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祖孙 第二章 倒严第一刀 朱翊钧慢条斯理地吃着御厨做的早饭。 一笼七个精巧的小笼包,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旁边还有一碟酱菜。 细嚼慢咽吃完一个小笼包,喝一口小米粥,夹几丝酱菜,再喝一口小米粥。 嘉靖帝在旁边坐着,双手笼在袖子里,满脸慈祥地看着朱翊钧吃早饭,仿佛在看世上最美的景色。 他穿着一身宽大修长的天青色道袍,头戴一顶紫金道冠,长瘦脸,三缕长须胡,脸色发青带铅色,双眼微红,透着精光。 朱翊钧吃完后,自有内侍递上茶碗,捧上铜盆。 他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温茶水,咕噜咕噜在嘴巴里漱了一下,吐在铜盆里。 “乖孙吃完了?” “吃完了。” “吃饱了?” “吃饱了。” “吃饱了起身来,跟着爷爷打一套太极拳,消消食!” “好!” 祖孙俩在殿中打起太极拳,朝阳从殿门照进来,给两人各自笼上了一团金光。 等到两人打完一套拳,收手垂臂,吸气呼气。 掌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太监黄锦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殿门口。 “皇爷,世子,老奴在外面看着,仿佛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只仙鹤,在翩翩起舞。” 嘉靖帝哈哈大笑,挥一挥宽大衣袖,往殿中的道坛走去,问道:“胡宗宪来了吗?” “回皇爷的话,在西安门值房里候着。” “传!” “是!” 李芳,内官监太监,嘉靖帝贴身内侍,悄无声息搬来一张蒲团,放在道坛旁边。 嘉靖帝在道坛中间盘腿坐下,朱翊钧也在蒲团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住,又悄无声息。 朱翊钧知道道坛上的皇爷爷在运转小周天,估计得一刻钟。 今天皇爷爷召见胡宗宪,十有八九是要确定东南的倭寇,是否剿除干净了。 这项军事行动,实在是太耗钱了! 虽然是胜仗一个接着一个,可银子却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 皇爷爷在修道方面十分狂热。 而他认为的修道是大修道观,广延真人,时不时花重金举行祭蘸仪式。 在朱翊钧看来,是想用金山银海打造一条通天梯,纯纯的用钱收买天上的神仙,赐下神符仙篆,让他飞升登仙。 东南剿倭,军饷军粮,耗费巨大,不得不让皇爷爷过了好几年“清心寡欲”的日子。 随着年纪变大,身体越来越差,皇爷爷对修道成仙变得迫不及待。 去年,他授意严嵩一党在浙江大搞稻改桑,名义上是筹集剿倭粮饷,实际上是为修道筹钱。 结果一地鸡毛不说,还搞得浙江糜烂,不可收拾。 国库内库照旧亏空。 皇爷爷无法,只得驳回朝野汹涌滔滔的倒严请求。 严嵩也识趣,马上派出心腹鄢懋卿去两淮,名为巡察盐政,实际上是为皇爷爷搞钱。 叮当——! 一声铜罄响惊醒了朱翊钧。 皇爷爷运转完小周天。 罄声刚落音,黄锦在殿门外禀告道:“皇上,胡宗宪来了。” “叫进来。” “是!” 跟在黄锦身后的官员,身形峻挺雄秀,器宇不凡。 头戴乌纱帽,身穿一身绯袍,胸口补子绣着锦鸡,提着前襟走到殿中,对着道坛上高坐的嘉靖帝噗通跪下。 “臣兵部尚书,直浙总督胡宗宪,拜见陛下!” “胡爱卿车马劳顿,辛苦了。这是朕的嫡长孙,裕王世子。” 胡宗宪进殿时就注意到道坛旁的朱翊钧,猜测他就是皇上最喜爱的孙子,裕王世子。 听到嘉靖帝如此说,连忙向朱翊钧行礼。 “臣胡宗宪拜见世子殿下。” 朱翊钧笑着点点头,“胡部堂好。” “李芳,给胡爱卿搬个座。” “是。” “臣恭谢陛下赐座。” 胡宗宪刚坐下,嘉靖帝开口了。 “你们上折子说,东南的倭患清剿干净了?” 胡宗宪小心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浙江的倭寇都清剿干净了,下一步臣准备清剿福建的倭寇。” “那就是没清剿干净?” 嘉靖帝的话里透着一丝不高兴。 危险的气息在殿里飘荡着,胡宗宪喉结忍不住上下抖动。 自己上的折子,说得清清楚楚,偏偏浙江、南直隶的地方官员,往死里吹嘘功劳,吹得天下无倭。 现在自己实话实说,让皇上白高兴了一场。 皇上白高兴了,自己就要高兴不起来。 朱翊钧突然开口问道:“福建在哪里?浙江的南边吗?” 胡宗宪看了嘉靖帝一眼,发现他神情如常,连忙答道:“回世子的话,福建是在浙江的南边。” “那西洋人来我天朝买丝绸、瓷器和茶叶,得经过福建吗?” 胡宗宪脑子嗡的一声,像是刚才嘉靖帝的那声铜罄在他脑子里敲响了,连忙答道。 “回世子的话,西洋人来东南采办,是得走福建。福建泉州也是一处大港,西洋商人特别多。” 朱翊钧转头对嘉靖帝说道:“皇爷爷,孙儿看来,福建的倭寇是也得剿。阻塞商路,我天朝的丝绸、茶叶、瓷器卖不出,西洋人的银子进不来,最后亏空的还是国库。” 嘉靖帝看了朱翊钧一眼,语气飘忽地说道:“钧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浙江一地的倭寇,用兵数年,用的钱粮如山如海。再清剿福建的倭寇,不知还得花多少钱。” 朱翊钧一副不知柴米贵的样子:“钱?严阁老不是派人去巡察两淮盐政了吗?两淮出盐,富甲天下。严阁老派出得力干将,清查积年弊政,肯定能收聚流失的盐税国赋。” 听了朱翊钧的话,嘉靖帝想起这件事,心里也热起来。 “黄锦,鄢懋卿的折子递上来了吗?” “回皇上的话,一早递上来了。” “拿给朕看。” “是。” 嘉靖帝说完后闭目养神,朱翊钧也闭目养神。 胡宪宗看着这对动作神同步的祖孙,心里波澜起伏,百感交集。 不到半刻钟,黄锦急匆匆地捧着一封奏折跑了过来,来到殿门口,放缓放轻脚步。 “皇上,鄢懋卿的折子。” “嗯。”嘉靖帝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黄锦提着前襟,从侧面攀上道坛,把奏章递了上去。 嘉靖帝抖了抖袖子,枯瘦的左手从宽大的袖口伸了出来,接过奏章,摆在膝上展开。 越看越脸黑,看到最后,怒火冲天的嘉靖帝把奏章狠狠一甩! 长长的奏章在空中飞舞,飘落在地上。 “混账!” 惊天一声怒吼,胡宗宪、黄锦、李芳都噗通地跪下,唯独朱翊钧还稳稳地坐在蒲团上。 他知道,砍向严嵩的第一刀,挥出去了。 第三章 朕的银子! 第四章 倒严第二刀 第五章 纠结的张老师 第六章 好圣孙 第七章 严家父子 严府位于东城,方圆连绵数里,水榭楼台,雕梁画栋。石奇水秀,花丽草艳,比裕王府还要大,还要奢华。 在一处临水轩楼里,二十多位美女粉黛艳容,身穿飞凤丝绣衣衫,分列两边。 楼里点着几十支手臂粗的蜡烛,插在银烛台上,把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下,白玉屏风上镶嵌的各色宝石闪闪发光,其它各处金银器皿,珠宝装饰,闪烁耀眼。 正中有一座象牙宝榻,四周围着金丝帐,里面斜卧着一人,旁边坐着两名美姬,给他喂食鲜果食物。 他就是首辅严嵩之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左边坐着一群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右边是一群女乐,持着各种乐器,弹奏乐曲。 中间是六位妙龄女子,翩翩起舞。 丝竹之声在严府飘荡着,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府邸另一边的书房里。 烛光下,严嵩从一堆文卷里抬起头,取下玳瑁眼镜,轻揉着眼睛。 “庆儿又在宴请宾客?” 坐在旁边书桌上帮忙处理文卷的幕僚答道:“是的阁老,东楼兄在听水轩摆宴。” “风雨之秋,他还这般没心没肺。他母亲病重,也不去看看。皇上的三大殿和万寿宫修缮之事,他也不管管。 得意忘形啊!” 严嵩嘟囔了一句,却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胡汝贞有来投贴吗?”严嵩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回阁老的话,胡部堂今日有来投过贴,里面有封信。” “给我,给我!”严嵩连忙说道。 接过那封信,严嵩戴上玳瑁眼镜,就着烛光仔细看起来,看完后满是老人斑的脸又黑了一些。 “阁老,怎么了?”幕僚小心地问道。 “胡汝贞说,他觐见完皇上,去兵部述完职,原本是要来拜见我的,只是这两日弹劾他的奏章,汹涌无数,为了避嫌,他只好投份拜帖,人就不来了。” 幕僚点点头:“阁老,胡部堂也是为了避嫌,合情合理。现在时局微妙,皇上对阁老的信任不复往常,谨慎些比较好。” “是啊,皇上,开始厌恶我了。”严嵩丢下信,缓缓摘下眼镜,丢到文卷上。 “去年万寿宫起火,皇上移居玉熙宫,后又移驾大玄都殿,但这两处宫殿都过于狭窄,皇上不愿久居,把我和存斋(徐阶)叫了去,问怎么办。 我当时老糊涂了,想着在重修三大殿,东南还在剿倭,花钱如流水,国库困窘,想省点钱,于是就建议皇上移居南宫,结果犯了忌讳。” “忌讳?” “那里是英宗皇帝被幽居的地方,皇上甚是厌恶。我老糊涂了,居然给忘记了。结果被存斋献策,用建三大殿的剩余木材重建万寿宫,并推荐工部雷礼负责重建。 自此,皇上对存斋的信任要多过老夫了。” 幕僚劝道:“阁老,这或许只是你的一时猜测,小的觉得,皇上对阁老的宠信还是一如既往。” 严嵩摆了摆手,“老夫伺候皇上有三十年了,他的心思,满天下有谁比我更清楚。以前还只是有徐阶,和裕王府虎视眈眈,现在又多了世子这个变数,更加难说了。” “世子?阁老说得是裕王世子?” “皇上跟大臣们斗了三十多年,斗了一辈子,一直占着上风,他怎么会选一个可能被大臣蒙蔽拿捏的昏暗之主,传嗣皇位? 所以十几年来,他在裕王和景王之间选来选去,犹豫不决,直到裕王世子出现。” 严嵩此时像一位普通老人,追忆着过去,嘴里絮絮叨叨。 “皇上终于发现后继有人,他的子孙不会再被大臣们蒙蔽欺负,所以才有那句好圣孙。所以景王就藩,裕王储君之位坐实。” 心腹幕僚听得晕头转向,却心惊肉跳。 “世子的手段,你们是没看出来啊,老夫却偶尔体会到。皇上对裕王不抱希望,全放在世子身上。悉心教诲,亲自指点。 现在,怕是要进到另一步了。” “哪一步?”心腹幕僚脱口问道。 看到严嵩瞥了他一眼,吓得后背全是冷汗,“阁老,小的失言了。” 严嵩摆摆手,“南宫,你跟了我有十年了,我一直待你如子侄。现在庆儿越发地放纵,老夫指望不上他,只能靠你了。” “阁老客气了,这些都是南宫该做的。东楼兄只是一时纵情而已,很快会收拢心思,重新帮阁老专心办差。” 严嵩摇摇头,“老夫的这个儿子,太聪明了,有时候看得太明白了。聪明不好,难得糊涂啊。” 咚咚,有人在敲门,敲得十分急迫。 南宫连忙去开了门,原来是后院的一位老管事。 “出什么事了?”严嵩惊恐地问道。 “老爷,老爷,夫人,夫人...” 严嵩双手扶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可挣扎了一会,双臂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嘴里急切地问道。 “夫人怎么了?” “夫人仙逝了!”老管事痛哭着禀告道。 失魂落魄的严嵩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悲伤到全身都麻木,只有两行老泪无声无息地在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脸上流淌着。 轰! 一声巨响。 