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情节的一点说明和本周更新计划 关于本书改名为《改造晚清》的通知。 回答一下大家关心的几个问题。 本书已改名神州1855 开个单章,说下剧情的事情和自己的心里话。 第1章 总督府内一闲僚 第2章 不做神州袖手人 第3章 终日乾乾未必无咎 第4章 且自前行莫待东风 第5章 认清自己摆正位置 第6章 有心救国邀君同路 第7章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部堂谬赞,此事于上乃部堂慧眼识英,于下赖冯天养实心效力,在下岂敢贪功。” 苏峻堂并未居功,先是吹捧一阵叶名琛,随后为冯天养表功。 他本就是督抚幕僚之首,又兼有着四品候补道台的官身在,此功虽大,但以苏峻堂的心性不会做贪墨下属功劳的事情。 “冯天养此人确有其才,更难得实心效力,着实该赏。如何赏赐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如何利用此事,迟恐事败生变。” 叶名琛点了点头,将话题转向如何利用这件事上来,赵寒枫接过话题,开口向苏峻堂介绍起了他刚刚梳理得到的资料。 “昔年签订条约之重臣有三,其一曰耆英,此人早年党从穆彰阿,被剥去职衔,听闻其近日正在湖北捐献军饷,意图再谋官身。” “其二曰伊里布,此人已于道光二十三年病逝,两子仅有荫封,尚无实职。” “其三曰牛鉴,此人目前虽然仅以五品顶戴署理河南按察使,实则树大根深,不可小觑,道光二十二年时此人便已官至两江总督,又有两朝帝师之名,今上曾两次下旨慰劳,可见其在帝心之重。” “故此卑职以为,耆英屡遭今上贬斥,仅以宗室出身逃脱死罪而已,部堂当与粤桂二抚联署,将此中详情快马驰递京师,告发耆英私通英人,有失国格,欺瞒今上等罪,至于牛鉴当避重就轻,以其签署条约时到任未久,且不通夷务之由开脱。” 介绍完情况的同时,赵寒枫也随之提出自己的建议。 叶名琛听完后不禁颔首,赵寒枫所提建议正合他意,只要此事在京宣扬开来,耆英自是身败名裂死罪难逃,自己不仅会赢得朝野赞誉,今后与洋人再有纷争,亦可往耆英身上推责。 “平泉兄可有他议?” 叶名琛本打算礼貌性的征询苏峻堂的意见,却不料对方端正神色,严肃开口。 “确有浅见,望部堂垂听。今上即位之初,先有穆党为祸,流毒甚远;去岁以来太后病重,恭王为母请封,乃至朝野纷争,而今两湖、两江大部为贼所据,闽浙亦是战火一日不停,圣上于南国可倚仗者,仅部堂一人而已。如此优渥隆恩,岂可轻负,卑职冒昧相劝,部堂当以密折专奏将实情直呈御前,不使他闻,以免再引朝堂争论。至于此事如何处置,静候天音便可。” “平泉兄所论乃忠君正论,吾不及也。“ 赵寒枫听完之后对着苏峻堂长鞠一躬,表达自己的佩服,就连叶名琛也是起身拱手。 相比赵寒枫的建议,苏峻堂所言可谓一举两得,不仅撇清自身干系,还能在皇帝心中树立起忠臣形象,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密折内容如何措辞显得更情真意切,不知不觉已是天黑,叶名琛使人置宴要为苏峻堂接风洗尘却被婉拒,苏峻堂正要离府,突然想起了被安置在偏厢的冯天养,转回身对叶名琛再次拱手相劝。 “部堂,冯天养精通洋务,其所著《南洋诸夷简略》一书言之有物,如此才俊不可多得。常言道,良臣择主而事,其人既有投效之心,部堂当重其才而收其心,莫因其出身有瑕而轻视,此人目前正在偏厢暂歇,部堂何不召其前来勉励一番?” “平泉兄苦心,愚弟心领,用人之道,德行为先,还是暂予些财物奖赏,尔后观其品行,再量才适用。此人未经儒门正统教化,若贸然拔擢,府中众多幕僚见其幸进,人心怕是不服。” 叶名琛回答后苏峻堂点点头不再多言,走出后堂到偏厢叫醒了正在酣睡的冯天养,用自己的马车亲自将冯天养送回家。 临下车前,苏峻堂将冯天养的那本《南海诸夷简略》和一封信交到他手中,顺道给他放了几天假。 “此书甚佳,但不可轻传。” “此信乃是左朴存写与你,前几日在新安县诸事繁忙,无暇给你。” “来回奔波劳累,你在家稍歇几日,不久后当有圣意传达,你我二人还要再赴新安和英人交涉。” “多谢道台大人关怀。” 冯天养来回奔波好几天,此时倒也正想休息几日,拱手道谢后便回家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冯天养难得睡了个懒觉,见三叔已经做好了早饭,叔侄二人对坐边吃边聊,冯天养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讲给三叔,冯云木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侄子出门这几天,他确实担心不已,完全是出于对侄子一贯稳重的信任,才安下心来等待。 现在冯天养已经在总督府站住了脚跟,身上又有了县丞这个八品的官身,一时之间的安全无虞不说,更关键的是冯天养已经充分展现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这让往日还把他看做孩子的冯云木感慨不已。 叔侄二人说完话,冯云木自去买药,冯天养则是在书桌前打开了左宗棠给他写的信,打开一看,旋即是哑然失笑。 说是信,其实只有两张纸。 第一张纸上只有十六个字,是一封招揽书。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长沙幕府,扫榻待君。” 第二张纸上字数略多,是左宗棠为《南洋诸夷简略》写的序。 承魏公远达之夙愿,列夷人之短长。 开左氏朴存之眼界,明国家之利害。 将此信收起,冯天养沉心静气,认真思考起了以后的发展之路。 县丞的职位已经拿到,凭借这次的功劳,或许还能将暂署二字去掉。 但接下来如何发展,却也极为关键。从英国人此次交涉的态度之中,冯天养感觉距离第二次鸦片战争到来的时间应该不远了,说不定三年之内便要爆发。 换句话说,叶名琛这条大船的有效期,也只有三四年左右的时间了。 是在这三四年中尽可能的借助叶名琛攀登高位,在沉船前择机脱离,还是尽早的谋取一块地方作为立身之所,打造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两者之间各有优劣,让冯天养陷入了犹豫。 同样让冯天养犹豫不决的还有容闳。 冯天养此前只是听闻过此公的光辉事迹,但对其具体的生平详情了解的并不太多。 冯天养穿越前曾经参观过容闳故居,听解说讲容闳曾经联系过太平天国干王洪仁轩,但此时洪仁轩尚未在太平军之中出头,太平天国掌握实权的仍是东王杨秀清,不知容闳此时与太平军接上头了没有。 自己昨日在他耳边匆匆一言,也不知道此人听清没有,作何感想? 是否觉得自己过于冒失? 心中思绪杂乱不已,冯天养不由有些烦躁,干脆出门散心,先是在州城内转了会儿,觉得还是心中烦闷,干脆便跑到州城外的白云山上。 站在白云山顶,冯天养举目远眺,但见天际风帆招展,珠江口上渔船穿梭,稻田下农夫点点,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那一张张黝黑勤劳的面孔,登时灵光乍现,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中,关上房门,拿出纸笔,写下四个大字。 群众路线! 这四个字写下,仿佛落地生根,冯天养脑海中想起前世的至理名言,思路豁然开朗,又有八个字落在纸上。 实事求是。 独立自主。 十二个字写完,冯天养只觉得浑身通透不已,所有的困顿疑虑一扫而光。 接下来几天,冯天养将自己关在房内,只是在吃饭时出来或者出门买些笔墨,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制定今后的计划。对此三叔冯云木倒也见怪不怪,自己侄子前些日子写书时也是这样,只以为侄子又准备写书了。 冯天养的清闲日子也只过了七八天,总督府的管事万祥鹏带着人敲锣打鼓的敲响了家门。 “冯县伯,鄙人给您道喜了。” 万祥鹏笑意盈盈,见面便先道喜。 “吏部已回文,核准了部堂大人表奏您暂署县丞的荐章,鄙人奉命,为大人送来告身文书、官服官印,同时还有部堂赏赐给您的五百两白银。” 