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长生神木 第2章人比鬼毒 第3章武道功法 王掌柜死的消息传播飞快。 李平安在街上已经听到几波人议论,一是十里香在京城颇有名声,二是案子做的太过粗糙。 齐府的主人是威远侯,大乾新贵,南征北战功劳赫赫,官拜大将军提督京营,极受陛下信任重用。 府上高手如云,防卫森严,就是给王掌柜装上翅膀,也偷不走宝贝。 然而偷没偷不重要,反正衙役从酒铺搜出赃物,铁证如山! 有人说,大管家看上了酿酒秘方,强买不成就栽赃。 也有人说,侯府公子想要赚钱,吩咐大管家去市面上找稳赚不赔的生意,王掌柜运气差被选中了。 “原本还想靠前世化学知识,制肥皂蒸馏酒烧玻璃,轻松赚来大笔银子,再花钱刷功德,果然此路不通。” 大乾根本没有所谓的法律、人权,哪天李平安发明了什么秘方,大人物一句话就能夺过来,不给就是个死。 给了秘方,大抵也是个死! 大人物不会对蝼蚁产生怜悯,就像蚂蚁搬家逗乐了孩童,也免不了挨一泡尿。 “远离名利,也就远离危险!” 王掌柜的悲惨遭遇,让李平安学武的心思更重了,万一哪天家里突然多了赃物,可不能束手就擒。 平民百姓进了衙门,等到的不是公平,而是酷刑! 很快吃饱喝足,掏出碎银子结账。 掌柜的用戥子仔细称量,剪下二分银子,余下的躬身还回去。 “差爷常来。” 李平安随口答应一声,离开食肆,穿街过巷,脚步不停的来到金刀武馆门外。 金字牌匾,红漆大门,左右两个守卫按刀而立。 这是永兴坊唯一武馆,当代馆主金刀侠陈阎武功高明,为人刚正不阿,在坊间多有赞誉。 李平安上前说道:“永兴坊殓官,李平安,前来学武。” “跟我来。” 左边守卫开门带路,李平安跟着来到前院练功场,见到二三十个汉子正光着脊背练力气。 打拳,站桩,举石锁,舞大刀…… 汉子们不惧冬日严寒,体内热气蒸腾,形成肉眼可见的雾气。 练功场角落,一个身高八尺的雄壮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用几十斤重的金背大刀修指甲。 守卫上前躬身说到:“罗师兄,这人来学武。” “年龄太大了。” 罗师兄眉目如电,上下打量李平安:“气息不稳,肌肉松弛,岁数太大,筋骨定型,武道资质下下等,练武难有成就!” “不求多厉害,强身健体就行。” 李平安对资质并不在意,一年练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练百年。 持之以恒练上一千年,猪都能修炼成妖怪,李平安就不信自己比猪还笨。 “丑话说在前头,练不成也不退钱,带他去选功法,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罗师兄不喜欢与官差打交道,却也不会故意刁难。 官差畏惧师尊金刀侠的威名,当面不敢说什么,会背地里使坏,譬如让收金汁儿的杂役偷懒,用不了多久武馆就臭气熏天了。 守卫带着李平安来到后院正房,里面坐着个山羊胡老头,面容清癯,白发苍苍。 “师伯,新来的学徒来买功法。” “自己挑吧,二两一本。” 老头指了指书架,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蓝皮书册,至少有三四百本。 李平安上前逐个查看,发现书架每个格子的书册相同,以此推断大约有二十余种功法。 “铁布衫,铁头功,鹰爪功,通臂拳,戳脚功……” 逐个查看功法简介,发现功如其名,都是强化身体相应位置的肌肉筋骨,大成后有开碑裂石之力。 李平安询问:“前辈,有没有锤炼全身筋骨的功法?” “当然有。” 老头微微点头:“锻体入门后正式拜师,成为金刀门弟子,便能学习更高明的功法,将来步入淬骨境界,门中还有炼脏的内壮之法。” 李平安眉头微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代的拜师可不简单,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相当于认了个爹。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胆敢不听使唤,当场打死也不犯法。 天地君亲师,在大乾不止是伦理关系,更是写入了律法,忤逆之罪位列位列十恶不赦。 “世上没有白吃的馍馍!” 老头看出李平安不愿拜师,话音一转,语气带有几分戏谑。 “却也并非绝对,你若能将铁头功、铁布衫、通臂拳、鹰爪功等武道全部练成,到时候四肢百骸远超常人,效果堪比无上绝学金刚不坏神功!” 旁边护卫闻言,不自禁的嗤笑一声。 这道理江湖上谁人不知,然而世人寿元有数,练成三五门功法已经不易,哪有精力修炼十几门武道。 所以江湖中人痴迷神功妙法,以求在有限的生命中,最快的增长实力、境界。 靠着三流功法修成金刚不坏,只是不切实际的臆想。 李平安按捺心中惊喜,思索片刻,从书架上取了本蓝皮册子。 铁腿功。 “别人练武是为了争名夺利,我只为了活命,所以练功先练腿,危险来临时撒腿就跑!” 李平安首先想到的就是,只要我跑的快,危险就追不上我。 其次就是,只要比别人跑的快,我就能活下来! 二两银子买了功法,还要在武馆买锻体药膏,用于滋补、保护筋骨肌肉,否则人就练废练死了。 药膏配方是武馆机密,卖给学徒熬制好的药丸。 一两银子一颗核桃大的黑药丸,练功前用热水化开,按照功法指引涂抹,每次练武都需要消耗一颗。 这才是修炼武道的真正难处! 江湖中不缺功法,入门的才二两银子一卷,平民百姓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甚至话本中跌落悬崖,捡到神功秘籍的故事,现实中确有发生。 然而后续修炼的花费,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每年练武所用的汤药,少说要二三百两,普通小地主都给吃穷了。 这才是第一关锻体境,后续还有淬骨、炼脏,所需药材更加珍惜昂贵,非大家族难以供养。 “难怪说穷文富武,即使家里有些资产,吃喝不愁,也禁不住这般花费。” 李平安发现武道修行是个无底洞,但是为了安全也得掉进去。 第4章摸尸妙手 第5章千载葬地 第6章道门秘传 第7章贫僧智刚 第8章江湖大侠 翌日。 清晨。 李平安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先看向窗户。 窗台撒的细沙没有任何痕迹,头发丝安然的系在窗棱上,这才穿衣起床。 客房里空无一人,殓尸房的尸体还在。 “这厮出门都没动静!” 李平安打了两个哈欠,朦胧着双眼生火煮粥。 昨晚院子里第一次有外人,还是个刀口舔血、杀人为生的江湖浪客,一宿都是半睡半醒。 趁粥没熟,凌空踢腿练习铁腿功。 腿法招式越是纯熟,药效时间内,便能多踢几趟。 小火慢煮一刻钟,掀开锅热气腾腾,米香、肉香扑面而来。 李平安煮粥熟能生巧,将猪内脏在淡盐水中,浸泡两刻钟,腥味去除大半,煮熟后带有鲜香。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背后传来,智刚半敞着僧袍,笑眯眯的看着锅。 李平安客气道:“大师一起吃?” “善哉善哉。” 智刚似是不懂客气话,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伸长了脖子等着盛饭。 李平安无奈,取来两个碗盛满。 智刚也不怕烫,冒着气泡的肉粥一仰头就喝完,舒服的吐了口气,又盛了一碗慢慢喝。 “多谢居士,贫僧囊中羞涩,待户部发了捉刀银,定会将饭钱补上。” “……” 李平安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智刚蹭饭的缘由竟然是没钱。 在他的印象中,纵横江湖的江湖高手都是有钱人,吃饭住店几锭银子,随手打赏都是金叶子! “以大师的身手,赚钱应该不难吧?” “不难,也难。” 智刚沿着碗沿儿喝粥:“去打家劫舍抢银子,轻而易举,老老实实赚钱,很难!” 李平安疑惑道:“正经生意也不难赚钱吧,比如开武馆、押镖,或者看家护院?” 京城武馆简直不要太赚钱! 譬如金刀武馆,门下记名弟子数百,每月只汤药费就赚数千两,更勿论还有其他收入。 “武馆镖局确实能赚大钱,只是各门各派早就圈了地界,跑单帮的插不上手。” 智刚说道:“至于看家护院,那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才做,贫僧在江湖上有名有号,岂能做那等下贱事!” 李平安眉头微皱:“那高手怎么赚银子?” 锻体境就花费不小,到了淬骨、炼脏,一年光修炼就得几千两银子。 听罗师兄讲述,金刀武馆从记名弟子身上赚的银子,基本都补贴去了门中真传,才能维持历代高手不断。 “嘿嘿,除了抢和偷,还能怎么来?” 智刚说话间又盛了碗粥:“贫僧认识个高手,声名远播,初闯江湖时投奔人家,做了个门客!” “后来待久了才知道,那厮表面行侠仗义,背地里养着山贼四处劫掠。” “抢来的银子留下两成,花费一成修桥铺路,成了老百姓嘴里的大侠、大善人!” “两成,一成……” 李平安问道:“那还有七成呢?” 智刚嗤笑道:“七成是官老爷的,那厮能得三成还得看人家脸色。” 李平安神色黯然,对江湖颇有几分失望,转念一想,世上多有欺世盗名者,不可以偏概全。 “那位大侠有什么字号?” “拳镇河洛,李云天!” 智刚面带讥讽:“那厮原名李二狗,自诩义薄云天,成名之后就改了这么个名字。” 李平安咂了咂嘴,当真是个大侠。 平日里去食肆酒铺听消息,拳镇河洛李大侠的名字,出现了不下三次。 大乾幅员万里,人口亿万,能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人物,都称得上一方豪杰。 呼噜噜! 智刚将最后一碗粥喝下,抚了抚肚子,早饭五分饱刚刚好。 “贫僧去衙门要银子去了。” 三步两步离开院子,转眼就消失不见。 李平安刚喝完第一碗,看着空荡荡的锅,忽然明白了智刚讲江湖事的真正目的。 偷摸的喝粥! “这和尚,当真有点意思……” 由于昨晚没睡踏实,李平安练过铁腿功,就躺在逍遥椅上打瞌睡。 …… 冬天日头短。 傍晚时分天色就有些黑了。 李平安在院里挂上风灯,等到酉时过半才听到开门声。 “咦?好香!” 智刚不愧是武道中人,隔着殓尸房的尸臭也能闻到肉味,紧走几步就见到满桌的酒菜。 “大师请。” 李平安打开酒坛子,满满倒上两碗。 “三娘酒铺的烧刀子,可惜大师来的有些晚,再也喝不到十里香了。” 王掌柜死后,十里香就换了招牌,改行卖卤肉熟食。 紧接着另一家十里香挂牌卖酒,挺大的铺面,上好的位置,可惜酿的酒变了味道。 刚开始宾客如云,很快就门可罗雀,如今距离倒闭不远了。 抢来的生意,做不长久! 智刚看着碗里的酒,很想端起来干了,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只能忍住肚子里的馋虫。 “居士莫非有求于贫僧?” “没有。” 李平安说道:“单纯的想请大师喝酒,将来哪天我囊中羞涩了,大师再请吃回来便是。” 智刚早上讲的江湖事,无论真实或者虚构,都能让李平安认识到世道险恶。 名满江湖的大侠,背地里可能是土匪贼人。 将来若有机会闯荡江湖,除了自己个儿,谁也不能信。 单这份感悟,就值得一桌子酒肉! 智刚确认道:“就这么简单?” 李平安点头:“就这么简单!” “喝酒哪能用碗,忒不痛快,上坛子。” 智刚抓住酒坛,张嘴就向肚里灌,十斤酒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舒坦的打了个长嗝。 “痛快。” 伸手撕下条鸡腿,囫囵着填进嘴里,咔嚓咔嚓咀嚼,肉里混着碎骨头咽了下去。 随后一口酒一口肉,风卷残云般扫荡所有的东西。 李平安坐在对面,浅吟慢酌,随口问道:“大师去衙门要到银子了吗?” “悬赏好贴,银子难发。” 智刚解释道:“悬赏令是刑部签发,犯人头颅由大理寺核验,银子由户部发放,三个衙门互相监督,避免有人冒领赏金……” 李平安顿时无语,大乾六部涉及一半,单就是各个衙门跑一遍就得三五天时间。 中间遇到点为难,卡着流程不走,说不准还得重新跑一遍。 果然。 只听见智刚怒骂道:“贫僧去刑部开条子,遇到个尖嘴猴腮的书吏,说猴子的抚恤数额不对。” “反复核算几次,又怀疑猴子没死,必须要大理寺验尸,具体时日不确定……” 猴子就是智刚死了的兄弟,诨号六臂仙猿,也是朝廷金牌捉刀人。 李平安听出了其中意味,小吏故意寻理由拖延推诿,明显是想索要好处,于是出言提醒道。 “大师准备些利是钱,或者答应那书吏分一层银子,必然办事顺利,兴许还能多拿抚恤。” 书吏属于胥吏的一种,看似不入品级,实则权利极大。 诸如计算抚恤金这种小事,官老爷们可不会去做,只等着书吏算好了用印画圈,多算少算并不清楚。 智刚眉头一挑:“你叫贫僧去行贿?” “也不算行贿。” 李平安说道:“只是为了快些办完事,莫要耽搁太久,到过年都拿不到银钱。” 智刚哐当一声把酒坛蹲在桌子上,好悬没摔个粉碎。 “贫僧若是一心求银子,索性就去打家劫舍,来的又快又多,左右都是违法犯罪,何必低三下四的绕个弯子?” 第9章提刑宋辞 第10章故意刁难 第11章一次杀劫 男人们凑一起,无论刚开始聊什么,聊着聊着就开始建政。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吃着花生米拿着三千的工资,口吐白沫面红耳赤的争论政治经济军事国际局势。 当下大乾热搜第一,必然是与狼王金帐和谈。 前不久草原蛮子南下入侵,大乾守城反击获胜,奈何北疆大雪封山,没法乘胜追击。 狼王金帐派来使者,想与大乾和谈。 “和谈个屁,就该继续打,一路向北灭了草原!” “陛下类圣祖,决然不会和谈,必然是朝中有人阻挠。” “周相是和谈钦差,莫非……” “嘘!辉叔慎言!” 李平安连忙阻止,拍陛下马屁的话可以说,说周相坏话大可不必。 镇抚司的密探无处不在。 或许街上胡闹的青皮,或许吆五喝六的酒鬼,或许不起眼的车夫,甚至现在同桌的邻居大爷,都有可能是密探。 申时左右。 拜师宴正式开始。 宴厅正前方,王青山穿着玄色劲装,给金刀侠陈阎敬茶。 陈阎笑容满面的接过敬师茶,抿了口放下,取出枚铜鎏金牌子,上面铭刻金刀二字。 “自今日起,你就是我门下六弟子。” “拜见师尊!” 王青山噗通跪下,咚咚咚磕头,直至额头见红。 观礼见证的客人们纷纷呐喊叫好,赞扬陈阎收了个孝顺徒弟,金刀门后继有人。 江湖人不重繁文缛节,喝茶磕头就算礼成。 客人们重新入席,继续吃喝热闹。 金刀门邀请的江湖豪客有僧有道有俗,个个生得健硕彪悍,还有不少人持刀配剑。 兵器往桌上一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海北的胡侃乱吹。 什么青州遇到山贼,冲上去砍死五六个,什么云州遇到水匪,跳过船杀了十个八个,亦或者某高手比武,略输一招。 这般经历,听着便精彩。 坊间邻里乡亲缩在角落不敢高声语,唯恐招了嫌,让哪个杀人狂记挂。 李平安第一次见这么多江湖人,仔细观察他们的行走坐卧,莫说与智刚相比,大多数连金刀门正式弟子都不如。 “果然如智刚所说,江湖中人九成都在锻体境,也就比普通百姓多了把子力气。” 刀剑砍的动,弓箭射得穿,药物毒的死…… 这时。 王青山端着酒杯来到桌前,招呼道:“感谢各位乡亲赏脸赴宴,我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身旁的汉子立刻再倒满。 “青山哥客气。” “我干了,您随意。” “……” 桌上众人连忙起身,跟着喝了一杯。 李平安注意着王青山一桌桌喝来,每桌少则二三杯多则三四杯,至今不见任何醉意,酒量远超寻常人,必然有化解之法。 “平安兄弟,几年不见……” 王青山说了半截,汉子附耳说了句话,话音一转说道:“有贵客来了,我得先去招待,诸位莫要嫌弃怠慢。” 说完就去门口,躬身站在陈阎身后等着。 “陈小子忒不够意思,收徒弟也不知会一声。” 人未到,声先来。 很快门外进来个白发老者,双目如电,双手大如蒲扇,肌肤青灰如砖石,龙行虎步气势非凡。 李平安认出来人,亦是京城江湖名侠,济水龙头赵云图。 金刀侠陈阎说道:“青山,赵龙头亲自赴宴,天大的面子,还不见礼?” “拜见赵龙头。” 王青山按捺心中激动,上前躬身施礼。 赵云图成名远早于陈阎,崛起于微末,一统济水两岸,掌握京城河运要道,麾下弟子、船工、力夫数以千计。 少年时王青山极为崇拜赵云图,今日近距离得见,难免有几分兴奋。 “无需多礼。” 赵云图笑容满面,亲切的拍了拍王青山肩膀。 “老夫身为江湖老人,自该多多支持后辈,礼金白银一千两之外,再送你两条船!” 哗! 送银子又送产业,这般厚礼引得轰然一片。 江湖豪客高呼“老龙头威武”,邻里乡亲羡慕的脸色发紫。 王青山得师尊首肯后,再次躬身施礼:“多谢赵龙头!” 赵云图的出现,将拜师宴推向高潮。 如同后世大明星,众星捧月,所过之处尽是恭维声。 原本畏惧江湖人的邻里乡亲,也忍不住心驰神往,跃跃欲试的想要过去敬杯酒,万一能入了大侠的眼界,立刻就发达了。 李平安坐在角落,仍然慢悠悠的吃菜喝酒。 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仿佛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一场戏剧。 “错非得了建木枝,寿元短短百年,我也会去争名逐利,拼死在史书上留下一行字。 如今只想着低调安稳,人生少了许多精彩,这就是有得有失罢!” 吃饱喝足。 告辞回家。 …… 拜师宴持续到天黑。 江湖豪客喝的酩酊大醉,晃晃悠悠的告辞离开,或寻客栈歇息,或换个地接继续下一场。 混江湖的从不缺吃喝。 随便进个酒楼,见到江湖人就凑过去,互相通个名号。 你叫过江龙,我是下山虎。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三五句话交个朋友,坐下就一起吃喝。 遇上不给面子的也无妨,回头四处散播流言,说某某某枉称大侠,连酒都舍不得与江湖同道喝。 流言轻易传遍江湖,想要洗刷可就难了! 齐老三诨号破风刀,靠着这法子在鼎香楼混了顿酒,喝到后半夜才散场。 走在街上,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该办正事儿了!” 白日里参加拜师宴,出手就随了一百两银子。 这般阔绰手笔,让齐老三博得满堂彩,王青山挨桌敬酒时,特意与他喝了一杯。 平日里两人不过点头之交,今天齐老三大出血随礼,当然有别的打算。 “金刀门主收徒严苛,王兄弟定是资质不凡,现在多拉拉关系,将来多少都能沾光。” “更何况这银子不用咱出,兴许还有的赚!” 齐老三在宴会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经寻到了来钱的门路,今晚就去摸一把。 施展轻功,走街串巷,一路来到殓尸房门外。 “就是这儿!” 齐老三与坊间百姓打听过,这户人家传了几代的殓官,薄有资财。 双腿用力,纵身一跃落在墙上。 嘶—— 强忍着剧痛不叫出声,低头看道墙头镶满了铁钉,将脚掌扎了三四个窟窿。 “该死,墙上怎么有钉子?” 齐老三心生怒火,本想着借个百八十两银子,现在必须偷干净。 龇牙咧嘴的将脚掌拔出来,鲜血霎时殷红了鞋袜。 小心翼翼的从墙上爬下来,溜墙边来到窗台前,捅破窗纸向屋里看了看,黑黢黢没有任何声响。 齐老三拨开窗闩,熟练的钻进屋里。 目光扫过床榻橱柜,正琢磨从哪里开始翻找,忽然胸口一痛,低头看到血淋淋的刀锋穿过胸膛。 齐老三茫然的回头,看到个笼着面巾的身影。 “你……嗬嗬嗬……同行?” 话未说完,鲜血涌出喉咙,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第12章天下第一 第一次杀人,李平安神色如常。 拿过手术刀的手毫不颤抖,精准的穿透了心脏。 李平安从阴影处显露身影,在尸体要害处补了几刀,确定彻底死透了才点燃油灯。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仔细回想,似乎在拜师宴上见过此人,随了不少礼金。 “难怪这么大方,敢情做的是无本买卖!” 李平安江湖人的印象又恶劣几分,一群不事生产的游侠儿,为何能吃喝不愁花天酒地。 大抵是仗着武道实力,偷抢拐骗剥削平民百姓。 李平安将笼在脸上的黑巾取下,用纱布、棉花制作的简易防毒面具,可以防止毒粉毒液入口。 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死于撒毒粉喷毒液之类的下作手段。 “还得寻两片水晶,做个防毒眼镜!” 李平安用床单将尸骸裹上,背出房门,见到站在院子中的智刚,硕大的光头在月光下很是显眼。 “看来是贫僧多虑了。” 