一道春雷在天际边炸响。 听水轩的歌女美姬吓得惊慌失措,宾客们或吓得手里的碗筷落地,或吓得从座位滑落。 唯独斜卧在象牙宝榻上的严世蕃,坐起身来,挥舞双手,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疯狂。 严嵩也被这道春雷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喃喃地说道:“春雷惊蛰!大风大雨怕是要来了。” 入夜,仁寿宫里偏殿里,嘉靖帝在加班翻阅司礼监的奏章和批红,还有东厂、锦衣卫的禀贴。 黄锦和几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在旁边伺候着,协助他。 朱翊钧坐在旁边,翻阅着嘉靖帝丢过来的奏章和批红,时不时对答两句。 唉,自己皇爷爷就是这样。 白天修道,摆出一副不理政事的样子。 到了晚上就加班加点,翻阅奏章和情报汇总,了解朝廷和百官们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皇爷爷会突然召见某位大臣,询问他某件不大的事情,或者指出他的差错。 这样的突然袭击,往往会让被问的大臣心中骇然。 皇上深居西苑,原来什么都知道。 我们做的事,都瞒不过他啊。 于是心生畏惧。 “胡宗宪有去严府拜访吗?”嘉靖帝突然问道。 黄锦马上答道:“回皇爷,只是投了一份拜帖,人没去,说身受弹劾,为了避嫌就不登门拜访严阁老。” “这还差不多。”嘉靖帝满意地点点头。 唉,我就知道。 胡宪宗不去严府拜访,皇爷爷会觉得此人无情无义;去严府拜访,又会觉得跟严嵩父子勾连。 所以自己才隐晦地点了胡宗宪一句,叫他做暂时“孤臣”。 胡宗宪领悟到,也完美做到。 在皇爷爷手下当大臣,真得好累啊。 司礼监秉笔太监滕祥拿着一份上奏说道:“皇爷,严阁老上奏,他的发妻欧阳氏昨晚病逝,请求与其子严世蕃扶柩回乡。” 嘉靖帝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冷然说道:“严阁老的鼻子很灵啊,他发妻也死得是时候啊。扶柩回乡,这场风雨就能躲过去了。 不准!” 朱翊钧说道:“皇爷爷,严阁老与其发妻,情深义重,天下皆知。他现在八十有余,入阁也有二十多年,殚精竭力,公忠体国。不准,有失人情。” 嘉靖帝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准严阁老扶柩回乡,其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夺情,继续督造三大殿和万寿宫。忠孝不能两全,就委屈一下小严阁老。” 嘉靖帝盯着朱翊钧,目光森然。 朱翊钧毫无畏惧。 祖孙俩就这样对视着。 突然嘉靖帝笑了,“你个小崽子!” 第八章 倒严先倒楼 第九章 徐文长 第十章 妥协和交换 第十一章 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 第十二章 父子和母子 从四方驿馆离开后,朱翊钧转回裕王府。 今天是一旬一次,回裕王府的日子。 一行刚到裕王府,两位内侍在侧门张望,连忙上前来迎接。 “奴婢见过世子。” “母亲大人叫你们在这里候着?”朱翊钧问道。 “是的。王妃娘娘一早就盼着世子回来。” “好,你们先去给母亲报信,我去拜见完父王就过来。” “是。” 两位内侍欢天喜地地离开。 朱翊钧原名朱翊釴,是裕王第一位王妃李氏所生的嫡长子。李氏病逝,裕王续娶陈氏为王妃,无子,悉心抚养朱翊釴,他生病又全心照顾。 朱翊釴“死而复生”,被嘉靖帝赐名为朱翊钧,立为裕王世子后,与陈氏的关系更加亲近。 朱翊钧知道,他在裕王府也必须有人撑他。 父王不是很靠谱,无子的嫡母陈氏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互相依靠。 而且陈家和李家还结了亲戚,亲上加亲。 朱翊钧从侧门走进裕王府,昂首挺胸。 一路上属员、杂役、婢女、内侍,纷纷站立路边,恭声问安。 朱翊钧微笑着一路点头,直奔王府中厅。 便宜老爸、裕王朱载坖在中厅里坐着。 他今年二十六岁,长圆脸,与嘉靖帝有六分像,但是相貌要柔和许多。不过脸色有些暗淡,双眼微浮肿,挂着一对浅浅的眼袋。 自己的父王,在美色这块,把持不住啊。 朱翊钧提起前襟,走到朱载坖跟前,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头。 “儿子朱翊钧拜见父王。” “钧儿快起来。”朱载坖笑呵呵地说道,右手虚抬。 “谢父王。”朱翊钧一骨碌爬起来。 “坐,我们父子俩坐着聊。”朱载坖指了指左下首的座位。 朱翊钧坐下后,朱载坖眼睛转了转,像是在心里现想话题。 “父皇可还好?” “回父王的话,皇爷爷龙体安康。” “你每日读书功课如何?” “回父王的话,这一旬,我跟叔大先生(张居正)读了四天论语,跟着石麓先生(李春芳)读了三天《诗经》,跟着时良先生(潘季驯)读了三天《汉书》,颇有心得。 先生们每日都有作业,儿子都用心完成,成绩都是中上以上。作业和成绩都会呈于皇爷爷御览,然后留档于内库。” 朱载坖点点头,“那就好。你是裕王世子,也是父皇的嫡长孙,父皇也十分重视你的学业。只是治学以经义为第一要,诗词和其它杂书都可以缓缓。 把圣人学问学好学精,打下好基础,有闲再去学诗词杂书也未尝不可。你现在启蒙,正是打基础的时刻,经义还是要好好读,一旬读八天九天都嫌少。 这点你务必要向父皇呈明,就说你读圣人经义,有所领悟的。这样说,父皇会更喜欢你的。” 听着父王朱载坖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朱翊钧心里好笑。 真当我八岁孩童,随便忽悠。 你自己读圣贤书读傻了,现在也想把我忽悠傻? 你想让我专心致意攻读“圣人经义”,却畏于我的学业课程是皇爷爷安排的,不敢当面向你的父皇提要求,怂恿我去撒娇,把学业课程按照你的意见改过来。 