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算卦 第二章:青梅竹马是大明星 “别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就好。”那名警员拍了拍周悬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来,警员没有进一步透露案情细节的打算。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显不太可能自己跳进垃圾桶,并且好巧不巧地身死于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这一病症的诱因…… “这是我的名片没错。”周悬回忆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从我的摊位上拿走了一张名片……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显得更有底气些吧?” “那么,6月2日晚十点过后,你人在哪里?” “在家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周悬说,“外卖员可以证明,小区门口也有监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核查监控,并向外卖员核实的。”警员顿了顿,“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公安机关是否在对你询问期间,保证你的正常饮食和合法权益?” “是。” 一旁的记录员点击鼠标,一张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拿着笔录校对一遍,看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警员把纸递给他,“然后对着摄像头说,‘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 派出所接待大厅前的院子里,雨水洒在水泥地面上,裹挟着一阵冷意,溅起连声脆响。 今早出门时,天色便是阴霾,如今这雨终归是落了下来。 周悬解锁手机,屏幕自动跳转进入微信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眼神不善的卡通黑猫。 菲菲菲:你在家吗? 菲菲菲:别装死。 菲菲菲:说话。 菲菲菲:说话说话说话! 周某:在外面,现在回去了。 五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悬把手机插进口袋,撑起了警员同志借他的黑色雨伞,步入雨中。 鞋底踩进薄薄的一层积水里,响起了一阵“啪嗒”声。 正常来说,做完笔录后,应该附赠接送环节,但考虑到周悬所居住的桃源小区,就在派出所对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这一步。 就在周悬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闷闷的提醒。 “手机要掉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却没有看见人。 只有院门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石狮子。 周悬推了推眼镜,把手机重新握在手里。 走了。 …… 桃源小区4栋,505室。 周悬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快速切换着频道。 最终,电视屏幕定格在某娱乐台,穿米白色西装的长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诵读着一则娱乐新闻。 “港区歌星李菲,将在本月底,于港区紫磡体育馆连开十八场个人演唱会。同时,这也是她生涯首场大规模演唱会……” 画面一转,手持着各家媒体标牌的记者们,正于机场大厅内,小跑跟随着一位用薄款毛线帽、墨镜、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李菲!我们是娱乐天地的记者,请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吧!” “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就是连续十八场,你会为票房成绩担忧吗!” “对于‘港区新生代天后’这一赞誉,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菲!我爱你!”喊这句话的似乎是路过的狂热粉丝。 女子一言不发,牛仔热裤下的一双白皙长腿迈的飞快。 在机场自动门打开瞬间,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冲,彻底甩脱了人群的围堵,冲进了路边的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保姆车,镜头再次回归演播室。 周悬切换了频道。 “又一次!国足世界杯资格赛爆冷输给亚利叙!出线仅剩理论可能性……” 这一次他没换台,而是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左侧的相框。 相片里,两个一边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阶上,男孩的双手平放于膝盖,女孩一手则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灿烂。 李菲,周悬曾经的邻居,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李菲放弃了大学的入学资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区生活。 原本是打算缓冲一年后移民国外,结果在此期间被星探发掘,在经过四年的沉浮后,她在两年前发行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终于迎来爆火,推出即断市,成绩横扫全港。 李菲本人也荣获当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银奖”,直接杀进港区一线女歌手的行列。 后续的两张专辑成绩更是恐怖,很多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已经毫不避讳地用“天后”、“super star”来形容这位时年24岁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只是周悬并不这么觉得。 在人生的某几个年头里,周悬曾一度以为,李菲未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跳远、游泳、排球、短跑运动员。 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些年月里,这个身材高挑、运动细胞超群的女孩,“担任体育委员”的次数,要领先“担任文艺委员”两次。 虽然她从来都是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 ……总之还是茫然的情绪占大多数。 周悬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大明星”这件事。 思绪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刚刚在电视上才出现过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地关好了门。 周悬打量着她。 时尚毛线帽、墨镜、口罩,宽松的连帽衫外加牛仔短裤。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辆保姆车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区。 女人无视了他的目光,把墨镜抬上额头,将口罩叠好收回兜里。 齐肩的短发,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 她熟练地从鞋柜里翻找出这个家里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来到沙发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么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闲着,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别告诉我是去公园晨练。” “被警察叫进去问话了。”周悬老实说。 “警察?问话?”李菲看着电视机上的比赛回放,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臭脚”,随后又转头看向周悬,“你干嘛了,捡到钱包没上交啊?” “没,前几天来摊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们怀疑你杀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只是问话。”周悬摇头,“虽然他确实没付我五十块的咨询费,可天下哪里有傻子会为五十块钱杀人呢?” “难说。”李菲一本正经地说,“世上疯疯癫癫的人多了去了,昨天还有疯子在我录音棚门口蹲着,要我嫁给他呢。” “你答应了?” “可能么?我让他喝口孟婆汤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恶作剧成功时的标准窃笑。 “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周悬问。 “承蒙关心,前十场的票已经卖完了。”李菲顿了顿,“你呢,最近摊上的生意如何?总不是人人都赖账吧?” “马马虎虎,暂时饿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这是完全不考虑,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了?” “什么?” “别装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区的老板们信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里混,一年挣的钱能翻一百倍。” “既然这样,怎么不请我算算,你的演唱会到底能成功到哪个份上?”周悬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两码事,我的不许算。”李菲打断道,“别想剧透我的人生!” 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话头。 她望着电视剧另一侧相框中,那个白须白发,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两个小孩儿搂在怀里的老人:“师傅走了多少年了?” “马上三年了。” “你们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我不是道士。”周悬纠正她,“道士也没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师嫡传’而已!”李菲扭头看向沙发边靠墙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师嫡传”字样的黄旗,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师傅要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对他的孝顺远胜亲爹亲娘,估计乐得要多给你发二百天地银行零用钱。” “你跟我妈又通电话了?” “是阿姨打给我好嘛。说他们过年回国的时候,一共就那么十来天,你还是天天出去摆你那个鬼摊子,家里的酒席也吃一天请两天假……总之就是不孝!” “情报不属实。”周悬摇头,“我翘掉的是她安排的相亲。” “相亲?!”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边大。”周悬平静地说,“非要说的话,确实也到了的适婚年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之前谁还结婚呐!”李菲立刻调转口风,“周悬,你做的好!我们年轻人,就是要跟‘催相亲’、‘催婚’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悬点头,算是感谢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该走了。”李菲摸出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瞄了一眼,“Katie姐说车被狗仔发现了,再不闪人的话,你家这个‘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经纪人,演唱会在即,被经纪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周悬:“记得来捧场,到时候凭这个让安保带你从VIP通道进去,有一个看台包厢是我专门留给亲戚朋友的,哪一场来都行。” 周悬接过:“好,有空的话就去。” “切!爱来不来!”李菲一拳锤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来也别浪费,请你愧对的相亲对象来!我给她包机票酒店!” “对了。”李菲边穿鞋边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搬家公司的人。师傅那间房这是又租出去了?” “估计是。”周悬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那顶毛线帽的帽檐,“要回港区了吗?” “住一天再回,晚上还要和我姑妈吃顿饭。”李菲戴好墨镜口罩,隐藏起了那张大明星的脸,“你以为做艺人这么闲啊,就为了来周某家吃包薯片,坐这么久飞机。” 她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出去。 “周师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悬叫住了她。 “干嘛?” “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别腻歪人!”李菲笑了一声,走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 周悬把那张门票收进了茶几的抽屉,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 “差不多该出摊了。” 他关掉了电视,走向那面“天师嫡传”的黄旗。 第三章:天师 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便停了,乌云远去,尽管称不上晴朗,却也胜过压抑的阴霾天。 虽然是雨季,可倾盆大雨的日子只是少数,一个季度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多云,多云转小雨”。 反复拉扯。 江南路步行街东侧,一盏路灯下,支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 桌上,铺着一张中心部位印有“八卦乾坤图”的黄色桌布,一杆“天师嫡传”的旗帜插在桌角的孔洞里。 只是街面上没什么风,显得这旗子也有些蔫儿了。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盒名片,和两大支付平台的收款码,下方还备注着“一卦五十,童叟无欺”的字样。 