智刚指着院墙说道:“贼人入户多溜墙边,距墙三尺外种上带刺花草,中间空地挖好坑,十个进来九个落进去。” “江湖上有听息之法,能判断居士屋内位置,近身搏杀终究有危险。” 李平安诧异道:“大师还懂得机关陷阱?” 智刚双手合十:“混江湖,什么都得会一点。” 李平安揶揄道:“所以大师给大姑娘小媳妇看相?” “贫僧困了!” 智刚转身回屋,很快传出响亮的呼噜声。 李平安将尸骸扔到大街上,明天自有收尸人背走,也不用怕衙门会追查凶手。 江湖人厮杀,衙门从不理会,恨不得他们死光了才好。 回屋洗地擦窗,重新连上窗户与枕头的丝线,回床上继续睡觉。 李平安在床内侧帘子后面睡,外侧躺着的是稻草纸人,挨着床的墙掏了个窟窿,用砖头虚掩。 万一来的贼人多,破墙而出溜之大吉! …… 昨天的拜师宴,在坊间广为流传。 倒不是因为排场大小,京都百姓谁没几个阔亲戚,七扭八歪拐着弯也见过不少世面。 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些江湖人,以及听来的江湖事。 什么山贼水匪、快意恩仇、高手比武等等,仿佛活在话本、评书里的人出现眼前。 死了的破风刀且不提,另有个诨号灭神拳的拳师最能吹嘘。 听这诨号,就知道不是谦虚人儿。 拳师自诩拳法位列大乾前十,曾与拳镇河洛比武,仅仅输了招式。 还说前几年青州大旱,当地官员贪墨赈灾粮食,拳师看不过眼,三拳两脚打趴下县令师爷衙役。 开仓放粮,救了一县百姓。 真真假假的玄奇故事,成了坊间百姓的上等谈资,期间免不了再次二次加工。 一传十,十传百。 市面上开始流传,汉子阵斩三千山贼,拳败刀神,掌压剑圣之类。 原本暴打贪官县令的故事,转眼就成了一拳打穿县令心脏,两拳打碎师爷,三拳轰飞衙役。 故事里的贪官么,自然是死的越惨越好,要不能叫美好愿望? 拳师很快成了为民请命的大侠,又有了新的江湖诨号。 拳镇山河! 听着就霸气侧漏。 临近年关。 李平安又见到了拳师,由郑差拨送到殓尸房。 尸骸裹在草席里,全身血淋淋,手脚俱断,不知经历了多少酷刑。 “四叔,您怎么亲自送来了?” “朝廷要犯,可不能疏忽。” 郑差拨解释道:“这厮嘴硬的很,杀了朝廷命官还不承认,足足审了三天三夜,快死了才画押!” 李平安疑惑道:“他真的杀官了?”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街上百姓都说他杀了。” 郑差拨不以为意道:“咱的职责就是让犯人画押,查案的是镇抚司,功劳也是人家领。” “……” 李平安饶是有所推测,听到事实后也忍不住惊骇。 吹牛、流言都能定罪,这个时代的法律,就像是个笑话! 这事儿只是一个插曲。 拳师用生命告诫李平安,在外边少喝酒别喝醉,去乱葬岗埋尸骸的时候,为表感谢特意单独挖坑。 寻了块木板,刻上“拳镇山河”四个字一并埋了。 可惜,到死都不知道拳师名字。 临近年关。 三司衙门开始休沐。 智刚果然没能在年前拿到银子,没办法送兄弟尸骸归乡,只得留京与李平安过年。 腊月三十。 除夕。 明月如钩,清冷朦胧。 李平安在大乾过的第一个年关,特意包了猪肉大葱馅的饺子,缅怀前世,寄托思念。 大乾有类似饺子的食物,不过叫“扁食”,吃法更像是大馅馄饨。 饺子上桌,等不及的智刚夹起一个,囫囵着吞进肚里。 “味道不错。” “吃饺子竟敢不蘸醋?” 李平安指点饺子的吃法,打开酒坛泥封,飘出柔和的香气,倒进碗里清冽如水。 “二十年份寒江雪,只买了一坛,省着点喝!” 四季酒楼在京城的名声,远胜过小酒铺十里春,冬天只卖寒江雪,过了今晚就只卖醉春归。 智刚接过碗先浅吟慢酌,半碗过后再一饮而尽,细品其中味道。 “好酒。” “二十两一坛呢。” 李平安吃着饺子喝着酒,与智刚闲聊江湖事。 “大师知不知道天下第一宗门是哪个?” “问出这话儿的都是江湖门外汉。” 智刚说道:“贫僧北至草原,南至万山,纵横大乾二十余州,算得上见多识广,却也不知哪家宗门最强!” 李平安斟满酒:“这是为何?” “没人敢称第一!” 智刚回忆道:“三十年前,剑仙门弟子过万,执江湖之牛耳,如今四分五裂成了十几家小门派。百年前,漕帮十万帮众号称第一,没得意几年就灭了……” “再久远些,也有类似的鼎盛宗门,然而江湖最忌讳称第一,谁敢喊出这个口号,必遭群起而攻!” 李平安恍然明悟,又问道:“那有没有绝世高手,得到所有武者认可,整合所有门派成为武林盟主?” “这种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智刚说道:“朝廷绝不允许有武林盟主存在,当真有人一统江湖,就有了造反称王的实力,赵氏皇族还能睡的安稳?” 李平安疑惑道:“高来高去、逍遥自在的武道强人,还会怕朝廷?” 话本演义中的绝世高手,没谁将朝廷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去皇宫转一圈,或者杀个贪官、劫个天牢。 “谁不怕朝廷?” 智刚拎起坛烧刀子,咕噜噜喝了大半坛。 “飞檐走壁逃不过强弓硬弩,武道宗师敌不过军阵围杀,论实力朝廷才是天下第一的门派!” 李平安仔细琢磨,觉得很有道理。 朝廷百万精兵横扫天下,任何武道秘籍、灵丹妙药都能抢到手,世上又没有规定,朝廷官吏、兵卒不能习武。 即使民间有天赋异禀的武者,朝廷赐予高官厚禄,轻易就能笼络进体制内。 如此一来,江湖门派如何与朝廷抗衡? 李平安心底的江湖梦顿时熄灭,毕竟他就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帮众。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考公! 第13章勾栏听曲 “帮派以朝廷第一,单个高手谁为最?” 李平安对江湖仍抱有几分念想,若个体、群体都是朝廷第一,大乾阶级稳固的让人绝望。 “大乾境内众说纷纭。” 智刚说道:“佛门第一是金山寺天龙罗汉,道门第一是白云观紫阳真人,朝廷则是东厂督公号称无敌。” “至于大乾境外,统御西域诸国的拜火教主,算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三十年前大乾西征,朝廷五位换血境宗师围攻拜火教主,竟然落得个二死三伤的结局,属实骇人听闻。” “传闻此人活了数百岁,曾觐见过世祖,精通无数神功秘法,实力超凡脱俗!” 李平安骇然道:“世上能有人活得这么久?” “贫僧也是不信,金刚寺曾有高僧得证罗汉果位,也只活了百五寿数。” 智刚说道:“那西域诸国政教合一,拜火教能决定王位传承,大概是教中高层为稳固信仰,编纂出来的传说。” “当是如此。” 李平安表面点头,心底却是另有想法。 建木枝是功德至宝,且并非自己穿越带来,兴许世上还有其他宝物,可以延长人的寿命。 “江湖太危险了!” 李平安下定决心苟几百年,至少修成武道宗师再去游历天下。 还要精通医术毒术、机关陷阱、易容暗器等等技能,免得一身实力没发挥,死在了下三流手段。 吃过饺子,开始守岁。 智刚见李平安对江湖感兴趣,便讲自己做捉刀人的经历。 譬如荒郊野外的食肆不要去,说不准就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譬如噬心老魔喜欢吃活人心,悬赏万两至今未归案。 还有崔姓江湖神医,看病不收金银铜钱,只收活人做诊金。 智刚说道:“崔神医手段确实了得,许多绝症都能治好,传闻他收的活人诊金,会用来灌毒染病,然后他再解毒治病。” “直至诊金死光了,才会出门行医!” 李平安眉头紧皱,崔神医的研究方式就是活体实验。 “这般残暴杀人,朝廷不抓吗?” “崔神医的病人要么是高官权贵,要么是江湖豪侠,怎么会有人管?” 智刚嘲讽道:“再者说,从牙行买几个的奴仆,主人打死也不过发银十两,连犯罪都算不上!” 李平安沉默良久,连喝了几碗酒。 真实的古代社会就是如此,底层百姓在权贵眼中与牲畜无异,某些吹嘘古代朝廷的家伙,不是蠢就是坏。 大抵他们代入的角色,是士大夫,是高官权贵。 “大师,听你讲了这么多,江湖上就没好人了?“ 智刚点头道:“好人谁混江湖啊!” 李平安反驳道:“总有些大侠为民除害,维护正道吧?” “当然有……” 智刚话音一转:“贫僧在灵州抓犯人时,亲眼见到一位正道大侠,与魔道妖人当街大打出手。” “大侠实力强横,举止投足间房倒屋塌,失手打死、踩死、砸死百姓十数人,幸好贫僧腿脚利索,否则早去与佛祖辩经了!” 李平安问道:“官府不管?” 智刚说道:“大侠为民除害,你不长眼挡路,还有脸去告官?” “大师说得有理,混江湖的没好人!” 李平安明白全盘否定大侠有失偏颇,但是自己是普通老百姓,屁股决定脑袋。 你想想,哪天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被路过的高手打死了啦! 亦或者你看见大侠抓捕魔头,打塌了你刚借钱买的房子,里面还住着怀胎九月的妻子! 所以,没有大侠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老百姓对大侠除恶的期待,本质是对朝廷、法治的不信任,只能寄希望于暴力。 李平安无奈叹息:“大好的日子,莫再说这些丧气事,大师的捉刀银有准信了么?” 智刚嘿嘿一笑,得意的喝了口酒。 “用不了几天就能发下来,昨天刑部门口围着一群百姓看相,恰好有御史去办事,轿子被堵了!” 李平安愕然,这厮竟然懂得借刀杀人。 …… 建武三十八年。 正月初五。 大朝会第一天,御史参奏刑部官员懒政,让百姓堵了衙门。 建武帝呵斥刑部杨尚书,管不了属下就换人管。 杨尚书回到刑部大发雷霆,命令严查贪污受贿,拿下了督捕司主事,送十几个书吏进天牢。 大理寺、户部侥幸逃过一劫,主官却不敢怠慢,也抓了不少胥吏。 …… 正月初八。 晌午。 智刚兴冲冲的进门,手里拿着一叠银票。 “洒家有银子了!” 事经天子无小事,三司省去繁琐的流程,从快从简、特事特办,捉刀银很快就发了下来。 李平安疑惑道:“大师怎么不自称贫僧了?” “没钱才贫僧,有钱就洒家!” 智刚豪气的挥手:“走走走,洒家有了银子,带居士去春风楼批判批判。” 先前听李平安说批判,智刚觉得这个词很好,带着批判的眼光去勾栏,抚慰青楼女子的辛酸苦楚。 比狎妓、逛窑子、寻花问柳之类粗鄙言语,听起来高明又深邃。 “这也太心急了吧?” 李平安嘴上说着不要,双脚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外走。 春风楼。 门口挂着红灯笼,窗户上装饰着红纱,地上撒着红纸屑,看起来颇有几分春节喜庆。 