万祥鹏站在门口,身后数名仆人一字排开,一人捧着告身文书,一人捧着官服官靴,还有两人抬着打开的一箱银锭,此外还有两人敲锣打鼓,以及数名充当护卫的衙役。 本就狭窄的巷子顿时热闹起来,一众看热闹的人群将巷子围得水泄不通。万祥鹏却毫不在意,反而示意锣鼓手更卖力的吹打起来。 “臣冯天养,叩谢朝廷恩典,多谢总督栽培。” 冯天养没想到有这一遭,在邻居提醒下恭恭敬敬的向北跪下三叩首,然后小心接过告身文书,将队伍迎至屋内,只可惜房屋狭窄,只能坐下三五人,好在冯云木平日里邻里关系维护的不错,有交好的邻居将自家桌椅茶碗等物件搬来,让一众官差落座喝茶。 将万祥鹏等人迎至屋内,略叙闲话,万祥鹏见此行为冯天养扬名的目的已达到,于是带着众人告辞,临行前告诉冯天养要他明日一早到总督府面见苏峻堂。 冯天养将其送到巷子口,回到家中,三叔正在院子里和诸位邻居道谢,见冯天养回来,一众邻居又是一番恭维。冯天养倒也不吝啬,找了一位交好的邻居,让其帮忙订下晚间的酒楼席面,然后和三叔两人抱着箱子将现银存入票号之中。 回来之后两人未歇多久已到傍晚,又是一番热闹过后,叔侄二人各自休息不提。 两天后的一早,冯天养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行囊来到苏峻堂的公房。 “怎地不穿官袍?” 苏峻堂见冯天养依旧是往日一般的打扮,有些好奇。 “道台大人身居四品,卑职不过八品,在您面前穿官袍,旁人见了,怕要说卑职得意忘形。” “不必如此生分,你我也算是同患难了一遭。吾欲收你为徒,举你入省学,来年本府乡试时考个举人的身份也算是迈上正途了,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峻堂捋着胡须,笑意盈盈的开口,却是让冯天养又惊又喜。 “此事固学生所愿,唯不敢攀附,学生叩谢恩师。” 冯天养神色恭敬,端端正正的给苏峻堂三叩首行礼。 “起来吧,收你为徒,亦是为师荣幸,我听闻你尚未取字,斟酌数日,终得一好字,曰持正,愿你展鸿才而持本心,遂大志能行正道。” 苏峻堂将冯天养扶起,面露欣慰之色的开口说道。 收冯天养为徒是他认真思考后做出的选择,一则他看中了冯天养身上的才华,不仅是《南海诸夷简略》一书之中难得的辩证思维,还有冯天养办事中展露的周密心思与能力。二则他更看出了冯天养低调面孔下暗藏的野心,认定冯天养绝不心甘做一无名之辈,此处若不能一展宏才早晚别投他处。 而此番与英人交涉,苏峻堂也察觉到对方修约态度强硬,今后少不了要和英人打交道,而冯天养此番表现出的能力正是今后所必需之人,因此才会力劝叶名琛重用他。 规劝叶名琛重用冯天养未果后,苏峻堂苦思良久才做出此番决定,其中心思从为冯天养取字便可见一斑。 “多谢恩师赐字,学生感激不尽。” 冯天养深深鞠躬,心中很是感动。 穿越以来除了自己的三叔,还未曾有人对他如此亲近,虽然苏峻堂收自己为徒多少有些功利之嫌疑,但自己这一拜师,将来的路无疑会好走得多。 “不必做此儿女态”。苏峻堂招手示意冯天养坐下,然后取出一碟文牍交给对方:“这是部堂亲拟给英夷的回函,你拿去后务必认真仔细翻译,部堂钧令已下,两日之后我们又要再赴新安,与英方交涉。” “学生遵命。” 冯天养接过文牍,见苏峻堂挥手示意他离去,便躬身而退。 这边苏峻堂打发冯天养离开,迈步来到后堂,未见到叶名琛,只见得赵寒枫一人正在整理书案,两人相互拱手致礼后落座品茶。 “恭喜苏兄双喜临门,右迁在即,还能再收良徒。” 赵寒枫笑呵呵的恭喜起了苏峻堂。 与英方答应的交涉日期只剩四天,算算时间叶名琛的密折怕是刚到京师,圣旨肯定是等不及了,为了不使英方再有借口挑衅,叶名琛思虑良久后,举荐苏峻堂为暂署广东按察使,同时兼办通商事宜,以此正式身份和英人进行交涉。 苏峻堂原本官职是广肇罗道的候补道台,因道台尚在职,所以并未实际赴任,但广东按察使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实职,接任此职位也意味着苏峻堂无法兼任总督府的幕僚长了。 从候补的四品一跃而成正三品,这一步跨越不可谓不大,不知多少四品官员苦熬一生,到死都换不成三品的顶戴。 “天子恩典,部堂栽培,苏某五内俱感,只是幕府这一摊子事,今后要劳赵兄受累了。” “部堂厚爱,某岂敢推辞。” 苏峻堂和赵寒枫两人也是多年好友,两人都是在叶名琛任甘肃布政使之时便已入幕,相知相交已十余年,早先也有过争斗。 赵寒枫性果决,能断大事,苏峻堂性温和,常持正论,两人性格各异,但磕磕碰碰之中却成了至交。 此次收冯天养为徒,苏峻堂除禀告叶名琛外,其余同僚也只提前知会了赵寒枫一人而已。 “部堂外出了?” 在后堂叙了一会儿闲话,苏峻堂未见叶名琛回返,有些诧异的问道。 “昨夜接两湖转来朝廷急递,曾国藩所部水师于靖港为发匪所败,战船十去其八,水师官兵幸免于难者不足千人,圣上准了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奏疏,调我两广战船入江助战,部堂去虎门巡视水师了,须明日得归。” 赵寒枫点点头说道。 “发匪兵锋如此强劲乎?曾国藩练兵已近两年,据左朴存言此人所练兵马堪称两湖团练第一等,竟如此不堪一击?” 苏峻堂有些惊诧的问道。 这个消息确实有些惊人了,曾国藩奉命练兵接近两年,所部兵精粮足,是整个两湖甚至全国都在期盼的一支生力军,结果刚一出山就遭大败,两湖军心岂非一发不可收拾。 “水师败绩,陆师小胜,可见发匪实力亦参差不齐,然经此一战,两湖军心萎靡已无可挽回,发匪接下来的目标怕不是闽浙,便是我两广了,部堂有意奏请圣上,允许两广各地乡绅编练团练,否则发匪大军来袭,官军恐独力难支。” “理当如此,赵兄知兵,当为部堂好好谋划,某短于兵事,赵兄若有安排,定当遵从。” “份内之事,愚弟若是处事不当,还请苏兄日后勤加指正。” 第8章 蓄谋已久的握手 第9章 宁愿百死心不悔 第10章 空谈腐儒岂堪用 第11章 其人虽逝志可追 第12章 螳臂挡车犹奈何 第13章 星星之火可燎原 第14章 潜磨爪牙待时机 第15章 酬前功水到渠成 第16章 持利刃以备有患 第17章 云山雾绕隐旧事 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那堪称离奇的出身对于冯天养来说一直是个隐患。 让其多经历了许多波折,一度险些难有出头之日。 但好在苦尽甘来,凭借接连立下的功劳和个人能力的展示,冯天养终于熬出了头。不仅如愿谋取到了县令的身份,还成为叶名琛心中可靠之人才。 时至今日,出身问题终于不再是冯天养前进之阻碍,以致于他甚至都有些忘了此事。 只有碰巧看到太平军的战报时才会想起自己和太平军还有这一层关系。 但三叔的这番话却让冯天养瞬间想起那阵惶恐不安的日子。 沉下心来思考片刻,冯天养细细询问一番,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三叔冯云木到那药房抓药时,恰逢那药房主人外出诊疗,且那药房主人家的女儿本在后院。 因伙计给冯云木同行的邻居算错了账,那药房主人的女儿出来道歉时看到了三叔的面容,然后下意识的用家乡俚语喊了冯三叔。 冯云木则是下意识的应了,看着那女孩那熟悉的面容,认出这是老营同袍曾天养的孙女曾绾娘。 冯云木应声之后,双方都是一愣,只有伙计恍然未觉还和邻居纠缠。 冯云木不敢多留,将邻居带出药店后不敢直接回家,找借口去洋行巷绕了一圈才回到家中。 而那药房主人的女儿也并未追出,冯云木返回一路上也并未发现跟踪之人。 听完冯云木所言,冯天养心中略定,估摸着这应该只是一次突发事件,那处药房或许是太平军在广州情报人员的一处据点,亦或许只是有脱逃太平军之人投奔亲戚让自家三叔撞上了而已。 唯独曾绾娘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仿佛是原身记忆中极为重要之人,但冯天养却死活想不起来。 好言安慰了一番三叔,叔侄二人各自睡去,冯天养计划在明日差几个衙兵过去试探一二。 且说这边叔侄二人正在谈论此事同时,日间冯云木买药的那间药房后院正堂内。 药房主人正凝神听着伙计和曾晚妹说着日间的情况,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绾娘莫嫌老夫啰嗦,你确认今天所见那人是故南王亲弟,后军浔州老营副将冯云木?” 