桌边,一张帆布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浅灰色道袍,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衣领处,还能瞄见里头打底的那条黑色短袖。 是的,没错。 正如早上做笔录时,向警员同志汇报的那样。 周悬的本职工作,是在街头给人算卦。 当然了,就像是大多数江湖骗子一样,他的旗子、道袍、桌布都是为了充场面,在淘宝上订做的。 可若说是全是为了行骗,却也不尽然。 比如,他六岁时便拜入了师傅门下,师傅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天师,以驱妖捉鬼为使命的那种(自称)。 随手画的符纸就能凭空自燃、单手掐诀便能引来一道惊雷,也不过是师傅的基本操作。 至于为什么要拜师,原因也很简单。 周悬,从小便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口吐人言的独脚火鸟,一蹦一跳着前进的石子,生有人面的鬼树。 这一特质,让周悬的童年过得十分曲折,当时的他也没有现在的心性,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除了苦恼,就只剩下哭闹。 这可愁坏了他老爹老娘,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最多就是有点营养不良,长手长脚的,估计能长一米八;请来神婆跳舞,神婆说这孩子骨骼惊奇,只可惜不是女孩,不然老婆子我定收作关门弟子。 总之,各路神仙在年幼的周悬家里吹拉弹唱,眼看着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身体越来越瘦弱,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问题还没解决。 直到,某天上午,周悬家楼上搬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正巧,搬家公司的工人中暑进了医院,老道士眼看着就只剩最后一只大冰箱了,准备撸起袖子“亲力亲为”。 又是正巧,周悬他老爹刚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老爷子一人扛着冰箱步履蹒跚的上楼,赶忙过去搭把手。 这一来二去的,冰箱搬进了家里,缘分也结下了。 老道士听周父说起了周悬的症状,立刻从袖子里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副眼镜,让他转交给周悬,保管“药到病除”。 说来也神奇,戴上眼镜后,周悬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虽然偶尔还是能听到些怪动静,但只要眼镜还在鼻梁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就绝不会再闯入他的世界。 只是现在想起来,那副眼镜的造型还真是“丑到掉渣”,镜框是椭圆形的不说,镜腿上还印着豹纹的图案,眼镜摊上卖五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 眼看老道士真治好了周悬的毛病,周父大喜过望,再加上那阵子碰巧看了几本武侠小说,自诩也是个江湖人士,侠肝义胆的指数逐渐满溢。 于是就想让儿子拜入老道士门下,以报恩情。 可周母坚决不同意,她表示恩情肯定要报,但去当道士肯定不行,老周家的代还要他周悬来传呢。 周父笑她迂腐,说不能结婚的是和尚,和道士又不相干。 周母笑他不懂女人,看那老师傅一身本领,不也七十多岁了,还是一条老光棍么? 就这样,在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周家父母决定,让儿子拜老道士为师,学些傍身的本事即可,但不入道门,只负责给师傅养老送终。 最终,两位当事人也是欣然接受,老道士乐得自己多了个小徒弟,周悬则太过年幼,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他什么是“道士”,大多数认知还是源自于电视上林道长的鬼片。 所以,“何为天师”,便是周悬拜师后,师傅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按师傅的说法,道士归道士,布施道法、传播道教、修炼自身、度化他人,总体来说门槛不高,信仰虔诚,智力健全的人都能胜任;天师归天师,虽然也是道士,但职责是驱妖捉鬼。 这就意味着,想成为天师,有一个大前提。 只有能够“看见”妖怪的人,方能胜任。 若把“看见”以另一种形式做说明,大概就等同于玩游戏时的“魔免”这一概念。 妖者,并非生来就不为常人所见,只是其中的绝大多数,生来便通晓一些妖术而已。 其中,“隐匿身形”,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因此,周悬之所以能看见妖怪,就是因为他天生魔免,大部分妖术对他无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隐身这种小伎俩。 这样的人,可以说生来就是做天师的料。 师傅是,周悬也是。 虽然是搬冰箱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但师傅也是尽心尽责,他表示“基础要从小时候打起,你父母让我传授你些傍身的本领,那便如此!好徒儿,你想先学什么,只管告诉师傅便是!” “师傅都会些什么?”周悬问。 “笑话,你该问师傅不会什么!” “那师傅不会什么?” “笑话,师傅当然是什么都会!制符驱邪,引雷唤雨,师傅我样样……” “我想学算命。” “算……徒儿是说那算卦的本事?” “嗯。” “这……这这这……” “师傅不会吗?” “笑话!区区卜算之术,有何难?!只是比起其他法门,师傅我不碰巧那么擅长……” “那就学算卦吧。”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师傅汗流浃背。 “我意已决。”年幼的周悬用电视上的台词回道。 …… “周悬周悬周悬!听我妈说,你最近拜了楼上的老道士做师傅!还要跟他学本领啊!” “嗯,但还没想好要学什么呢。” “那就跟他学算命吧,我在电视上看了,道士都会这招!” “为什么?” “你傻呀,等你学会了算命,不就能帮我算算,我几岁能找到男朋友了嘛!” “好吧。” …… “小师傅……小师傅?”耳旁,传来一声呼唤。 周悬睁开眼睛,瞧见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他的小摊前,似乎是情侣。 女孩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周悬。那一双大眼睛生得水灵,微圆小巧的下巴更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姑娘要算卦?”周悬礼貌道。 “对的!我室友说您算的特别准,我等了您几晚上,没想到下午遇到了!”女孩掏出手机就开始扫码。 “我晚上一般不出摊。”周悬问,“姑娘找我,是想算姻缘?” “不愧是师傅!” 周悬笑笑,心说你不是来算姻缘,那反倒有鬼了。 “有具体要问的吗?” “只要是和我爱情运相关的都可以!” “那姑娘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知道知道,给!”女孩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周悬,“生辰八字对吧!我特地打电话给我妈妈才问到的。” 周悬接过纸条,只是打开瞄了一眼,便递回给了女孩:“姑娘收好。” “这……这就行啦?”女孩一脸期待。 “稍等片刻就好。”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女孩的脸消失,化作无数的线条,于黑暗中重组。 先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而后,是一张小餐桌和四朵落在蛋糕上的荧亮烛光。 房间的窗边,站着一个穿着睡衣、手握手机的女人。 仍是那张娃娃脸和圆下巴,看起来十分减龄,可眼角的鱼尾纹,却还是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女人正在流泪。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微响。 她视线的尽头,是楼下小区里,那对手挽着手远去男女的背影。 她的手机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 手机画面,定格在了联系人那栏的“亲爱的”。 …… 周悬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女孩期待的眼神。 “有结果了嘛?”女孩连忙问。 “嗯。”周悬顿了一下。 “「你丈夫在你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外遇。」” “……啊?” 第四章:纸鹤 第五章:欢迎回家! 第六章:狐生九尾 第七章:鸵鸟主义 第八章:搞卫生 第九章:百态 江南路,是安平市最繁华的路段之一。 每日傍晚时分,六点整准时亮起的路灯,仿佛是裁判手中的发令枪,整条街上霓虹灯总是紧随其后,发散出五彩斑斓的耀目光亮,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过路客——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前进的中年人,三五成群打打闹闹的年轻男女,穿着花花绿绿骑行服、骑机车穿行而过的飙车族,直至第二日的清晨到来。 喧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里的主色调。 不分时段,只分白日黑夜。 “看这里!茄——子——!”步行街尽头,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撅着屁股,手握着一只拍立得相机,对准面前那三个站在“江南茶馆”烫金色字体招牌下,对着镜头比“耶”的年轻女孩。 咔嚓一声,一张相片纸缓缓从相机里吐了出来。 “完美!”白璟熟练地快速甩动相片纸,递给了女孩们。 “哇!”女孩们有些夸张地呼喊起来,仿佛白璟递给他们的不是一张相片,而是某个明星的亲笔签名,“哥哥你好会拍啊!” “如果把功劳都归功给我这个摄像师,你们妈妈一定会伤心。”白璟笑吟吟地说,“天生丽质可不是靠拍出来的。” “可是,我妈妈也说过,让我小心花言巧语的男人。”那个女孩对他眨眨眼睛。 “这恰恰说明了你妈妈也有过叛逆期。”白璟拍着女孩的肩膀,很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要不要我推荐你们一个更有意思的去处?” “哪里哪里?”女孩们立刻问。 “当然是这条街最有名的‘时空酒吧’!”白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老板还请了那个最近很火的爆炸头DJ来演出,天天满场!要去晚了,舞池都挤不进去!” “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哥哥你也一起来?”那个女孩转悠了一下眼睛,顺势挽上白璟的手臂,“请你喝酒嘛!” “哇,有没有搞错,现在的准大学生,都这么大方嘛!”白璟嘿嘿一笑,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虽然我很想说恭敬不如从命……但真不巧,现在手头正好有一点事情,等我忙完了去找你们如何?”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不会是先去哄完女朋友再来吧?” “当然不是。”白璟信誓旦旦地摸出手机,“不信的话,加个联系方式,看看我有没有在朋友圈里秀恩爱不就知道了吗?” “好啊!” …… “慢走哦~”白璟目送女孩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而后笑眯眯地转身,走向“江南茶馆”对面那间咖啡店的露天座位。 他自然地坐在了另一个年轻男人身边,端起那杯冰块几乎融化殆尽的咖啡凑到嘴边,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唉,大晚上喝这么多杯咖啡,也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大概是受不了身旁年轻人探寻的目光,他扭头问道,“喂,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也想去跟茶馆合影吗?”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那间酒吧的股份?”周悬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周悬面无表情:“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就像是那间酒吧派来揽客的男公关。” “是吗?那等下次无聊的时候,我也去打个零工好了。”白璟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前提是老板开得起我的出场费……嗯,就收那个爆炸头DJ两倍的价格如何?这已经是跳楼吐血价了。” 周悬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把“自恋”写在脸上的妖怪,将视线重新投向另一侧的马路。 各种颜色、款式的汽车,接二连三地从那里驶过,其中有部分显示“空客”状态的出租车,会选择并入路边排队的队伍,等待客人。 “如果我想找新城区夜车司机的麻烦,一定会选择在江南路蹲点。”——因为九尾狐自信满满的判断,周悬又一次来到他平日工作的步行街,并在这家咖啡店门口,坐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前半阶段,白璟表现得相当积极,一边和周悬讨论着关于那辆出租车的种种“可能性”,一边把脑袋探进每一辆红色车漆的出租车里,以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不同于天师可能会被妖怪的“化形”蒙蔽,九尾狐的眼睛能够看破一切伪装,这是这个种族的天生能力。 可过于缓慢的调查进度,还是导致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路过女性抛媚眼、帮女游客拍照,以及漫逗弄路过的狗等等“杂事”上面。 虽然周悬很确定,每当有红色出租车经过的时候,白璟还是会“意思一下”的扫两眼,但事实证明,这两个半小时的蹲守并没有让他们有所收获——尽管运营公司不同,款式也不尽相同,可他们并不认为,这些车子中的某一辆能够称得上“特殊”二字。 难道是判断出了错?还是因为他们对“杀人劫车”这件事毫无兴趣,所以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王呈一当时的想法? 思绪间,又是一对年轻男女,手挽着手,上了队列头名的那辆红色出租车——九尾狐懒洋洋的神情告诉他,那不是他们要找的那辆车。 “之前忘了问你。”白璟随口挑起了话题,“为什么要在选下午出摊,而不是晚上呢?两个时间段的客流量,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吧?” “因为晚上,会冒出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还有来找麻烦的醉鬼。”周悬平静地说。 “天师难道就不是三教九流?” “我是冒牌货,所以不算。” “……所以那又怎样?那些人根本连你家扫地的纸人都威胁不到吧?” “我不是怕,是觉得麻烦。”周悬看向不远处那个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扶住电线杆呕吐的中年男人,“做这一行,最讨厌人家挑衅,陷入自证陷阱也不过是徒费心神,叫人家看热闹。” “工作的烦恼啊。”白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上,不用打火机便自行点燃了。 “你有工作吗?”周悬问他。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没有。” “大部分妖怪都跟你一样吧?