父王,你的担当呢? 再说了,现在的学业课程是我在皇爷爷面前“撒娇”争取到的,怎么可能再撒娇把它改过来呢? “父王,儿子跟皇爷爷说过,只是他只听不说,儿子也没办法。” 我就这么说了,有本事你跟你老子对质去? 看你这怂样,见到你老子双腿就发软,话都说不利索。 再说了,双龙不相见,皇爷爷也不可能见你。 朱载坖知道自己父亲主意大得很,心里的畏惧让他不敢说多。 突然,中厅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声。 朱载坖目光一闪,被提醒到了。 “世子啊,你在父皇身边,有没有听到关于严嵩父子的话?” “严嵩严阁老?” “嗯,就是他。” “皇爷爷对严嵩倒没多大意见,说他教子不严,晚节不保。有时候呢,还念叨,这个老货不在,还有点想他。” 听到这里,朱载坖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喉结不停地上下抖动。 “不过皇爷爷对严世蕃深恶痛绝。那天拿着抄没严府的清单,足足骂了半个时辰。 朱载坖脸色一喜:“骂严世蕃?” “对,骂严世蕃。” “父皇很生气?” “皇爷爷十分生气,骂得很凶,我在一旁都不敢说话,吓坏了。” 朱载坖长舒一口气。 朱翊钧看在眼里,对裕王党为首的清流心里又多了几分鄙视。 你们这些家伙,跟严嵩斗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扑街,却一直不知道总结经验。 老盯着严嵩打干什么啊? 他老奸巨猾,为人处事就跟一个玻璃珠子,滑溜得很,根本让你抓不到一点把柄。 反倒严世蕃,好色贪财,张扬跋扈,一堆的把柄让你们抓。 何况他在皇爷爷那里,只是因为严嵩的关系,爱屋及乌,再加上还算有些本事,才被皇爷爷重用。 他在皇爷爷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严嵩,容易被打倒。 倒严先倒楼! 把严世蕃打倒了,严嵩就是没牙的老虎,慢慢地会被皇爷爷厌恶疏远,到时候你们再倒严,严嵩就是一条死鱼了。 这个关系没有理顺,一味地攻击严嵩这个高防高血的肉盾。 严世蕃这个高敏高攻的刺客躲在肉盾后面,伺机大杀四方,把你们杀得尸横遍野。 多少教训了,从没总结过,难怪一直在输,还输得这么惨。 父子俩一问一答,说了大约两刻钟的话。 朱载坖得到想要的信息,急于跟东宫属官幕僚们商议,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嗯,你去看看你的母亲吧。” “是。儿子告辞了。” “去吧。” 等到朱翊钧离开,朱载坖一个转身,嗖地钻进了隔壁的偏室里。 朱翊钧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王府后院里。 在后院前厅里,王妃陈氏在问冯保的话。 她细细地询问朱翊钧在西苑这一旬的点点滴滴,白天上学有没有认真,下午练武有没有伤到,晚上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一日三餐有没有吃饱... 看到朱翊钧回来了,陈氏惊喜地站起来,迎了上来。 “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起来,起来。都到自己家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快起来。” 陈氏拉着朱翊钧,把他拉到跟前坐下。 陈氏欣喜地说道:“长高了,长结实了。” 旁边的奶娘杨嬷嬷也满脸喜色:“世子现在跟十一二岁的少年一样高,一样壮硕,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朱翊钧不知道历史上的万历帝有多高,但知道自己前世有一米八二,健硕结实,业余时间喜欢打篮球、跑步、游泳、登山。 难道魂穿后,把前世的基因也带了过来? “杨嬷嬷,你去把宫里赐下的那几块布料准备好,我们今天给世子量量身形尺寸,再给他做两身衣衫。” “母亲,你们不必辛苦。皇爷爷有叫宫里给我做衣衫。” “那是外面穿的衣衫。贴身的呢?你现在个子长得特别快,贴身的衣物太紧就穿得不舒服。 杨嬷嬷,准备好,量好世子的尺寸,我们给他做三套贴身衣物。” “好的娘娘。” 朱翊钧没有出声,他感受到裕王妃陈氏,身为一位母亲,对自己深深的爱。 暖流在心底涌起回荡。 在尔虞我诈的后宫王府,这亲情,多么难得可贵啊! 第十三章 朝天观 第十四章 倒严告一段落 “锦衣卫百户陈名言,拜见世子殿下。” 朱翊钧上前去,把这位二十多岁的锦袍男子扶了起来。 “舅舅,我们是亲如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陈名言是裕王妃陈氏的四哥,是朱翊钧的舅舅。 陈名言又娶了德平伯李铭次女为妻。 而李铭是朱翊钧的亲外公,他的长女李氏是前裕王妃,朱翊钧的亲生母亲。 所以陈名言也是朱翊钧的亲姨父。 这关系,必须是心腹中的心腹啊! 两人坐下,朱翊钧开门见山。 “舅舅,你听说了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的事吗?” “世子,臣听说了。”陈名言答道。 “几经波折,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在两位会办,徐文长先生和杨金水的一番辛苦下,架子已经搭起来,现在需要填充血肉。” 在朱翊钧的设想里,统筹处类似于国资委兼审计局,负责监管事宜,真正的实事还需要各大商号去做。 这些商号就是大明的央企。 “皇爷爷恩赐下兴瑞祥、联盛祥、德盛茂三家商号名字。兴瑞祥专营丝绸和棉布,联盛祥专营瓷器陶器和琉璃,德盛茂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还赐下了海商专营权。” 