药房主人司马运锋是太平军在广州暗探网络的首领,是金田举义的元老,虽然从官职上来说不如曾绾娘所任检点高,但司马运峰和曾天养是结义兄弟,自然也是曾绾娘的长辈,彼此关系十分亲近。 “司马叔公,永安一战,我和天养陷在城中,是冯三叔折身杀回将我和天养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我岂会认错!今日我唤他,他明明都答应了的,怎会不愿相认了呢?” 曾绾娘脸上满是焦急委屈之色,让司马运峰不由也是黯然一叹。 “司马指挥,确如曾检点所言,其人显然也认出了曾检点,只是未开口而已,俺在旁听得一清二楚,那人走后俺还出门瞧了瞧,只是情况不明,不敢尾随而已。” 一旁的店伙计也在旁边附和道。 “那人穿的什么衣服,是官服还是商人衣服,还是普通百姓的衣服?” 司马运峰沉吟片刻,问起了当时的细节。 “那人穿的只是普通百姓的衣服,不过甚是整洁,且与那人同行而来之人对其颇为尊崇,称呼他为老大人,想来可能是此人家中子侄有做了清妖伪官的。” 这伙计也是个伶俐的,此刻将当时情况回忆的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曾绾娘委屈的面容瞬间明亮起来,刚想开口却听司马运峰抢先开口,将那伙计支到院外放哨把风去了。 司马运峰亲手关上院门,待到回到屋中,曾绾娘已是迫不及待的迎上来开口询问: “司马叔公,张大方才所言,此人家中子侄有做官的,莫非天养尚在人世?可他要是活着怎不去天京找我们?又怎会做了清妖的官儿?” “绾娘,就算那人真的是冯副将,不敢相认也必有隐情,但为了安全计较,你都不适合在这药铺待了。不只是你,我也要以下乡出诊的名义躲两天,今日连夜收拾行装,明日早间不要去前堂露面,趁着午间人多的时候到城北码头酉字十一号仓库找一个叫赵瘸子的人,他是我们的兄弟,身份他会替你安排好。” 司马运峰没有回答曾绾娘的问题,而是先安排起了两人撤离的事宜。 曾绾娘闻言点了点头,她十五岁就拿刀杀过清妖了,多少尸山血海都经历过了,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可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追问: “那天养呢?司马叔公知道我奔波这么几年为的是什么,好不易找到一点线索,难道要我放弃吗?司马叔公要是不愿惹上事端,我便去信给翼王殿下禀告此事,左右不给广州的兄弟们添麻烦便是了!” “绾娘!当年的事情晦暗难明你是知道的!翼王是当初老营的主将,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呢!如今能在江西扎下根脚已是不易,你就不要给他惹麻烦了!” 司马运峰压低着声音解释,情绪中带了几分焦急,见曾绾娘面上仍然不服气之色,只好耐下心来再做劝解: “天养的事情,老夫自有打算,但须得先躲过这一阵子再说,两月之内,我必给你一个交代如何?但在此期间,你务必小心隐藏,曾老哥将你交到我手上,我必须保证你之安全。” “那就依司马叔公所言。” 曾绾娘见状不再争辩,但脸上神情仍是倔强不服。 第二天睡醒,冯天养早早来到按察司衙门,先去后堂给苏峻堂请了安,见老师正忙,便自寻了一间清净公房,将在此等候的自己衙兵召来嘱咐一番,然后来到按察司经历处,让衙役通传求见佟士刚。 “唉呀我说冯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愚兄刚刚听闻喜讯,正想着这几日去府上恭贺一番,你看,这不巧了吗?” 身着官服的佟士快步从公房中走出,人还未到,其声先闻,走到跟前挽着冯天养的手,一副亲热模样。 “前次听闻佟大哥荣升正六品顶戴,小弟不才,沾了大哥的福气侥幸升任,这不赶忙来道谢了。” 两人好一番相互恭维,来到佟士刚公房中落座,待仆役呈上茶水退去后,冯天养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佟大哥,小弟此番前来,是来求助的。” 佟士刚闻言一愣,但随即笑容更胜开口道: “冯老弟客气了,你是臬台爱徒,又是总督眼中红人,能用的着咱老佟那是咱的福气,咱老佟办不了什么大事,但力所能及之内的冯老弟尽管安排便是。”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应诺了帮忙,却也说清楚自己帮不了大忙。 “确是有一桩事情,有些不情之请。” 冯天养将一份自案牍库抄录的卷宗递给了佟士刚,佟士刚接过卷宗凝神一看,眉头微微皱起,思量一番开口言道: “冯老弟,恕老哥直言,若是有不开眼的乡绅碍了你的事,需要咱老佟给你撑腰,咱老佟义不容辞。但这早已结案的事情,一旦翻出,就必须得做成铁案,否则后患无穷。不知何事竟惹得老弟大动肝火,非要下此狠手?” “老哥,恕小弟不能直言,但小弟敢保证,此中详情小弟业已调查清楚,人证物证俱已在手。其罪累累,其恶昭昭,正要做成铁案以匡正本县风气,请老哥务必相助。” 佟士刚话说的在理又贴心,却不料冯天养心意已决,执意相求,让佟士刚一时有些为难。 这件案子并不难办,仅从卷宗之中便足以看出其中纰漏不少,更何况冯天养已将人证物证掌握齐全。 让佟士刚为难的是这案子翻出来,必然要严惩涉案乡绅和此前案件经手人员,他也势必会和涉案乡绅及经手人员结下死仇! 除非是将涉案的乡绅和官员彻底整倒,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机会,否则打虎不死,必受其患。 一番左右思量过后,佟士刚还是决定应下此事。 毕竟冯天养是苏峻堂的弟子,轻易得罪不得,而涉案乡绅和官员虽然也很麻烦,但只要案子办的扎实,祸患铲除干净,说不得还能再能赚上一大笔银钱。 作为一名老资格的按察司官吏,对如何将案子做成铁案自然是得心应手。 见佟士刚应下此事,冯天养大喜过望,接连感谢一番,两人商量了一番案情,约定好行动时间,有差役前来传达苏峻堂的召唤,冯天养才告辞离去,来到按察司后堂。 “这是你立光师叔让我给你的,让你先照此做些准备,总督府的文书须得请了圣旨再下。” 苏峻堂将一张信笺递给自己徒弟,冯天养接过来一看,是分配给他的团练编制名额。 按照总督府第一批团练试点的计划,共有六个州县试点筹办团练,总兵额共有正兵两万四千人。 冯天养由于官职最小,所以分配到的名额也最少,只有两千人的正兵名额和一千人的民夫名额。 但这对于冯天养来说已经够用了,满足这两千人装备训练的花费已然是冯天养下一步能承受的极限,在两个厂子建起来之前,冯天养暂时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支撑他养兵,只能依靠总督府发放的钱粮来支应。 从苏峻堂处出来,冯天养刚要出府,接到了那几位衙兵打探归来的消息,冯天养听其汇报一番后,眉头深深皱起。 几名衙兵根据他的吩咐都更换成了寻常百姓的衣服,或单人,或结伴,分次去了那间药房打听,但药房之内只有两名伙计在忙碌,询问后得知大夫一早便下乡出诊了,一时说不清几天回来,而一名衙兵借口尿急去了后院,也未发现冯云木口中药房主人的女儿曾绾娘。 一顿打探无功而返,冯天养有些拿不准情形,一番思量之下决定先返回家中,让三叔收拾好行装,明日便跟着自己一起返回新安。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这边主意打定,冯天养带着几名衙兵匆匆离开按察司衙门去通知三叔。 但在按察司门外一处隐蔽的街角,曾绾娘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和面孔,整个人怔在原地,捂住嘴巴掩盖哭声,却也拦不住眼角泪水滑落。 回到家中,冯天养将自己打算说给三叔,冯云木听完后并未反对,只是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便按照侄子的安排去收拾行装了。 冯天养见状,留了两名衙兵把住巷子口,自己带着几名衙兵来到了位于广州城东门的兵备所,找到了刚刚升任五品守备的柏兆忠,以明日赴任为由,找他借兵护卫。 柏兆忠见冯天养亲自上门求助,爽快答应下来,让一名精干把总带了百人兵勇明晨一早在东门相候。 