正值新年期间,晌午已经有不少客人。 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招呼客人的姑娘们,见到李平安忍不住嬉笑,有个胆子大的还挥舞云袖调戏。 “公子,天天在外边看,进来玩玩儿啊!” 李平安面色微红,故意落后半步,借着智刚雄壮身躯遮挡尴尬。 智刚是勾栏里的熟客,也不在意旁人怪异目光,大咧咧的进去,寻了个空位坐下,招呼老鸨上酒。 春风楼的布置类似于会所,中空挑高的大厅,四周搭建三层楼的看台、包房。 一楼大厅中央是舞台,上面正有几个姑娘跳舞。 李平安坐的位置距离舞台极近,按照智刚所说,一楼散座价格相同,离得近就看得清。 台上姑娘舞姿大胆,俯身、抬腿、扭腰,一抹浑圆雪白极为诱人。 偏偏含而不露,若隐若现。 真想要看清楚什么,就得向台上扔银子。 每每有客人打赏,姑娘就会动作大一点,让你看几眼又恢复朦胧。 李平安听旁边客人议论,台上跳舞的都是清倌人,暂且卖艺不卖身。 等到名气响亮了,吸引达官贵人追捧,才会举行一场“梳拢”竞拍会,价格动辄几千两。 “这里边的套路,有点深啊!” 第14章青气盖顶 第15章以民告官 李平安面色一僵,循声看到笑意盈盈的智刚,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打招呼。 “大师早。” “居士面色潮红,脚步虚浮,身子骨不行啊!” 李平安正要巧舌狡辩,却见智刚从袖口取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洒家这里有一卷密宗锁阳功……” “请大师赐我!” 李平安快步上前,弯腰弓身,看智刚仿佛在看活菩萨。 智刚将功法放在桌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洒家还要送兄弟落叶归根,这便向居士告辞了。” “大师,这银子拿着路上用。” 李平安知道智刚性子,不喜推来辞去的麻烦,取出两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 昨天吃了半日酒,一夜潇洒,几乎花光了搏命赚的捉刀银。 “银子是最累赘的东西。” 智刚摇头拒绝:“洒家还剩下十几两银子,足够赶去海州,居士无需记挂,来日有缘再会!” 说罢起身出了春风楼,将门外麻袋扛肩上,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李平安站在门口,目送智刚消失在街头。 “大师常说好人谁混江湖……” “殊不知,他这般潇洒游侠儿,便是咱梦想中的生活啊!” 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没钱就去赚,有钱就花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刀光剑影中赚银子,温柔乡里仗义疏财。 “比不得,比不得!” 李平安无奈摇头,将锁阳功收进怀里,揣着手回殓尸房补觉。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属实有些腰疼。 晌午。 春风楼三楼。 苏明远茫然的睁开眼,看着身旁掩嘴轻笑的姑娘。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姑娘笑道:“苏公子可算睡醒了。” 苏明远揉了揉太阳穴,记忆碎片慢慢重组,大抵明白昨晚醉了,后半夜醒来莫名其妙失去了节操。 “君子……君子当……” 苏明远欲哭无泪,平日里滚瓜烂熟的典籍,竟记不起半点儿。 姑娘看他这般窘迫模样,笑脸儿顿时冷了下来:“苏公子看不起奴家,认为污了清白?” “没有没有……” 苏明远连连摆手,急的抓耳挠腮。 姑娘噗嗤笑了一声,轻轻推了推苏明远:“再不起床,妈妈就要另收银子了。” “要不,要不然……” 苏明远说话磕磕巴巴,全然没有昨天辩经的利索:“我教你读书吧?” 姑娘微微一怔,看了苏明远许久。 “当真?” “君子一言……” …… 翌日。 晨雾茫茫。 李平安煮了锅肉粥喝,揣着抄写的方子出门。 天色蒙蒙亮,早点摊已经做熟了吃食,掀开锅蒸汽升腾,老板扯着嗓子招呼客人。 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李平安走在街上,晨雾笼罩四周,左右能看清摊位,前后影影绰绰全是行人。 “平安,吃了么?” 说话的是卖豆腐脑的刘叔,李家四代都住在柳树街,早与附近百姓熟悉。 “吃过了。” 李平安招呼一声,继续向回春堂走去。 密宗锁阳功与大蟾气类似,同样是炼脏内壮之法,后者壮胃,前者壮肾。 修炼时需要配合滋补汤药,价格远超铁腿功药膏,即使自己抓药熬制也要五两一剂。 “这功法即使再贵百倍,是男人也会练啊!” 李平安犹豫了半夜,最终决定咬牙练功。 锁阳功不增长打斗厮杀的实力,但是练成后能精⽓封固,点滴不漏,也就是下面金刚不坏。 大成之后能施展马阴藏相,让男人少一个致命要害。 回春堂。 柳树街唯一药铺,早早已经开门。 李平安将药方交给坐馆大夫:“孙大夫,这药方抓十剂。” “看方子似是补药。” 孙大夫眉头紧皱,诧异的打量李平安:“君臣佐使有些乱,好在吃不死人,小安子身子不适?” “我这是帮朋友抓的药……” 李平安为了避免锁阳功秘方暴露,只给了孙大夫完整药方的三分之一,剂量配比也不对。 另外还添了几样无用的药材,神医来了也难推测真正用途。 孙大夫一副我都懂的模样,招呼伙计去抓药。 片刻后。 李平安拎着药包落荒而逃,街上熟人太多也不是好事,用不了多久,他抓补药的消息就会传遍永兴坊。 好处也有,短时间没人再为李平安说亲了。 又去崇仁坊同仁堂、太平坊悬壶堂抓了药,城西城南城东三处地界,确保不会遇上连锁药房。 回来路上。 经过京城衙门。 数十上百老百姓堵在门口看热闹,李平安闲来无事,挤进去见到刘府尹在审案。 京衙管辖城中官差、杂役,刘府尹理论上是殓官的顶头上司。 这位是三品大员,非大案不会亲审。 什么大案? 这就由京衙、三司的官老爷裁定。 兴许你拐骗贩卖孩童不算大事,但是偷了王爷家的鸟雀,归属于大不敬、蔑视皇权。 今天审的案子非同寻常:以民告官! 按照大乾律,民告官如同子杀父,得先挨五十板子。 李平安站在第三排,确保前两排百姓能挡血,伸脖子向堂中看去。 两个衙役叉着水火棍,将原告定在地上,另一个衙役将刑棍抡圆了,啪啪啪打在屁股上。 一声声凄厉惨叫,让原本喧哗的围观百姓安静下来。 十几棍下去,血殷红了裤子。 “这原告疏通了关系?” 李平安听郑差拨讲过打板子的猫腻儿,主官在下令的时候,会故意轻重鼻音。 鼻音重就用力打,鼻音轻就做样子。 打板子的衙役也不一般,属于技术工种, 眼看着都是抡圆了打,打得重不见外伤但是人死了,打得轻血淋淋吓人但是人没事。 五十大板打完,原告丢了半条命。 这还是收着力道,否则没人能挨过去,而没了原告案子也就不用审了。 “幸好我不是老百姓。” 李平安哀民生之多艰,庆幸自己穿越成了胥吏,大大小小也算是统治阶级。 原告从昏迷中醒来,颤颤巍巍的取出状纸,由衙役呈给做堂的刘府尹。 “陆大人,原告声称你纵使家奴掳走其妻女,可有此事?” “绝对是诬告!” 陆大人身穿浅绯官袍,上绣熊纹,看模样是五品武官。 “本官与他素不相识,为何掳其妻女?再者年初京营事务繁忙,本官至今未归家,如何掳其妻女?” 原告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将已有的腹稿说出。 “青天大老爷,小民在京城寻觅数日,遇到了掳掠妻女的贼人,领头的是陆府的王管家,帮凶是孙二、曾六、程大……” 说话有条不紊,将每个凶犯的年龄、模样都叙述的清楚。 围观百姓轰然出声,不敢直接骂陆大人,只敢高呼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陆大人面色阴沉,一把抓住原告衣襟。 “谁教你这么说的?” 刘府尹挥手制止百姓喧哗,又让衙役拉开陆大人,吩咐捕快去陆府抓王管家等人。 李平安围观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捕快回来。 刘捕头禀报说:“大人,据陆家公子说,王管家等人已经数日未归。” 刘府尹下令将原告关牢里。 “全城搜捕王管家等人,抓到后再行指认,退堂。” 左右衙役高声呼喊。 威武! 李平安随着百姓四下散去,心底忍不住骂骂咧咧。 “原告又关又打,被告睡觉回家,难怪大家都拼了命的读书考官!” 第16章城隍拘魂 李平安再次见到原告,已经是两天后。 郑差拨亲自送来。 告官的百姓意外又不出意外的死了。 又是畏罪自杀! 原告抗着以下犯上的心理压力,忍着五十板子的身体摧残,结果在牢里活不过三天。 李平安看着完好无损的尸骸:“四叔,真是自杀?” “这回是真的……” 郑差拨话音一转:“嘿,你小子说什么话,哪会不是真的?” 李平安连连点头,犯人身上的伤都是自个儿摔的、碰的,想不开自残的,和狱卒屁关系没有。 送走郑差拨,回来查看原告尸骸。 “瞳孔扩张,口唇青紫,腹部发青肿胀……” 李平安查看头皮、颈部、胸腹等位置:“无肿块,无出血,无勒痕,生前没有强烈抵抗,应该是真的自杀!” 检查顺带摸尸,一如既往的没收获。 尸骸送来殓尸房,至少经历了两回搜刮,进牢房一回,出牢房一回,很少会有遗漏。 “免费帮你整整遗容吧,活着的时候够惨,死后总要干净些。” 李平安颇为同情原告,老婆女儿让人抢了,自个儿不明不白的死了。 好好的三口之家,忽然就破家灭门了! 这样的事在大乾天天发生,九成九都没了后续,想报仇只能寄希望老天爷开眼。 老天爷存在吗? 李平安不知道,反正没见过坏人被雷劈死。 整理好尸骸,继续站桩吐纳。 锁阳功属于炼体范畴,与硬功外炼的铁腿功不同,需要用站桩、吐纳来促进汤药吸收进肾部。 桩功分为立、弓、卧三式,又分为二十七个动作。 一轮练下来,得大半个时辰。 李平安练完收功,肾脏微微发热,全身上下都有种畅通、轻松的感觉。 “肾脏不止是藏精生髓,还有净化血液、内外分泌等重要功能,内壮炼脏不能直接增长实力,却是在整体调节人体!” 念及至此,对参悟大蟾气更加上心了。 大蟾气强化胃部,吃得多,消化的好,对锻体有显著增益。 “明儿去买几本道经,比对大蟾气中词汇,兴许能尽快明悟。” 李平安孤家寡人,又没多少自保之力,不似那犯人背靠家族,可以请来道士解释翻译。 正思索时。 听到咚咚咚敲门声响。 