来到人类的城市,只是为了享乐。”周悬的眼中,映出了某家店铺招牌上,霓虹灯带所泛起的迷乱光芒,“之所以会‘遵守规矩’,并不是出于道德感,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能够继续享受因此带来的便利。” “别说的你好像很懂妖怪一样,天师老弟。”白璟笑笑,把燃尽的烟灰弹进空气里。 “弱者当然需要工作,因为他们像人类一样,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享乐’,而是‘生存’。以及,我可是很佩服那些努力工作的家伙们的喔?毕竟没有他们的努力,这座城市又怎能变的如此‘宜居’呢?” “我的确不太懂妖怪的想法。”周悬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条街上那家肯德基里,就有一只黄鼠狼在工作。他总是上晚班,我回家前如果想路过去买吃的,基本都能见到他。” “我认识他,黄六郎对吧。他家大姐好像在超市上班。”白璟笑嘻嘻地问,“那为什么没想到去问问他,‘努力工作’的理由呢?” “是啊,是该问问他的。”周悬想起那只黄鼠狼妖,第一次见到穿着道袍的自己时,那副惊恐的神情,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当初问了的话,或许现在就能知道,那个妖怪为什么要选择开出租车这份工作,以及,他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方式把人的尸体丢进垃圾桶里了。” “这就研究起犯罪心理学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周悬看向身旁吞云吐雾的男人。 “这要看他的态度如何,以及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白璟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气,“以前倒也不是没见过类似出格的家伙,一个个都自以为很有能耐,能把这里闹个地覆天翻。结果要么是被打服了,灰溜溜地滚回老家,要么……” 他做了个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看来你很有经验。” “别这么说,我内心其实是个热爱和平的好妖怪来着。”白璟站起身子,用脚把烟头踩灭,“换你盯一会儿。” “去哪?”周悬问。 “饿了,去买肯德基。”他边伸懒腰边说,“吃什么?我请客。” “葡式蛋挞。” “收到。” 第十章:一点也不特殊 “小哥,去哪里?”中年男人的脑袋,从一辆红色新款桑塔纳的车窗里探了出来。 “我不是在等车,不好意思。”周悬有些抱歉地退后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在司机光滑的头顶过多停留。 好在没多久,一个穿短裙的女乘客就顶替了他的位置。 周悬目送红色桑塔纳打左转向灯,驶入霓虹闪烁的夜色之中。 很快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补位上来,等待下一位客人。 “不是他。” 周悬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在这个炎热的夏夜,再一次得出了与此前相同的结论。 虽然“化形”会干扰天师对妖物原型的判断,但却不影响他对妖怪的感觉——那位光头司机师傅,显然是个纯正的人类。 失去了九尾狐的协助,让他不得不亲力亲为地奋斗在第一线,用自己的眼睛,作为最后一杆标尺。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其他方法,比如路灯的灯柱上贴一张“识别到妖气就会自燃”的符纸,以甄别过往车辆。 但考虑市政府没有颁布过“禁止妖怪搭乘出租车”的相关条例(刚刚他和白璟就是坐出租车来的),用这一招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别管是人是妖,愿意付车费,那就是好人好妖。 尽管,周悬很希望能够赶紧解决这件事,以确保这座城市的垃圾桶里不要再出现“人类”垃圾,但这活儿比他想象中还要难。 根据去年年底的统计结果,安平市市区的出租车数量,在五千辆以上。 若是笼统地将各色出租车进行等分,那么按照平均四辆车中,就会出现一辆“红色”的方式计算,这座城市里至少存在着一千多辆红色出租车。 而且,除了江南路外,火车站、机场等地,也是出租车司机们“热门聚集地”,面对着分散在各地的红色出租车,他们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比拼运气的占比未免有些太大。 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得弄清楚那辆出租车的“特殊”之处…… 周悬顺着路边,一边缓缓地顺着队列前进,一边不停地打量着在车内或抽烟、或打电话、或无聊地滑动着手机的司机们。 根据白璟的情报,之前三名被王呈一杀死的司机,性别为两男一女,一名本地人,两名外地人,以及,他们车的颜色分别是一黄两蓝——死者之间几乎不存在共性,就连“收集各色车辆”这种荒唐且偏执的理由都无法匹配。 所以,王呈一的作案毫无规律可言,是个“不挑食”的杀手,唯一的执着就只有“杀死出租车司机”这一点而已。 而这,也是让周悬为之不解的最大原因。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以杀人为乐的穷凶极恶之徒沉寂了半个月之久,以至于要来算卦摊上刁难无辜善良的冒牌道士,以缓解、发泄自己的恶意? 周悬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远处队伍的末端,又有一辆红色出租车加入其中。 在这个距离下,他「无法」感受到“妖气”的存在,如果不想做出太明显的举动,就只好等待那辆车自己开上来…… 等等。 无法? 周悬忽然呆滞了一下。 如果,那个王呈一沉寂下来的理由,是“没办法”呢? 他不是不想杀人,不是畏惧警方,也不是打算金盆洗手……而是“没办法杀人”。 周悬上前,用指节轻敲面前那辆车的车窗,视线迅速扫过车内的布置。 停留在导航界面的手机、挂在后视镜上的手串,以及……隔断司机后、右两个方向的透明防护栏。 “小哥,别让我难做啊。”司机师傅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小声提醒他,“大家都在排队呢,辛苦你走两步,去队伍前面吧。” “不好意思,师傅,我想打听一件事。”周悬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最近打车,看车上基本都装了防护栏……是因为上个月的那几起劫车杀人事件么?” “喔,你说这个啊。”司机用手框框锤了两下护板,“可不是么,有个神经病乱杀人,好像一直都没落网,搞得出夜车的司机人心惶惶,不装怎么行!” “可总有胆大的人吧?我看有些师傅是部队里退下来的,杀人犯要是找上他们,可不是得倒霉吗?” “跟胆子大不大没关系。”司机摆摆手,“这是上级部门统一要求装的,不装给查到了,责令罚款两百,还得停业整顿三天呢。” “要求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好像是第二个人死的时候吧。”司机想了想,“一开始其实很多人是不想装的,主要还是不想给那帮孙……咳咳,不想给那五十的安装费,但很快就有司机真的被处罚,再加上没两天就又被杀了一个,这谁顶得住啊?就那几天,装配件的工人钻头都打冒烟了!” 司机越说越气,窗户缝也越来越大,冷气嗖嗖地直往外冒:“要我说那孙子也真是够傻逼的,出租车招他惹他了?路上这么多开网约车的不杀,好家伙,专门盯着出租车司机嚯嚯!” 周悬装作认真听师傅吐槽的样子,心里暗暗开起了小差。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不装防护栏的车子了。 相关部门的严厉监管和凶名在外的杀人犯,让这帮平时以“难管控”著称的司机们,也少有的配合起了工作。 这种护栏或许无法阻挡枪击,但抵挡刀具还是绰绰有余,结构上也能好的护住了司机的要害——其实这年头的出租车上,基本都安装了一键报警装置,奈何此前凶手下手实在太过狠辣,刀刀要害的行凶方式,让那些遇害者根本没有报警的机会。 仔细想想,王呈一的凶器,确实是一柄十九公分长的尖刀没错。 莫非阻碍他继续行凶的,真的是这两块不起眼的挡板不成? 可作为“特殊之处”而言,这未免也太不“特殊”了一点…… “唉,希望警方给点力,赶紧把那个王八蛋给抓起来枪毙了。”司机师傅看着自己车前空出的两个位置,拨回前进挡,“我接着排队去了,哥们,回聊!” 周悬向他点头示意,自己也走向队列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正赶上的商场打烊,路边一时间涌出了大片的客人,出租车的队伍正以飞快的速度缩短。 当周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时,新递补进队首的,正好是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周悬快步来到车前。 伴随着车窗缓缓降下,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毫无特点可言。 「属于那种哪怕见过一百次,也不一定能在人群中认出的长相。」 以及,周悬注意到,这老款桑塔的驾驶座上,并没有安装透明防护栏。 “客人去哪里?” 司机问。 第十一章:你没得选 司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有个朋友没来,可以等一下他吗?”周悬反应很快,“提前打表也没关系。” “可以。”司机按下计价器,配合地把车往前开了一些——大部分司机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去某些里程数不足以跳表的地方,提前打表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额外收益。 “谢谢。”周悬摸出了手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声音就先从身后响起了。 “你这就打算跑路,是不是太没义气了一点?” 周悬回头,一个抱着印有KFC字样巨大食桶的男人,正笑眯眯地走向他。 男人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炸鸡上方的那对蛋挞:“好歹也把蛋挞先吃完吧?” 只不过从始至终,白璟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那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出租车。 直到两人汇合后,他才给周悬使了个眼色。 但很遗憾,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默契指数,并不足以让周悬看懂他的眼神。 “上车吧,别让师傅久等。”周悬拉开了后排车门,他身后的白璟则直接跟着钻了进去。 “客人去哪里?” 司机又一次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城郊的王子花苑。”白璟不知何时叼了一只鸡腿在嘴上,有些含糊不清地回道。 “请系好安全带。” 司机左打方向,操纵着这辆老款桑塔纳驶上路面。 …… “节目的最后,又到了我们今日的‘娱乐大揭秘’环节。”车载收音机里,晚间档女主持甜美的嗓音响起,“各位听众最近应该都有关注吧?港区万众瞩目的歌星李菲,将于本月底开启她的一连十八场个人演唱会。” “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被盛赞为港区‘明日天后’,以粤语歌征服当地市场的李菲,其实是我们的老乡,土生土长的安平人喔!” “嘿嘿!说到这里,小雅我还有一则好消息要透露给大家!” “本周日晚八点,李菲将做客我们FM88.8,讲述她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听众朋友们可千万不要错过!届时我们还会送出她的演唱会门票……” 女主播滔滔不绝地说着,车里的听众们也给予了她绝对的尊重。 自上路以来,这三“人”就保持着一言不发的节奏。 司机闷头开车,周悬平静地看着路面,至于白璟…… 可以说,除了路噪和广播声以外,车里只剩下白璟吧唧嘴的动静。 “说起来,还真是很多年都没去看过演唱会了……”他滑溜地吐出一根骨头,扭头提醒周悬,“蛋挞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确定这是十翅一桶套餐?”周悬看着已经空掉了大半的食桶,和附着在一旁的小票,“而不是五十翅一桶?” “哎呀,我都说了我跟黄六郎是老交情嘛。”白璟很自然地说,“你去你朋友开的餐厅吃饭,他不得使劲给你添料吗?” “他不是在店里打工吗?” “你看,暴露了吧?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完全不关心黄六郎的近况!”白璟振振有词,“人家兢兢业业工作,最近升职了,现在是夜班经理!” 周悬回了他一个“那又怎样”的表情。 说话间,桑塔纳减速,缓缓停靠在路边——几天前抛尸事件的案发地,王子花苑,距离他们仅剩下一条人行道的距离。 “车费二十元。”司机结束了计价,“请付现金。” “什么?只收现金?”白璟的找茬来的很迅速,显然是蓄意已久,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身上还带现金啊?这么奇葩的规矩,上车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不是哥们,你是不是想找茬……” 司机沉默地把手指向副驾驶头枕后方的那张打印纸,上面赫然是四个黑体大字——只收现金。 “……” 白璟的眼珠子转悠了一下。 他自上车起就光顾着和这通鸡翅较劲(光顾着想理由找茬),还真没注意到阴影里贴着这么一张纸条。 “我们没带现金。”周悬出声道,“还有别的支付方式吗?” “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债,但不找零。”司机的语调还是平静。 “这个行不行?”白璟主动把手里的食桶递向司机,“还剩半桶……喔,我忘了,你应该不吃炸鸡对吧?准确来说,是不吃……” 白璟故意留了半句话没说。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司机扭头,冷漠地看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干嘛,生气啦?明明是哥们你先敲诈的好不好?”白璟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名表,“统共就二十块钱,让人家用东西抵债还不找零,你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来来来,看看我这块表,知道多少钱吗?” “下车。”司机冷冷地说,“我不收你的车费,马上下车。” “这就放我们走了?”白璟不依不饶,“确定不是要把我们俩丢进垃圾桶,以解你心头之恨?” 这话一出,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 下一秒,一阵不易察觉的眩晕感,瞬间覆盖了车内的两名乘客。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车子还在原地,车里的人也还在自己的座位上。 “……你做了什么?”司机再一次转头,用略带些疑惑的眼神,看向那个面带嘲弄笑容的英俊男人。 “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白璟就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点,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怎么不先说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刚刚,是想用缩地术对吧?”看着表情阴沉不定的司机,周悬觉得再沉默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司机猛地看向他,就好像是刚刚才发现,车上还有第三名乘客似的。 “你的法术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我。”周悬摊开双手,以示友好,“如你所见,我其实……”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司机立刻将手伸向了门把,竟然是想要弃车而逃。 可在他反复的扳动之下,车门依然纹丝不动——从他的视角自然不可能看见,后排的同侧的车门上,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贴上了一张代表着“禁行”的符纸。 豆大的汗珠顺着司机的额角不断滑落,也是这时,他终于听清了,后排那个笑个不停的英俊男人嘴里念叨着的话。 “哈哈哈……居然想在天师眼皮子底下用缩地术跑路……哈哈哈哈哈……” 这位沉默寡言司机的语调,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你……你是天师!” “你刚刚没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周悬降下车窗,四张画满了密密麻麻符咒的黄纸,从他的口袋里飘了出去,自行附着在桑塔纳的四只车轮上,“事出突然,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如果你不愿意谅解的话,也没关系。”周悬友善地把一包纸巾递给他,“反正……” “你也没得选,不是么?” 第十二章:无头骑士异闻录 第十三章:脚踏实地 第十四章:关于缩地术的正确运用 第十五章:孤独的期限 第十六章:超能力者的严谨 第十七章:师伯! 第十八章:保重 傍晚,江南路步行街。 如果你也是这座繁华街道内的商贩之一,那么你一定会注意到,那位总是某盏路灯下摆摊的算卦先生。 他几乎从来不在夜间出摊,每日路灯和霓虹灯点亮夜色的时分,便是他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 可今天,分明收摊的时间早已过去,这位年轻的师傅却还在自己的摊位上,跟一位女客人频频交流着什么——如果是问卦,未免也太久了些。 对此感到好奇的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悄悄路过了他们身旁,想要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你忽得发觉,今日江南路的夜比起平时,似乎是多出了几分吵闹。 也正是那不多不少的嘈杂声,恰巧让你无论如何都没法听清,那两人聊天的具体内容。 真的只是巧合么? …… “你在御物之术的研习上,倒是颇有些天赋。”清秋看着半空中,那只悠哉悠哉拍打着翅膀的小纸鹤,“五行之术又如何?” “擅长火法,金石之术最弱。”周悬召回纸鹤,谦虚地说,“但哪怕是自己所长,也远不及师傅。” “清云是我门中少见的全才,不必跟他比较。”清秋摇摇头,“他入门五行之术,只花了一周,粗通御物之术,更是只花了十天。” “也不见得是全才吧?” “是,卜算之术除外。”清秋淡笑道,“给出的卦象,能偏离事实那么远的,也确实是少见。” 周悬配合地给出一个微笑,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面前的女人,的确如她自称的那样,是师傅的同门师兄弟,这一点不必怀疑。 毕竟,关于师傅的琐事细节,若非多年相处,绝不可能了解的如此清楚。 而且她虽然不以师长自居,但话里话外间对自己这个“冒牌师侄”的态度,比起初见之时,也已是柔和了不少——估计她最开始是真把自己当成江湖骗子,叫一声道友,也不过是为了套个近乎。 “至于先前,你说清云自称算到了,‘自己在安平市能收到个命里的关门弟子’,那只是他自吹罢了。” 清秋道长随口就揭了自家师弟的短:“我们的师傅,道号天算,最擅卜算之术。他老人家曾为门内的每个师兄弟都算过一卦。轮到清云的时候,他算到的,便是他跟你说的那般结果。” “那为什么,师傅在临终前突然能算到自己的来生?”周悬问,“总不能是突然开窍吧?” “你这么理解,倒也不算有错。”清秋居然赞同了他的随口猜测,“修道之人,在临终之时感知天命,这不稀奇。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清云真的在那一刻突然参透了卜算之术,更有可能是他梦到了什么,也就是所谓的‘预知梦’。只不过转达给你的时候,临时改口成了更加有说服力的说法而已,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不是么?” “吹牛吹到死的作风。”周悬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多年不见,清云竟是已经入了轮回。”清秋说,“他生前的居所,现在还在吗?” “被他的远房侄子继承过去了。” “侄子?”清秋双眼一眯。 “因为他没有后人。”周悬解释,“侄子的身份我们也帮着确认过了,虽然关系是远了点,但终归是自家人。” “我是想问,为什么不是由你继承?” “我?” “清云没有成家,你们师徒一场,情同父子,由你继承他的遗产,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清秋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反正就是不太合适。”周悬挠挠头。 其实师傅到了晚年,确实是动过想把遗产交给周悬继承的心思,还是周家父母千万推脱才作了罢——他们两口子这辈子最多是贪点小便宜,说到底还是老实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拎的很清楚。 这些年,社会上类似的纷争也不少,无论个中是非,到头来都是脸皮薄的那方更加吃亏。 “那房子现在是空着的?”清秋问。 「“最近已经有新租客了。”周悬纠结着措辞,“想拜访的话……可能不太合适,因为住进去的是个年轻女孩……”」 “那便算了。”清秋听出了他话里的规劝之意,也不再做强求,起身道,“你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出摊么?” “不出意外的话。”周悬连忙起身。 “好。”清秋道,“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几天,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 “您这是准备等师傅……” “这是自然。”清秋颔首,“我与清云同门一场,既然赶巧遇到了他转世的日子,少不得要看看他这一世为人,重投的人家如何,也算是讨个安心。”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需要我帮忙吗?”周悬主动说。 “你?”清秋忽然一笑,“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有几件事想问你。” “请问。” “你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又拜入我师弟门下,想来与妖魔鬼怪相关之事,也是经历不少。”清秋问,“有除过妖吗?” “没有。” “那你可知道,这座城市里,究竟生活着多少妖怪?” “……不知。” “看来清云把你保护的很好。”清秋先是笑笑,转而正色道,“实话告诉你,据我观察,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数量至少有几千之多。哪怕是我游历四方多年,也很少见一座千万级别人口的城市中,生活着这么多妖怪。” “就是平均三千个人里,有一个是妖怪而已……”实际上拥有独家情报的周悬,在心里偷偷说。 “实不相瞒,我来此处,除了寻我师弟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顺手调查。”清秋看着他。 「“你知道一种,名为‘九尾狐’的妖怪么?”」 周悬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确实听师傅讲起过,说那是一种很危险的妖怪。”他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回复道。 “没错,九尾狐的凶险之处,除去它们天生掌握的幻术和蛊惑人心的能力以外,还因为,这种妖怪总是以族群为单位行动。”清秋缓缓道。 “要知道,妖物之间通常只以强者为尊,哪怕是同类相遇,也少不得因为争抢地盘、配偶的问题争个你死我活。” “但九尾狐不同,这种妖怪极其团结,具备很强的家族观念。不仅在同伴遭遇敌手时,会毫不犹豫地群起而攻之,它们对其它族群的同类,也同样是呵护有加,几乎是到了爱屋及乌的境地。” “这就导致了,寻常的天师如果不小心招惹到了这种妖怪,下场大都凄惨。” “恰巧,前几日途径临市的时候,我曾听闻,安平市就生活着一只行踪莫测的九尾狐。”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比其他城市,要多很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 “形单影只的九尾狐只是假象,这座城市的暗面,其实存在着一个规模庞大、力量足以改变这座城市的某些规则的九尾狐家族的话……是不是就能解释,其它妖怪聚集过来的原因呢?它们被同类的强者所吸引,遵守着强者制定的规则,也享受其中的便利……” “所以,周悬。”清秋暗红色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凶芒。 「“你听说过一个,叫白璟的人吗?”」 “……” “怎么了?”清秋看着这个,避开了自己目光的年轻人。 “总要给我点时间回忆一下吧?”短暂的沉默后,周悬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笑着说,“不过想了半天,还真是没听过,姓白的人就蛮少的。” “这是那只九尾狐的名字吗?”周悬追问道。 “应该说,这是他最常用的名字。”清秋转过身去,把那缕发丝拢到耳后,任由头顶的光线,落在自己苍白的脸上。 她身后的年轻人这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张美丽到,需要以“刻意的不起眼”来掩饰的面孔。 “我该走了。”她平静道,“保重。” “清秋。”周悬叫住了她。 “嗯?” “……你也保重。” “谢谢。” 伴随她微抬手臂,轻轻一握的动作,一个原本将二人笼罩其中的透明领域,随即化作齑粉。 年轻女孩们的娇笑声,街边商贩的吆喝声,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打羽毛球的呼喊声,在这一刻,如海潮般涌入了原本宁静的那方世界。 低头远去的女人,立于原地的男子。 这阵贯穿长街的喧嚣,将他们一同吞没。 第十九章:姐弟 第二十章:神经病 第二十一章:疑点 第二十二章:清秋 第二十三章:趋光性 第二十四章:歪门邪道 第二十五章:标准的恶棍 第二十六章:必须喝一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执着于寻找白璟呢?”周悬不解地问,“他的存在,明明是对这座城市有益的。” “因为,之前的情报,只能让我确定九尾狐对妖怪们的态度。”清秋说,“而我真正想确认的,是他对天师的态度。据我所知,天师失踪的事,在这座城市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周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如果你一开始,就坦诚告诉我你跟九尾狐有所结交,那么后面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清秋点头,“当然,这并不都是你的责任,毕竟此前我对你也有所保留。” “所以,一切都源自于你们的紧张过度,一个害怕残暴的天师在城里大开杀戒,另一个害怕强大、英俊、智慧的九尾狐会谋害自己未出世的死鬼师弟!”白璟愤怒地拍桌子。 “可实际上,这件事,跟我、白璟,根本就没有一毛钱关系!如果你们能早点把话说清楚,今天我根本就不会错过一顿晚餐、一顿宵夜,还有两场约会!把时间浪费在跟天师斗法上!” 周悬拍拍白璟的肩膀,转头看向清秋,有些犹豫地问:“天师转世之后……依然还是天师吗?”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清秋道,“毕竟我不是人类,我也不确定,你们这一类人‘天生对妖术具备一定抵抗能力’的原因,究竟是因为肉体的变异,还是灵魂层面上存在特殊。” “如果是前者,那理论上就不会影响来生的自己。可如果后者的,那么哪怕经过了转世轮回,恐怕那种特殊之处也不会因此而被消抹。”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与清云的同门之谊,对他而言只是上辈子的事,我留在这里等待他,也不过是图个安心而已。” 「“因此,无论他这一世是天师还是普通人,后续的事,都与我再无瓜葛。”」 “三天之后,我会自行离开的。” 最后这句话,是对白璟说的。 白璟的回应,也只是不阴不阳的一句“希望天师大人言而有信”。 很显然,他并不希望这座城市里常年驻扎着一个道行高深的天师——哪怕,这个天师并非人类。 “以及,我想请问,这杯血是哪里来的?”清秋指了指桌上,那个装着深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当然是医院的血库。”白璟耸耸肩,“我还不至于为了刺激你,随机挑选一个路人抹脖子。” “介意我饮用它么?”清秋看着周悬,“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没事的,请便。”周悬说。 “僵尸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是饮血”,他一点还是知道的。 虽然,一个背着桃木剑的女道士,当着他的面品尝鲜血的这一幕,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冲击。 似乎是看穿了周悬的心事,清秋在放下杯子的时候,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自拜入师门以来,我便不再饮用活物的血,这条原则哪怕是离开师门之后,我也一直遵守着。” “与其忙着告诉周师傅,你比蚊子道德高尚,不如先为他解释一下,你们那个什么云华观,到底是不是正经道观,为什么要收吸血僵尸当道士。”白璟在一旁揶揄。 “如果他感兴趣的话,我会坦诚相告的。”清秋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语气,“但今天不行,我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饮血过后,周悬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 “你又要去搜集本帅哥的花边新闻了吗?”白璟冲她抛了一个媚眼,“我估计三天应该不够喔。” “我是要去找负责这里的鬼差。”清秋起身道。 “鬼差?”话一出口,白璟和周悬皆是一愣。 “现在才想起来贿赂鬼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白璟挑眉,“煤老板和房地产商人后代的位置,早就被安排完了吧?” “师弟此生的命数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刻意去为他谋一个好人家。”清秋说,“去找鬼差,是有些其他事要问。” 话毕,她回头看向周悬:“明天你有空吗?” “有。” “方便陪我出去一趟吗?” “……好。” “我不会太早来,所以你可以睡晚一些,没有关系。” “她一定是在暗示你最近黑眼圈有点重。”导致周悬黑眼圈加重的罪魁祸首,在一旁小声说。 “我会等你。”周悬说。 “谢谢。”清秋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道别之后,她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远处的来来往往人群之中。 看来,萤火虫的微光,与霓虹闪烁的步行街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就这么放她走了?”白璟顶了顶周悬的肩膀,“你其实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吧?