将诸般事务安排妥当,冯天养回到按察司衙门向恩师苏峻堂辞行,陪苏峻堂吃了顿晚饭,然后返回家中休息。 翌日清晨,将不多的行李装入马车,冯天养一行人在东门外汇合了护送兵勇,沿着官道向着新安县一路前行。 沿途商队见此队伍有兵勇护送,情知是有重要人物出行,于是纷纷让道。 一路行来,颇为顺利,赶在傍晚前来到将要歇息的驿站,一众人等各自忙碌,饮马做饭。 冯云木则是坐在车厢内颠簸的有些劳累,左右无事干,闲转一番来到驿站门口,远远望见距离驿站外的官道上有一年轻女子骑马停驻。 冯云木定睛一看,认出那女子面容,不由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找了个衙兵把自己侄子唤了过来。 片刻之后,匆匆赶来的冯天养和自己三叔交流一番,再望向那骑马女子身影,与原身有些模糊的记忆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对应起来,冯天养情不自禁的自己迈步迎了上去。 几名衙兵还想跟上,却被冯云木拦住,见那女子也已翻身下马,迎上冯天养,且手中并无兵刃,便也放心下来。 冯天养和那女子越走越近,脑海中记忆越来越清晰,到了近前却又突然有些情怯,停下脚步,轻轻唤了一声绾娘,一路尾随而来的曾绾娘登时泪流满面,整个人再也把持不住,直接飞奔扑入冯天养怀中,放声哭泣。 半晌之后,收拾好情绪的冯天养领着曾绾娘回到驿站,让衙兵在自己房间外远远的警戒,自己和三叔、曾绾娘聊起了各自这些年的变化。 “天养,你怎会当了清妖的官儿?听那些官兵的称呼,还是县令了?” 情绪平复之后,曾绾娘第一个问题就问的冯天养有些回答不上来。 毕竟根据原身的记忆,曾绾娘可是他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两人自幼便是娃娃亲,自己老爹冯云山和曾绾娘的父亲是结义兄弟,早在太平军尚在秘密传教,曾绾娘的父亲曾七虎就为掩护冯云山逃脱官兵追捕而死,因此曾绾娘从小便寄养在冯家,冯云山也拜了曾绾娘的爷爷为干爹。 太平军起义后,曾绾娘的爷爷原本是老营主将的首选,但他以自己年龄过大为由,主动让贤给了冯云山。 后来永安建制,冯云山封为南王,后营主将的位置又交给了结义兄弟石达开。 而也在永安建制,受封南王的当日,冯云山便让石达开替冯天养向曾家提亲,双方婚事早就正式定下。 但命途多舛,永安突围后,太平军转战多地,两人也未及成婚,后来全州一战,老营损失惨重,冯云山身负重伤,冯云木带着冯天养不知所踪,没想到再见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冯云木见侄子面色略带尴尬,轻咳一声,接过话题,说冯天养自海外回国时曾经跌船落水,救上来后便有些失忆。又说起当年全州一战自己奉石达开的命令领了一支兵马刚刚杀退围攻冯云山大营的清军,见到自己大哥时他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嘱咐他不可再回太平军,让其带着冯天养出海避难,直至去年方回。 这也是冯天养穿越后为解释自己对原身记忆不熟悉编造的说词,冯云木初闻虽有不解,后来见侄子除此之外无他异状,慢慢也深信不疑。 曾绾娘听完冯天养这几年遭遇,眼眶不禁又是一片通红,对冯天养当上清廷县令一事也停止了追问,说起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曾绾娘当年一直跟着杨宣娇在女营之中,全州一战太平军损失惨重被迫转移,直到围攻长沙之时他才听闻南王病重死在蓑衣渡的消息,当时传言老营副将冯云木和冯天养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悲痛不已的曾绾娘无数次找人打听当时那一战的详情,想要为冯天养收敛尸骸下葬,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曾绾娘一度心存死志。 只有翼王石达开传密信于她,告诉他冯云木和冯天养或许并未死去,而是为了死中求活不得不脱离太平军,这才让曾绾娘存续了活下去的念头。 为了寻找冯天养的下落,几年来曾绾娘根据石达开的建议,往来奔波于上海、杭州、福州等地的太平军暗探网络之中,遇到的生死危机不下几十次。 原本曾绾娘已有些心灰意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最后一处太平军沿海暗探据点广州,没想到老天开眼,竟真的让她心想事成。 发现冯天养自按察司衙门出来后,曾绾娘一路跟到家中,原本想趁冯天养外出先于三叔相认,但却碍于冯天养留在巷子里的衙役,没敢露面,于是只好先按照司马运峰的安排前往码头仓库落脚。 今日一早曾绾娘刚来到巷子口,正巧撞见冯天养一行人往马车上搬运行李,曾绾娘跟到城门口见护卫兵勇甚多,更不敢相认,情急之下只好回到药铺,找伙计要了一匹快马,沿着护卫兵马在官道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上来。 双方各自说完经历,不觉已是深夜,三人都是有些饿了,好在亲兵衙役早就留下了三人的饭食,见冯天养让人盛饭,赶忙端了进来。 三人用过晚饭后,三叔自去回房休息,冯天养看着自己房中的曾绾娘不由有些头疼。 凭心而论,自己原身记忆对曾绾娘自然是感情深厚不提。 而即便是抛开原身记忆,曾绾娘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也足以让他感动不已。 更何况绾娘容貌颇佳,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配冯天养却着实绰绰有余。 但总不能两人刚见面就在同住一间房间吧? 冯天养总觉得这样对曾绾娘有些不太尊敬。 悄悄把脚步挪到门口,冯天养刚想开口说自己去三叔房间睡,却见曾绾娘面色神情既可怜又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开口: “冯天养,婚约定下好几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娶我?” 第18章 卧虎初啸惊煞人 第19章 缓急并用论初心 第20章 初心知易行之难 第21章 暂借荆山栖彩凤 第22章 聊将紫水活蛟龙 第23章 苍生如笔谁挥墨 县衙门外的大街上,平日里是没有人摆摊的。 倒不是不允许,而是因为县衙门口整日车水马龙的,没有不长眼的跑到这里去摆摊。 也因此,一旦有个不长眼的来摆摊,就会显得格外显眼。 曾绾娘随冯天养回到县衙门口下马时,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大街上摆摊的老药农,立即面色一变,悄悄拽了拽冯天养的袖子。 冯天养起初不以为意,回头见曾绾娘面色严肃,这才意识到不对。随着曾绾娘低垂素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卖药老农。 “司马叔公。” 曾绾娘轻轻吐出四个字。 “请他过来吧。” 冯天养叹息一声,说完之后见曾绾娘孤身就要去请人,赶忙拉住,挑了两个机灵的亲卫陪着她前去。 片刻之后,得到消息从城外军营匆忙返回的冯云木来到了后堂,却见后堂之中只有冯天养和曾绾娘两人。 “人呢?” 冯云木脸上难得有了焦急神色,开口问道。 “走了,绾娘亲自送到县衙门口,给了他一匹马。” 冯天养起身扶着焦急的三叔坐下,给他端来一盏茶。 冯云木这才放下心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方才他还真有些担心冯天养下了狠手将司马运峰灭口。 “他此次前来是何意?” 冯云木平复了下心情说道。 “报信的,他信不过别人,也担心我们不信,亲自来的。” 冯天养面色平静,正在消化刚才司马运峰传递的信息。 太平军从俘虏口中已经知道了清军新装备的红单船来自广州,而且听闻广州附近有一个清军控制的维修厂。目前正在全力查访此处船厂位置,并将之列为天地会暴动的几个重要目标之一。 