李平安顺着门缝一看,竟然是大理寺的宋提刑,连忙开门施礼。 “见过宋大人。” 宋提刑拎着工具竹箱,进门就问:“京衙送来的尸骸在哪?” 李平安指了指:“这一具就是。” “你收拾过?” 宋提刑眉头微皱,原告尸骸整洁如新,安详舒适的躺在地上,连衣服都换上了寿衣。 如此一来,再做尸检就不准确了。 李平安连忙说道:“我已经做过尸检……” 随后仔细讲述尸检过程,对毒药种类、来源的推测,顺便掺杂对原告破家灭门的同情。 宋提刑听完后叹息:“他求到了本官这里,便帮了他一把,未曾想害了他性命!” 李平安低头不评论,京衙、大理寺他都惹不起。 宋提刑问道:“听你验尸所得,比本官还要厉害,从哪里学来?” 李平安将一切都推给祖宗:“我家四代摸……咳咳殓官,各种尸骸见得多了,熟能生巧就学会了验尸。” “原来是家学渊源。” 宋提刑说道:“愿不愿意来大理寺当仵作,协助断案,本官通知一声京衙即可。” 李平安心底一紧,“通知”是上级对下级的说法。 七品官对三品大员“通知”,偏偏后者真的没打死原告,要么宋提刑背景深厚,要么实力强大。 冒然拒绝引得宋提刑恼怒,一句话就得去街上讨饭。 “殓官是祖传的饭碗……” 李平安故意说得慢,观察宋提刑表情,但凡有冷色就去大理寺当值。 “祖宗有训便算了。” 宋提刑没有强迫为难,随后与李平安交流验尸技巧, “大人,我会的不多啊!” 李平安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大多源自现代医学,迥异于大乾的行医理论。 一不小心说多了,落入有心人耳中,譬如某个喜欢收活人诊金的邪医,或许会招来祸患。 “那本官告辞了。” 宋提刑离开后,没有回大理寺衙门,而是向南城走去。 …… 延福坊。 城隍庙。 近几年城隍爷接连显灵,信众数量激增。 新修了大殿,重塑了金身。 天色渐黑,香客仍然进出不绝,祈祷城隍爷赐福。 胖庙祝腆着大肚腩,指挥弟子发放平安符,名义上免费,实则只送给捐了香火钱的信众。 每张成本近乎为零,画的线条也不一样。 然而不是骗人的把戏,符篆本无效用,在城隍神像前供奉一晚,就有了静心驱邪的效用。 城隍庙地下数丈。 宋提刑盘膝而坐,手里捧着枚古朴印章。 香火神力涌入体内,抬头望了眼皇宫,顿时感受到磅礴恐怖的压力。 犹豫许久,宋提刑将印章放在了额头。 半透明的元神从体内钻出,与宋提刑生的七八分相像,对着沉睡过去的躯壳点了点头,倏忽间钻出地面。 元神与城隍神像重合,催动香火神力,唤醒左右矗立的两尊判官。 左面的文判官手持宝剑,生前是个刚正不阿的书生,常行善事,因救落水孩童而死。 右面的武判官手持铁索,生前是个嫉恶如仇的侠客,为百姓惩奸除恶,缉拿凶犯无数。 宋提刑分出两道香火神力,加持在文武判官身上。 “速去捉拿陆洪归案!” “遵命。” 文武判官阴神脱离泥胎石塑,脚踏清风漂浮在半空,迅速向庞府飞去。 此时城隍庙已经关门。 胖庙祝将弟子赶出门外,打开功德箱,喜滋滋的数香火钱。 “今儿又多了几两,再攒三五个月,去城东买个院子!” 忽然殿内阴风阵阵,吹的胖庙祝后勃颈发凉,循着风来方向抬头看,城隍雕像的双眼绽放神光。 威风凛凛,甚是骇人! “哎呦!” 胖庙祝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 “城隍爷宽恕,弟子不该拿香火钱养外室,以后再也不敢了……” 磕头时斜着眼睛偷看神像,发现一切如往常,揉了揉眼再仔细看,方才似乎看花了眼。 胖庙祝将香火钱放回去,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大殿。 城隍元神、文武判官真切存在,与胖庙祝生活在同一世界,然而阴阳两隔互不影响。 偶尔阴阳交汇,又恰好为人所见,传出去就是城隍爷显灵。 约莫半个时辰。 文武判官押着一道虚幻的鬼魄,铁索缠身,宝剑抵喉,呵骂催促着进了城隍殿。 第17章祖上姓崔 第18章人满为患 第19章官升三级 第20章与民同乐 第21章犯颜直谏 第22章二次杀劫 皇帝,勋贵,太监,官吏,百姓…… 千百种人,千百双眼睛,全都死死盯着魏衡。 希冀,敬佩,怜悯,冷漠,仇恨,幸灾乐祸…… 无数种情绪,凝成如山压力,却丝毫没影响到魏衡宣读罪状。 “其罪二十九,纵奴行凶!王二、李四等奴仆,白日调戏张李氏,欧杀其夫,躲入侯府不出!” 此案就发生在月前,遗孀张李氏哭哭啼啼,求陛下为夫伸冤。 建武帝目光幽幽,看魏衡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以七品官位查了这么多罪证,刚正又有能力。 “暂且压一压,可为太子潜邸。” 威远侯的罪状,不用查也知道八九不离十,称得上罪大恶极。 然而威远侯对建武帝忠心耿耿,既能领兵打仗,又是文武平衡的关键人物,将来还是新君的臂膀。 贪污杀人,不过纤芥之疾! 建武帝自登基之日起,就认为朝廷内外所有官员都贪,纵使不贪钱,也会贪权贪名。 即天下皆贪,择其能者用之! 目前,威远侯就很有用,以后没用了,也有足够的理由诛九族。 贪污的银子都得还回来! 建武帝还有第二层考量,前些日罢了礼部尚书,敲打了江南世家,今天借机惩罚威远侯,敲打武勋。 帝王平衡术,不止是势力平衡,还得左右来回拿捏。 “其罪三十,私藏重甲二十四具,意图谋反……” 听到最后一条罪状,愤怒仇恨又无能为力的百姓,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 朝廷不禁刀剑,对重甲防范极严,民间流传着“一甲抵三弩,三甲进地府”的说法。 魏衡刻意说重甲数目,也有典故在其中。 传闻大乾圣祖本是商贾,遭受前朝官吏敲诈勒索,迫不得已造反,最初就是铸造了二十四具重甲。 以此为根基,推翻前朝,建立大乾。 朝廷为了宣扬圣祖,特意写了几部戏文,老百姓都听过看过。 李平安眉头一皱,将众人护在身前。 “有些瓜,不能随便乱吃!” 趁着禁军不注意,一退再退,溜着墙边来到拐弯处,加快脚步跑回殓尸房。 銮驾之上。 建武帝面色阴沉,目光凶戾,再不复先前淡然神色。 前面二十九条罪状,在建武帝眼中不算什么,让镇抚司、刑部查案的动静大些,给百姓做出明君圣主的模样。 抓几个不要紧的小官,打杀几个奴仆,也就糊弄过去了。 此案过后,威远侯名声臭了,想要继续掌军,会比先前更加忠心听话。 建武帝带兵近五十年,登基三十八年,政治手腕早已炉火纯青,在魏衡告状的片刻时间,已经想好了处理方式。 敲打武勋,不失圣明,还能为太子谋一肱骨。 偏偏第三十罪是私藏重甲,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建武帝必须严惩威远侯,倒不是真的怕他谋反,身为开国之君,莫说二十四具重甲,再多十倍百倍也不怕。 根本原因是威远侯僭越,不听话,不懂规矩! “魏卿,这些罪名都是真的?” “三十大罪,证据确凿。” 魏衡抬头直视皇帝,话音铿锵有力:“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陛下铲除国贼!” “好!” 建武帝从牙缝里钻出个好字,下令道:“朕这就让镇抚司抓了威远侯,查清罪名后,依律惩处。” “吾皇圣明!” 魏衡叩首高呼,百姓闻言跟着磕头,山呼万岁。 皇帝果然是好的,一切都是奸佞的错! 建武帝挥了挥手,禁军立刻上前,将魏衡以及众苦主押了下去。 此时。 官吏百姓的目光都在魏衡身上,思索此人当真刚正,若能渡过死劫,将来必然是国朝栋梁。 人群当中陡然跃起数道身影,从四面包围銮驾,泼洒出漫天暗器。 老太监的视线,从未离开陛下半分,率先发现刺客,扯着公鸭嗓尖叫。 “护驾,护驾!” 建武帝面色淡然,挥手将老太监抓到身前。 噗噗噗! 十数道暗器打入体内,老太监脸色瞬间黑紫,惨叫声都未发出就断了气息,显然暗器涂了剧毒。 刺客个个都是武道强人,凌空飞跃数丈远,两三个呼吸就杀到銮驾前。 一波暗器偷袭,随行内侍死了大半,余下的拼死阻拦刺客。 “保护陛下!” 禁军高声呼喊,蜂拥冲向銮驾。 这时百姓当中又生变故,钻出不少健硕汉子,撕开袖子露黄巾,上面绣着魏字,三五个一伙抱住禁军。 摸出短刀匕首,对着脖颈胸膛乱捅。 有心算无心,禁军死伤惨重。 阻挠禁军之后,黄巾汉子开始砍杀无辜百姓,故意制造恐慌混乱。 一时间惨叫连连,鲜血迸溅。 寻常百姓哪经历过这等场面,尖叫着向四面八方跑去,将附近赶来护驾的禁军冲散,短时间无力支援。 此时。 刺客已经杀光了残留内侍,距离建武帝不过三四尺,能看清他脸上皱纹,鬓角白发。 “背弃祖宗者,当诛!” 为首刺客长啸一声,双手生出鱼鳞,指甲暴涨半尺,划破空气爆发刺啦声响。 建武帝没有任何惶恐,面上只有讥讽嘲笑。 “龙鳞卫,伪朝反贼……臭水沟的老鼠混一起,也就会些阴谋诡计了!” 话音未落,身边多了个紫袍老者,正是东厂楚督公。 双手横推真气如潮水般涌出,化作半透明的琉璃笼罩建武帝,十指连点真气激射,精准穿透所有刺客头颅。 建武帝吩咐道:“都是些冥顽不灵之辈,不用留活口。” “遵命。” 楚督公一拳打出磅礴真气,将龙爪刺客轰得粉碎,漫天血雨染红了拉车的白马。 建武帝南征北战十余载,经历多少大军厮杀,些许小场面不算什么,对着左右商铺挥了挥手。 一闪闪窗户打开,早就藏里面的禁军,弯弓搭箭,对街上人群进行覆盖式射击。 黄巾军以及无辜百姓,成片成片的倒地。 狭窄的街道,堵塞的人群,密集的箭雨,根本没有任何逃生机会,尸骸连成片、叠成山。 一连射了六七轮箭。 街上几无活人,偶尔有哀嚎声传出,立刻就引来攒射。 片刻之后,乾元大街又恢复了寂静。 建武帝冷眼扫过遍地尸骸,鲜血流淌染红地面,夹杂散落在地的鲜花,似是一张巨大的、绣着花的红毯。 “继续巡街。” 建武帝一声令下,尚且活着的官吏、禁军,立刻排好整齐队形。 楚督公担任车夫,抖动缰绳。 红马踩着粘稠的血浆,一步一个脚印,继续载着陛下巡游京城与民同乐。 第23章畏罪自杀 第24章皇帝老了 第25章白日遇鬼 第26章燕姓道士 夜深人静。 李平安站在房顶,远远望向乾元大街。 与附近灯火闪烁的街道对比,很快就发现诡异之处。 “那段街道,竟然没有任何人家亮着灯!” 京城商业繁华,夜间也有不少铺子营业,乾元大街更是京城主干道,商铺鳞次栉比,总不至于全都关门。 “以后可不敢路过了,白天也不行!” 李平安仔细感应全身,没有任何不适,方才稍稍安心。 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 “以后得天天观察,哪天黑灯范围扩张了,赶紧去城外避祸……” 李平安不会也不敢插手此事,连报官的心思都没有,只祈祷有个高人路过,顺带手斩妖除魔。 