陈名言眼睛一亮,“海商专营权?” “是的,就是与东西南洋海商的贸易专营权。我们把丝绸、瓷器、茶叶卖于海商,收回白银、白糖、琉璃、铜材、粮食等,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合法经营,按律缴税。” 陈名言听明白了,关键是“合法”和“缴税”这两点上。 合不合法,皇上说了算。 你按律缴税就合法。 不缴,呵呵,那就不合法了。 “我知道,外公家产业的多交给舅舅打理。”朱翊钧的话让陈名言讪讪一笑。 朱翊钧所言的外公,包括了两位外公,嫡王妃陈氏的父亲,锦衣卫千户陈景行陈外公,以及亲外公德平伯李铭。 李铭只有幼子李瑄,不到九岁,家业必须靠二女婿陈名言帮衬帮衬。 而大明外戚,肯定会想法子往商业上钻营,找几个白手套,开几家商号,没人敢欺负,生意就成了一半。 “舅舅开有两家商号,在茶叶和白糖方面,颇有建树。我想让舅舅抽调人手,帮忙组建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的德盛茂商号。” 陈名言心里只是稍微斟酌了一下,便下定决心。 世子深得嘉靖帝宠信,父凭子贵,连带着裕王殿下的储君地位稳固。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 不出意外,大明江山肯定会传到世子手上,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怎么选。 再说他陈名言的身份摆在这里,舅舅加亲姨父,他不帮,天下人会笑他无情无义。 以后在大明封建社会里就混不下去了。 “世子信任臣,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钧暗地舒了一口气。 筹划了近一年,终于看到了结果。 当初看到皇爷爷嘉靖帝有了倒严之意,就想着如何在这场风波动荡中,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 朱翊钧深思熟虑,把目标定在严党名下的胡宗宪这群务实派身上。 这些人,属于历史悲剧人物。 虽然有各种毛病,但做的事,多是利国利民。 比起裕王党为首的清流,地方大世家代表的徐阶等官僚集团,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明脊梁。 大明以后必定要传到自己手里,而自己也立志要打造一个与历史截然不同的新大明。 胡宪宗为首的务实派,对自己帮助更大,必须保下来,成为自己的爪牙羽翼。 于是自己冥思苦想,抓住皇爷爷想钱想疯了的关键点,成立一个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作为明面上为东南筹饷,暗地里也为皇爷爷敛财的机构,把东南剿倭与皇爷爷的钱袋子连在一起。 胡宗宪在东南剿倭剿得越见成效,皇爷爷就越能理直气壮地从统筹处分银子。 世上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想让皇爷爷嘉靖帝给自己和务实派遮风挡雨,那必须对他有所回报。 祖孙之情,庇护得一时,庇护不了一世。 必须利益绑定在一起,才能长久合作下去。 现在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搭建起来了。 总办赵贞吉是个招牌。 如果是位愿意办事,也真心办事的人,就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总办。 要是三心二意,自己在上面,徐渭和杨金水在下面联手,足以把他架空。 现在,自己委托舅舅陈名言组建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的德盛茂,徐文长找人组建专营瓷器陶器和琉璃的联盛祥,杨金水找人组建专营丝绸和棉布的兴瑞祥。 三大商号搭建完成,这件大事就算告一段落。 自己不仅暗中搭建了班底,还悄悄掌握了一条财源,可以伺机进行下一步。 同时,对于自己而言,倒严告一段落。 下一步怎么搞,还得看局势的发展。 朱翊钧开口问道:“舅舅办事,我一向放心。几位表哥都有十岁了吧?” 陈名言答道:“回世子的话,三哥之子承德满十二岁,臣之子承宗满十岁了。” “那正好。我每日下午在西苑南校场练习武艺,枯燥得很。皇爷爷体恤我,恩准我找几个同伴,每日一起练。 嗯,就让小舅舅,以及承德和承宗两位表哥进南校场,陪陪我。” 陈名言大喜:“谢世子殿下!” 北京朝阳门内,大街两边的茶馆酒楼,坐满了人,尤其是二楼临窗的座位,价格翻了两三倍还有人疯抢。 “今儿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今儿是严小阁老被递解出京,发配雷州的日子。必须从这朝阳门出去,都是来看热闹的。” “什么严小阁老?屁话!大贪官,严世蕃。” “可不要胡说。他是被皇上免职抄家了,可他爹严阁老,皇上只是叫在原籍闭门思过,没说免他的职。听说啊,皇上又想起他了,准备召他回京了。” “真的假的?” “严阁老一回来,徐阁老不就麻爪了吗?” “唉,当官的斗,跟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有何干?” “没干系,也就看个热闹。” “呵呵,可不,今天来看热闹的人不少。” 在一家酒楼二楼靠街的雅间,六位文士聚坐在一起,慷慨陈词。 “严世蕃被贬斥岭南瘴疫之地,正道人士大为振奋!” “二十年,我们正道之人,秉承天理大义,前仆后继,赴汤蹈火,今日,终于扳倒了严世蕃,当浮一白!” “当浮一白!”