李鱼五脏六腑皆受重创。李鱼连忙吃了三粒回天丸,勉强翻身而起。 他尚是首次遇到这等深不可测的强敌,虽是心无所惧,却已感觉到穷途末路的衰败气息,心上不由自主蒙上一层无法战胜的阴影。 却见怀剑公子飘然落地,鄙夷笑道:“何必那么吃惊?莫非你真以为北海驼叟那种化外散修能与我圣儒门相提并论?”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功力确实超凡。所以,也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轻笑道:“我可一直在大厅里,不要诬陷好人。你先前猜想凶手是仙音宗的玉笛与大鼓使者,怎么忽然赖在我头上呢?”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当然,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虽然计谋老套,但老套的计谋往往最管用。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听得此言,李鱼已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双眼瞪视,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我师父不会被你蒙骗!” 怀剑公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呵,我感受到了极端的愤怒。微不足道的你,配上这极端的愤怒,已值得怀剑公子亲自动手。你瞧这漫天红霞,明烛天南,妍丽无端,像不像你的愤怒呢?” 李鱼怒不可遏,桃花扇含怒使出一招“为问龙君何怒,抉破古天河”,神思诀真气化成龙气与水流,竟比“七龙神水鼎”七龙齐出之时的水浪更见威势,汹涌泛滥,势不可挡。 怀剑公子右手一挥,毫不费力将李鱼情境合一的最强绝招挡下,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笑声中,怀剑公子又弹出一缕劲风,瞬时窜入李鱼右肩,竟如刀割锋利,将李鱼右肩二十四条气脉尽数毁坏。 李鱼紧咬牙关,虽有万千苦痛,却并不喊出一声,聚集残余真气,“江南不有名儒相,齿冷中原笑未休”,眉目之间全是轻蔑。 “痴愚!”怀剑公子指头连弹九道劲风,第一道劲风将李鱼杀招消弭,后八道劲风窜入李鱼身体各处,将李鱼一身经脉全部焚毁:“气脉全断,再无法积贮真气,便连回天丸也无济于事了。” 李鱼虽是痛苦倒地,却未曾求饶半句,怒目而视,眼中尽是烧腾火焰。 怀剑公子又是一笑:“若叫梅花仙子看见这倔强模样,必然万分心疼你这个不肖徒弟。就连不近人情的冰雪仙子,说不定也是怜惜无限。对啊,梅花仙子赏识你,冰雪仙子垂青你,天下群雄也羡慕你。今夜之前的李鱼,可说是仙林最风光的少年。而在最风光的时候跌落谷底,身败名裂,永背骂名。这等赏心乐事,真叫人分外欢喜。” 第38章 虽有遗憾 第39章 奇货可居 火玄珠将怀剑公子真元全数吸纳,倏忽又飞到李鱼面前,发出森然而又玩味的笑声:“本尊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祸胎。小子,本尊无比期待着吞噬你的那一天。” 笑声之中,却见火玄珠光芒一闪,径自飞入李鱼身体之中,仿佛未曾出现一般。 李鱼本是强撑意志,不想在怀剑公子面前示弱。眼见怀剑公子身死魂灭,李鱼苦苦支撑的意识亦随之松懈。 先前被故意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其势更盛,顿时让李鱼陷入昏迷。 旭日光生,红霞淡弱,天地重归躁动与宁静的奇妙谐和之中。 若非怀剑公子委顿成一滩烂泥的尸体,若非李鱼遍体染血的惨状,没有人会相信此处曾经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荒古无涯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原来号称七玄珠最强力量的火玄珠,竟在李鱼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火玄珠既已认主,李鱼这小子倒是奇货可居了。” 叹息之时,那人忽然伸出手来,轻轻一弹,便将怀剑公子的获麟神剑弹飞云霄:“剑是好剑,却被主人弄脏了,可惜。” 虽只是随手一弹,获麟神剑却疾飞二十万里,堪堪掉落在圣儒门高大壮观的牌坊之上,“铮”的一声,留下悲鸣涟漪,震荡在群山绿水之间。 当年儒门圣人获麟而哭,留下获麟神剑,承传千年。如今怀剑公子仓促死亡,来不及一声哭嚎,反是获麟神剑悲戚莫名,泪流满面。 只是唯有获麟神剑自己清楚,它乃是因羞愧而哭,乃是因不得其主而哭。至于圣儒门那些惊慌失措的弟子,只知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却是完全误解了获麟神剑的委屈。 李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之上。而眼前闪现出一张黝黑的女子脸庞。 瞧见李鱼醒来,女子惊喜喊道:“你醒来啦?” 这女子脸庞并不漂亮,脸上更有几颗显眼的黑痣,瞧着三十左右的年纪,但声音却颇是动听。 李鱼定了定神,心中颇为疑惑:“照理说我应该已是流血而死,怎会犹在人间?”一念动处,却觉遍体皆是巨痛。 虽有巨痛临身,李鱼却先对女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然后他才从百宝囊中取出回天丸,将一粒丹药喂入口中,方才好受一些。 那女子道:“我去湖边洗衣服,回来路上却见到你倒在山路边,满身都是血,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大了胆子,发现你还有一点气息,于是就把你拖回家来了。好在我之前备了不少止血的药,不管有没有用,反正都先给你用上。” 李鱼问道:“当时姑娘只看到我一人?我身边应该还有一具尸体吧?” 女子摇头道:“只有你一个人啊,哪有什么尸体?”她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惧怕之意:“你,你该不会是坏人吧?难道是你杀了人?” 李鱼心头疑惑更浓,此刻却只有先安慰女子:“姑娘放心,在下绝非奸邪之徒。至于那人的死亡,其实也不是我造成的。先不用管他了。” 这时李鱼已察觉自己头上包着密密麻麻的白布,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张嘴没被包裹白布之内。那自然是因为脸上伤痕太多,女子无从下手,只好笼统治之了。 李鱼对这女子更多了几分感激:“我这副人不人诡不诡的模样……全赖姑娘照料。” 女子脸上显出一丝滑稽笑意,却难掩惊魂未定:“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一只兔子,瞧着很可爱呢。不过说真的,当时看到你的脸,我还真是吓得半死呢。本来我已经跑开老远了,但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女子忽然上下打量起李鱼:“奇怪,你吃了一粒药,怎么感觉状态好那么多?不行,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你快点休息吧,等会我会把饭菜端来。” 一瓶回天丸一共五枚药丹,只是两天时间,李鱼已将两瓶回天丸吃完。回天丸虽是神奇,但李鱼经脉已被圣天功完全毁坏,一次次尝试重新凝气聚神,却一次次劳而无功。 同时李鱼的容貌,同样因为圣天功的缘故而无法恢复如初。原本俊美无暇的脸上尽是坑坑洼洼,伤痕遍布。只是临水自照,亦是难免难堪,若叫他人瞧见,则更是惊骇莫名了。 至于骨头的断裂,反而不算什么难题,经过仙心丹的滋养,只要半个月时间,骨头便可重生。于是半个月的时间,李鱼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留在这间小屋之中。 救下他的女子名叫赵月儿,乃是山村中的一名织女,平时靠种点小菜与织布为生。据赵月儿所说,她父兄早亡,多年来过得甚是辛苦。 好在世上好心人许多,怜惜她孤苦伶仃,又因为她相貌不好,难寻夫婿,于是对她更多几分照顾。 据赵月儿所说,她之所以救下李鱼,乃是苦命人怜苦命人。当时她瞧见李鱼的眼睛,忍不住便有了同情之意,思前想后,这才将李鱼救回小屋。 李鱼感念赵月儿这半个月来的细心照顾,但是他心中有诸多牵挂,更急于知道师父与疏影阁目前的处境。 由于无法存贮真气,连君子养气术都已无用,李鱼已与常人无异。要知道君子养气术虽然集聚天地正气,但也需要积蓄于体内经脉之中,时刻涵养,方有护体之妙用。 遭受怀剑公子重创的李鱼,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幸运,虽然失去了君子养气术,但在李鱼想来,倒是能够释怀。 只不过这般情形之下,便只能像凡人一样骑马赶路。而若是骑马赶回玉笛谷,不知道猴年马月,是以李鱼内心之中颇是焦急,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这山村小屋的宁静生活,去重新品尝那淌血的仙林悲欢。 这一天,李鱼感觉自己身体已能承受骑马的压力,于是躺在床榻上,心中想着离别之语,想要和赵月儿告别。 没想到他正要开口,却听屋外赵月儿哭声传来,登时让李鱼惊坐起来。 第40章 天劳我形 尚是静谧的清晨,赵月儿的哭声虽然并不算响亮,却犹如尖锐的锣声,迫得李鱼匆忙爬起身来,匆忙赶到赵月儿身边。 出乎李鱼意料,屋外并无异状。昏黄的油灯在窗外发白天色映衬之下,已然微弱无比,却依然能让李鱼看清楚,确实是有赵月儿一个人伏在桌案上啜泣。 泪水染透了手帕,更将那老旧桌案多添了十几道泪痕。