至于乾元大街的百姓,自求多福吧!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不是话本小说、传奇演义,斩妖除魔的侠客大多都死了。 所以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就收起那些该死的同情心,免得好事没做成,反而将自己赔进去! …… 翌日。 城隍庙。 香火愈发鼎盛,信众摩肩而至。 去年夏天,不知从哪里流传出,城隍神拘魂斩陆都统。 故事讲的活灵活现,恰好“以民告官”的热度未消,两相结合成了仅次于陛下寿诞的热门话题。 胖庙祝抓住机会,将案子苦主请到城隍庙还愿。 苦主当着信众的面,讲了城隍托梦的故事,真假暂且不知,香火钱倒是收了个盆满钵满。 胖庙祝将三成香火钱赠与苦主,以显城隍恩德。 苦主在城隍庙附近租了个铺子,卖些点心果子之类,逢人便讲托梦之事。 信众喜欢听显灵故事,就经常去铺子里花钱,点心味道又不错,短短一年就将店铺盘了下来。 “当真是命运无常啊!” 李平安听说此事,不禁啧啧称奇。 去年那母女穷的丧车都雇不起,家中没了顶梁柱,在吃人的世道很难活命。 按照大多数孤女寡母的命运,等不着心思不纯的人欺负,她亡夫族中亲戚就会吃绝户。 然后将母女二人赶出家门,甚至卖入勾栏。 未曾想母女得了城隍爷庇佑,等闲人不敢欺负,又有了店铺营生,吃喝不愁。 排队进入城隍殿。 李平安奉上三支香,对着神像叩拜,最后捐了十两银子。 发放灵符的胖庙祝喜笑颜开,即使城隍庙日益灵验,也少有人这般阔绰。 毕竟只是小神小庙,信众多是中下层百姓,京城的高门大户都去道观寺庙烧香祈愿。 “城隍爷定会保佑居士。” “大师,能不能多给几张?” 李平安指着驱邪符说道:“这些天总做噩梦,兴许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可以!” 胖庙祝眼睛一亮,直接给了十数张符篆,抬头看了看城隍神像,压低了声音说道。 “居士需不需要更高妙的驱邪法门?” 李平安连忙点头:“请大师教我。” 胖庙祝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动:“这需要看居士虔诚不虔诚……” 李平安顿时会意,从袖口摸出张银票放进功德箱。 “城隍爷说了,居士很虔诚!” 胖庙祝从桌案的香盒中摸了把香灰,用符纸包好:“居士遇到邪祟,将香灰洒出即可。” “多谢大师。” 李平安将香灰收进袖口,驱邪符有作用,香灰大概率也有用,转身离开几步忽然回头问道。 “大师信不信神?”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钱,就没法宣扬城隍爷为民除害的事迹!” 胖庙祝眉宇带笑,不在意李平安的嘲讽,摸了摸略显肥胖的肚腩,竟然生出几分禅意。 …… 从城隍回来。 李平安观察了几日,发现乾元大街的黑灯区域,没有任何扩张迹象。 没了担惊受怕,吃得饱睡得香。 日子回归了往日平淡,练武、摸尸、吃饭,偶尔去春风楼批判万恶的旧社会。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五黄六月。 李平安去年讨厌夏天,尸骸发臭、功德减半,今年觉得夏天很不错。 这天。 殓尸房来了个不速之客,收尸人高老二。 高老二平日里捡到尸骸,都是背去平康坊的殓尸房,今儿背着尸路过柳树街,不顾规矩的停下说话。 “小安子,人家德爷多给咱五文钱。” 德爷是安定坊的殓官,与李平安爷爷一辈,在殓官中颇有威望。 “这价钱,咱没得赚啊。” 李平安先是心底一虚,莫非多给两文钱的事暴露了。 高老二嘿嘿笑道:“那可就没办法了,我可听说,不少收尸人都去了德爷那里。” 说完,背着尸骸离开。 李平安眉头微皱,望着高老二的背影,思索德爷怎么就坏了默契。 殓官和收尸人并非上下级,一个是体制内,一个是平民百姓,更准确的说是雇佣关系。 本该殓官收尸背尸,嫌弃劳累辛苦,外包给了收尸人。 殓官靠着尸骸,可以获得摸尸、住宿、家属答谢、贩卖丧葬用品等等收入,平均下来一具尸体数倍于五文钱。 按照市场规律,为了让收尸人多背多送,殓官应该提高价钱。 结果没有。 一百零八坊的殓官私下里商量,定死了五文钱,谁也不能涨价。 收尸人有意见也没用,殓官随时可以换人收尸,街上流民有的是,有钱赚绝不会嫌弃晦气。 “德爷把价格翻了倍,别的殓官跟不跟?” 李平安沉吟片刻,决定任由他们去争抢,先躲在后面看戏。 随大流,不冒头。 …… 七月初七。 中元。 斜风细雨,连续下了几日。 李平安打着伞,拎着刚买来的锻体药丸,走在石板长街上。 远远望见。 殓尸房外站着道黑影,牵着匹乌骓驹。 走近了方才看清,黑衣汉子体型雄壮的过分,身高不比智刚差,横向还要胖上几分,站在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背上五根枪,腰悬两柄刀,显然不是个好惹的江湖人。 那乌骓驹同样生的雄壮威武,浑身上下如同墨染,黑中透亮,无一杂色。 李平安问道:“这位大侠有何事?” “我可不是大侠,燕赤霄,昆仑观的道士。” 燕赤霄站着与马头齐高,愈发显得雄壮威武,脸上遍布胡须,恍若话本中的立地人熊。 “燕某听闻有鬼物害人,赶来京城查探,眼见天色已晚,便借宿几日。” 李平安听到鬼字,立刻想到乾元大街,只是没听说有鬼害人,或许是道观、佛寺有特殊消息渠道。 鬼神之事,说不清楚! “我就是这儿的殓官,看道长不像缺钱的样子,为何要住在殓尸房?” 第27章纯阳大阵 第28章因果循环 苏明远来到春风楼,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衣衫破碎,伤痕累累。 “这是她的身契,早知道这样就不拖着了。” 老鸨取出个红木箱,叹息道:“楼里有不少姑娘,看似遇到了好人家,结果十之八九是骗人骗钱。” “苏公子莫要怪罪,老身只想试试你真心!” 旁边站着几个姑娘,平日里与苏姑娘要好,听到老鸨的话忍不住掉眼泪。 “多谢。” 苏明远不在乎她们真心或者假意,打开木箱拿出身契,没有动赎身银子。 从怀里掏出个手帕,本来打算送给苏姑娘做礼物,现在用来蒙住脸,抱起尸骸离开春风楼。 片刻后。 李平安听到敲门声,开门见到双目无神的苏明远,瞥了眼女子尸骸,看不到脸也猜到是谁。 “节哀顺变。” 殓尸房内有棺材墓碑,街上请来石匠刻了字。 ——故妻苏门苏小月之墓,建武三十九年七月初八。 李平安到现在,才知道了苏小月全名,将她入殓后问道。 “打算怎么做?” “今年春闱我又失利了。” 苏明远语气中充满无奈,即使知道仇人是谁,然而穷苦平民连一丝报仇的希望都没有,只会平白送死。 李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纯粹安慰,没有任何鄙夷。 这是普通人的选择。 苏明远叫了辆丧车,将棺材墓碑纸钱装上去,让车夫拉去城外乱葬岗。 李平安提醒道:“苏公子,可以在我这停灵几天,直接拉去埋了,可能会发生些不详……” 苏小月生前显然受了折磨,死不瞑目,怨气极重。 据燕赤霄所说,鬼物除了复仇执念,还会仇恨任何活人,包括生前的亲人好友。 “不详……” 苏明远反问道:“那不是好事吗?” 李平安微微一怔,觉得有道理,活人报不了的仇可以由死人来报。 傍晚时分。 燕赤霄回了殓尸房,神色颇为凝重。 “经居士指引,燕某去了乾元大街,发现那里的人都沾着鬼气!” “什么是鬼气?” 李平安对妖魔鬼怪很好奇,并非想要降妖除魔,而是真正的了解它们,以后遇到了才能保命活命。 燕赤霄解释道:“鬼气是凶魂厉鬼炼化过的阴气,类似于武道真气,不过更加诡异难缠,生人沾染了就会阴阳失衡,气血两衰。” 李平安好奇问道:“道长能抓鬼降妖,莫非是传说中的修仙之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修仙之法,都是佛道二教哄骗信众的杜撰!” 燕赤霄毫不留情的嘲讽,丝毫没在意自己就是个道士。 “燕某先锻体,后练真气,灭了不少作妖魔鬼怪,却从未听闻谁在真正修仙。” 李平安诧异道:“修仙还有假的?” 燕赤霄颔首道:“诸如弥勒教、白莲教的那些个妖人,仗着奇门异术装神弄鬼,画个符,驱个鬼,在百姓眼中不就是仙人?” “确实如此。” 李平安心底稍安。 这世上若有神仙,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 或许神仙神念扫过京城,将李平安揪出来炼丹,或者仙人在天上斗法,余波落在地面,李平安在迷茫中灰灰了去。 亦或者掐指一算,建木枝藏不住了。 “多谢解惑,关于乾元大街的事……道长可以夜间打晕个衙役,问一问就知道鬼物来历了。” 李平安投桃报李,帮着燕赤霄捉鬼。 “道长,白日里来了个朋友,直接将冤死的家人葬了,会不会出意外?” “葬在了哪里?” 燕赤霄说道:“某些阴脉凶煞之地,不宜下葬,又是冤死,很有可能会起尸。” “城外乱葬岗。” “那就无妨。” 燕赤霄说道:“圣祖选的乱葬岗,乃是天然至阳之地,否则埋了亿万尸骸,早该出惊天剧变了!” 李平安放下了担忧,却又有些空落落。 圣祖的初心或许是好的,让世上少了鬼物作乱。 然而冤死的人进了殓尸房、埋在乱葬岗,失去了最后报仇的机会,也不知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 乱葬岗。 阴风呜咽哀嚎。 由于近两年埋的新鲜尸骨多,养活了大群的乌鸦。 扑棱棱—— 嘎嘎嘎—— 兴许是吃多了死人,让乌鸦也不再畏惧活人,睁着赤红双瞳,看到丧车来了就发出欢快的怪叫。 咔嚓! 苏明远又挖到了骸骨,看那残破的囚服,或许是年前砍的贪官。 “生前机关算尽,死后落得个孤魂野鬼!” 站在乱葬岗高处,环视四面八方。 这里埋过朱紫勋贵,埋过奸佞反贼,也不知夜半鬼话的时候,是纵论朝政,还是骂几句狗皇帝! 当真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苏明远感慨片刻,换个地方继续挖,结果没多深又挖到犯官尸骸。 车夫催了几回,见他仍然固执的找地方,卸下棺材墓碑驱车回城了。 “我没能力给你报仇,怎么也得寻个清净地界,将来我也死了,请平安兄弟帮着挖坑,咱们夫妻再葬一起!” 苏明远挖累了,就坐在棺材旁念念叨叨,歇息好了就继续挖。 夜幕降临。 月光冷峭凝寒,洒在地面,仿佛铺了层惨白。 