众人激动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严世蕃是开始,我们要奋起,要再接再励,把朝中奸邪之辈一一驱除,再复众正盈朝的煌煌盛况。” “对,这是吾辈之责任,一起共勉!” “共勉!” 街上传来惊呼声:“严世蕃来了!” 街道两边的窗户被全部推开,无数的脑袋伸了出来。街边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连成了两条粗线。 严世蕃穿着一身青衫便袍,头戴小帽,端坐在一辆平板马车上,面如死灰。 “怎么这样坐?” “不知道,好像是宫里叫他这样出京。” “好狠啊。这是要把他的面皮全捋下来。” 议论声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声高呼:“狗日的严世蕃,老子送你一程!” 话刚落音,一筐烂菜叶子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地落在严世蕃的头上和身上。 像是发号令,街道上空,全是飘荡洒落的菜叶子,臭鞋底,污水。 不到一会,严世蕃身上被污水浸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叶子,身边的马车上,也堆满了菜叶子,烂鞋底。 “好!”那些文士们跟着老百姓们叫好,“就是要这般杀人诛心!” “对,就着这让人痛快的一幕,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第十五章 敲打徐阶 嘉靖四十一年初秋。 西苑御花园。 湖翠柳青,波光粼粼,绿林郁郁。 湖边林荫道上,嘉靖帝穿着那件天青色道袍,戴着紫金冠,两只袖子甩来甩去,步伐怪异,有点像朝天观蓝真人给杨金水施法时的天罡步。 这是嘉靖帝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修仙神步,说是走多了后能身轻如燕,脱胎换骨。 朱翊钧跟在后面,快步走着,只是腿短,有点跟不上嘉靖帝的步伐。 嘉靖帝走了一段路,逐渐放慢脚步,朱翊钧很快就跟上了。 “钧儿,”嘉靖帝平息呼吸,开口问道。 “孙儿在。” “半年过去,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还有三大商号,运作得很好啊。” “皇爷爷坐镇,洪福齐天,自然能财源滚滚来。”朱翊钧笑嘻嘻地答道。 嘉靖帝哈哈大笑。 这段时间他过得非常舒畅。 严世蕃、鄢懋卿等一干严党贪官被扳倒,家产抄没,足足上千万两银子,一半入了国库,一边进了内库。 嘉靖帝手头上从来没有这么宽裕过。 剿倭!使劲地剿!往死里剿,谁叫这些混蛋截断海路,影响海上生意。 三大殿,万寿宫,加快营造,什么奇缺材料,买!朕不缺钱了! 后宫嫔妃,好几年没有赏赐了,赏!江南的锦缎丝绸,岭南的白糖,海外的琉璃,赏! 宗室外戚喊了好几年的穷,赐!堂兄三千两,堂叔五千两,舅舅家两千两...朕现在不缺银子。 花钱如流水,嘉靖帝的心情却好了不少,然后自我感觉修仙境界又上了一层楼。 另外一方面,经过五个月运营,三大商号迅速进入状态。 兴瑞祥在皇权加持和杨金水的长袖善舞下,统一了东南丝绸的价格,硬生生把今年的丝绸的价格提高了三成卖给西洋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把东南的棉布贩运到北方、西北和西南,从那里换回大量积压的丝绸、棉花和矿石,转手一卖,又赚一笔。 德瑞祥卖茶叶出去,收南洋、琉球的白糖回来,贩运到各地,又是大赚一笔。 联盛祥的瓷器和琉璃生意做得相对逊色些,但那是跟兴瑞祥和德瑞祥比。 要是跟其它的商号相比,还算是有声有色,并不差。 东南剿倭的粮饷不愁,还能让嘉靖帝分到回头钱了,心中当然大喜。 “钧儿,你拟定的那些章程,朕看过,确实有些门道。”嘉靖帝缓缓说道,“完善制度、积极主动、提高效率、强化奖励。这十六个字有点意思,有那么点驭下的手段。” “皇爷爷,孙儿都是跟你学的。 先把领头羊选好,订好制度,放权给他们,让他们在制度框架里自由发挥,再通过财务进行监督,通过人事进行调整,双管齐下,让船沿着既定的方向扬帆前进。” 嘉靖帝在朱翊钧面前没有那么多威严和假面具。 他笑着摇了摇头:“朕可教不了你那么多。不过没事,驭下手段,都是靠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什么都试一试,有效果,继续用,没效果,换一种。 当年你皇爷爷我,也是这么东试一下,西试一下,找到那些文官的弱点,这才大获全胜。” 朱翊钧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皇爷爷,你这东试一下,西试一下,是有效果,可就是太费人了。 午门前杖死的文官士子,数百上千啊。 嘉靖帝继续说道:“不过你刚才有两句话说到点子上,驭下的核心,一是管住乌纱帽,二是管住钱袋子。这两样你抓住了,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任他们折腾了。” 乌纱帽不说,钱袋子皇爷爷确实抓得紧。 到了每年户部核销上一年账目的时间,皇爷爷就化身为大明总审计师,司礼监成了大明总账房,西苑一天到晚听到巴拉巴拉打算盘声。 可惜落后的会计体系,粗放的财税制度,先天不足,皇爷爷再费尽力气,最后也就审了个寂寞。 朱翊钧很想问一句,那兵权呢。 随即又一想,这其实也在乌纱帽和钱袋子范围之内。 大明的军队以前归五军都督府管,主要是管军官和将领的考核和升迁,后勤归兵部、户部管,基本上还能保持独立。 后来叫门天子明英宗的土木堡一役,勋贵和军中宿将死伤殆尽,于谦又借着京城保卫战,以兵部接管了京营。 此后,大明军队的官帽子归兵部管,钱袋子归户部管,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朱翊钧连忙答道:“皇爷爷的教诲,孙儿记住了。” 