瞧桌上涕泪纵横的模样,料来赵月儿已经哭了许久,无声哭泣,越哭越苦,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鱼暗忖道:“她怎么如此悲伤?虽然我自身难保,但她对我有大恩,却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李鱼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说道:“赵姑娘,你怎么啦?方便与我说说吗?” 赵月儿似是没料到李鱼如此早起来,慌里慌张站起,双手窘迫失措,急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掩饰道:“没,没有怎么啊。全乱我不好,居然把李小哥弄醒了。” 李鱼道:“赵姑娘若有烦恼之处,尽可直言。我的确自身难保,但未必不能解决你的烦忧。” 说话之时,却见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那枚“摘星令”:“别看这只是一枚小小令牌,它却是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只要姑娘拿着此令牌去到市集中,自有人会将你送到摘星楼。那时凭借这枚令牌,姑娘便可提出一个要求,或许便能让姑娘弥补遗憾。” 赵月儿现出疑惑之色:“摘星楼是什么地方?我可没有听说过。” 李鱼正要解释,赵月儿已是连忙摇手,语声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充满了悲伤:“我知道这枚令牌分量重大,价值万金,李小哥怎么随便给我这个山野女子?快请收回令牌啊。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赵姑娘不但救下我一条性命,这些日子里更是细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姑娘于我,不啻再造之恩。姑娘明明有了苦衷,却不肯与我言说,那显然是认为李鱼无能为力。真叫我惭愧无地,羞惭万分。” 听到李鱼的自责话语,赵月儿连忙道:“不是啦,我可没有故意要瞒李小哥……罢了,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望你不要取笑我。” 李鱼心头暗自纳闷:“取笑?怎么忽然说到取笑两字了?”但这时李鱼倒不便冒昧相问,只是道:“请姑娘如实直说,李鱼不敢有半点取笑之意。” 赵月儿忽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天生皮肤黑不溜秋,难看无比。偏生脸上还有这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遮住了大半个脸,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就连村里的鳏夫都嫌我晦气,无人与我说亲论嫁。如今我已然三十有二,一直孤独一人,从无人能体会我的孤独。我也想像其他女子那般,有个知暖知热的郎君。” 李鱼不免一呆,实在没料到赵月儿所悲伤的原因竟是春花秋月,虚度年华。 这类女儿家情思,可不是他一个不懂风情的少年能解决的。这般堂而皇之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儿女之情,实在叫李鱼尴尬万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是李鱼自己坚持要赵月儿说出苦衷。如今求仁得仁,李鱼实在无法不效法那个好龙的叶公,只能在微微叹息后,说点鼓励之语,示意自己有在认真倾听:“姑娘一副好心肠,总会遇到呵护你的如意郎君。” “李小哥不必安慰我了,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如意郎君,也不是我这样的女子能够拥有的,哎,哎。” 李鱼只好胡乱安慰道:“人生之路漫长,姑娘尚是年轻,为何如此颓唐?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这诗姑娘没听过?对了,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又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只管开怀畅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疼爱你的好夫君。” 赵月儿忽然道:“李小哥,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心吗?非要我明明白白说给你听吗?左右是羞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豁出去了。其实我早已深深爱上了你啊!”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威力之大,甚或堪比大鼓使者那一招“万鼓齐挝”,瞬间让李鱼头疼无比,连双眼也四下无措,慌忙移开半寸,避开了赵月儿的眼神。 却听赵月儿又是哭出声来,只是这时的哭声不再锐利汹涌,而是低回感伤,如怨如诉。 李鱼心知自己这一下眼神回避,已伤赵月儿的心,却也无可奈何,勉强安慰道:“赵姑娘,我们相处未久,实在想不到你竟会垂青于我。且不说我此刻冤仇在身,无法报答你的恩德。便是我闲居无事,暂时也不会做家室之想。姑娘一番错爱,我实是愧不敢当。” 赵月儿哭着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你虽然脸上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你先前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你暂时遭难了,但就好像是故事里面的王爷掉在了民间,终究是会回到王宫去的,怎么也不会和我这种丑陋的女人有所关联。” 李鱼沉默片刻,虽然甚为愧疚,却也只能快刀斩乱麻:“恕我直言,我无法接受赵姑娘的美意。在我心中,赵姑娘并非无足轻重,反而地位甚高。但我对你,全是感激之情,而没有半点爱怜之意。” 见到赵月儿又是哭泣,李鱼颇为不忍,安慰道:“赵姑娘!你不必对你的容貌耿耿于怀。其实你心地善良,在我眼中,魅力更胜过绝色佳人,绝不可这般轻视自己。不瞒姑娘,我先前容貌倒算得上俊朗,如今我的脸你也看到了,惨不忍睹,可我并没有一点在意。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见到赵月儿满脸疑惑,李鱼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就算老天爷让我遭受挫折,但是我依然不会放弃,不会绝望。‘我’只是有了外在的变化,就好像现在被毁容的脸。‘吾’则是内在真正的真我,其实从来未曾改变过。即便遭遇坎坷,只要认清本心,依然无所畏惧。” 赵月儿似懂非懂,只是叹气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话。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时不时听你口中说这些大道理,说一些很有文化的诗词句子,反倒挺喜欢你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我虽然不懂,却越来越感觉自己爱上了你。” 第41章 竹叶吹笛(求推荐票) 赵月儿继续道:“当时我救你回来,可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满心里只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到家了才发现你虽然毁了脸,但身形挺拔,皮肤也很是白皙。于是我就动了小心思,想要和你凑合着过日子,才会那样尽心尽力照顾你,想要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 这些天下来,我再笨也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可是我偏偏越来越喜欢你,崇拜你。可我也知道,你肯定会离开我的。只要你伤势一好,就准备离开我是不是?昨天晚上我见你可以下地走路了,想着你马上要离开我了,就难受到不行,也不想睡觉了,就一直坐到天明。” 李鱼听赵月儿真情流露,心下颇是感动,但亦只是感动而已。借着话头,李鱼顺水推舟道:“我的确想着今天就和赵姑娘告别。我受姑娘大恩,却反而让姑娘困扰,实在抱歉得很。” 赵月儿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自一笑:“我早知道你要走了。不说这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做早饭了。好歹吃了饭再走。” 李鱼心中过意不去,却无话可说,暗忖道:“多说无益,她既然要我吃了饭再走,那也不必拂逆她的好意。不过半月相处,她未必真是喜欢我,多半是因为太过孤单,生出幻想来。待我离开后,再过半个月,她自然会将我忘记。” 做饭加上吃饭,差不多又过去一个时辰。李鱼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唯有那柄桃花扇,是被赵月儿一同带回草屋的,此刻拿在李鱼手中,也不需要收拾。 