毕竟也算是师门前辈,等关系套近乎了,她可能还会告诉你,哪座悬崖上的洞窟里藏着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呢。” “道士能学会打狗棒法吗。”周悬收回目光。 “也是,用棍子打人的是和尚(确定不是乞丐?),道士砍人,都是用桃木剑的。”白璟眯眯眼睛,“也不知道她用那柄剑杀死了多少‘同类’,呵呵。” “你不太喜欢她。”周悬说,“因为天师的身份?” “你误会了,我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妖怪,对美女的追求,可是不分种族、不分身份的。”白璟看着那盏不知何时已经洗去血液、注满了清水的高脚杯,“不管是从妖怪还是天师的角度出发,她倒都算是个蛮有礼貌的家伙,这很难得。” “护短的时候除外。”周悬补充。 “你也看出来了?”白璟笑了,“要不要打个赌?我可不相信,她找鬼差真的只是为了‘问点事情’……以前可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喔,妖怪母亲为了人类养子杀进地府,把刀架在阎王爷脖子上要改生死簿什么。” “她跟我师傅又不是母子关系。” “你不懂,不是母子,可年龄差却远胜母子,越是这种畸形的关系,越有可能擦出火花喔。” “小心被她听到,回头收了你这个妖孽。”周悬提醒他。 “得了吧,虽然她的道行比我高,但实战经验未必比得上我,在这里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白璟阴笑了一声,起身道,“行了,天师大人都走了,冒牌货和妖怪也没必要在这儿伺候着,咱们也闪人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喝一杯!”白璟热情地搂着他的肩膀,“你今天作为人奸、天师的败类,专门为我这个妖怪通风报信,我必须请你喝酒!” “我今天才睡了四个小时。” “总是说这种扫性的话,三清老爷可不会饶恕你喔。” “我酒精过敏。” “你骗鬼去吧!” 第二十七章:人类 第二十八章:死后会去哪儿 第二十九章:修成正果很难的 第三十章:做人,也难! 第三十一章:大家都是朋友 安平市,下午两点半,天气晴。 今天,是师傅转世投胎的日子。 现在,距离师傅当年所给出的“申时”,还有半个小时。 “出租车!”周悬站在小区门口,对着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招手。 也不知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反前几日的鸡飞狗跳,昨天白璟和清秋都没有联络他,这让周悬得以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日。 平静的代价是,他失眠了,而且是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的那种。 这就导致了,百无聊赖间他只能刷手机,在某APP上翻看诸如:“六月份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星座”、“孩子起名时,不应该有XXX这几个字”、“父母的教育,影响孩子一生”一类的话题,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事实证明,偶尔忙一点,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前几日被妖怪们扰乱了注意力,他反倒睡得不错,也不去想那些本该使他焦虑的问题。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旁,周悬心说“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一边拉开车门。 然而,在看清了司机师傅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后,周悬还是惊诧地出声道:“常平?!” “是我。”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对他点头致意,“下午好。” 周悬环视四周,车倒还是之前那辆老款的桑塔纳,只是车里多了两张蓝绿收款码,以及依照规定加装的透明挡板——虽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死,但这条规矩想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你改上白班了?” “是白璟让我来接你的,平时还是晚上出车。”常平的语调还是老样子,缺乏起伏,“去市中心医院,对吗?” “嗯……”周悬默默地看着他打开计价器,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吧?” “是的,多亏了你和白璟。”常平点头,“如果不是你们的建议,我恐怕还要再迷茫一段时间。” “都是白璟在操心,我没出什么力。”周悬说,“他已经在医院了?” “毕竟是涉及到天师的事。”常平说,“只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明明我们一族曾受过清云道长的恩惠。” “大家都是朋友,有这个心就好了。”周悬连忙说。 对于妖怪的报恩,人类可不一定会领情,而老实妖怪的报恩,方式必然直白,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在这个年代,家门口突然出现陌生人送的果篮,大多数时候都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早上我还接送了另一位天师。”常平打了一把方向,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右拐,“听白璟说,她是你的师伯?” “……算是吧,她叫清秋,这次就是为了师傅的事来的。”周悬补充了一句,“今日事毕后,她就会离开这里。”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留下。”常平的回复,有些出人意料。 “为什么?” “因为她的道行很高,只要她留下,你在这座城市的处境就会非常安全。”常平说,“没有妖怪会想同时招惹两位天师。” “可你也说了,她是天师。”周悬提醒道。 他还记得,常平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份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是,所以我只是建议你这么做而已。”常平淡淡地说,“就像白璟希望她离开一样,我也不喜欢跟天师相处。但这是两回事,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周悬在沉默许久后,才说道。 “谢谢。” “不客气。”常平伸手把计价器按停,“到了。” 周悬举起手机扫码,就在他确认了收款人的名字是“常*”而不是“白*”,正准备输入金额的时候,常平却出声打断了他。 “不用给车费。”常平平静地看着他,“大家都是朋友。” “好,那我先走了。”看来,多在社会上混几天,确实比跟着书本学习如何做人要来的直观不少。 “帮我跟清云道长问好。” “让小婴儿听懂问候语,恐怕有点难度。”周悬推开车门,笑了笑。 “也是。” …… 医院门前,一辆贴着蓝色贴纸的电瓶车,停靠在岗亭一侧。 “大爷,这儿外卖车能进去不?”骑手小哥问门岗大爷。 “进,能进。”大爷摆摆手说,“坦克车也能进,骑慢点就行。” “好嘞。”电瓶车无声地钻了进去。 不出意料的,刚一进医院,小哥就直接无视了大院内走动的病患,拧动电门打算加速。 这明显是把大爷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毕竟在外卖员的世界观里,很少存在“慢点”这个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怎么给电,这电瓶车不仅快不起来,反倒是越开越慢,最终速度被锁死在了五码,还不如小跑两步来得快。 “该死!昨天刚换的电瓶,不会又没电了吧!”小哥嘟囔着,无奈地停好车,拎着外卖快步走进了医院大堂。 外卖员当然不会想到,也不会注意到,自从他进入医院以后,一辆写着“宅急送”字样的电瓶车旁,有两个年轻男子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 “真危险!进了医院还骑这么快!万一撞到人了怎么办!”其中一个鼻子上生着雀斑的年轻人低声道,“要我说,医院就不该放这些人进来!” 话毕,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对着身旁的另一个年轻人说道:“周道长你说是不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进不来。”周悬摇了摇头,“是白璟请来你来帮忙的?” “哎,这话可不兴说。”黄六郎讪笑着拍拍自己的外卖箱,“我这种法力低微的妖怪,能帮上什么忙呀?白璟是让我来负责后勤的。” 周悬环视四周。 他刚进大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而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感的一样。 目所及之处,零零散散地出现了不少化成人形,穿着白领、建筑工人、邮政快递员制服的妖怪。 他们有的站在大门附近,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进入这间院子的人;有的坐在长椅上,看似在低头玩手机、看报纸,其实是在悄悄地关注四面八方的情况,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到脚步匆匆的护士。 其中一个假扮成清洁工的妖怪,正缓缓地放下手臂,他刚才所面对的,赫然是远去的外卖小哥的方向。 周悬望着众妖,眉头微皱:“他们也是?” “当然当然,我们今天一早就来了。”黄六郎频频点头,“这么大事儿,大家都很重视!” 第三十二章:祝你师傅好运 周悬看着院里一脸戒备的妖怪们,再看看身旁不停献殷勤的黄六郎,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无力。 前天晚上,白璟在离开的时候确实表示过,等到师傅出生的的时候,他也会来医院,凑个热闹。 周悬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拒绝了也没用。 所以他在看到常平后并没有太感意外,毕竟师傅的事,常平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士”,白璟这么做,估计是顺水推舟让他把人情给还了。 结果一进医院周悬才发觉,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此时距离师傅降生还有二十分钟,由几十只妖怪组成卫队,已经完全包围了这座医院,根本就是严防死守的态势。 根据黄六郎的说法,今天到场的,都是跟白璟有旧交的妖怪,他们各自被分配了任务,有负责看门,有的负责后勤补给,还有的负责维持场内秩序——刚刚那辆越开越慢的电瓶车,就是受到了其中一只妖怪的法术影响。 虽然各司其职,但妖怪们的核心任务却是一致的——截至今晚以前,不允许任何妖怪,或者道士、僧侣、传教士打扮的人类,踏进市中心医院半步。 至于理由,白璟自称是自己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今日下午会在这家医院重投人胎,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到小朋友的降生。 应该说,这儿虽然办得很不讲道理,但却也符合九尾狐一贯的乖张作风,再加上妖怪们也乐得让白璟欠自己一个人情…… 于是乎,一支临时凑齐的“妖怪警备大队”,就这么入驻进了这间医院。 他们不仅负责起了外围的警备工作,还在无形中,对医院原本的安保力量造成了降了不知道多少个维度的降维打击。 在黄六郎的解说下,周悬顺利“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大堂门前。 一路上,其实还是多多少少有几个妖怪,认出了这位平时在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的“嫡传天师”。 他们看到周悬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硬着头皮想要上来阻拦,毕竟哪怕他没穿平日那身道袍,但眼睁睁地放一个天师入内,众妖自问还是扯不下面子的。 而后,当他们看到了陪伴在周悬身侧的黄六郎后,脸上几乎毫无意外地被“惊讶”或是“绝望”所替代。 众所周知,这只在肯德基打工的黄鼠狼,是九尾狐的“亲信(欺负对象之一)”,而现在,这位亲信带着一个天师入院,这显然是也是九尾狐的意思。 于是,一个念头,一下从在场所有妖怪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该死的九尾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居然已经不惜和天师合作了!这个妖中败类! 当然了,也就仅限于在心里骂骂而已,骂完了继续该站岗的站岗,该巡查的巡查,像极了人类中那些周末加班,刷到老板游山玩水朋友圈的打工族——没办法,九尾狐的势力越是强大,就越有必要跟他打好关系,这点道理,妖怪们还是明白的。 “就送周道长到这儿了。”黄六郎点头哈腰地向周悬道别,“要是我再进去,就算是坏了规矩。” “辛苦了。”周悬其实很想让他别这么道长长道长短的,可又担心医院里这么多人,自己万一吓到了这家伙,人家忽然跪地磕几个响头的话,这事儿真就解释不清楚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一送外卖的,您才是今天的主力。”黄六郎讪笑着走了。 …… 安平市中心医院,门诊楼六层。 走廊一层的长椅上,清秋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后没有佩戴那柄桃木剑;白璟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禁烟标识。 两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廊上的“多生多育”宣传画,另一个则无聊地玩着打火机。 不过在看到周悬到来之后,他们明显都松了口气,大概是意识到,气氛总算是不用继续紧绷下去了。 “怎么样了?”周悬走向离他更近些的清秋。 “符合条件的孕妇目前只有一个,昨晚住进来的,现在在待产室里。”清秋压低声音,“她本人一名小学教师,丈夫是银行职员,两人今年都是二十八周岁。” “那边是夫妻双方的亲人。”清秋指向走廊另一侧,待产室门口或坐或站的人群,“他们都是独生子女,而且是第一次生产,所以家人们也非常重视。” “好事。”周悬看见了窗边白璟正在对他招手,顿了顿,“那,我去跟白璟打声招呼。” “去吧。”清秋看了一眼走廊上的电子时钟,“还有时间。” “如何?”白璟热情的揽住周悬的肩膀,“我为我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他居然真能记住)尽的这份心意。” “你搞这么大阵仗,清秋没说什么?”周悬压低声音问。 “当然没说什么,她看到我的拳拳心意,只会感动地冒鼻涕泡。”白璟嘿嘿一笑,“再说了,人家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有的没的。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之前紧张的样子,就差调查人家小夫妻祖上十八代有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了。” “不过你放心,僵尸靠不住,有我在呢!”白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由我的警备队守护,保准你师傅白白胖胖地出生!” 虽然觉得白白胖胖这个形容词有些奇怪,有点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形容唐僧,但周悬还是拍了拍白璟的后背,表示感谢。