冯天养并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因为如果是假的,司马运峰没必要给自己提这个醒。 作为对司马运峰此番好心提醒的回报,冯天养同样提醒了司马运峰,让他届时务必不要参与到新安县的任何行动中来。 这其实也算是对天地会的一番提醒,冯天养相信司马运峰会明白自己的话中隐藏之意,并能够以妥善方式提醒天地会。 但最终结果不一定如人愿便是了。 凭心而论,冯天养还真不怕天地会前来围攻船厂。 新县县城和兵营两个据点将船厂牢牢护在身后,凭借事先构筑的工事,这仗其实没什么悬念可言。 即便冯天养手头只有一群训练了两个月的新兵,但天地会能发动的人无非便是那些被地主豪绅逼得走投无路之佃农饥民。 所谓武器,可能只是菜刀竹竿罢了。 冯天养选用驱虎吞狼之策,其中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避免和天地会的直接碰撞,为其保留几分元气。 万一再有和绾娘、司马运峰一样和自己亲近之人误伤其中,岂非抱憾终身。 现在看来,双方直接碰撞已是在所难免。 冯天养心中不断的考虑着应对之策。 对待豪绅大户,冯天养堪称心狠手辣,但是对待这些走投无路的农民,他实在是下不了手。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几条路可以选择。 万一波折到船厂,亦或是暴露了自己不想镇压天地会的态度,前功尽弃不说,杀身之祸怕是不远。 见冯天养陷入沉思,明白其态度和心意的曾绾娘也不敢多言,只有悄悄来到冯天养身后,为其轻揉太阳穴,让他稍稍放松一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伴随着晚稻即将成熟,一些事情也开始慢慢显露出苗头来。 首先是因工厂建设招募了大批人员而得到缓解的土客械斗再次爆发了。 并无什么争水争地作为缘由,一场波及三四千人,五六个村庄的土客械斗毫无征兆的就突然爆发。 直接死伤三十多人,一家小地主的庄园被攻破,库存的几万斤粮食被洗劫一空。 涉事的几个客家村落一夜之间人走屋空,连一张布片、一粒稻谷也没留下。 冯天养亲自看完这几个村落,叹息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回到县衙。 这哪儿是什么土客争斗,分明天地会在为起义做预演! 而随着城外防御工事的逐步完善,以及兵营中终日不断地火枪演习之声,时间来到十月十九,这时的晚稻已经逐渐染上了金黄色,按照往年惯例,再有半个月左右便可收割了。 而新安船厂也日渐忙碌起来,终日有官船驶来,卸下满满一船人,在新搭建的一片简易营房之中居住。 据说是准备出发前往杭州征讨太平军的绿营,因为广州人多眼杂,怕被探子发现,所以在这里短暂集结,三五日便要乘船出发。 十月十九当日,船厂贴出告示,简明扼要回应了工人们普遍关心的晚稻收割是否准假的问题。 本月底所有工人放假四天,抢收晚稻,且这四天不扣工钱。 若是四天未收割完返回船厂的,迟到一日则加罚一日工钱。 作为对应,早到一日加发两日工钱! 这账很快被人算清,早到两天能比迟到两天多赚十天工钱! 相当于扣完地租的情况下,一亩半稻子一年的收成! 一众工人们纷纷兴奋起来,各个互相约定到时候相互帮忙,日夜不睡也要赶在前两日收割完返回船厂! 这日,冯天养刚刚从城外制衣厂返回县衙,还未下马,就意外的在门房处被两个等待许久的人抱住了马头。 “我说,农先生、段总商,两位这是何意?” 冯天养将二人领入二堂,一边喝水解渴一边问。 来的两人,正是拿下周家之时带头签字的两人,本县举人农玉亮、富商段安贵。 “求县尊活命!” 二人连坐也未坐,一个作揖,一个叩首,脸上表情诚惶诚恐。 “怎么了?二位,有什么话好好说。” 冯天养很好奇,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县尊,鄙人田产靠近河边,近日见常有官船停靠,听闻有不少官兵来了咱们新安县?” 段安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 “是啊,不都说了么,近日就要前往杭州征讨太平军,怎么,二位可是要助军?还是有什么事情找冯某办?” 冯天养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口问道。 两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回禀县尊,俺还以为,县尊是因为前些时日土客械斗一案,决心再将那些为富不仁的劣商顽绅整治一番,故此才调来如此多的兵马。” 段安贵小心翼翼的说道,农玉亮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历来土客械斗,大多是由土家地主欺压客家引发,而两人印象中冯天养对穷汉子们向来偏心惯了,而此次引发土客械斗的地主,正是段安贵的本家亲戚,因此他有些反应过度,拽上一贯交好的农玉亮来帮着自己说情。 冯天养不禁哑然失笑: “我要是有这心,费那麻烦干什么,直接调动团练不就成了?” 两人都是一愣,明白自己想错了,忙不迭的认错告辞,刚要离开二堂,却被冯天养叫住了。 “农先生,段总商,有一桩事情且还真得劳二位相助。” “请县尊尽管吩咐!” 两人忙不迭的转过身来,俯首听命。 “五日之后,本县团练第一营将在城外七里坪进行一次实弹演训,请两位协助组织士绅和富商们前去观礼。” 冯天养淡淡的开口说道,刚才他们二人被绿营兵吓到的事情让冯天养受到启发,打算来一手敲山震虎。 “县尊可要鄙人带头劳军?鄙人愿意出白银三千两为本县商户做个表率,县尊大人觉得低了还可以再加....” 段安贵先是试探开口,然后越说越啰嗦,最后在冯天养面无表情的目光下闭口不言。 “可是要学生组织县学生员前去夸耀军威?” 农玉亮也试探性的问道。 “不必,只是通知便可,若是乡民想要前去观看也不要阻挠,只是一次操演。”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就说本县团练是为了防范太平军而筹办,现已成军,拿出来让县里父老都看一看。” 冯天养不敢多说,怕他俩又脑补出来什么东西给办歪了,将两人给打发走。 少顷,冯天养将绾娘和黄胜二人喊来,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可以。” 黄胜点了点头,对待太平军的态度上,他和冯天养基本一致,不愿多做杀戮。 “还有一事,船厂内需要做些准备了,既然天地会已经瞄上了船厂,难保工人之中没有他们的会众。” 冯天养接着开口安排道。 “不妨这样,将原有的工段分组改为按五十人左右为一班组,以团练士兵家属中表现优秀的为主,授予班组长之名,作为一种监视手段。” 黄胜考虑一番后提议。 “可以。但不要大张旗鼓,分批进行即可,而且原工段长应继续保留,级别在班组长之上。” 冯天养稍作思考后点头同意。黄胜的事情说完,见曾绾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她还有话和冯天养说,于是便起身离开。 “绾娘,怎么了?” 冯天养把自家媳妇儿拉至身前,见其眼圈泛红,关切问道。 “是不是这次演训若是无用,就真的要打了?” 曾绾娘低着头开口,声音有些啜泣。 天地会和天平军向来同气连枝,转战两广之时帮忙安置了许多太平军的负伤老兵,所以两广历次天地会起义,这些老兵都是骨干和主力。 若是双方真的打起来,对曾绾娘来说,等同于和自己昔日同袍自相残杀。 “我找你来就是此事。” 冯天养想着法儿的哄着绾娘开心。 “让你手下的那帮半大小子和姑娘们尽最大努力散播要演训的消息,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里面肯定有天地会之人。说不定看了演训,知道这边准备充足,便能打消念头。” “真的?” 曾绾娘的眼神瞬间有了光彩。 “我还能骗你吗?” “那我这就去办!” 曾绾娘转涕为笑,轻轻在冯天养额头啄了一口,然后羞红着脸离开。 冯天养看着绾娘离开的身影,也是叹息一声。 尽人事,听天命。 这件事他已经做到最大努力,再多往前走一步,都有可能是万丈雷池。 五日之后。 七里坪前人山人海,彩旗招展。 