李鱼在饭桌上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又将摘星令拿出来:“赵姑娘,我极有可能一去不返,实在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块令牌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赵月儿轻轻“哼”了一声:“李小哥,我说过了,这块令牌我可不要。难道只准你言出如山,我就没有说话算话的资格吗?” 李鱼只好把摘星令收回:“赵姑娘请勿多心,既然你不想要这令牌,不要便是了。如此,我便告辞了。” “别急着走。我不要你什么令牌,只想你听我一首曲子。我想用曲子为你送行。” 李鱼这些天从未听赵月儿唱过歌曲,也未见小屋中有何乐器,忽然听她说要唱曲子,倒是颇为意外。但赵月儿既然要求了,李鱼自然一口允诺,反正也不差一时半会。 却见赵月儿走出草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虽只是一张竹叶,但在赵月儿手中,却更胜过长笛短笳,音色动听,曲声宛转。 李鱼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怀剑公子的《高山流水》琴声与玉笛使者的《秋声曲》在音律境界竟是远逊于眼前不起眼的竹叶吹笛。 李鱼听不出赵月儿是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一开始还只是赞叹赵月儿这份音律天资,但没听多久,他的思绪被这动人竹音牵引,浑然忘我,仿佛来到曲子之中,亲身经历那点愁绪与不舍。 半晌之后,赵月儿一曲终了,轻轻将竹叶拿开,双目含情,静静望着李鱼。 李鱼此刻脑海中却是浮现东坡《赤壁赋》名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大约只有东坡妙笔,方能形容赵月儿竹音之妙了吧。”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赞叹连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没想到赵姑娘不但妙解音律,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我叹为观止。这般曲子,便是圣人听了,也当三月不知肉味,连声赞叹妙,妙,妙!” 这番话大半都是当日李鱼在胡绛雪面前胡乱夸奖怀剑公子所言,当时只是敷衍之词。但今日用在赵月儿身上,李鱼却觉得恰当无比,并无半点夸张之意。 赵月儿微微低下了头,轻轻道:“我只是胡乱吹的,可当不起李小哥的夸奖。平时无事的时候,老爱拿着叶子吹奏解闷。我也不懂什么手法,反正就是顺着心意吹的。” 李鱼暗道:“心与曲合,便能动人。听她曲中含义,竟已对我一往情深。但我却只能辜负她了。” 这般想着,李鱼便对赵月儿道:“赵姑娘,多谢你这一首曲子,我这就……” 却听半空中响起一声暴喝:“丑八怪,大早上瞎吹什么?搅了我的好梦,是想找死吗?” 听到这声责难,赵月儿肩膀不由一缩,那黝黑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白了许多,颤声道:“大王,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李鱼瞧见赵月儿这副畏缩模样,知道赵月儿必是长久受来人欺负,心中一口怒气便直蹿腾出来。他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在嘴边逸出了一丝冷笑。 却见半空中落下一人,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瞧着面相甚是凶恶。他肩头上更扛着一柄雪亮大刀,在早上阳光照沐之下,熠熠生光。 李鱼修为全失,做不到感气应机,无法确知来人的具体修为。但经过连番风波,李鱼的眼界却高明许多,从来人落地与步伐来看,已推出此人修为当在筑基期左右。 那人瞧见李鱼面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笑道:“丑八怪找了个丑八怪当拼头,真是世上奇闻,让我灰熊王开了眼。” 赵月儿连忙道:“大王不要误会,那只是个赶路人,向我讨碗茶喝的。” 灰熊王“呸”了一声:“我管他是不是路人,你快把上个月的供奉银子拿出来,不然今天就砍了你的丑头!” 他又对着李鱼恶狠狠威胁道:“丑八怪,你把身上所有贵重器物拿出来。本大王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若敢私藏半分钱财,可别怪披风刀剁下你的狗头。” 一旁赵月儿哀求道:“大王,不是还有十一天才到交供奉的时候吗?怎么现在就要交银子了?” “呸,你个不知死活的丑八怪!你让本大王睡不好觉,本大王没有直接一刀劈了你,已经是给你开恩了。你这丑八怪还有许多话说?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那你从此别想活了!” “啊!”赵月儿痛苦惊叫一声:“之前每个月供奉不是十两银子吗?大王,我给,我肯定给。只是眼下实在没有银子,能不能宽限几天?” (天气冷了,我的心也好冷啊。还有人看这本小说吗?请投点推荐票,让我看看有几个读者!) 第42章 射箭靶子 灰熊王勃然大怒:“宽限几天?我给你宽限,谁来给我宽限?这个月已过去二十天,你还没有把银子准备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赵月儿一脸惶恐道:“我这个月生了病,银子都拿去治病了。病中又没法织布,手头上半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求大王宽限几天,我一定凑够银子。” 这半个月来,赵月儿每天细心照料李鱼,几乎没有空闲之时。小屋中虽摆着一架纺机,却如被冷落的宫女,从未被赵月儿投瞥过。而每天饭桌之上,常备着鸡鸭鱼蛋之物,显然是赵月儿买来为李鱼调理身体。 没有织出新布来卖钱,每天又较往日数倍支出,一来二去,赵月儿手中自然留不下任何钱财。不过这赵月儿心思灵敏,瞬间便想出了“生病”的借口,倒是令李鱼颇为佩服她的急智。 “找死!”灰熊王鼻中一声冷哼,真想一刀结果了赵月儿。但灰熊王随即想道:“假如留丑八怪一条烂命,每个月便可稳收十两银子。日久天长,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于是灰熊王心念一转,抬起一只脚,便要往赵月儿身上招呼。 却听李鱼冷冷道:“身为修炼之士,不思上进,反而鱼肉百姓,甘为不入流鼠辈,真是令人不齿。” 灰熊王一时愣住,忍不住偏过头审视李鱼,准备踢向赵月儿的那一脚便尴尬停留在半空中。 他在仙林中混了多年,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尤其是听到李鱼嘴中这番冷嘲热讽,生怕李鱼来头不小,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只不过灰熊王把李鱼从头顶看到脚底,把李鱼脸上疤痕都差不多数了一个遍,让那只抬起的脚都差点发麻了,依然瞧不出李鱼有何异样。 “一个毫无修为的丑八怪,竟敢这般辱骂于我?不会真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吧?不过这个丑八怪瞧着眼生,说不定还真是有来头。” 心念百转千回,灰熊王决定保持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免大早上就翻船了。 于是灰熊王先将发麻的右腿偷偷放下,脸上现出警惕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能否把尊姓大名告知我?” 李鱼又是冷笑道:“名为灰熊,胆小如鼠,似你这等色厉内荏之徒,岂配问我名姓?” 原来李鱼暗中思忖,知道今天这场祸事已然无法避免。这灰熊王主动欺上头来,纵然一时忍耐,将百宝囊中钱财尽数交出,也未必能够无法全身而退。 更何况,瞧见灰熊王这般欺凌赵月儿,李鱼义愤填膺,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直往他脑冲腾。 虽然君子养气术已然无效,但义字当头,凛然无惧。 如果自身能力很大,随手之间便帮助了别人,虽然也是善意,却并不值得推崇。因为举手之劳,只是动动嘴,弹弹指,于自身并没有什么损失。 真正的义字,本就天生包含“牺牲”二字。 不过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所谓杀生成仁,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白香山为卖炭翁喊着“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自身流连酒色,樊素小蛮乐未央。李司空嘴巴上为百姓喊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中歌女无数,更是成为百姓眼中的酷吏。 独有诗圣老杜,自身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偏还要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呼喊。 仁心义骨,万古不朽,令李鱼好生仰慕。虽然他尚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一直心向往之。不要说赵月儿是李鱼救命恩人,便是一名素不相干的路人,李鱼也决定挺身而出。 只是他此时修为全无,想要战胜筑基期的灰熊王,无异以卵击石。所以李鱼有意激怒灰熊王,期盼灰熊王心浮气躁,便可多几分取胜机会。 