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白璟小声说,“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病房里待产的女人,就是你师傅未来的老娘。” “可清秋说她是医院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孕妇。” “那是两码事。”白璟摇头,“你知道的,投胎并不发生在怀胎的时候,而是婴儿降生的刹那。而你师傅说过,他投胎的时间是申时……所以,如果那个女人不能在两个小时内把你师傅生出来,就说明咱们搞错了对象。” “你这么一说……”周悬回忆起昨天晚上刷到的“临产小知识”,其中确实有说,进入待产室跟进产房是两回事,不太顺利的产妇,尤其是头胎,可能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诞下孩子。 偏偏是这个时候,白璟递给了他一份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报纸。 报纸标题上,是赫然的鲜红色字体:震惊!花季少女于医院厕所内诞下男婴,手足无措之下竟想将其溺毙!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社会的倒退…… “要不怎么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呢。”白璟看着周悬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低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祝你师傅好运了。” 第三十三章:错误 第三十四章:最糟糕的情况 第三十五章:清秋道长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六章:好久不见 “关于你并不擅长、或者说根本不会算卦这件事,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了。”超市的宠物用品专区,清秋把两罐羊奶粉放进了购物车。 “因为包括我师傅在内,我见过很多精于此道的人,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遇事不决,先算吉凶。”清秋推着小车,继续朝下一个区域溜达,“毕竟,过于精确的卜算结果,有‘窥探天机’之嫌,而只是卜算吉凶的话,就可以以最小代价获得相对直观的结果。” “但是你没有这个习惯,甚至在下午那种情况下,你都没有为清云的吉凶卜上一卦的想法,这种行为就像是写字时忽然放弃了自己的惯用手一样,是不可理喻的……”清秋顿了顿,“温度计拿了吗?” “这里。”周悬晃了晃手里的酒精温度计。 她点头,继续道:“至于让你困惑的,‘以前无法看到这自己和师傅的未来,今天却突然变得可以了’,应该就是因为……” “你师傅这一世,已经不再是天师,而是投胎成了一只猫。”白璟把一袋猫砂放进了购物车,“恭喜你,这下子你超能力的克星又少了一个,距离天下无敌更进一步啦。” “我原以为,你们听说这件事之后,会表现得更惊讶一点。”周悬打量了一眼清秋口袋里睡得正香的小猫。 “这有什么?”白璟趁清秋不注意,把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小玩偶扔进了车里,“这世上连妖怪都有,有超能力者难道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生能看见妖怪、且拥有免疫大部分妖术体质的天师,本来就是跟超能力者近似的存在。” 清秋低头翻看着一本《新手养猫指导手册》的书籍,平静道:“所以我觉得,你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更何况,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的找到师弟。” “我只是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周悬面对着货架,仔细对比两只奶瓶的尺寸和造型。 如你所见,时间是晚上六点半,他们正在采购一系列养猫的必备物品。 什么?你想问这两妖一人的精神状态,为何如此松弛? 事情是这样的。 在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仨好死不死,居然正好遇见了路过的鬼差——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讨问个说法。 而当白璟询问起鬼差,下午这事儿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差错,又该如何补救的时候,那鬼差是这么回答的: “九尾狐,你质疑我的工作态度,可以,但你如果想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就先拿出证据!” 于是,白璟无语地把小猫抱给他看,准备打脸。 又是一个没想到,那鬼差居然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白璟。 “九尾狐,你玩我呢?这么明显的猫胎我怎么可能跟人胎搞错?你以为我去年的先进是白评的吗?!” 然后鬼差大人就气呼呼的走了,留下三人在风中凌乱。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所以他们才一头扎进了超市,直奔宠物专区。 “你们说……”白璟又拎了一提啤酒放进购物车,“清云道长这到底是‘算到了’,还是‘没算到’?” “时间和地点确实都对上了。”周悬最终决定还是把两只奶瓶都买了,“至于人和猫,我不认为他有必要隐瞒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果是为了面子,那一开始别告诉我就好了。” “清云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清秋把手伸进兜里,确认小猫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这小猫从被他们带出医院起,就一直处于呼呼大睡的状态,也省得清秋为它施加昏睡的法术。 “东西都买好了,就先回去吧。”清秋说,“书上说,刚出生的小猫每隔2-3小时就要喂食一次,算算时间,正好也差不多了。” …… “泡奶粉要多少度的水来着?”周悬盯着那支插在水杯里的温度计。 “四十度上下。”清秋把奶粉倒进奶瓶里。 “要我说,家里养只宠物也挺好的,比养小孩儿轻松多了,还热闹。”白璟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指着自己胸口呼呼大睡的小狸花猫,“咱们现在就差给道长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话音未落,餐桌旁的两人立刻投来饱含杀意的目光。 “开个玩笑而已。”白璟打了个哈哈,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所以,关于道长的猫生……我是说人生规划,就按之前说的这么定下了?” “木已成舟,这种情况下,除了依靠‘帝流浆’之外,我们别无选择。”清秋头也不抬的说。 相传,每逢六十年一度的中元节,那一日的月光中会含有一种名为“帝流浆”的东西,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十年,而草木、动物如果接触到了当天的月光,便可以开启灵智,脱胎换骨成为妖怪。 可以说,那是属于妖怪们的机缘。 而今年的中元节,正好就是六十年一度,降下“帝流浆”的日子。 所以,尽管“师傅变成猫”,乍一看是个很荒谬的开局(其实就是很荒谬吧?),但终归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让师傅服下帝流浆,成为妖怪,总好过浑浑噩噩以猫身了却此生,这就是他们在三言两语间制定好的计划。 虽然这么重要的事,本该要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但考虑到师傅现在的状态…… 周悬起身,把趴在白璟身上的小猫抱了起来,端详着它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念头在作祟,周悬越看,越觉得这猫真跟师傅长得真有几分相像。 虽然师傅的脑袋没这么圆,耳朵没这么大,好像也没这么能睡觉…… “奶粉泡好了,抱他过来吧。”清秋拿着奶瓶,冲他们招手。 “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闻到了奶香味,周悬怀里的小猫闭着眼,吸吸鼻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细长的“喵~”声。 “哟,道长第一次开口,怎么没人开个录音机记录一下?”身后传来白璟吹口哨的声音。 …… “好久不见,师傅。” 距离中元节,倒计时两个月。 第三十七章:租房小记 第二日,清晨。 “早上好。”周悬推开房门,向餐桌边正在泡奶粉的清秋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寻找起了家里的新成员。 很快,他在沙发边的小窝里,找到了抱着一只长得很丑的小玩偶,睡得正香的小狸花猫。 昨晚,为了照顾小猫……现在是师傅了,清秋索性在家里住了下来,并主动承担起了守夜喂奶的职责——在夜晚比白天拥有更好的状态,而且几乎不需要睡眠,这是僵尸这一类夜行性妖怪的特质。 也是在昨晚,经过商讨后,清秋决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小住一段时间。 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师傅能够健康顺利的等到那场“帝流浆”的到来。 对此,白璟也很罕见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此一时,彼一时。 白璟很清楚,让小动物跟在妖怪的身边提前适应妖气,对它未来的修炼很有益处,而如果清秋离开了,周悬一定会把这个义务扣在他的头上…… 赞成朋友家养宠物,跟自己养宠物,那可是两码事。 等事情说定后,白璟原本也打算留下,以表仗义,可清秋说,就算他留下来也只是看电视制造噪音,根本帮不上忙。 对此,白璟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角度,于是在留下一句“有事电联”后,便很自觉的走人了。 “我昨天记下了几个房东和中介的联系方式。”清秋把奶瓶递给周悬,“如果方便的话,一会儿就陪我出去看看房子吧,争取今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好啊。”周悬蹲下来,熟练地把奶嘴对准小狸花猫微张的嘴巴——经过一晚的特训,他如今也勉强算是个熟练工了。 “不过师傅怎么办?”周悬盯着小猫一碰到奶嘴,就开始蠕动的小嘴,“总不能把他留在家里。” “毕竟是之后要一起生活的住处,我打算带上他一起。”清秋淡淡地说,“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 “两位真是好眼光,也够幸运!”秃顶的房产中介,在一套公寓的客厅里,对着清秋和周悬喋喋不休,“这套房子三天前才空出来,一下就被你们相中了!” “我们只是先看看……”周悬有点受不了他的攻势。 “电视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免费使用,还附赠了半年的宽带使用权限,适合拎包入住。”面对周悬的退让,中介大叔不退反进,“小区的位置也挺不错,临近市中心点起外卖很方便,而且楼下就是健身房,完全符合咱们年轻人当下的生活节奏……” 中介大叔看着一言不发的清秋,主动问道:“美女应该也觉得挺满意吧?” “小了点。”清秋如实道。 “客厅小点是正常的呀,现在的公寓楼考虑到舒适性,很多面积都分给了两个卧室……” “我指的是这套房子。”清秋说,“我希望空间可以大一点,卧室和客厅都是,方便家里的小孩活动。” “你,你都有孩子啦?”大叔瞪大眼睛。 “算是。” …… “两位请看,这套房子,如今少有的中式装修风格,古朴却又不显过时,而且租金很低。”留着八字胡的房产中介热情地说,“除此之外,房东还是个风水爱好者,请看这面屏风……” “看得出来。”清秋用脚轻轻撩起脚下的地毯,露出了下方的八枚铜钱。 中介一愣,随即讨好地问:“您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只是懂些皮毛。”清秋顿了顿,“请问,房东是不是就住在这楼下?” “这您也看得出来?!”中介惊讶道,“没错没错,这上下两层都是他的房子,如今有一户闲置了,所以才拿出来……” 清秋打断他:“那房东是不是也有过要求,租客不可以破坏他任何的布置?” “没错没错,这都是为了不破坏这聚财局的风水嘛……” “你怎么看?”清秋不理会他,侧脸看向周悬。 “不像。”周悬看着天花板,“没听说过聚财局的镜子对着地的,鱼缸的位置也不对。” “嗯,走吧。”清秋转身向门外走去。 “哎哎哎!”不明所以的中介赶忙追了出来,“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与其说这是聚财局,不如说是个漏斗局来的更贴切些。家里聚的财运留不住,都跑楼下去了。”周悬拍了拍中介的肩膀,“您还是告诉房东,这种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吧。” …… “您看这卧室的采光多好,太阳照到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半!”高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不喜欢卧室采光太好的。”清秋说。 …… “您看看这装修,最流行的简约装修,大理石的地砖、瓷砖,很有质感。”矮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对欧式装修兴趣一般。”清秋说。 …… “您看看……” “我可能得再看看。” …… 下午四点半,桃源小区。 “看来找个住处,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清秋从口袋里把小猫拎了出来,双手抱着,颇有些感慨地说。 “没关系。明天继续吧。”周悬在一旁附和。 确实是不太顺利的一天,他们早上出门,临近傍晚才看完了房子,中途还回了两趟家喂猫。 结果还是没能相中。 要说怪清秋要求高吧,周悬觉得倒也还好,主要还是她的要求,跟市面上所谓的“好房子”不太符合。 找个哪哪都好的房子,很难; 找个哪哪都“没那么好”的房子,也很难。 两人这么一路溜达着进了小区,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辆越野车迎面驶来。 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卷发的女人探出头来,热情地对周悬喊道:“小周!” “王阿姨?”周悬看见了越野车后排堆着的大小件,一愣,“您这是……” 王阿姨,是周悬对门506室的租客,依稀记得她和她丈夫,好像是半年前搬进来的。 “你忘啦,我上个月不是说了吗,我家的新屋终于装修好了呀。”王阿姨满面春光地说,“昨天下午我去你家跟你打招呼,你人不在!” “喔!”周悬想起来了,“那您这是要搬走啦?” “对啊,虽然租约还有一个月到期,可我这归心似箭的……”王阿姨嘿嘿一笑,“下次来阿姨新家玩哈,地址一会儿微信发给你!” “一定一定。” 周悬看着远去的越野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清秋问。 “没,我是在想,王阿姨家……也就是我对门的那套房子。”周悬回忆道,“我记得阿菲小时候常跟我抱怨,说家里客厅太空旷,卧室采光很差什么的……” “反正是我对门,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十八章:请多关照 “周哥,感谢,真是太感谢了!”年轻的中介小伙儿握着周悬的手,连声道谢,“这房刚空出来,您就给介绍了新客户,及时雨都没您及时呀!” “这不是我朋友正好有需求吗,赶巧了。”周悬对中介笑了笑,“那你们先聊着,我回去……回去做饭了。” “好嘞,那这位姐,您跟我来。”小伙儿摸出钥匙串,打开了506的房门,殷勤地邀请清秋进来说话。 “有劳。”清秋抱着猫走了进去。 周悬顺着门缝瞄了一眼,屋里还是李菲一家搬走前的老样子,连家具也没带换。 