乱葬岗愈发的阴冷、荒芜、凄凉,裸露地面的枯骨和漆黑的棺木,弥漫着死亡的沉重和压抑。 苏明远闷头挖坑,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终于寻到了个清净地界。 土中的骨头老旧腐朽,应该不是新葬的尸骸,主人早已轮回去了,也就不会打扰妻子长眠。 清理枯骨,下葬填土,立碑烧纸…… 苏明远机械的挥舞铁锹,整个人都没了知觉,终于累瘫了躺在地上。 望着清冷的月亮,忽然觉得立刻死了也不错。 “传说这片葬地是圣祖开辟,那般英雄豪杰,千百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更何况我这等小人物,不过是天地过客,历史的尘埃!”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如撞死在墓碑前,以示夫妻忠贞不渝,全了那同生共死的誓言。” “有人瞧见了我的尸骨,将故事流传出去,编成话本、戏剧,或许能活得更久远……” 苏明远思绪混乱,灵魂意识出窍,肆意的飘浮游荡。 嘎嘎嘎—— 刺耳的怪叫惊醒了苏明远,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 一只乌鸦站在脸上,黑眼珠乱转,似乎在打量从哪里下嘴,看到尸体突然活过来,吓得扑棱棱飞走。 苏明远拄着铁锹站起来,与妻子做个告别,临走前瞥见坟头旁的枯骨堆。 “这是什么?” 枯骨中混着个兽皮包裹,昨晚夜色昏暗,累得神魂颠倒晕晕乎乎,直到现在才发现。 苏明远打开兽皮,里面有封信。 片刻后。 一阵痛快的笑声响彻乱葬岗,吓得清早的行人纷纷绕路,用不了多久又传出坟地闹鬼的流言。 第29章赤霄斩鬼 第30章妖怪传说 了解的越多,恐惧就越少。 李平安知道了鬼物的缺点,配合引雷秘法,心中忧虑尽数消解。 纵使鬼王当面,也能给它一点儿小小的科技震撼。 “道长,世上既然有鬼物,可否有妖怪?” “有!” 燕赤霄肯定点头:“妖、怪是两类不同邪祟,前者是有灵生出智慧,后者是死物生出灵魂。” “妖比鬼稀少,成气候的更少,多是些靠幻术骗人的狐皮子。它们躲在深山老林修行,少现人世,燕某也只见过几次。” “大概十年前,途经黑风山遇见头熊妖,四处掳掠百姓放血炼丹。燕某假做农村汉子混入妖洞,趁那熊妖熟睡,一剑斩了脑袋。” “那熊妖生的肥硕,四只爪子抹了蜂蜜烤熟,足足吃了三天!” 李平安抚掌赞叹:“道长威武!” “怪比妖更少,多是积年死物受一代代人气儿蕴养供奉,生出玄异。” 燕赤霄讲述道:“燕某只见过一回,那是在东海某处渔村,宗祠最高处摆的不是祖宗排位,而是桌面大的龟甲。” “据村中老者讲述,已经数十代人供奉龟甲,具体年月难以追溯。” “若是海上将要出现风暴天灾,龟甲就会托梦,屡屡救了村民性命,很是灵验……” 燕赤霄经历玄奇,随口讲述就堪比志怪话本。 李平安听的津津有味,妖魔鬼怪就像世界的暗面,偶尔若隐若现露出一角,就让人编成了鬼怪故事。 诸如赶考遇女鬼、道士降恶鬼之类的话本,来源未必是臆想,可能真的发生过。 …… 翌日。 三娘酒铺。 李平安撩门帘进去,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客人们拍桌子瞪眼,嘈杂吵闹声不绝于耳。 三娘站在柜台后,正与衙役包五闲聊。 也不知讲了什么笑话,乐的老板娘前仰后合,硕大的累赘晃个不停。 “包叔,今儿来三娘这?” 李平安上前打招呼,将空酒坛放上柜台,照例打满。 包五说道:“这事儿与你小子还有些关系。” “怎么回事?” 李平安面露诧异,他天天宅在殓尸房,不是练武就是缝尸,一年多来与街坊邻居都生分了。 刻意低调生活,免得与前身习惯不同,让人生出怀疑。 包五说道:“你家里是不是住了个道士?” 李平安微微颔首,只听包五继续说道:“那道士端的厉害,刘大人亲自下令,柳树街每家铺子都得有衙役盯着。” “严防有青皮闹事,惹得那道士出手!” “还能这样操作……” 李平安不禁惊叹出声,衙门没办法阻止燕赤霄见义勇为,那就提前将祸害百姓的家伙清理掉。 当真是稳定高于一切! 包五压低了声音:“昨晚的动静听到了吧?” “包叔,那是朝廷在镇压叛乱!” 李平安特意加重了朝廷二字,提醒包五有些事不能拿来显摆,说不准酒肆里就有镇抚司密探。 “对对对,镇压叛乱,必须镇压。” 包五顿时醒悟,连忙闭嘴,心虚的左右瞧了瞧。 讲道士抓鬼,那就得讲鬼物来历,讲鬼物来历,那就……没有后面了,天牢雅间包吃包住。 三娘打满了酒,笑容满面的说道:“平安,前些日子与你说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娶妻大事,暂且等等。” 李平安连忙拎着酒离开,隔了一个世界,仍然躲不过催婚。 前世还能拿年轻做借口,在大乾男子十五六就成婚,二十岁已经是大龄剩男。 三娘前不久介绍了个农村姑娘,与她沾着些亲戚,说的上知根知底,十两彩礼就能娶回家。 不贵,与牙行买女子一个价格。 李平安犹豫不定,心底自是不愿结婚,与枕边人生活久了,很可能暴露长生之秘。 况且家室就是牵挂,容易让人抓住软肋。 不娶妻则不合常理,说严重了是“不孝”,朝廷为了增加人口,律法中有关于婚嫁的条例。 丈夫二十不娶,挞三十,再不娶,使长吏配之! 朝廷派遣官吏给你婚配,胆敢拒绝,除了罚钱还有牢狱之灾。 “得空问问状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过娶妻。” 李平安又买了几斤卤肉,拎着酒回到殓尸房,见到燕赤霄在院子里盘子而坐,对着东边太阳吐纳。 吐出数尺长的白色气柱,收入腹中肚胀如鼓,循着经脉转一遭又吐出。 约莫半个时辰。 燕赤霄缓缓收功,从地上站起来,原本踉跄的左腿已经能支撑体重。 李平安注意到小腿覆盖伤口的薄膜,一晚过去就开始硬化结痂,不禁感叹武道宗师体质强横。 “道长,尝尝这烧刀子。” “居士不必这般款待。” 燕赤霄说道:“燕某在外边行走时,喝泉水、吃野果,没酒没肉也能饱腹。” “道长莫要客气。” 李平安打开酒坛倒了两碗:“那关于鬼怪的知识,价值千金,更勿论铲除鬼物的保境安民之恩。” “咱本事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请道长吃碗酒自是应当的!” 燕赤霄听到这话,看了眼碗里的酒,端起来咕噜噜连喝三碗,身上的伤口忽然就不那么疼了。 “居士说话办事,不似俗人气度,现在暂困于浅滩,将来必有所成就。” “道长谬赞。” 李平安连连摇头:“功名利禄太危险,让那些聪明人去争去抢,咱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 大乾活得越久,越知道活着有多难。 短短两年,已经遭遇两次死劫,平平安安真的是奢求。 燕赤霄走南闯北,当然知道民生多艰,感叹道:“什么时候能出个千古明君,让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再无冻死饿死之人?” 李平安沉默不语,此愿非人力能成。 纵使如燕赤霄这般强人,也将希望寄托于明君圣主,看似很寻常的事,实则受了儒家潜移默化的驯服。 明君、贤相和清官,儒家认为的兴盛三件套。 实则他们与生产力的发展关系不大,甚至大多时候,这群人打着道德、祖制的旗号,压抑人的天性,阻碍社会的发展。 李平安没办法与燕赤霄解释,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也太过恐怖。 三五句话流露出去,殓尸房的蚯蚓都得竖着劈! “道长,近些日读道经生出疑惑,能否请教一二。” 大蟾气参悟的差不多,只有几处关隘地界,需要修行真气的高手解释,练错了真的会肠穿肚烂。 “居士且讲,燕某知无不言。” “赤龙搅津,火烧脐轮,作何解?” “这是大蟾气?” “……” 李平安想不到拆开功法内容,前后不搭的组合词汇询问,结果一句话就暴露了。 第31章传道解惑 第32章颠倒黑白 第33章三次杀劫 第34章苏大才子 第35章飞黄腾达 第36章人心变化 第37章双发手炮 炎炎夏日似火烧。 平和坊。 鲁氏铁匠铺。 炽热的炉火扭曲空气,锅炉行人纷纷绕开。 当当当的捶打声连绵不绝,带有奇特又厚重的韵律,走进铁匠铺,内里空间不大,地上成堆的粗糙铁块,墙上挂着各式铁器。 刀枪剑戟,镰刀斧头,以及精巧的铁制零件。 李平安与打铁的汉子说道:“鲁大师,时日到了,那四根管子打造成了吗?” “在那儿挂着,自己去拿。” 鲁大师身高不过五尺,浑身肌肉盘虬,整个人看起来像横竖一般长的大圆球,每次挥锤敲击,全身筋骨肌肉就会伸缩律动。 李平安练武四年,涉及内外功法,也见识过智刚、燕赤霄这等高手,眼界非寻常江湖人能比。 自然能从打铁架势认出,鲁大师在修炼极为高明的锻体之术。 从墙上取下管子,说是四根,实则是两两拼接的双筒。 一尺多长,外口径两寸多,管壁二分左右,拿在手里沉甸甸至少有三四十斤。 “这就是玄铁?” 枪最重要的部件就是枪管,首先就得足够坚固,否则装药量多了容易炸膛。 李平安打听遍了京城铁匠铺,唯有鲁氏能锻造玄铁,而且手艺高明,能打造各种精巧零件。 玄铁与铁不同,颜色深黑,极为沉重,熔点高不易锻造,在李平安看来应是一种独特的元素。 “按照你的要求,用钻造法打孔,内里经过打磨,没有任何缝隙瑕疵。” 鲁大师好奇铸造四根管子的用途,不过没有询问,他只想多打铁赚银子练武。 “承惠三百两。” “……” 李平安不禁嘴角抽搐,幸好提前说了价格,否则以练功消耗速度,早就支付不起了。 近几个月,大蟾气与锁阳功已经暂停。 即使连续发了三场横财,终究禁不住持续消耗,如今只练两门外功。 随后又去了另外几家铁匠铺,分别取了枪托、扳机、弯钩、通条等部件,回到殓尸房组装成了简易手枪。 由于枪管过于粗大,更像是手炮。 前世刷过不少塑改铁,粘改焊,一天三顿小牢饭的视频,对燧发枪有所了解,只是资金不足,无奈做成简易的火绳枪。 每把手炮两个扳机,两根火绳,对应左右两个枪管。 这也是为了预防瞎火,一发没打出去,再来一发。 子弹是铁砂毒粉混合物,搀着几颗铁珠,动力来源是自制的黑火药,用纸张包成条状,底部是铜片。 引燃火药后,产生向后推力让铜片闭锁引燃孔,以增长向前的推力。 “威力不必担心,可以加大药量。” “唯一的缺陷就是填装,不过预先装好四发霰弹,足够对付贼人,我又不打算用来战争。” “抽空去城外试试威力!” 李平安看着两炳手炮,连木托足有近两尺,傻大笨粗,不适合挂在腰间。 