灰熊王再次听到李鱼轻蔑的语声,更看到李鱼双眸中正气凛然的神光,愈发惊疑不定,竟是不敢直接瞧向李鱼的脸,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灰熊王实在想不出李鱼何以有这样的口气,那种气势和派头,完全是他惹不起的高高在上。但灰熊王左看右看,还是未曾察觉李鱼有何异样,若是直接灰溜溜退走,那也是心有不甘。 于是灰熊王眼珠一转,大喊一声:“既然阁下插手,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告辞了!”立刻跃到半空,凭借着半吊子的腾空术,缓缓消失于李鱼与赵月儿面前。 赵月儿眼中满是惊讶,张嘴欲言,却又强行忍住,一直到灰熊王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惊呼出声:“天啊,天啊,我该不会是做梦吧!横行霸道的灰熊王居然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她望向李鱼的眼神带着一缕惊魂未定,但更多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崇拜之情:“天啊,李小哥你太厉害了。你不仅不是普通人,而且是超级超级厉害的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只是说了两句话,灰熊王就会被你吓跑了!” 李鱼摇了摇头:“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赵姑娘,你先回屋里。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赵月儿疑惑不解:“回屋里做什么啊?我还要为你送行呢!灰熊王住在四百里之外的灰熊山上,一个月才下山一次打劫周边村舍。我看他吓得不轻,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只要我接下来把银子赚足了,他也不会杀我的,顶多……” 李鱼断然拦住了赵月儿的话头道:“赵姑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灰熊王继续欺负你。我见他目光闪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这这……李小哥,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点跑啊,能跑多远是多远。” 李鱼目光之中透出一点坚定,更有一点自信:“正是要他来。我正想射箭,他却来当靶子,正好可以印证我这些天脑中所想。呵,小小一个灰熊王,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的话怎么越发让我不明白了。”赵月儿更是疑惑,却是不肯回到屋里。 忽见远方半空中急匆匆掠过一道人影,更伴随着一声愤怒吼声:“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丑八怪,竟敢戏弄我灰熊王!我要将你这丑八怪剁为肉泥!” 第43章 天地之气 灰熊王非是笨伯,他掠出三里外,发觉李鱼并未追来,便知李鱼只是虚张声势:“这丑八怪若真有能为,岂会这般轻易放我离开?” 灰熊王生怕李鱼逃之夭夭,匆忙折返,却远远觑见李鱼气定神闲站在小屋之前,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丑八怪还敢装模作样,骗了我一次,难道还想骗我第二次?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想要蒙混过关,那真是错打算盘了。” 灰熊王怒不可遏,远远就怒吼一声。待他来到李鱼近前,更不多话,手中那柄披风刀发出一道蓝色光幕,怒气腾腾,正是“饿虎扑羊”的招式。 李鱼却是不慌不忙,嘴角上扬,轻蔑无限:“我真想不到,你这么着急回来送死。” 灰熊王怒极反笑:“小子,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眼见那道蓝色刀光便要击中李鱼身躯,李鱼身体一个纵跃,离地半尺,主动伸出桃花扇,予以刀光迎头一击。 “叮!” 刀锋与扇骨相互碰撞,一股强劲旋风猝然生出,将李鱼连人带扇,狠狠丢向茅草小屋,顿时将那木门撞得粉碎。 灰熊王一招得手,更印证了先前猜测,仰头大笑:“装,继续给我装!连我一刀都挡不住,居然敢挑衅灰熊王的威严!” 赵月儿花容失色,惊呼道:“李小哥,你没事吧!” 李鱼四肢趴地,狼狈不堪,更因为震荡刀气而吐出一口鲜血。但李鱼脸上反而现出了笑意,伸手捡起右前方的桃花扇,笑道:“小小鼠辈,哪来威严,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灰熊王见李鱼居然还能站起身来,颇为吃惊,随即目光望见那完好无损的桃花扇,顿时炙热无比:“我那一刀强势无比,可这柄扇子居然没有毁坏一丁点,看来是个好宝贝。还以为今天尽遭晦气,原来是要捡宝贝啊!” 他立即跃近两步,狰狞笑道:“丑八怪,快把你手上扇子丢给我。我一个高兴,兴许还留你一个全尸。” 李鱼冷笑道:“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灰熊王见李鱼竟还口出狂言,也不与李鱼多话了,披风刀一招“披荆斩棘”,刀光如虹,瞬息劈斩而下。 李鱼伸出桃花扇,往前方一个招架,再听得“叮”得一声脆响,李鱼的右手手臂已被刀光余影划破,登时血流如注。 只是这一回李鱼的身躯却是稳稳当当站立,嘴上轻蔑的微笑更是明显,反比先前更是从容。 明明这招“披荆斩棘”已用了全力,居然杀不死李鱼,真叫灰熊王莫名其妙。他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真气动荡,实在不明白李鱼凭什么能够接下这强横一刀。 赵月儿惊叫道:“血,血!李小哥,你手臂上全是血,快包扎啊。”她此时满心都是李鱼的伤势,一时间全忘了对灰熊王的恐惧,快步跑向李鱼,想要检查李鱼伤势。 李鱼恍如未闻,只是冷笑道:“不入流的鼠辈,也敢称王?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现在想明白你的死法了吗?” 灰熊王一边是惊愕不解,一边是恼羞成怒,倒是激发出一股子杀气:“明明手臂被我砍伤,还说要我死?丑八怪,你彻底惹怒灰熊王了!” 便见灰熊王口中念念有词,披风刀上忽然窜出长达三丈的绚丽蓝色刀芒,迎风斩下,凶神恶煞一般,要将李鱼斩为碎片。 眼见灰熊王招式凶猛,刀光笼罩之处,赵月儿已将遭受致命危险。李鱼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将赵月儿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手中桃花扇扇面完全打开,现出扇面上几朵灼灼桃花,借此阻挡强劲罡风。 “轰!” 灰熊王暴怒一刀,竟将那辛苦建成的茅草屋击塌,一时间烟尘弥漫,声势颇为骇人。 灰熊王既感安慰,又感愤恨不平,对着烟尘怒笑道:“丑八怪,我死还是你死?竟敢数次羞辱于我,我只是一刀就把你剁为肉泥了,你有本事继续羞辱我啊!” 却听李鱼冷冷的声音响彻天际:“我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鼠辈,居然主动乞讨别人的羞辱之词。” 灰熊王的笑声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怪异地停在空气中,反而倒像是哭声:“你怎么还没死?我不信,我不信!” 披风刀法最强刀招“应风披靡”竟然还杀不死李鱼,灰熊王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安气息,整张脸也变得疯狂起来,披风刀亦跟着疯狂斩击,一道道蓝色刀光不断劈向烟尘之中,要将李鱼碎尸万段,要让李鱼无法再阴魂不散。 赵月儿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眼中尽是恐惧。 李鱼轻轻拍着赵月儿肩膀,安慰道:“赵姑娘,没事了。箭靶既然用过,接下来就只剩毁坏它了。” 却见李鱼手中桃花扇连连扇动,扇出一朵朵真气凝结的桃花,将刀光轻易抹去,将烟尘轻易扫开。 经脉尽毁,李鱼竟又可以使用真气? 其实李鱼所使用的并非真气,而是天地之气。 原来这半个月中,李鱼躺在病榻之上,虽然身体不能行动,却早已千百次思考,想要找出破局之方。 唐佳慧天音令已下半月,仙林之中定然早已传遍。各路群雄皆是抓他而后快,如果无法恢复修为,如果没有一点克敌制胜之法,那将寸步难行,更没必要赶回仙林送死了。 苦思冥想之中,李鱼又想起了师父的话。不知为何,胡绛雪许多话语,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李鱼却将这些话记得很牢,记得很清晰。 当时折花郎君来犯,李鱼被困在七龙神水鼎中,胡绛雪责怪了李鱼一句:“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 李鱼知道胡绛雪所言句句有的放矢,绝不是无端空言。但神思诀虽然玄奇高深,不以真气多寡来决定招数威力,但同样要靠真气运转。 若是体内没有真气,如何驱使神思诀,如何发挥诗词妙用呢? 所以李鱼这些天中,就不断思考,不断想要窥破其中奥妙,却是一直没有想通。 一直到赵月儿用竹叶为李鱼奏响离别之曲,李鱼才豁然开朗,脑中闪过一道惊雷,竟是瞬间有了一股新领悟。 第44章 手补天裂 要知一般人吹奏乐曲,往往需要借助笛子玉箫等乐器,但偏偏赵月儿仅用竹叶就吹出了萦人心怀的绝妙音律。 在旁人想来,竹叶当然比不上笛子与箫,即兴而作当然比不上精心构思的名曲。 