清秋还在看房子,周悬也不闲着,坐在自家沙发上,摸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刚一打开外卖软件,有电话进来了。 “阿菲?” “吃了没?”电话那头,李菲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没,这才几点。”周悬回道,“你感冒了?” “不是,我刚从排练室出来呢。”李菲咳嗽了两声,“彩排了一下午,累了。” “我还以为开演唱会都是去会场彩排呢。”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周悬的知识盲区。 “会场也去,但主要是去踩下点位,我又不用边唱歌边跳舞。”李菲顿了顿,“下周一二,你能别出去摆摊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空吧?” “有什么区别?”李菲很自然地说,“反正你不出去摆摊,就只能在家当宅男,那不就等于有空吗?” “行吧,您有什么安排?” “谈不上安排,谈不上安排。”李菲嘿嘿一笑,“这周日,我要回安平一趟。” “为了录电台节目?” “嗯……嗯?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打车的时候,听到预告了。”周悬回忆着那天在常平车里听到的广播,“说是什么……关于你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 “少女二三事……”李菲“咦”了一声,“怎么听着怪肉麻的。” “上次来我家的时候,怎么没提起这事儿?”周悬问。 “嗐,还不是这事儿答应了太久,我最近又忙,一下就给忘了!多亏了Katie提醒我。”李菲说,“不过倒是正好,记得么,前几天回来,我跟闹闹去唱KTV来着。” “嗯。” “她大学不是学乐器的吗,下周要毕业演出了,正赶上我姑妈姑父出差,所以她拜托我去给她捧捧场。我一想,下礼拜紫磡有其他歌手在开演唱会,我本来就没排练任务,于是就答应了。” “嗯。” “你总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吧?那得多无聊啊。”李菲话接得很快,“我都安排好了,礼拜一咱们去看演出,然后带着闹闹出去吃顿饭。礼拜二去逛逛市里新开的水族馆,晚点我就上飞机走人了。” “你不怕被狗仔拍到,人家写你消极怠工吗?” “什么消极怠工,我那是不想工作吗?这叫情况不允许!”李菲还想再多伸冤几句,结果手机却忽然拉远了,“啊……冇啦,同人煲粥嚟噶……OK,马上都返去啦……” “好啦,Katie约了几个妆造,要一起聊一下,我先回去上班了。”李菲风风火火地说,“明天晚上见!” “不是后天……”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看演出啊……”周悬背靠沙发,扭头看着客厅角落里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帜,心中默默地检讨自己——因俗事缠身,这几天出摊的次数确实是少了点,这样不好。 但不得不说,这几日过得,确实是有那么点“迷乱”的感觉。 九尾狐、刑天、僵尸……还附赠一只小猫,这帮家伙就像是约好了要轮番登场似的,把他原本一成不变、与世无争的生活,激得散了一地。 周悬并没有告诉清秋,昨晚他其实做了噩梦。 他梦到一只足有煤气罐大小、穿着道袍的狸花猫,在自己家里横冲直撞,还把他家负责扫地的纸人撕成了一条一条,条状的纸人们,发出“我好苦啊,该死的野猫还我命来”的刺耳尖叫声。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可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以外,好像也别无他法。 应该说,人与妖的相逢、相知、相识,并不都如志怪故事中描写的那般新奇有趣或者令人艳羡。 毕竟这些缘分的背后,还涉及了荼毒城市的恶棍、离奇抛尸案的始作俑者、吸血僵尸道长以及疑似是因为杀孽深重、从人被罚变成了猫的前任天师。 此般冲击下,当事人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自然是远胜过书本后的看客。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门被推开,这是清秋回来了。 “怎么样?”周悬很自觉地把边睡边流口水的小猫抱回窝里,起身去冲奶粉。 “还挺不错,就像你说的,空间蛮大,卧室的日照时间很短,楼层也不算很低。”清秋满意地说,“而且这个小区我挺喜欢,晚上会比较清静些。” “那挺好呀,难得这么顺利。” “很顺利倒也谈不上。”清秋坐在沙发上,解下了头上的鲨鱼夹,任由自己的满头青丝垂落在地板上,“中介一开始告诉我,房东不允许租客养猫,也不允许我扔掉那些陈旧的家具,这让我觉得很麻烦,就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下……有梳子吗?” “给。” 周悬还是第一次见清秋如此放松一面。 看来心情不错,估计最后还是谈成了。 “中介依照我的意思联系了房东,对方态度很坚决,说租金可以再商量,但不能养宠物、和不能丢他的家具这两点却无法通融。”清秋边梳头边说,“原本见他这么说,我是打算放弃了,可是再想想,找到心仪的房子也不容易,也不好意思每天麻烦你陪我出门,所以……” “所以?” “所以我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喔……啊?!” “虽然房东还在外地,下礼拜才能签购房协议,不过中介看反正也没有租客,就直接把钥匙给我了。”清秋把梳好的长发重新夹好,淡笑道,“一晃眼,自师傅飞升、师弟故去后,我已经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找个安稳的住处,平静地歇上一段日子了,正好也为清云做些准备。” 清秋起身,对着还没从“啊?你买房了?这就买房了?”的状态中回神的周悬伸出了手:“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第三十九章:赢在起跑线上 第四十章:呱呱呱 第四十一章:小周和小李 “好啦,相信台长会原谅你的。”主持人抓住机会,切入了今晚的主题,“说起来,你之前其实就有来过安平市电台对不对?” “嗯,以前读书的时候,来这儿录过音。” “所以你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了?” “没有啦,是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一帮同学被音乐老师带着来的。” “可是我有听说喔,李菲你在学生时代,曾经破过安平二中的一项纪录。”主持人循循善诱,“你还记得那是什么项目吗?” “女子一百米。”听众周悬默默地想着。 “女子一百米?”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bubu!错!”女主持模仿综艺节目里表示‘NO’的声音,“再给你一次机会!” “女子跳远。”听众周悬在心里再次回答。 “女子跳远?”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她以前是运动员吗?”乌鸦忍不住道,“怎么破这么多记录。” “你的回答,怎么让我有一种在访问田径运动员的感觉。”主持人幽默地接话,“好啦,为了防止李菲同学一晚上破太多记录,现在让我来公布答案!” “正确答案是,李菲同学在高一时期,因为夺得了校园歌手一名,一举打破了安平二中艺术特长班对该项赛事长达十年的垄断!不光如此,李菲同学还做到了‘从反垄断到垄断’,在她高中三年里,每一年的校园歌手冠军,全都被她一人包揽!” 李菲、周悬、乌鸦都沉默了。 “这是什么鬼记录?”一秒后,电台里的李菲,和周悬家里的乌鸦,同时开口道。 “你这么说,对特长班的同学们很残忍啊。”主持人笑道,“当初怎么就没想着谦让谦让呢?” “我其实也不想报名,高一的时候是班里没人愿意报名,倒霉抽签抽到我了。”李菲实话实说,“后来拿了冠军,班主任就更不放过我了。” “诶,听你的意思,在高中时期,你其实不那么喜欢唱歌?” “唱歌我一直都喜欢,只是那段时间对打排球更有兴趣。”李菲回忆道,“如果报名唱歌比赛的话,彩排就会浪费我打球的时间,学校还搞得特正式,分什么预赛初赛晋级赛决赛,搞得我快一个月都没怎么打球,我都快气死了。” “这么说来,你有过成为运动员的梦想?” “不不不,搞体育的话每天要练体能,在操场上跑步什么的,我不喜欢跑步,觉得很没意思。” “可你刚还说,自己破过女子一百米的……” “报名女子一百米,也是被逼的。”李菲叹了口气,“运动会上没有排球比赛。” “……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打排球。”主持人眼看着话题在排球上越走越远,便试着把主题拉回来,“这跟身高是不是也有关系?你那个时候多高啊?” “高中毕业的时候,量的是一米七一,前两年又涨了一公分。” “这个身高算很高的是不是?”乌鸦呱呱地问周悬,“跟老弟你差不多高。” “比我矮一点。”周悬说,“但在女生里算很高的。” “喔。” “二十几岁还在长个的大宝贝是吗?”主持人哈哈一笑:“好啦,相信各位听众朋友也知道,我们今天节目的主题是,畅聊李菲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期的少女二三事。刚才虽然得知了李菲排球少女的隐藏身份,可我还是想问,李菲你觉得,当时爱运动、爱唱歌的你,算是一个‘好学生’吗?” 李菲认真地想了想:“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 “哎,好问题。”主持人说,“大家都知道,好学生也分很多种,比如说思想端正啦、尊敬师长、成绩优秀啦什么的,但我觉得,成为好学生的最基本条件……” “李菲同学,请听题!” “啊?”主持人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李菲一愣。 “请问,你高中地理老师的名字叫什么?” “地理老师……” “李菲同学不会在第一关就倒下了吧?”主持人笑问,“我要倒数十秒了喔。” “十。” “九。” “等等……” “八。” “七……” 在主持人的倒计时中,周悬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屏幕,赫然是熟悉的聊天界面。 一旁的乌鸦也凑脑袋过来。 菲菲菲:咱们高中地理老师叫什么来着? 菲菲菲:快点啊! 周悬飞快地打字。 “三。” “二……” “孙有德!孙有德!”倒计时的最后关头,李菲连声道。 “差一点就跟‘好学生’失之交臂了,恭喜!”主持人笑道,“我刚才看你在看手机,不会是请外援了吧?” “没有的事。”李菲的笑声中满是心虚。 “好啦,那让我们先进一段音乐,一会儿再继续来聊,关于李菲的少女二三事。”主持人说,“李菲——《白痴》。” “怎么像在骂我似的……”在音乐切进来的前一刻,李菲的嘟囔声也被收音了进去。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 明天我要攀越喜玛拉雅, 什么高楼,什么大厦, 钢铁能炼成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我们不傻……” “这首歌果然很好听啊,如果把名字改成《乌鸦》就更好了。”乌鸦把花生壳吐进垃圾桶,跟着音乐的旋律蹦了蹦,“不过你这个朋友,怎么连老师的名字也记不住啊。” “我也奇怪,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她还总跟我提这个老师的名字很搞笑来着。”周悬俯身又拿出来一袋原味瓜子,拆开包装往盘子里倒,“说‘孙老师他爸妈,到底是多怕这孩子没德行啊!’。” “够了够了,周老弟!”乌鸦眼看着瓜子没过了花生,赶紧举起翅膀拍拍周悬的手背,“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瓜子是李菲之前带来的,我平时总忘,再不吃该过期了。”周悬说,“你说她的歌好听,她请你吃瓜子,礼尚往来。” “小李真是女中豪杰。”乌鸦很感动,呱呱地说。 第四十二章:对媒体朋友要大度 第四十三章:美好夜生活 第四十四章:奇葩邻居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千与千寻》的动画电影。 电影中有一个名叫“无脸男”的角色,是一只神秘的鬼怪,全身黑色,头戴一个白色面具。 影评家们认为,这个角色的存在象征着孤独,并认为他在剧情中种种的变化过程,是人性被社会阴暗面污染的写照。 现在,周悬家客厅的沙发上,就坐着两只这样的生物。 他们面对着,以一张棋盘为分界,盘膝而坐。 他们正在低声地交流着什么,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奇怪,让人感觉轻而无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缝上了嘴巴一般,过分的“矜持”。 其中一个身穿着黑色睡衣的,在良久的思考后,终于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向前推动两格。 “哈啾!”另一位棋手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她的“脸”也猛地皱褶了起来。 “空调要不要调高点?”周悬看着身上包着大号浴巾,头上缠着小号毛巾,像是中东国家的有钱的李菲,很“矜持”的问。 “不用,我就是鼻子痒。”李菲用小拇指抚平了脸上的面膜,也“矜持”地回道。 好吧,敷面膜的时候说话,语气确实会“矜持”一些。 “你家以前的房子卖出去了。”周悬等着她落子。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我一个朋友买的。”周悬说,“她本来想租,可是房东不让养……宠物,所以她一怒之下,就把房子给买了。房东估计也急着出手,答应的很迅速。”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李菲摇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也是个年收入在港区名列前茅的有钱人。 “要去看看老房子吗?”周悬问,“赶在她重新装修之前。” “不用啦,平白无故打扰人家干嘛?反正搬家前,咱们已经在家里的各处合影留念过了不是吗,那些照片我都还存着呢。”李菲想了想,又问,“你朋友怎么想到买这小区啊。” “可能是图清净吧。” “这儿?清净?我可不觉得!”李菲刚要撇嘴,随即想到自己正在敷面膜,只好强行忍住冲动,“还记得吗,你家楼上,就师傅那间房子,这几年的租客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嗯……”周悬无法反驳。 自师傅离世,楼上的那间房子由他的那位远房亲戚接手后,便交给了中介公司打理,这几年也陆陆续续地入住了几轮新人。 第一位租客,是个女主播,依稀记得好像是跳舞的。 因为职业特殊性,这位主播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桃源小区都是老房子,隔音很差,只要这位女士一开始跳舞,周悬家的天花板就“咚咚”响,夜夜如此,完全是工作狂魔。 周悬还好,在他发现楼上住进来的不是一般选手后,立刻用静音的符纸隔绝了来自上层的噪声,也算是免去了一劫。 但是六楼的其他邻居就没这么客气了,在他们的忍无可忍地轮番投诉下,这位主播在三个月后搬走,临走前还送给周悬一篮子水果,感谢他这几个月来的包容,并附赠了自己的直播间号。 女主播搬走后,下一户搬进来的是一对带双胞胎男孩的夫妻。 应该说,为人父母的社会经验,还是要比从事媒体工作的小女孩更胜一筹。 送礼送在前,这户人家刚搬进来的时候,妈妈就提着水果(看了看包装,确认是出自同一家水果店无误)来周悬家拜访,说自家这两个小娃娃性格比较活泼,也正是吵闹的年纪,希望邻里邻居能多些包涵。 周悬仗着自己有独特的法门,对这件事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当晚他就见识到了这俩熊孩子的厉害——他的符纸只限制了来自天花板上啪啪啪的拍皮球声,却无法阻止高分贝的尖叫声撕破空气,穿过自家的窗户袭来。 无奈之下,周悬只好给窗户那侧的墙上,也加了一张符纸。 不出所料,三个月后,605室的新租客,再次被六楼的全体住户联合赶走。 在离开的那一天,那俩倒霉孩子还一边运球一边下楼,并时不时的发出骇人的尖叫声,全然是人球合一、狮吼功小成的高级境界。 