得到通知的本县士绅和豪商们悉数到场,而且还组织了不少乡民佃农前来观看。 生怕现场冷清,惹得想要显摆一手的冯天养不愉快。 段安贵甚至还弄来了舞狮舞龙,可惜还没开场就让冯天养赶走了,让前来围观的乡民们各个觉得可惜。 打枪放炮有什么可看的! 演训场地布置的十分简易,一个指挥台,百十个扎好的草人,以及提前划好线的射击区域,就构成了整个演习场。 冯天养和阿方索两人并肩站在指挥台上,口哨一吹,便看第一连在鼓点的指挥下迈着整齐步伐进入了射击区域。 “一排听令,三段式,放!” 第一连连长石大山举着指挥刀高呼口令。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四十多支米尼枪分三批开火,将一百距离上的十多个草人靶子打的草屑纷飞,连支撑的木桩都打断了几根! 一排开完火之后在鼓点指挥下迅速离开,二排紧跟着登场,在此期间民夫们迅速将打坏的草人靶子收起,将十个崭新的草人靶排成一列放在场地上。 “二排,单列式,放!” “砰砰砰砰砰!” 二排的士兵们排成一列,所有火枪同时开火,密集的火力将新放的草人靶子悉数打倒! “三排,前进队列,轮次开火,放!” “砰砰砰!” 伴随着鼓点之声,第三排士兵们按照三段式站好,得到口令之后,却没有站在原地开火,而是前进之中轮次开火。 第一列的士兵开火后侧身装弹,任由第二列和第三列从自己身侧向前迈进,然后第二列开火,装弹,第三列再开火,装弹。 待到第三列开火之后,第一列的士兵们已经装完弹药,此时再向前进发,走到最前一列,开火、装弹。 这种前进之中轮次开火的战术瞬间吸引了围观之人的眼睛。 称不上行云流水,却也算相当熟练的开火、装弹、交替,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出来这支部队训练水平确实不错。 而待到最初第三列士兵都放完三轮枪的时候,第一列和第二列的士兵们早已停止开火,装好刺刀半跪于地,形成了一堵长矛之墙。 只有第三列的士兵依旧还在重复装弹开火,只是不再统一开火,而是换成了自由射击。 一连演练完之后很快退场,紧接着二连和三连依次上场演练了连级作战单位的几种战术,其整齐划一的战术动作引发了围观人员的阵阵喝彩。 到了最后更是三个连一起登场,演练了一次营级战术,三个连排成一条二百米宽的三段式列兵线,先是轮次射击,然后自由射击,再是前进队列加轮次射击。 火力过于密集,将用来当靶子的草人全部打坏,以至于最后只能朝着空地开火。 冯天养趁着所有人都在看这场精彩激烈的演训之时趁机观察,果然在乡民之中发现了不少面露严峻之色的精壮汉子。 尤其是那被他赶下舞台的舞狮队伍,十几个头戴红巾的精壮汉子站在一起,为首之人面色铁青,见到冯天养目光扫来之后,先是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悄然混进人群之中。 演训结束后,冯天养在一片吹捧之声中进行了简短的演讲,故意夸大了自己的兵力,宣称这样的营自己手下还有七八个,加上新安县完善的守备工事,据城死守可抵挡十倍之敌,且新安县距离广州陆上行程不过三日,水师更是只需一日半,便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抵达云云。 在南雄州被攻陷两个多月以后,用一场实兵演训安抚住了本县士绅豪商们的心。 放了个大大的马后炮。 混在人群之中观看完整场演训的司马运峰眼眶有些湿润,朝着正在指挥台上滔滔不绝的冯天养注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小南王已经把事情做完了,现在是他这把老骨头该干活的时候了! 演训过后的时间过得很快,七八天的时间很快便要过去,期间来了一场大风,但好在稻田并未出现大面积的倒伏,而是在稍稍倾斜后又倔强的直起身来。 接下来的时间既无风也无雨,稻田已经全部染上了一丝金黄色,预示着今年是个丰收的年份,但这并不意味着佃农们明年就能吃上饱饭。 许多豪强士绅们已经开始磨刀霍霍,账房先生们忙碌不停,打算趁着今年丰收,一次性收齐往年拖欠的稻谷了。 伴随着整个广东都有可能迎来丰收的消息逐渐明确,稻谷的价格已经开始了大幅度的下跌,比今年的高点要便宜出一倍还有余。 意味着去年借了三石谷子的债,今年用六石谷子却还还不清本金。 看似丰收的年份,却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面对着工人们和士兵们的关切,冯天养再次重申了自己四成地租的承诺不变,往年的欠账已经付之一炬,绝不再追,稳住了工人和士兵们略显躁动的心。 七成地租和四成地租,两者之间差了家破人亡四个字。 重申完承诺没几天的冯天养再次登上小荆山,这次不是来登高望远,而是来躲避麻烦。 说是麻烦,其实也不是。 只是冯天养这几日不论去哪儿,总是有士兵的家属,亦或者工厂工人的家属,甚至只是承包官府土地的佃农,莫名其妙的走到他跟前,磕上两个头就走。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求,就是单纯的磕两个头就走。 一开始还只是在冯天养去工厂、乡下、兵营等地视察的路上,等着冯天养办完正事再来磕头。 后来似乎变成了一种风气,无论冯天养走到哪里,在干着什么,就有人上来就磕头。 以至于现在每天县衙门口都有人来磕头,磕完便走,也不管县令在不在。 “...当年天王在紫荆山传教的时候,顶破天也就是你这样了。” 曾绾娘这几天一直跟随在冯天养的身边,略带惊羡的评价道。 “我也没做什么啊。无非就是干活给钱,降点地租啊。” 冯天养难得陷入了手足无措之中。 两世为人,哪见过这场面? 走在路上平白无故过来俩人给你磕完头,磕完啥话不说直接走了! 把他当许愿树了? 别管有用没用,见到了先拜一拜? “你把他们当人。” 曾绾娘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当年就是因为天王把我们当人,我们才跟天王走的。” 十月三十,傍晚。 伴随着最后一声代表下班的小号声落下,蓄势待发的工人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了工厂的大门,连夜赶往各自的家中,不要命般的劳作在地里,想要尽快收割完家中的稻谷。 家中的婆娘、老人、小孩早已在田间地头等待多时,婆娘们为刚刚赶路归来的自家男人端上饭食,老人帮着布置收稻谷用的麻绳和板车,孩童踮起脚尖给父亲递上水壶,希冀着今年的丰收能让来年多吃两顿饱饭。 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活着,今年似乎比往年有希望了些。 小荆山上。 在此处发呆了一整天的冯天养依旧沉默,他借着落日的余晖欣赏着那金黄色的大地,一遍又一遍,似乎怎么也看不厌倦。 只是那金黄色大地之上,尚有一块块阴影错落,像是潜伏的危机,也像是贪婪的猛兽。 忙碌了一天的绾娘骑马匆匆赶到山上,将一件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陪他一起看着这日落前的美景。 “所有的士绅大户都下乡催粮催款了。” 绾娘轻声说道,见冯天养转过身来,于是继续开口: “司马叔公传来消息,起事时间定在了大后天,也就是我们工人返厂后的第一天。” 这时黄胜和阿方索两人也骑马赶到了山上,黄胜率先翻身下马,和冯天养对视一眼,并未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他们二人刚刚检查完兵营,全体团练士兵已经做好实战准备。 “三日后下达戒严令,除延期返厂的工人及逃难的工人家属外,一个人也不允许回到县城!” 冯天养轻声开口,然后从山上飞驰而下,一马当先,像是一柄刺向山脚黑暗的利剑。 第24章 世事浮沉苦难多 第25章 劫波荡尽英雄血 第26章 心潮滚烫风雷急 第27章 且把新安先红遍 后堂之中,随着冯天养言辞恳切的开口,堂中众人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便是苏峻堂,想要开口帮着弟子找补一些,却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且说,冯天养说的情真意切,必定是其真心话,而且其分析的十分有道理,堂中众人对此都相当认同。 