但从吹奏效果来看,却反而是赵月的竹叶曲更胜一筹。 原因无他,赵月儿吹奏的乃是真心真情,犹如天籁之音,境界自高,其曲自妙。至于乐器适用与否,编曲完美与否,反而不值一提了。 得到赵月儿启发,李鱼心有所悟:“没有乐器,依然可以奏出动听的曲子,那是因为曲子的关键并不在于乐器。 没有真气,同样也可以使出强大的招数。我虽然无法把天地之气积贮为自身真气,但天地之气并不会因为我无法积贮而消失一丝一缕。 所谓神思诀,归根结底,也只是结合古人诗境,引动天地共鸣,将天地之气吸纳为己用。 既然如此,只要我境界达到,不必经过真气积贮这一道次序,便可直接将天地之气融入招式之中,依然能够发挥神思诀的威力。 若真如此,那么丹田的真气积累,只是决定了神思诀威力下限。比如说,先前拥有辟谷期真气的我,招式威力最差也在辟谷期,不会掉到胎息期。 即便没有真气,也并不会妨碍我的威力上限,依然可以发挥出超越常人的威力。这应该就是师父反复强调境界第一的原因了!” 李鱼虽知自己的猜测九八不离十,毕竟还不敢笃定。所以李鱼需要实战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恰是灰熊王的连环攻击,让李鱼从生涩懵懂到应用自如,逐步适应了没有真气的神思诀,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灰熊王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道理。 看到李鱼拦下数十道刀光,灰熊王只知道自己掉入了可怖的梦魇,眼前所见皆是不可思议的荒诞景象,脑中所有便只有慌不择路的胆战心惊:“这人高深莫测,我得赶紧离开,不然小命难保!” 灰熊王顾不得堂堂灰熊山灰熊王的颜面,拼命跳到半空,想要靠着三脚猫的腾空术远离这恐慌气氛。 却听李鱼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一条死路。” 便见李鱼缓缓踏出三步,虽然步伐缓慢,但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皆是相同,更有一股气势于步伐之间升腾,直窜到九天云霄,借来天地间一股浩荡威风,奏响一阕辛稼轩豪放雄词:“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灰熊王哪顾得与李鱼嘴上争锋,只是拼命腾空,亡命逃窜,却不料身后一股威压袭来,顿如断线风筝,直直坠于地面。 李鱼脚步未歇,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负赵姑娘,死罪其一。” 桃花扇劲风一道,正气凛然,已将灰熊王右手斩断。 “痛啊!”灰熊王惨叫声惊天动地,李鱼却是面不改色,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压周围百姓,死罪其二。” 桃花扇劲风一道,势不可当,已将灰熊王双腿切断。 “痛啊,痛啊!求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小的把所有财宝都送给上仙!” 灰熊王面色苍白,惨叫声骇人听闻,李鱼却是恍如未闻,仍是缓缓踏出三步:“身为修炼之士,以强凌弱,不知羞耻;摇尾乞怜,丑态毕露。死罪其三。” 桃花扇劲风一道,所向披靡,已将灰熊王头颅砍断。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李鱼却并未瞧上一眼,反而仰天长啸,慷慨吟诵:“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桃花扇上感受李鱼豪迈心怀,扇面之上那几朵桃花,忽而冲出纸面,化作桃花万朵,朵朵光焰冲九霄,漫天十地尽豪情,演变成旷古未有的绚烂奇景。 天地浩海无垠,日月万年不移。但在此时此刻,天地之广博,日月之恩泽,却在桃花的雄姿英发下,黯然失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可是在铁骨男儿心中,纵然天有缺憾,月有盈亏,却依然不改豪情,依然一无所惧。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所谓不破不立,虽然经脉被焚毁,但我反而因祸得福,在神思诀的领悟上更进一步了。” 李鱼很是满意,踌躇满志,顾盼生威。一旁赵月儿却是呆如木鸡,那绚烂夺目的桃花雨,是她毕生难忘的至美画面。 她的目光中有惊诧,有疑惑,更有无限崇拜。一时间,她竟忘了李鱼手臂上还流着血,只是沉浸在英雄豪梦之中。 直到桃花雨停下的时候,赵月儿才恍如梦醒,急忙跑到李鱼身边:“李小哥,快快止血啊。” 李鱼淡然一笑:“这点伤势,并无大碍。赵姑娘无需担心。” 他先吃了一颗仙心丹,又从百宝囊中取出包扎白布,瞬时止住了鲜血,更将痛楚移除。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披风刀法,在仙心丹面前,完全就像是灰熊王本人一样不入流。 赵月儿若有所思,忽然期期艾艾开口:“李小哥,我想,我想……” “有何疑难,赵姑娘尽管直言。” 赵月儿咬了咬嘴唇,睫毛颤动,似是有点畏缩,终是难阻心事,低低开口道:“我想和李小哥一起上路。” 李鱼当即拒绝道:“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条却是不可。赵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此去乃是龙潭虎穴,艰险无比。你觉得灰熊王可怕,可是那些人比灰熊王可怕一万倍十万倍。你若随我一道,岂不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我自顾不暇,完全无法照顾你。” 赵月儿低下了头,脚尖不断转着圈,待李鱼说完,她却“哇”得哭出声来,虽然哭声低微,却是涕泪纵横:“李小哥不肯带着我,我自然没有怨言。可是如今我的小屋已经毁坏,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实在是……” 李鱼经赵月儿这么一提醒,连忙从百宝囊中取出十块金条与三串明珠:“赵姑娘,这点金子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盘个店铺,做个小生意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做事不易,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盘一个布店,然后我再离去。” 赵月儿泪眼婆娑,闻言却是摇头道:“李小哥,我不要你的金子,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可是我……可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先前被白熊王欺负,现在被灰熊王欺负,接下来又会被黑熊王欺负……你离开之后,我能指望谁呢?” 第45章 透风的墙 李鱼闻言,不由踟蹰起来:“她所讲倒是事实,但我却无法一辈子保护她。只是我受她救命之恩,既已知道她处境艰难,若是不管不顾,实在于心难安。” 赵月儿低着头,幽幽说道:“我原以为李小哥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以为李小哥是朝堂上的贵人,所以也没敢把灰熊王这件事告诉你。但现在我才知道,李小哥居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居然有神仙一样的神通,居然这么容易就杀掉了灰熊王。我还以为,我总算盼到了希望。” 李鱼摇头道:“我算什么神仙,反而是四处逃窜的罪人。赵姑娘,你若跟着我,只会受到我的牵连。” 赵月儿将地上一团沙土踢开,轻轻道:“哎,罢了罢了。虽然我希望李小哥能够帮我,但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家奢望而已。我真傻,李小哥怎么会为了我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呢?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我也苦了这么多年,继续苦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鱼思索片刻,开口道:“赵姑娘,你怕继续受到歹人欺负,那不如拿着摘星令,前往摘星令求个安顿之所。摘星楼乃是仙林十大门派,想必……” 不待李鱼说完,赵月儿鼻中“哼”了一声:“不带我就不带我,何必假惺惺说这些?什么摘星楼摘星令,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走吧,再也不必管我死活!” 半恼半怒说完,赵月儿一甩衣袖,哭着小步跑开,竟是往山上那一条竹林小径而去。 赵月儿话语中隐隐有以退为进之意,只是这些话入得李鱼耳中,仍是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于理而言,带上赵月儿自然是一个累赘。但于情而言,赵月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是置之不理,难免羞惭愧疚:“说什么救命之恩,毕生难忘,却原来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于是李鱼迟疑片刻,对着赵月儿背影喊道:“赵姑娘,你回来!既然你不怕危险,那就跟着我好了。” 乍闻此言,赵月儿霍然止步,惊喜转身,破涕为笑:“就知道你心软,激将法果然好用。”