嘉靖帝点点头,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杨阁老递交了辞呈,然后告病在家,闭门不出,这次是非辞不可啊。” 朱翊钧惊讶地问道:“又辞了?半年来,内阁阁老辞了四位,这是怎么回事?” “徐阁老手段高明。当初严介湖能容他,他却不能容别人。”嘉靖帝这话说得有点重,朱翊钧不知道怎么回答。 “钧儿,你说怎么办?”嘉靖帝给朱翊钧出了道考题。 朱翊钧想了想,迟疑地答道:“孙儿听说严阁老在江西老家,闭门读书读得不错,还出了本集子。” “你看了?” “看了,但看不懂。” 嘉靖帝哈哈大笑:“看不懂就算了,反正你又不要考状元。” 笑完后他问道:“你是想让严介湖回来?” “是的皇爷爷,不管怎么说严阁老还是首辅,皇爷爷没有明旨罢黜。存斋公(徐阶)只是以次辅的身份代署首辅。” 嘉靖帝双手笼在袖子里,裹在胸前,“算是一个办法,只是严世蕃一去,严介湖被抽走了主脊梁,召回来有没有用,难说。” “皇爷爷,把严阁老召回来,算是对徐阁老的敲打。要是他不醒悟,皇爷爷再用其它法子好了。” “敲打?”嘉靖帝看了朱翊钧一眼。 乖孙,朕很少用敲打的,一般用廷杖。 他沉吟一会,点点头,“好,就按你的法子,我们先敲打敲打徐阁老,看他醒不醒目。” 内阁里,代理首辅徐阶,满脸愁苦,看着坐在对面的张居正,叹息道:“杨宥善又递了辞呈,现在告病在家。这回是铁了心要走。” 张居正小心地说道:“老师,自严阁老被皇上勒令在原籍闭门读书,半年里,内阁请辞了三位阁老,加上杨公,已经是四位了。 朝野非议的非常多。” 徐阶也很激动,“我知道非议的话非常多,都在说老夫难容人,比严嵩还要嚣张跋扈!可是,为师没有逼他们请辞啊!” 张居正大吃一惊,但是看到一向从容不迫的老师,今天确实急了,不像是说谎。 他迟疑地问道:“这四位阁老,陆续补入阁没两月,就被揪住尾巴,上了弹劾。那些弹劾奏章...” 徐阶没好气地答道:“我说了,跟我没关系!这段时间,为师一直在筹划扳倒胡宪宗为首的严党残余。他们才是严党的根基!” “那是谁做的?” “为师也不知道。我叫人查了一番,只知道这些把柄是有人悄悄送上门的。” “有人悄悄送给裕王党为首的那些清流?” “是的,那些清流以为自己扳倒了严党,现在看谁都是斜着眼睛。看到是阁老的把柄,欣喜如狂,一涌而上,以直邀名。” “老师知道把柄是谁送的吗?” “为师怎么知道?”徐阶翻了个白眼答道。 书吏送来几份文书:“阁老,这是司礼监递出来的。” 徐阶随手接过来,扫了一眼,看到最上面一份,眼睛瞪圆。 等书吏离开,他把那份文书递给了张居正。 “什么,皇上下诏,召回严阁老!”张居正大惊失色。 徐阶反倒冷静了,手指头在桌面上叩了几十下,目光一闪,长叹了一口气,“到今天,我才明白背后的这四把飞刀,是谁甩出来的。” “谁?”张居正忍不住问道。 第十六章 好老师和好学生 第十七章 杨金水 杭州城,原内廷杭州织造衙门,现在的东南粮饷统筹处杭州行办。 前堂大厅。 杨金水一身青袍便服,挽着一个发髻,很随和地坐在上首,下面是兴瑞祥为首的东南十几家大丝绸商号的掌柜的。 众人齐声恭维道:“杨会办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今年卖给西洋人的丝绸,足足上涨了三成,大家都跟着获利。” “是啊,杨会办在前面带头,我们在跟着吃肉,以后赴汤蹈火,我们在所不惜。” 奉承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不要钱似地向杨金水飘来。 他面带微笑,似乎在享受众人的恭维,心里却在冷笑。 一群混账子! 当初拉你们统一价格,一个个心眼比喇叭花还要多。 现在赚到钱了,就好话连篇。 当初我被人设计落难时,你们的嘴脸,我可是都记在心里。 杨金水摆摆手,众人慢慢地停住了声音。 “此事与我无关,是裕王世子殿下,授予我锦囊妙计。” 众掌柜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静了一会,兴瑞祥掌柜凑趣地拱手问道:“杨会办,请问是什么锦囊妙计?” 杨金水笑了笑,反倒不急了。 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水,轻轻喝了两口,放下后在众人期盼下才继续说道。 “杨某当初离京时,向世子殿下辞行。世子问我,商战最要紧的是什么?杨某答道,是找到对方的需求,才能卖东西给对方;找到对方的痛点,才能把东西卖个好价格。” 众人纷纷点头。 这位杨金水,虽然是残缺之人,可是做生意确实是一把好手。当初任杭州织造时,单枪匹马入杭州,短短三年就做得风生水起,成为东南最大的丝绸商。 可惜,一场党争把他给坑进去了。 “殿下点点头,非常赞同杨某的说法。又问道,西洋人商人的需求是丝绸,那他们的痛点是什么?杨某摇头,只能回答说不知道。” 众掌柜纷纷在心里揣测。 西洋人的痛点? 缺银子? 好像不缺,听说他们老家有金山银海。别的不说,他们贩货去东倭一趟,能从那里筹得大量白银。 路途遥远? 再远也无妨,只要通海路,对于这些爱财如命,不辞万里的西洋商人来说,都不叫事。 那他们的痛点是什么? 杨金水淡淡一笑,揭开谜底:“世子见我百思不得其解,便点拨了我一个字,风!” 众人一听,有聪慧的若有所悟,但短时间没有悟透。 平庸者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杨某当时也不知世子说的什么意思。坐漕船南下时,某一日我看到船夫扬帆划桨,突然间就悟到了。世子英明,西洋商人最大的痛点就是风。”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掌柜拱手道:“杨会办,还请为我们解惑。” “诸位,你们都知道西洋商人与我大明相隔万里,一路上通的都是海路,需要扬帆泛舟。扬帆,自然需要风。