大概是因为房租低廉的原因,在这家人搬走后,很快又有新的租客入住。 这第三位租客,是个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男人。 前两周,这个男人表现得非常正常,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生活作息,这让周悬和六楼的其他住户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在两周之后的某一天,桃源小区四栋单元楼的所有住户的家门,连续三天,被这个男人挨个敲了三遍。 第一天,他说自己家里住着厉鬼,请邻居们救命。 第二天,他说自己家里可怕的妖怪,请邻居们救命。 第三天,他说自己家的通风管道里,住着一只吃人的山魈,请邻居们救命。 第四天,正当邻居们想着他今晚会找什么理由的时候,电视台《走进灵异》节目组的人先来了。 第五天,是派出所的民警。 第六天…… 应该说,四栋的邻居们,对各家各户从小看着长大的周悬还是颇为照顾,在男人的疯狂骚扰下,愣是没有一个人供出“505那个小伙子是个道士”这件事。 而周悬本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很简单:厉鬼、妖怪、山魈这三种的生物,不可能住在同一个人家里,就算是请电视台的人来,也不会改变这个底层逻辑。 所以这人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症发作而已,无需深究。 三个月后,男人搬走了。 下一任住户是个以偷电瓶为生的小伙,租期没满就被警察抓走了。 再下一任,是个家里养了十只狗的富有爱心的大婶。 再再下一任…… 唉。 “怎么样,这次住进来是正常人吗?”李菲低头看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不会又是主播吧?” “我还只是见过一面,不太清楚。”周悬顿了顿,“不过……” “怎么了?” “没什么,到你了。” “天灵灵地灵灵……”李菲念动咒语,随即将手中的骰子一扔。 骰子滚动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上。 棋盘上,一架红色的飞机前进一格,而后在李菲“咻咻”的配音下,驶回了己方的停机坪。 “你输了!”李菲矜持地“耶”了一声,随即扯开了自己头上的浴巾,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 “这面膜影响我发挥。”周悬矜持地叹了口气。 “别耍赖啊,赶紧的。”李菲把吹风机递给他,“愿赌服输!” 于是,在呼呼声中,无面男开始帮无面女吹头。 第四十五章:秘密座驾 第四十六章:知道不知道 为了响应城市发展规划,闹闹就读的安平传媒大学,是在四年前,也就是她刚入学的那一年,搬迁到临海区的大学城的。 换了地方,坏处是距离市区稍微远了些,好处则是环境更好,设备更齐全,学校更大了。 墨绿色的路虎拐弯进了学校,一路上很顺利,保安同志还热心的给指出了停车场在哪——因为这几天接连的毕业演出,学校正处于半开放状态,只要确认了是学生家长的车,一律放行。 “保安说对面的校区也有一个表演用的礼堂。”周悬回头看,“咱们不会走错了吧?” “不知道,闹闹没回消息,估计是在后台化妆呢。”毕竟是在学校里,李菲一进来便减缓了车速,车子沿着人工湖缓行着,“今天不是礼拜一么?怎么路上一个学生都没见到?” “学期快结束了,有些课可能提前结课了。”周悬说。 “大学生活啊,想想就很美好。”李菲颇为感慨地说。 “让你选现在的生活,和读大学的生活比,你选哪个?” “当然是现在。”李菲毫不犹豫。 “做作”这个词,跟李菲向来不沾一点关系,自己如今的生活被多少人羡慕着,她比谁都清楚——每年上大学的人有很多,但能在紫磡体育场连开十八场演唱会的人,历史上不超过十个。 “我上次听说,咱们高中的班主任,这两年老拿你的事激励学生来着。”周悬说。 “我?激励他们向我学习,偶尔翘课逃学放松一下心情么?” “不,是告诉他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周悬说,“哪怕成绩不好,也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路……什么的。” “胡说,我当年成绩又不差!”李菲有点不爽,“王艳艳肯定是因为我当年老不去晚自习,故意诋毁我的形象!” “你既然记得班主任叫王艳艳,为什么忘了地理老师叫孙有德?” “我没忘记孙有德,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是教什么的。”李菲打了一把方向,路虎拐弯进了露天停车场,“我向来尊重师长。” 停车场里的车比想象中还要多,应该都是像他们一样来看演出的家长。 “地球上最有道德的人,孙有德。”周悬解开安全带,“这么记的话,就能记住他是地理老师了。” “痴线嘅。”李菲笑骂了一声,对着周悬伸出了手。 周悬犹豫了一下,跟她“啪”的一声击掌。 “你干嘛呢?”李菲一愣。 “?” “我是让你把车门边的口罩给我。”李菲说,“没看我给你使眼色吗?” “从你的墨镜里,我只能看到自己的眼色。” “对唔住。” …… 下午两点十分,距离演出开幕还有二十分钟。 当周悬和李菲步入大礼堂的时候,电子横幅正在滚动着“安平传媒大学20XX级民乐演奏专业毕业音乐会”的字样,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其中有很多看起来都是在校的学生,来看师兄师姐们的最后一次演出。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周悬和李菲一进来,想都不想就一起往最后一排走。 然而,还没等他们坐下,就有个戴着红袖、志愿者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 “两位同学,来看演出,要先登记一下班级和姓名。”女孩说,“如果没有预约报名的话,要等开场后有余位的情况才能入座喔。” “可我们是家长。”李菲小声说。 “啊?是哥哥姐姐是吧,不好意思。”女孩的反应很快,立刻改口道,“家长就请往前排坐吧,我们预留了座位,请问孩子是哪个班级的?” “哪个班级我还真是……”李菲挠挠头。 “喔,没事,咱们专业班级确实有点多。”女孩善解人意地说,“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吧,我可以帮忙问问。” “闹……陈静。” “喔,陈静学姐,真巧!她是我们灵异社的社友。”女孩笑着为他们引路,“请跟我来吧。” “我没听错吧?灵异社?”李菲凑到周悬身旁,小声问,“是咱们高一时候就被取缔的那个,天天放鬼片的灵异社?” “根据小道消息,就是因为天天放鬼片,吓到了路过巡查的校领导,才被取缔的。”周悬也压低声音,“我记得她小时候不是最怕这些了吗?” “女大十八变,我都变了好几年了,现在的行情我哪里还懂。”大礼堂的灯光实在太过昏暗,饶是运动天赋傲视群雄的李菲,也只能搭着周悬的手,才能保证自己下楼梯的时候别崴着腿。 演唱会在即,这个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李菲也不想戴墨镜,可自家堂妹之前特意叮嘱过,现在大学生里恐怕十个有五个是她歌迷,如果不想在密集场所造成混乱的话,还是把自己捂得严实点为妙。 “这边就是咱们三班家长的座位了。”为他们引路的女生转头,正好看见李菲挽住周悬胳膊,像个盲人似的向下走的一幕,她不禁笑了笑,“之前听学姐说,她父母可能有事不能来看演出的时候,我还为她捏了把汗,谢谢你们能来,哥哥姐姐。” “应该的。”周悬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一旁的李菲则对她比了个“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运气不错,家长们给他们俩省了靠走廊的位置。 “闹闹大名叫陈静?”落座后,周悬跟李菲打听。 “对啊,你不知道?”空调风有点大,李菲搓搓手臂。 “还真不知道。”周悬说,“起这个名的,小名为什么叫闹闹?” “一方面是因为她小时候太能闹腾,故得此名。”李菲随口胡诌,“另一方面可能是期望她‘动静结合’,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 “你这么编排你妹妹,你姑姑知道吗?” “我姑姑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很想吃爆米花。”李菲看他没反应,于是继续念叨,“周悬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吃……” “学校哪有爆米花卖?” “有的,会场入口左边,我看刚才见有学生推着车来卖,算算时间,现在第一桶应该已经爆出来了。”李菲立刻停止念叨,拍拍他的肩,“去买吧,反正演出没开始,现在也没事做。” “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钢管舞 “衷心祝福所有毕业生同学,寻光而往,逐梦而行,走出人生大道!宽——又——阔!”男主持人豪迈的介绍下,一个穿一身中山装的男生走了出来,大屏幕上的介绍也随之转换。 民乐二班,张亮——《通天大道宽又阔》。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激昂的唢呐声,顿时响彻全场。 “好!”前排一个男家长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场下也跟着鼓掌。 “这种情况有点像是演出的时候,下面有观众在乱打拍子。”李菲把头侧向周悬,一开口就是满嘴爆米花儿的香甜味,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很少有歌手能撑过这一关。” 她话音刚落,台上男生的节奏果然就开始乱了,慌忙之中还吹错了一个音,给人一种气球漏气的感觉。 李菲得意地“哼”了一声,又朝嘴里丢了一颗爆米花。 好在学校的老师们经验丰富,赶紧起身,示意观众安静后,表演才得以继续进行。 此时此刻,距离这场毕业演出开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期间,作为专业歌手的李菲,趁着没人关注她,索性把口罩拉了下来,痛快地吃着爆米花——因为那副墨镜的遮挡,周悬其实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表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走运,周悬被使唤着出去买爆米花的时候,很荣幸的成为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那几个学生很慷慨地把他要的大桶免费升级成了特大桶。 当他抱着被垒成小山一般的爆米花儿回来后,李菲是又震惊又快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天艺人体质”,李菲的一大特点就是吃不胖,哪怕是面对爆米花这类顶级热量炸弹也全无压力。 而根据周悬的观察,今天爆米花摊的生意恐怕不太好,纵观全场,至少家长的方阵里,就只有李菲一人在吃零食,其他人都忙着给台上的表演者们拍照。 这搞得周悬压力很大,于是他也摸出手机,打算装模作样地对着台上拍两张。 一旁的李菲,在目睹此情此景后,是这么说的。 “你拍这小孩儿干嘛?又不是自家人,难道还回去欣赏吗。” 周悬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吃爆米花的人又多了一个。 终于,这场跌宕起伏的唢呐表演结束了,那位男家长再度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对场上一脸“压力山大”的男生喊话,“啊啊啊啊啊!儿子,吹得太好了!你是最棒的!” “我看他儿子脸都快绿了。”周悬小声说。 “有吗,我看看。”李菲把墨镜向上推了推,一看,乐了,“哟,还真是,跟酱瓜似的。” “有点不对劲……”周悬仔细盯着男生正在向“青苹果”靠拢的脸,就在他心中思考“人类的脸是不是真的可以绿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李菲忽然“哦~”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头顶。 好吧,原来是灯光出了问题,顶棚上一盏绿色舞台灯,好死不死地正好落在了这个男生的脸上。 两人低声说闲话的时候,台上的绿脸男孩张亮没下来,主持人先上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提着一杆二胡的小伙子。 依主持人的说法,这俩人是住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如今毕业在即,为了纪念这段兄弟情,他们决定一起出个节目,合奏一曲。 应该说,主持人还是相当有水平的,期间掺杂了不少什么“君子之交”“一生兄弟”之类的词汇,叫张亮同学他老爹在台下听得眼泪直流。 两人合作的曲目,是他们改编过的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这歌的原曲是抒情悲伤的调子,歌颂了学生时期的纯真感情和对青春的迷惘,在这样的场合下演奏,搭配上离别时的淡淡伤感,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唢呐配上二胡的组合,让一切都变了。 哪怕是周悬这样完全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俩乐器凑在一起,要么是大喜,要么是大悲。 而这俩哥们大概是为了强调“离别不是永远”,选的是前者。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此般阵仗,全然不像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是《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 周悬旁边那个举着手机的男家长,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充满歉意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时候,久经舞台的专业歌手,和普通观众的差距一下就显露出来。 “在录《白痴》的时候,我曾经有想过,如果把里面的那段二胡独奏换成唢呐,会是什么效果。”李菲模仿围棋动画片的主角,把一颗爆米花夹在两指之间,很平静地说。 “现在呢?” 趁着周悬说话的时候,李菲把爆米花“咻”的一声,弹进他嘴里。 十环(对不起,周悬)! “还好只是想想。”她暗暗攥拳,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喜悦,“编曲的事儿,果然得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按主持人的说法,除了最后的大合奏,这应该是二班最后的表演了。”周悬把爆米花咽了下去,“等三班一来,应该就是闹闹上场了。” “放心,到时候我会大拍特拍的。”李菲握着手机,指着台阶下方,“你一会儿到那儿去,咱们双机位,一人拍一百张,等回去了好跟我姑姑交差。” “可我不太会拍照。”周悬老实说。 “没关系,只要拍的够多,总能挑出一张能看的。”李菲安慰他。 终于,在无比欢快的氛围中,这曲《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在全场的欢笑声和掌声中落下帷幕。 这一次上台的,是一位穿着长裙的女主持。 更换主持人就意味着,该轮到下一个班级登场了。 “大家好,我是来自民乐三班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让我共聚一堂……” “下面,让我们欢迎民乐三班的陈静同学,为我们带来一曲《红豆》!” “啪啪啪啪啪!”鼓掌声立刻响起。 在志愿者把琴抬上来的时候,主持人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陈静同学还让我强调一下。这首歌的原唱,是她最喜爱的歌手李菲,希望大家喜欢!也请大家支持李菲将于月底在港区举行的个人演唱会!感谢!” 第四十八章:闹闹 第四十九章:这是我姐姐,这是我姐夫 第五十章:在蝉鸣中无休无止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