连忙快步跑到李鱼身旁。 李鱼略显无奈:“我可没与赵姑娘说笑。在我身边,确实危险重重,也未必能顾得到你。” “那没有关系啊。在你身边,总比一个人呆着更觉安心!”赵月儿满脸笑容,一口应承。 她忽然又道:“李小哥,你是不是顾虑我自作多情?会继续纠缠你的感情?其实你多虑了,我知道和你的差距,怎么会傻乎乎做梦呢?你能保护我,我就很满足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就高攀一下,我们认个姐弟。从此后你喊我月儿姐,我喊你鱼弟弟,怎么样?” 李鱼本来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既然赵月儿主动提出,彼此之间也有个说法,当下点头道:“怎么能算高攀呢?能认识月儿姐,我很开心的。” “鱼弟弟,鱼弟弟,你这话……让我好开心啊。但愿你别口不对心就是了。对了,我们这就前往镇上,去买骏马代步吧。” 按照李鱼想法,各路群雄一定会将目光锁定玉笛谷,安排重重包围,等待他自投罗网。所以他并不准备回返疏影阁。 正所谓釜底抽薪,既已知道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索性去仙音宗说个清楚。时间已过去半个月,唐佳慧乃是一派宗师,纵然仍有怒气,也必冷静许多,不会胡乱动手。 假若他一到仙音宗,唐佳慧不由分说就杀了他,反是让人疑窦。正如陈凤年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仙林议论无用,但师父胡绛雪灵心慧质,必会发现其中疑点,必会与唐佳慧当面对质。那时即便无法洗清他身上冤屈,亦可让仙林议论改换面目,至少已不必牵累疏影阁的名声。 主意早定,此地距离仙音宗大约三万里,因无法施展“彩云追月诀”,路途遥远,李鱼只有把目光放在骏马身上。 赵月儿建议先去买马,与李鱼倒是不谋而合。当下李鱼再不耽搁,与赵月儿快步前往云龙镇。 本来李鱼还担心赵月儿腿脚不快,没想到她走路迅速,行步反而比李鱼更加轻便。瞧见李鱼惊讶模样,赵月儿得意笑道:“鱼弟弟,我说了不会耽搁你的。我这些年去镇里卖布卖手绢,山路走惯了,可不会比你慢的。” 两人脚程甚快,但山路悠长,到达镇上时已近中午。李鱼便带赵月儿去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清风居”吃饭,顺便在酒楼中打听一番消息,了解这些天仙林的变化。 赵月儿相貌丑陋,李鱼又是满脸疤痕,两人联袂出场,自然引得店小二及周边酒客纷纷侧目。但酒楼开门迎客,只认银子不认人,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李鱼心想赵月儿素来生活简朴,怕是一生都未吃过什么佳肴。好在他百宝囊中金钱甚多,于是点了许多名贵菜色,叫店小二暗暗咂舌:“真人不露相,还好我没有怠慢这两位奇形怪状的客人。” 一边等上菜,李鱼一边留神细听。大厅中喧扰不已,有人低声细语,有人高谈阔论,但所谈话题却往往围绕着两个字,那便是他的名字“李鱼”了。 左前方桌上一人叹道:“他爷爷,我们巨鲨帮兴师动众,几乎出动了全部精锐。听说连我们帮主大人也亲自出马,在明石城与红纱城之间翻来覆去折腾,却找不到李鱼的踪影。难道他李鱼还能跑到天边去?” 这巨鲨帮乃是天韵城的本地帮派,势力庞大,而云龙镇正是巨鲨帮管辖的二十六个镇之一。便连赵月儿,也似知晓巨鲨帮的强大,闻言低声对李鱼道:“鱼弟弟,你听,居然有人和你一个名字呢。同名同姓也是正常,但那人也和你一样,名字普通,人却不普通,还真是让我挺好奇呢。” 李鱼微微一笑:“他口中那个李鱼,恰好也是我。” 赵月儿不由愣住,随即露出慌张之情,声音急促却变得更轻微了:“你得罪了巨鲨帮?那人分明是巨鲨帮帮众,我们快走。” 李鱼依旧微笑:“不碍事,我容貌大变,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却听左前方酒桌上另一人大声道:“高老弟,不是我老徐对你们张帮主不敬。只是我老徐心直口快,有一说一,你们张帮主有能耐抓李鱼吗?还不是去凑个脸熟,让那些上面的人看到巨鲨帮懂事呗。你干嘛瞪我,别说你一个巨鲨帮,就是一百个巨鲨帮,真要遇到了李鱼,还不是只要逃跑的份?他爷爷,圣儒门的怀剑公子都被李鱼杀了,你们巨鲨帮能什么能?” 听到此言,李鱼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当时他与怀剑公子的对决,别无旁人在场。 不过半个月,这些酒客不过是仙林中的小喽啰,怎么就知道怀剑公子已死呢?怎么知道怀剑公子死在他李鱼手下呢? 虽然真正凶手乃是火玄珠,但说是他李鱼杀死怀剑公子,亦无不可。只是这半个月来,李鱼一直在茅草屋中养伤,从未踏足仙林。 正所谓,天知地知,李鱼知,黄泉下的怀剑公子知。这酒客又是如何知道消息呢? 世上虽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也不该如此快就透风啊! 第46章 名声扫地 那姓高的巨鲨帮弟子猛灌了一口酒,嘟囔道:“二哥不要笑大哥,你们神拳门就讨得了好?你神气什么?要是把你的话报给帮主,神拳门自然不会怎么样,你老徐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也就是我,想着和你喝了几百场酒的交情,才忍住不去通风报信。” “就你高大虫这怂样?不要说帮主了,你要是能和你们家舵主说上话,我老徐直接把头割下来给你下酒!” 那张桌上共有三人,除了高大虫和老徐,便是一个蓝衣人。这时只听蓝衣人劝道:“两位老哥,喝酒喝酒,犯不着赌气哈。要我说啊,这李鱼还真是胆大包天,先非礼了箜篌使者,又杀了怀剑公子,简直捅破了天窟窿啊。” 高大虫乐得转移话题,大声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李鱼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明明已经成为了仙音宗的姑爷,居然管不住自己,真是自毁前程,傻到天上去了。 换我是李鱼,才不会那么白痴呢。冰雪仙子不比那什么箜篌使者好千倍万倍?李鱼绝对脑子里都是屎。” 赵月儿眉毛竖起,眼珠瞪大,压低着声音,恨恨道:“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真想撕烂他的嘴。” 李鱼只是微微一笑,端着酒杯,轻轻将一杯“醉仙酿”倒入口中,竟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蓝衣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李鱼真是个笨蛋。哼哼,得罪一个仙音宗还不够,结果又惹上圣儒门,这是嫌命不够长啊。 话说回来,也忒是邪门,这许多人恨不得把仙林翻个底朝天,居然还是找不出李鱼的下落。难道他李鱼真变成一条鱼溜走了?” “哼!”老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于喧闹厅中也显得突兀响亮,瞬间引来众多目光:“要我说啊,这李鱼有狗屁胆子啊?他本事高强,那确实不假,但他敢做不敢当,也是怂货一个。 他倒好,知道圣儒门不好惹,躲在哪个山沟小溪里快活逍遥,却连累了梅花仙子白白受苦。所以你们两个老弟别笑,我老徐还真看不起李鱼这怂货呢。” 远处酒桌上立即有人喊道:“老哥好气魄!说得好!不光你老哥瞧不起李鱼,就连我这下九流也瞧不起李鱼呐。想那梅花仙子,乃是仙林第一仙子,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偏偏因为李鱼这孽徒,受了这许多难堪。听说那天圣儒门掌门一掌拍在梅花仙子身上……” 李鱼手上那一个酒杯还留在半空,还没有送到嘴里,却以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晃晃悠悠,一滴两滴全洒在李鱼衣服之上。 赵月儿尚是首次见到李鱼如此失态,低声关切:“鱼弟弟,你怎么了?那梅花仙子……是你的什么人啊?她对你很重要吗?” 李鱼全然听不到赵月儿询问,漠然无语,那一直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眼睛也似在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高大虫见老徐抢了风头,心中甚是不服,亦是大声道:“这事我知道真真的,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呢。我听我那在圣儒门中修行的远房表弟说……”’ 老徐接口道:“你有个屁远房表弟,装什么……” 高大虫为了打断老徐的话语,更加大声道:“我那表弟说得真真的,那一天圣儒门掌门与仙音宗宗主共同前往疏影阁。 大家肯定奇怪,李鱼既然不在疏影阁,为什么两大掌门为什么还要亲临疏影阁呢? 那自然是要让梅花仙子给个说法了。说起那梅花仙子,那可真是美丽极了,一头长长的头发,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张脸蛋……” 中央酒桌上一个女子独占一桌,这时不免噗嗤一笑:“这是说村姑吧,哪是什么仙林第一仙子?再说了,胡绛雪这所谓第一仙子,也只是你们这些俗人乱传的。连谁是真正第一都搞不清楚,真是好笑。” “别打岔!你懂什么!”高大虫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径自说道:“总之梅花仙子是天下第一美的。不过那两大掌门可不是来看美人的,他们说如果梅花仙子交不出李鱼,那就让梅花仙子顶罪。 那什么,徒弟的债自然要师父还了。于是圣儒门掌门就一掌劈向了梅花仙子,把梅花仙子打在地上,差点就一命呜呼了,真是好可怜好可怜。” 