顺风,就走得快;逆风,就走得慢;无风,就动弹不得。 杨某到了江南,找了十几位海上老船夫询问,得知西洋商人行舟万里,一路上风向多变。他们经历多年,总结出一套方法。 天竺以南大洋,三月份到九月份,多吹西南风,十二月到次年二月,多吹东北风;我大明南海,五月到到八月,多吹西南风,十月到次年三月,多吹东北风。 一般情况下,西洋商人来我大明,一般是在四、五、六月,就南风;启程回乡,一般是在十、十一、十二月,就北风。” 杨金水说到这里,有聪慧的掌柜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杨会办果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机妙算!” 杨金水淡淡地说道:“不要搞错了,是世子殿下提点咱家的。” “对,对,是裕王世子殿下,天资颖异,学问过人。” “老潘,到底是个意思?杨会办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一时没转过弯来的掌柜,急着追问。 “这还不明白。这些西洋商人四五月份就着南风来我大明,给我们下采办预订单子,然后装一船我天朝的货物,去东倭转一圈,狠赚一笔。回来后等着我们筹集好预订的丝绸,装上船,赶在十月份就北风回去。 杨会办暗地里会合我们,拖着筹货,一直拖到八月份,西洋人急了。再拖下去,耽误他们十月份趁着北风启程回乡。 我也听人说过,十月份后的北风不大,变化极快,最顺风便利的就那么一段日子。要是错过,西洋商人就得耽误一年。” 杨金水接了一句,“没错。除了我大明南海的路程,他们还得考虑天竺以南大洋的路程。要是十月份不及时启程,一两个月后到了天竺南大洋,还是赶不上顺风。还得耽误一年的生意。” 其他掌柜的都明白了。 “耽误一年的生意?那损失大了。不如咬咬牙,接受我们涨价三成的要求。反正只要把丝绸顺利运回他们老家,还是血赚啊。” “对,对,这就是杨会办说的,西洋商人的痛点。” 杨金水又强调了一句:“错了,这个痛点说法是裕王世子殿下,传授给杨会办的秘诀!” 等到掌柜们情绪兴奋地议论了一番,杨金水咳嗽几声,大厅里的声音慢慢地变低。 “这一回杨某拉着诸位一起发财,知道为什么吗?” 杨金水的话让众掌柜面面相觑,不少敏感的掌柜心头一动,莫非又是老一套,赚了钱开始要报效了? “是杨会办义薄云天!” “杨会办体恤我们,我们感激不尽。” 众掌柜嘴里敷衍着。 “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敢放话给胡部堂,给数万东南剿倭将士筹集粮饷,底气是什么?诸位知道吗?” 看着众人或不明白,或装不明白的神情,杨金水心里冷笑几声。 “底气就是皇上谕旨恩赐的海商专营权。大明境内,所有跟海外商人的往来通商,都必须拿到海商专营牌照。而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就是奉诏审核发放海商专营牌照。” 杨金水话一落音,大厅里一片哗然。 什么!我们跟海商做点生意还要人批准? 有没有王法? 哦,皇上的话就是王法。 有掌柜愤然地说道:“杨会办,这样不合规矩吧。” 杨金水森然地问道:“什么是规矩?在大明,皇上的话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杨会办,你们这是盘剥商贾,与民争利!” “合法缴税,就是盘剥商贾?与民争利?哪个民?杭州城,东南各州县的普通老百姓,还是你们背后的那些大世家?” “杨会办,这样做,会引起东南动荡?” “呵呵,东南动荡,说得多好听啊。不就是威胁朝廷,又起倭患吗?真以为朝廷和皇上不知道,东南的倭患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今日不同往日。胡兵部麾下数万精兵,已经剿了浙江的倭患,正在剿除福建倭患。 有人敢闹,胡兵部就敢杀! 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通倭的证据,我看某些人,有多少个脑袋够砍的!” 杨金水杀气腾腾的话在大厅里回响,震得众掌柜心惊胆战,久久不敢说话。 看到众人被震住,杨金水脸色一转,变得柔和,语气也转为亲切。 “其实拿到海商专营牌照,也很简单,只需要按照这上面的会计制度来做,把账目、库存厘清,再接受每半年一次的审计,轻轻松松就可以赚大钱了。” “杨会办,真得吗?”有掌柜的心动了。 “诸位都是做生意的老人,是真是假,你们一看就知道。拿去看看,好好斟酌。太太平平地赚钱多好,何必刀口舔血地赚钱呢?” 杨金水示意手下把一叠叠的章程拿出来,分给诸位掌柜,笑得格外慈眉善目。 第十八章 东南剿倭部署 第十九章 高拱立威 第二十章 高拱是晋党? 第二十一章 高拱的反击 第二十二章 横屿岛 第二十三章 大败倭寇 第二十四章 心灰意冷的胡宗宪 第二十五章 给皇爷爷上价值 第二十六章 严阁老 第二十七章 父与子 第二十八章 一封信 第二十九章 严嵩慢腾腾的一刀 第三十章 流年不利啊,徐阁老! 第三十一章 阉党肆虐东南 第三十二章 海瑞第一击 第三十三章 海瑞杀伤力初现 第三十四章 壮士断腕的徐阁老 第三十五章 完全不一样的胡宗宪 第三十六章 又大一岁 第三十七章 要五世同堂的严阁老 第三十八章 给海瑞上课 第三十九章 表示很乱的海瑞 第四十章 奋发的海瑞 第四十一章 北虏破边 第四十二章 蓟辽总督杨选 第四十三章 拙劣的杨选 第四十四章 癸亥之变 第四十五章 把都儿找到猎物 第四十六章 露一脸的戚继光 第四十七章 香河大捷 第四十八章 一场惊人的大胜 第四十九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五十章 出牌的嘉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