但许多事,不是情真意切和有道理便能决定了的。 譬如冯天养刚才所劝的谈判之事。 单论本心,叶名琛何尝不想放开手脚,和英人好生谈判一场,上解圣忧,下慰黎庶。 英方、法方或者其他欧美列强想要谈判的目的很明确,冯天养早前就曾为叶名琛分析过,无非两者。 一则让中方扩大进口商品范畴,将本国生产出来的廉价工业制品向中方倾销,逐步摧毁现有的中方农耕产业结构,使之沦为欧美列强商品倾销地。 二则通过修约谈判,从中方索取更多特权,弱化国防,腐化政府,使之逐步向半殖民地和殖民地转变。 在此之前,为了麻痹中方,他们会用一些惠而不费的好处,来表达自己那虚伪的善意。 而一旦进入正式谈判亮出意图之后,他们便会各种下作手段频出,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来逼迫清廷答应条约。 冯天养的建议则是先将能拿到的好处拿到手,然后谈判之中再想办法拖延,尽量不给对方动武之借口。 但一旦开启谈判,难免要背上卖国之名。 纵使拿到了前期的胜利果实,后期进入正式谈判之时,稍有不慎,也会直接将卖国的名头坐实了。 到那时,皇帝是不会为他说一句话的。 就在上个月,在京师被清流轮番骂了数月的牛鉴,用三尺白绫给自己了一个了结。 而耆英已沦为野狗腹中之餐。 就连和英人合办工厂之事,也已惹得清流舆论汹汹。 京师之中甚至已经有了针对叶名琛的传言,说起耗费巨资结交英人,势必养虎为患云云。 若非军机大臣肃顺处事果决,当即上奏,将散播此等言论的几名翰林和御史罢官夺职,开革出京,流言是否会继续传播还未可知。 答应谈判,于国百利,于己百害。 叶名琛知道迈出这一步才是对的,但也知道,这一步迈出,莫说问鼎首辅之路断绝。 自己身败名裂之日怕是也快来临。 若是后继之君贤明,自己或许还有翻身之日,否则有清一朝,他都会是最大的卖国贼! 堂中之人都明白其中厉害,也明白了刚才冯天养出言之前为何会有那一番作为了。 一片震惊和沉默之中,叶名琛幽幽一叹,扶起冯天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公先贤之事在前,吾辈何惜此身。持正且先回新安筹备庆祝酒会一事,择机打探英人消息,为我前驱。” “卑职领命。“ 冯天养面露振奋之色,对着叶名琛深深一躬,先行离开了总督府。 堂中依旧无声,只是众人和冯天养一样,纷纷起身对着叶名琛深深一躬。 离开总督府的冯天养并未立即离开广州,而是先去按察司衙门找到佟士刚和严信伯二人,致谢一番。 上次周家的事情两人虽说是没少拿好处,但却也将两人吓得半死。 由于冯天养不在广州,作为直接处理案件的两人便成了正常政治斗争的风暴眼。 巡抚、按察使、清流领袖、本地豪族等诸般两广真正的权势人物纷纷下场,好一番龙争虎斗。 好在最后是胜利了,否则如今两人怕已革除官身,身在牢狱之中了。 冯天养虽然后来专门写信安慰过二人,但毕竟好几个月没来过广州了,因此借着顺道,对两人还是又好言感谢了一番。 和两人聊了不久,苏峻堂自总督府返回,随后立即将冯天养召到后堂。 “叶中堂不会去的,师父无需担心。” 未等面色严峻的苏峻堂开口,冯天养嗮然一笑,率先谈及早先之事。 “为何?” 苏峻堂一愣,他虽然也如此判断,但那是他出于这么多年对叶名琛的了解,加上冯天养走后众人又谈了一番话,苏峻堂从中隐约察觉到了叶名琛的态度,但亦不敢说能判断准确。 却不料冯天养竟言之凿凿的判定叶名琛绝不会去会晤。 冯天养跟叶名琛接触如此之久,对其脾性特点已是十分了解熟悉,因早就对此人有了清楚的判断。 外宽内忌,多谋寡断,擅于谋身,拙于谋国。 一个典型的晚清官僚,富有权术,毫无担当。 心中虽然对叶名琛做如此认识,但冯天养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只能说出自己如此判断的另一番凭据。 “师父,若是中堂真的打算见面,又为何让我去新安筹备那所谓酒会,外藩司难道是个摆设吗?” “当此之时,不留下我细细商榷如何与英人如何会晤之策略,想方设法在谈判之前先从英人手中多要些好处,反而将我打发回了新安,中堂大人这是嫌我在广州碍眼了。” 冯天养颇为自豪的说出这番话,让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打算苦口婆心好好将他教导一番的苏峻堂有些心累,但他却从冯天养无所谓的态度之中察觉到了异样。 “在你劝言之前,可是已经预料到此番结果?” 苏峻堂颇为严肃的开口问道。 许久之前对冯天养野心的担忧重新浮现在他的心头。 “不瞒师傅,确实如此。” 冯天养诚恳回应,反而让苏峻堂更加忧虑起来。 他明白,这是自己这个徒弟对叶名琛的考验,考验叶名琛究竟能有几分担当。 毫无疑问,考验的结果也将影响冯天养今后的抉择。 或是决定日后是否还追随叶名琛,或是滋生其他想法...... 看样子,冯天养心中此时怕是已经做完了抉择。 “师父,请恕弟子冒昧,中堂此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早已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的局面,便是现在不和英人会谈,望厦条约到期之后又如何?” “中堂当前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舍己身荣辱,拼力一搏,唤醒朝中那些依旧做着天朝上国美梦的所谓清流官员们,让他们明白当下之朝廷已是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时。若是能改变朝中风气,中堂或许还有东山再起之时。” 冯天养没有察觉到苏峻堂的忧虑,而是继续侃侃而谈。 “若非如此,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拖到国势败坏、错失良机、外敌环伺之境地,莫看中堂今日举国誉之,届时早晚举国骂之。” “那你欲何为?” 苏峻堂心中虽然非常认可冯天养的判断,但并没有接着刚才那个话题,反而问起了冯天养的打算。 “徒儿身为新安县令,自然是暂回新安,先将新安治理好再说。” 冯天养一愣,但还是诚实的回答道。 “那以后呢?” 苏峻堂的面色不知何时严肃起来,追问道。 冯天养看着自己师父严峻的神色,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担忧和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好生想了一番措辞才开口回应。 “师父,当此之世,列强虎视于外,民众困苦于内,实乃我神州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如果中堂这条船早晚要沉,弟子只能想办法自己造一条船了。” 这次是苏峻堂沉默了。 冯天养没骗他,他对此番回答多少也有一些心理预期,但当冯天养亲口说出这番话之后,苏峻堂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打算何时成婚?” 半晌之后,苏峻堂打破沉默,却是开口问起了冯天养的婚期。 “暂定的是腊月二十三,凑个小年的吉利,船厂正式投产之后,弟子也能稍作歇息,这几月忙的确实有些过头了。” 冯天养将自己和曾绾娘商量的婚期如实禀报。 “新娘子的家人还是未曾找到吗?” “没有。只怕是很难寻到了。” 绾娘的亲人大多战死了,只剩爷爷和叔叔在太平军中当将领,自然是不能暴露的。 司马运峰死后,冯天养也随之丧失了和太平军联系的间接渠道,为了两人安全起见,结婚的消息也只能暂时隐瞒,不能向绾娘的亲人传递。 “我和你师娘商量过,觉得绾娘等你寻你多年,如此节烈女子,当真为你的良配,因此想要收她为义女,你回去之后不妨问问,是否愿意和我们结个干亲?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 苏峻堂接着开口,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冯天养有些措手不及。 “多谢师傅师娘垂怜,我回去后和绾娘好生商量一番,寄信给您回复。” 冯天养不知绾娘心中如何思量此事,不敢擅自答应,只好先说回去商量。 “行,你先去吧,为师有些累了。” 临近中午,苏峻堂鲜见的没有留冯天养吃饭,将他赶了出去。 他打算将冯天养关于叶名琛的分析好好梳理一番,找个合适机会再劝一劝叶名琛。 于公,他身居堂堂三品,心中良知不允许他看着局势败坏而无所作为。 于私,他和叶名琛相互扶持近二十年,无法坐视叶名琛真的穷途末路。 冯天养还从未大中午的被师父赶出来过,在按察司门口发了会儿呆,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自己的亲卫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家饭馆吃了饭,然后便原路乘船返回,于第二天早上回到了新安县。 “怎么回来这么早?” 曾绾娘正在后堂书房苦练冯天养给她布置的英文作业,看到未婚夫比预计提前了好几日返回,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努力的需要了,眼下最要紧的事在家里。” 冯天养边回答边拿起绾娘写完的作业检查。 写的不够规范,但每个字母都写的十分认真,显然是下了功夫。 自司马运峰死后,绾娘就变得沉静了许多,伤感了一阵,开口向冯天养提出了学习英语的要求。 冯天养自然不会拒绝。 眼下他最大的难关,其实就是人才短缺的困境。 容闳在香港刚刚晋升为一等秘书,位置不可取代,只能抽出时间帮着编写教材,或者寻找些和阿方索一样的人,将其推荐到冯天养这里来提供助力。 黄胜现在是所有工厂的灵魂人物,一刻也离开不得。 而冯天养肩头更是重任如山。 团练扩编,吏员培训、减租减息。 哪一项都是需要冯天养全力投入的艰巨任务,如果绾娘能帮他分担一下,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在冯天养知道基层军官和吏员队伍的重要性,从未放松过对年轻吏员和军官的培养,眼下第二批团练的营、连、排、班军官体系已经完善,唯一让冯天养头疼的是扩编之后的编制。 清军老旧落后的那套编制冯天养自然不会再用。 但是四千人这个尴尬的数量让冯天养也有些为难。 一个团有点装不下。 两个团又有些太瘦了。 几经权衡后,冯天养还是决定先把两个团的架子搭起来。 以后早晚还得扩军。 若不是手头没有像样的参谋人才,冯天养都想先搭起来旅一级的架构。 但阿方索不会培训参谋,会当参谋的也不会来投奔冯天养,容闳找遍全香港,也只是找了几个会画军事地图的底层军官送来充当教官。 什么样的人适合当参谋冯天养也不知道,于是选了七八个编筐篾匠出身的班排长先培养一下试试。 而团长的人选在冯天养一番认真选拔之后选了出身自己早期衙兵的两人。 席三宝,外出干活不舍得吃干饭,想要将饭带回家孝敬老娘结果饿倒在路边,被冯天养在路边看到救起,也是他亲手收的第一个衙兵,担任刚刚组建的一团团长。 韩达,原名韩大,身材魁梧,因为得罪了本村地主被欺负,怕惹事没敢还手,冯天养看中其能够忍辱负重和冷静的脾性,吸收到了衙兵队伍,为其改名韩达,担任二团团长。 每个团定额一千八百人。 团下辖三个营,每个营四百五十人,由三个连和一个弹药保障排组成。 团直属两个连,一个弹药保障连,一个由通讯、侦查、警卫组成的直属连,还有一个直属的教导排。 两个团之外剩下来的四百人,冯天养组建了一个炮兵营,营长由阿方索暂时兼任。 主要武器就四门英制八磅野战炮,比曾国藩买的先进一代半,一个炮组定额四十人,冯天养直接按照双倍还多的人员配置,以尽快培养成熟炮手。 容闳接任一等秘书之后,权力大了很多,借助塔特又买了四门同款火炮,十来天左右就能到货,到时候两个炮营列装八门野战炮,也算是有了像样的重型火力。 除了四千人如数配足,冯天养将一千五百人的随军民夫也如数招满,还为其配备了三百匹驮马和二百辆大车,把后勤保障能力拉满。 四千人齐装满员,将冯天养在军火贸易中赚的钱花的一干二净,为了省钱,冯天养不得不放弃了曾经组建水师的想法。 反正船厂内有的是前来维修的红单船,武器、兵员都是现成的,真要有事直接以官府的名义征调,比自己养水师省钱还省事。 将部队扩编的事情办的差不多,英方派出的共同筹办庆祝酒会的代表也已到了新安船厂。 冯天养和黄胜虽然知道必定会不欢而散,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陪着总督府派来协助的外藩司人员一番好生忙碌,总算将庆祝仪式的流程、仪式后酒会的地点、形式、人员等等诸般事项一一敲定。 为了这场不可能举办成功的酒会,船厂特地支出了六千两白银,将一个暂时未启用的仓库装修成了一个宴会厅,还请来了广东当地名厨,提前数天来制备食材,所需酒水也一并从广州带来。 如此隆重的准备让英方似乎真的相信了叶名琛会来和包令会晤,也相应的提高了筹备等级,连包令的首席秘书也亲自来到新安船厂,和被派来打前站的谈元益举办了一次私下会谈,将两位地方最高长官会谈的形式、内容进行了初步的沟通。 一切似乎都进行的很顺利。 在宴会将要开始的三天之前,冯天养将自己从繁忙的筹备工作之中抽出身来,参加了第一批村长培训班的毕业仪式。 第一批培训的村长共九十三人,全部是船厂工人之中逐步筛选出来的。 培训所需的教材由容闳编写,冯天养进行最后的把关审定,内容虽然比较繁杂,但最主要的有两点。 一是算数,能够进行冯天养眼里小学水平的数学计算,可以完成基础的数据统计工作。 二是职责,教会这些村长如何开展分地、降租、扫盲这三项工作,而其中分地是重中之重。 农玉亮在审案局干的很出色,已经将全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所有权以平价强制赎买的方式收归到了县衙手中,后续还将继续赎买土地,分地的条件已经初步成熟。 冯天养给土地重新分配设定的原则是七、二、一。 既将七成土地经营权发到村民手中,但所有权仍归县衙所有,而且以此为由禁止土地买卖,避免再次出现土地兼并。 二成土地在县衙手中,作为县里的钱袋子,无论是作为工厂预留地,还是租出去补贴县财政,都是今后新安县财政的主要保障。 一成土地保留给残余的地主和士绅阶层,但限制颇多,如卖地只能平价卖给县衙,地租要和县衙保持一致等等。 经营权分到乡农手中的土地,地租全部设置为二成五。 地租的问题太过关键,冯天养考虑了足足一个月才做决定。 原先设想的一成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单单是摊派的饷银税银和县衙运转都不够,冯天养和黄胜两人粗略算了下,要是将各级的摊派支应过去,至少要一成五的地租才够满足。 这还是没有临时性的加饷加税的情况下。 而若想让县衙有余力继续投资兴办工厂,开展两人准备了许久的后续计划,两成五的地租已经是最低的限度了。 为了搞好分地这项工作,冯天养先将全县行政区域重新划分,根据汉、壮、回、瑶各族聚居情况和地理态势,将全县划分为十一个乡,每个乡大概管辖三十个村,两万人口左右。 由于这项工作太过重要,相当于给整个新安县日后发展的奠基一般的紧要,冯天养谨慎的选择了两个基础较好的乡开展试点。 除此之外的每个乡只有三个村进行试点。 这两个乡的乡长都是冯天养精心培养出来的吏员,冯天养手把手带着教了三个多月,算是手头仅有的几个能用的人才了。 将委任状和代表着各村名字的红旗逐个发给面色激动的村长们,然后目送这些人远去,冯天养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欲把日月换新天,且将新安先红遍! 第28章 悲欢苦乐终一年 第29章 人生自古多歧路 第30章 君向潇湘我向秦 第31章 施政定制筑军魂 新章节被审核了 第32章 谈判波折巧攻心 第33章 先驱猛虎后打狼 第34章 小试牛刀烽烟起 第35章 多番苦战难争胜 第36章 一朝兵败如卷席 上架感言 有点卡文,要10点更新 说一说下周的更新计划哈 第37章 四方纷乱炮声隆 第38章 往返奔波愿难同 第39章 新松恨不高千尺 第40章 恶竹应须斩万竿 第41章 冷眼向洋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