高大虫说得抑扬顿挫,大厅众人多被高大虫话声吸引,扼腕叹息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嘈嘈切切,愈加热闹。 唯独李鱼手中那只酒杯,一直就被李鱼擎在半空,竟似被李鱼遗忘,全然感受不到半点热闹气氛,只是孤零零独守荒凉。 杯中的醉仙酿已然倾洒一小半,但杯中仍是堪堪盛满,仿佛未曾溅洒半分美酒。 原来是李鱼太过用力捏着酒杯,两个指头上皆流出鲜血,缓缓注入杯中,却不料成为红殷醉酿。 赵月儿见李鱼整只手苍白无比,配合那夺目的鲜红,真是触目惊心,大为惊骇。但瞧见李鱼那惨淡眼神,一肚子安慰的话竟是说不出一句,欲言又止,空自锁眉。 这时中央酒席那女子又是嘻嘻笑道:“这什么高大怂是吧,怎么我和你听到的故事不一样诶。圣儒门那伪君子好歹是一派之尊,一贯做足表面文章的,怎么会蛮不讲理呢? 他不过是让胡绛雪将李鱼这叛徒逐出疏影阁门墙,谁知道啊,这胡绛雪偏偏吃错了药,竟是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呢!” 高大虫借着醉意怒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我远房表哥可是亲口和我说……” 蓝衣人连忙拉住高大虫,提醒道:“高兄弟,祸从口出啊。我刚刚才发现,那女子身上可是穿着绮罗香的衣服!你瞧她左肩……” “什么?”高大虫酒意立刻吓得一干二净,急忙望去,果然瞧见绮罗香独有的牡丹花印记,赶紧解释道:“我我我喝醉了酒,尽是胡说八道,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那女子嘻嘻一笑:“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身上的牡丹花很可怕?”她一笑之后,又说道:“不过嘛,你也不算胡说,昔日意气风发的胡绛雪,现在却凄凄惨惨躺在病榻之上,真是让人意外开心呢。 话说回来,那李鱼小子真有那么大魅力?竟让胡绛雪豁出去了,居然有胆同时面对仙音宗那老狐狸与圣儒门那伪君子?” 绮罗香乃是六大邪派之一,高大虫知道绮罗香中人一向爱看正派笑话。这时他心中犹在害怕这绮罗香妖女不肯放过自己,为了博得女子好感,连声附和道:“姑娘这一问太有见地了。仙林中人,哪个不在传李鱼与胡绛雪有染啊!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小的想来肯定不会是假的。要不然李鱼没拜师多久,怎么功力突然就那么高了?显然是胡绛雪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了嘛! 只是让胡绛雪把李鱼逐出师门,这样名正言顺的要求,胡绛雪都不肯答应,显然是有了小白脸就忘了疏影阁的名声,名声扫地,名声扫地啊。” 一滴眼泪忽然从李鱼眼中飞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这一颗眼泪更胜过男儿尊严,不管不顾,横行霸道,径自冲出了李鱼眼眶。 更有一捧鲜血,忽然从李鱼口中呕出。 触目惊心的红。 悔恨交加的泪。 浑身颤抖的人。 (有几个兄弟一路追随,从我开书那天开始注册起点账号,熬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推荐票了,真是不容易。真心感谢兄弟们的支持!请大家继续为我投推荐票哦。) 第47章 我是李鱼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看来被仙林中人捧到天上的梅花仙子胡绛雪,不但是个不明时势的俗物,还是个痴心绝顶的傻妞呢。只不过嘛,这师父与徒弟搅到一块,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呢。” 高大虫附和道:“姑娘说得极对,什么梅花仙子,她胡绛雪也配仙子两个字吗?” 却有不少人同时呼喝道:“休得胡说八道!梅花仙子冰清玉洁,哪能容你们信口雌黄!”又有人怒斥道:“好一个高大虫,狗嘴里都是狗粪,竟敢对梅花仙子口出不逊!等会我就去通禀巨鲨帮的张少帮主,有你好果子吃!” 有不少酒客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咒骂高大虫。却也有不少酒客连连点头,心中想道:“高大虫虽然语言粗鄙,但说得很有道理啊。那胡绛雪为什么死命护着李鱼?还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听说那李鱼长相极其俊美,比绝世美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胡绛雪贪图色相,所以才去违逆圣儒门与仙音宗两大门派,连性命都放在一边了。” 高大虫暗道:“他爷爷!要是别的时候,我顶多肚里说几句,哪敢大庭广众辱骂梅花仙子啊?可是老子的命都快没了,哪顾得上以后啊。这绮罗香妖女公然嘲笑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那副有恃无恐的口气,显然来头不小。 你们这些傻子哪里知道这妖女的可怕?死的又不是你们?我要是不顺着妖女的话语,只怕立刻就人头落地了。绮罗香这三个字,可不会跟我讲道理。他爷爷,这小小的云龙镇,怎么来了这一尊大仙?”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好一个冰清玉洁胡绛雪!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维护呢。你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破碎的幻梦?还是说,就算胡绛雪藏污纳垢,你们也甘之如饴,非要捧她做第一仙子?” 有个少年剑客霍然从酒桌上站起,怒斥道:“你一个女孩家,为何嘴巴如此恶毒?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次污蔑梅花仙子?本来见你是个小女孩,不想与你计较。哼,我给提个醒,你辱骂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里,就算你是小女孩,也吃不了兜着走!” “嘻嘻,我好怕啊。呦呦呦,仙林中的男子,不但是软骨头,还都喜欢当通风报信的狗呢。那什么高大怂想要通风报信,你这拿着宝剑的剑客也要通风报信,可真笑死我啦。你既然这么相信梅花仙子,你先告诉大家,那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为什么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啊?” 那少年剑客被女子一通笑骂,已积了一肚子气,脑海中也是一片急躁。急切中实在猜不出来梅花仙子的想法,只能支吾道:“这个,这个,我又不是梅花仙子,我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总之她是有理由的!” 女子笑靥如花,笑得无比灿烂:“是啊,梅花仙子嘛,总是有她的理由的。我看你这个少年郎,还没有娶妻吧。等以后成家了,你家小娘子偷了人,你知道了后呢,心里肯定也会想,娘子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嘻嘻。” 周围酒客闻言亦是纷纷笑出声来,大厅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那少年剑客满脸怒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你,你竟敢取笑我?” 女子瞧得好玩,忍不住又嘻嘻咯笑了两声。只是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眼中现出一张可怖的面孔。 那竟是一张千疮百孔,疤痕遍布的面孔! 尤其是面孔上那一对眼睛,明明是灰败无神,却偏偏有一种慑人的寒光,直教她心中发冷。 那个人离她还有四张酒桌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好似风烛残年,病入膏肓。 但少女所有的笑在瞥见那面孔的一刻,便被封冻在记忆中。 尽管前一刻还笑逐颜开,但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鱼缓缓走向那少女,嗓子不知不觉竟变得嘶哑了:“你说,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一起去找梅花仙子问罪?那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但少女却恍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她甚至不得不改变了慵懒的坐姿,不得不暗中运起“惆怅诀”以消除心中的莫名不安。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呦呦呦,连丑大叔都知道怜香惜玉,为梅花仙子打抱不平呢。你若有能耐,尽管去找老狐狸与伪君子啊,冲我发火算什么啊!” 李鱼又沉声问道:“你说,梅花仙子是因为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才被圣儒门主打伤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哼,我们绮罗香给的消息,难道还有假不成?” 女子本来可以不必回答李鱼的问题,本来可以一个指头间抹去眼前丑人的性命。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恐惧,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老老实实回答了李鱼的问题。 这般脱口而出后,她方才醒悟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怯阵与畏缩,瞬间已是懊悔与不喜,纤手暗地凝结一道气劲,想要将这个带给她不安的丑人永远消失。 大厅中众酒客听到女子报出“绮罗香”的名号,均是大吃一惊,脸色遽变。热闹的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众多惊悸的心跳声。 那原本满面怒容,想要让女子长点教训的少年剑客,颓然坐倒在冰冷板凳上,偏生动作轻柔无比,不敢发出一点杂音。 却听李鱼又是沉声连问三句:“你说,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那到底她的伤势如何?圣儒门与仙音宗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那女子已然准备出手,直接了断李鱼性命,只是听到李鱼口中发出一问,心中不觉便是一跳。 待李鱼三个疑问说完,她心中已然跳了三下,竟将那杀心全部跳开,只剩下老实回答:“可不只是我说,仙林中人,哪个不知道她现在重病不起?就连高大怂也知道了,还能有假不成?至于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伪君子与老狐狸为何不直接将她抓离玉笛谷,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鱼眼中再落两滴热泪,喃喃自语道:“她果然已牺牲如此,值得吗?值得吗?” 女子神色惊疑不定。在这一瞬间,她竟涌起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想法,却是不敢置信,无法接受,脱口便是连续三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关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呵。”李鱼惨淡一笑:“我是李鱼。” 第48章 豁命一搏 第49章 无情动人 第50章 再无瓜葛 李鱼迫近一步,语调冰冷:“你在绮罗香中是何身份?” 紫鹃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语声里浮现出淡淡的嘲弄意味:“我嘛,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绮罗香主人的小丫头,何劳李鱼李大名人纡尊下问?” 李鱼点了点头:“原来是绮罗香主人的身边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霍然抬头,对着满堂酒客大声问道:“还有谁不信我是李鱼?请站出来吧。” 众人皆是卧倒地面,一见李鱼目光扫视过来,均是低下了头。 “呵,李鱼的名字可以作假,但手中桃花扇却无法作假。”李鱼黯然一笑:“既然诸位都无疑义,那李鱼便要说话了。” 满堂酒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点声响。 唯有紫鹃抬着头,那美丽的大眼睛放出饶有兴味的光芒,笑问道:“李大名人,你惺惺作态,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却听李鱼以嘶哑之音,沉声说道:“自此刻起,李鱼叛出疏影阁。自此刻起,李鱼再无师门。自此刻起,李鱼与梅花仙子胡绛雪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死寂的气氛中忽添几分悲壮。 众人均是愕然,偷偷瞥向李鱼的眼神有不解,有佩服,有悲悯,更有几许幸灾乐祸。 李鱼再次环顾全场:“今日乃是李鱼挣脱枷锁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鸦默雀静之中,紫鹃嘻嘻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胡绛雪不肯将你逐出门墙了。嘻嘻,还真是师父有情,徒弟有义呢。” 李鱼冷冷道:“我已说过了,再没有什么师父徒弟。” 那语声之中仿佛带有九极冰渊的酷寒之气,将一股威压横阻在紫鹃心上。 紫鹃有意逞强,欲待再取笑几句,话已到了嘴边,怎奈不争气地消失无踪。 李鱼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也该离去了。可有人想要拦下李鱼吗?” 眼见无人出声,李鱼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紫鹃,叹道:“堂堂绮罗香,反而不如巨鲨帮一个小喽啰有觉悟。非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紫鹃眼中遽然闪现厉芒,怒道:“李大名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大虫的嘴很脏,你的嘴也很脏。虽然我需要你的嘴继续说话,但显然不需要你的那条右臂。” “你敢!”紫鹃怒意更盛,“唰”得从地上站起,将身板挺直,将一个前身直迎向李鱼:“李大名人呵,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你已惹上仙音宗与圣儒门,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竟还敢招惹绮罗香的怒火?” 李鱼眼中尽是轻蔑:“既然我已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左右是一死,多加一个绮罗香又有何妨?此刻没有绮罗香的怒火,只有李鱼的放肆,你可听明白了?” “你大胆,你以为凭你……”紫鹃俏丽脸庞瞬间变得煞白,犹自据理力争,想要彰显绮罗香的强大底气。 但撞见李鱼黯然而无畏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底气竟在瞬间败退千里,偃旗息鼓。 在前一刻,紫鹃完全不敢想象世上会有这样小瞧绮罗香的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李鱼对绮罗香的蔑视,一如她对圣儒门对仙音宗的蔑视。 只不过,她之所以敢蔑视圣儒门与仙音宗,是因为那个傲视寰宇的绮罗香主人。而李鱼,所依仗的不过是“悍不畏死”四个字。 恐惧弥漫周身时刻,紫鹃只能咬着嘴唇,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既然那人已与你没有瓜葛,我说她几句,又与你何关?你硬要多管闲事,那就是说,你那些昭告天下之语,全是谎话连篇!” 李鱼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仙林中人,一个个言辞凿凿,都说我是邪魔败类。难道邪魔败类做事还要理由?你们绮罗香杀人之时,也要一条条与人说道理吗?我说你的嘴脏,你的嘴就是脏了。” 紫鹃双手微微颤抖,却是将银牙一咬,左手一伸,将地上一柄剑抓在掌心中,迟疑片刻,忽得一用力,将那一条藕段玉臂卸在地上。 李鱼对目瞪口呆的赵月儿道:“月儿姐,饭已吃饱,我们该走了。” 说罢,李鱼缓步走向门口,再不去瞧目怀怨恨的紫鹃,不去瞧咬紧牙关的高大虫,不去瞧瑟瑟发抖的众酒客,只在临近柜台之时,将一大锭黄金丢在了掌柜面前,稍作酒楼毁伤的弥补。 赵月儿神色怪异,低低喟叹一声,连忙快步跟上。 待出了清风居酒楼,李鱼复又走了七步,忽然“哇”地一声,竟又是呕出一堆血来。 当日入门之时,胡绛雪曾经问李鱼:“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你当如何处之?” 眼下情境虽然稍有不同,但李鱼确实已万夫所指。只是,结果与李鱼的假设截然不同,他所亲近服膺的师父胡绛雪没有大义灭亲,没有刀刃相向,反是他李鱼主动背叛了师父。 “师父,此后这两个字便不能说与你听了。 也许,连再见你一面也是不可能了。” 血如珠,人空泪,从此别离长酩酊,洛阳狂狷任椎埋! 赵月儿慌忙上前,拿着一方手帕,去温柔擦拭李鱼嘴边鲜血。 李鱼叹道:“月儿姐,你也看到了,我已是全仙林之敌。在我身边,有死无生,所以请你离开吧。” “说什么话呢?先前不是说好了嘛,我就是要跟在鱼弟弟身旁,死也不怕。鱼弟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更知道你不是他们嘴中的罪人。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拖累着你,让你担着这一份责任,我怕你……撑不下去。” “月儿姐既有死的觉悟,李鱼亦只有奉陪到底了,此所谓求仁得仁。我身份已然公开,不出半日便将传遍仙林,那时候杀机降临,也未必有时间与月儿姐道别了。” 赵月儿笑道:“能在活着时与你结为姐弟,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我不怕。走吧,我们牵马去。” 李鱼原本打算径上仙音宗澄清误会,但听到众人谈论,李鱼已知先前所想太过单纯。怀剑公子死无对证,单凭李鱼一面之词,根本无法取信于唐佳慧。 何况李鱼已然结怨圣儒门,唐佳慧又岂会为了他而与圣儒门撕破面皮?就算知道冤枉了李鱼,多半是将错就错,将李鱼移交给圣儒门,做一个顺水人情。 天地悠悠,群狼环伺。何处是李鱼容身之所?何处是李鱼马蹄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