将来有了银子,可以研究燧发,缩小尺寸降低重量,出门随身带着,安全程度大幅提升。 “自保已经足够,咱又不出去乱逛。” “更何况举一反三,还可以弄两个炸药包,贼人来得多直接就扔院子里,或者点燃了从墙洞跑出去。” “嘭!什么杀劫都没了……” 炸药包比枪容易多了,缺点就是太废房子。 殓尸房可不是李平安的产业,地皮房屋都是朝廷所有,炸塌了必须盖上。 …… 建武四十年秋。 秋。 时隔二十一年,北方再次得中状元。 承天门外唱名时,北方士子无论中或不中,尽皆激动地掩面而泣。 时来天地同借力! 建武帝需要平衡南北,太子需要拥护父皇,北方读书人需要朝廷认可,北方百姓需要一个标杆。 苏明远彻底成了北方第一才子! 许多南方士子不服气,抨击科考不公,要求公开试卷,甚至在承天门外聚众闹事,向朝廷施压。 结果不等衙门来人,北方士子将他们一冲而散。 读书,我们不行。 打架,你们差的远。 …… 殓尸房。 清清静静。 李平安躺在逍遥椅上,细心的用油布擦洗手炮,有油膜覆盖能延长使用寿命。 “再有上次的危机,根本不用任何冒险。” 先前在城外实验手炮威力,在一丈内射击,铁板都喷成了筛子。 武者是血肉之躯,坚硬程度比不过铁板,理论上没有任何人能扛得住近距离霰弹轰击。 勉强扛住了,还有炸药包等着。 “幸好九成九的武者不通真气,否则真气外放护体,手炮威力当真不好说。” 李平安面带喜色,有了手炮,总算彻底消除了大部分恐惧。 生死一线的感觉太难受了,任谁经常不断的遭遇杀劫,保准精神崩溃变得疯狂。 咚咚咚! 房门久违的响起,石三的声音传来。 “小安子开门,送席子来了。” 李平安连忙上前迎接,自从收尸人都去了安定坊,殓尸房的生意一落千丈,全靠着天牢支援才能维持。 狱卒送来的尸骸,远比流民油水丰厚,可惜他们也是搜尸高手,摸出财货的概率不大。 石三从板车上拖下草席,抬着尸骸进殓尸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小安子不是与状元公相熟么,怎么没去东宫吃酒?” 李平安连忙摇头:“那是街上谣传,就一面之缘而已,咱哪有资格与文曲星相熟!” 前些日,太子在东宫为苏明远摆状元宴,给许多人发了请柬,都是微末时的好友、故交。 有读书人,也有乡下老农,甚至还有春风楼花魁,以彰显状元公发达不忘初心的气节品质。 此番做法轰动京城,引得街头巷尾议论,受邀的百姓将苏明远吹上了天。 李平安本就不愿意去,又没收到请柬,两全其美。 “你也忒不会钻营,既然认识,那就厚着面皮上门,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混进去。” 石三羡慕道:“可不是为了吃喝,而是借机会结交人脉。司狱大人去了,回来时满面春风,传言搭上了东宫,不日就要高升了!” “咱没这本事。” 李平安对太子没甚好感,一是源自威远侯恨屋及乌,二是近年来东宫动静越来越大。 时不时就举办文会,邀请名士大儒,引得满京城轰动。 陛下还没死呢! 这话可不能与石三说,听到了不举报都是杀头罪名。 李平安掀开草席,里面躺着个残缺不全的尸骸,刑法比先前更加酷烈,整个人都成了囫囵血布袋。 “这厮犯了什么大罪?” “太有钱了!” 第38章贼王之宝 第39章不求上进 第40章太子问心 建武四十一年。 夏。 东宫长亭殿。 四尊冰鉴散发着寒气,让炎热的夏日凉爽如秋。 太子赵信与苏明远相对而坐,互执黑白对弈,场面上一条大龙已经形成,白子优势占尽。 “苏卿棋艺有所下降啊!” 平日里对弈,赵信输多赢少,即使赢了也只三五子而已。 今天大胜,自是面露得色。 “不到最后一步,输赢未定。” 苏明远拈起黑子,落在棋盘大龙心脏位置,将其断成两截,原本散落的黑子连接成网,胜负瞬间逆转。 “咳咳咳……” 赵信咳嗽几声,盯着棋盘沉思许久,按下心中某些不好的新想法,由衷赞叹道。 “苏卿机巧智慧,当世无人能比!” 现在太子也真的相信,苏明远就是北方第一才子,因为不止百姓这么说,父皇也这么说。 天下人认为对的,不对也对,不是也是。 “殿下谬赞。” 苏明远笑着说道:“臣只是中人之姿,不过对观人心有几分见解,方才有今日成就。” “观人心……” 赵信喃喃自语:“那苏卿不如看看,孤的心如何?” 苏明远看了看左右内侍:“殿下之心关乎社稷,不可让旁人知晓。” 赵信挥挥手:“全部退下。” 待到所有内侍离开长亭殿,苏明远幽幽说道:“观殿下的心很简单,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哗啦! 赵信满脸惊恐,手一抖将棋罐打落在地:“苏明远,你在胡说什么?” “对也不对?” 苏明远将洒落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不紧不慢的叙述。 “殿下,崔皇后的两个儿子,正当壮年……” 赵信瞥了眼左右上下,殿中空荡荡无人,沉声道:“父皇要平衡南北,定不可能传位老二老三!” 苏明远说道:“那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也都成年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要陷孤于不忠不孝吗?” 赵信厉声呵斥,或是体弱,或是心虚,气力有些不足。 苏明远摇头道:“臣并非让殿下不忠不孝,而是早做准备,避免出现国朝动荡,这才是真的忠君体国!” “父皇是开国之君,孤除了等,还能准备什么?” 赵信无奈叹息,理智告诉他应该将苏明远赶出去,心底的欲望又舍不得,皇家兄弟又哪有信任可言。 太子之位看似稳固,朝廷军中尽皆支持。 然而以建武帝的威望,废太子也就是一句话,朝臣会为陛下编纂无数个理由。 苏明远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一句话又让赵信跌落的心升了起来,眼中闪着光泽,不由自主的认可苏明远所说。 “父皇还是器重孤。” “殿下错了。” 苏明远摇摇头:“陛下不换太子,是因为他不愿传位任何人,或者说传给谁也无妨,只是必须龙御归天之后……” 赵信微微颔首,这种想法很符合他的性格,将来当了皇帝,死前的最后一个呼吸,也要掌握大权。 “所以孤该怎么做?” “殿下只要养好身子,延长寿元,活得比陛下长久即可登基!” 苏明远话音落下,赵信刷的面色苍白。 建武帝少年时是名震江南的武道天才,南征北战时能斩将夺旗,纵使登基后荒废了,身子骨摆在那,至今能通宵批阅奏折。 反观赵信,已经起夜都得人扶。 前后不过三五句话,心神上下起伏数次,惊惧之际思绪混乱,赵信愈发认同苏明远,立刻诚恳请教。 “请苏卿教孤!” “东宫有御医,养好身子不难。” 苏明远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难的是延寿,臣对此不甚了解,殿下可寻佛道高人咨询。” 有些事,必须让他自己去做,才会深信不疑。 “孤这就遣人去寻延寿之法。” 赵信急切起身,他现在唯恐死在父皇前面。 这可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皇位顺利传承,确保大乾国祚稳固! …… 太阳不会因谁而升起,也不会因谁而西落。 日子照常流逝。 又是一年除夕。 李平安惯例包了饺子,对着月亮敬了两杯,莫名觉得有点寂寥。 “难道是这两年没经历杀劫?” 连续安稳了两年,反而有些不适应,觉得生活平淡了、无趣了。 “或许这才是普通人生活的常态,打打杀杀只是偶尔的调剂……” 李平安刚吃了几个饺子,听见院门咚咚咚作响。 智刚的声音传来:“居士,洒家来了,快开门。” “来了。” 李平安开门问道:“这大过年的,大师怎么来京城了?” “洒家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 智刚手里拎着布袋,里面圆咕噜的似是西瓜:“恰好有个贼人在京城附近,斩了脑袋,就来居士这借住几日。” 李平安笑道:“这回捉刀银不会拖着吧?” “洒家在衙门挂了号,交上去的脑袋不差,很快就发银子。” 智刚冷哼道:“有时候,你不闹一闹,都不知道这群官老爷办事有多快!” “大师高见!” 李平安对此深表赞同,朝廷认为稳定很重要,和气也很重要,所以闹事尤其是可以闹大的人,会享受各种便利。 大抵是不闹不解决,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 去年秋天京城就发生了件闹剧,不知哪里来的寡妇,领着孩子在御史门口哭闹,说什么抛妻弃子、始乱终弃。 衙门本想低调处理,将寡妇母女拉出城埋了。 也不知怎么就引得大量百姓围观,正巧是秋闱结束,又吸引来了科考结束的士子。 结果就是先停了御史的官职,再由衙门查清真相。 时至今日,真假还没个公论,那位御史已经告老还乡了。 会闹事,真是一种神奇的能力! 智刚走进殓尸房,发现空荡荡的没有尸骸,疑惑道:“怎么这般冷清?两年没来,京城的冬天不死人了?” 没灾没祸的上好年景,京城大约四五万人死亡,送来殓尸房的占半数左右。 分到百零八坊,差不多二三百人,多数都集中在冬天。 李平安无奈道:“基本都送去安定坊了,人家给钱多,收尸人也得养家糊口。” 智刚双目微眯:“具体说说?” 李平安不疑有他,将德爷收尸的事讲了讲,距今已经一年半左右,约么收了两三万具尸骸。 “这可不像正经路子!” 智刚心里嘀咕一声,来到院中坐下,夹起饺子连吃十几个。 “洒家近两年去了不少地方,也吃了各种馅料的扁食……嗯,饺子,味道比居士这差远了!” 李平安生火烧水,又煮了一大锅,坐下打开酒坛斟了满碗。 “先敬大师,感谢救命之恩。” 智刚外表粗莽,心思细腻,瞥了眼墙边的陷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莫非有贼人掉进去了?” “大师说的不错,那贼人自称黄花山……” “听居士描述,应是吕闯、刘光二人,皆是淬骨有成的凶人,诨号凉州双煞……” 二人边喝酒边叙话,李平安讲京中趣事,智刚讲江湖凶险。 直至月上中天。 子时一过,来到了建武四十二年。 第41章除夕夜话 第42章又站满了 第43章命都一样 第44章众生牛羊 第45章物伤其类 第46章时政时新 第47章不速之客 第48章建武大案 混江湖不只靠武功。 还有容貌、背景、金银、人情世故等等,但是武道修为是根本,否则跳的越欢死的越快。 那位诨号拳镇山河,若是有洗髓境实力,衙门会将造谣生事的百姓抓起来。 怎么能污蔑大侠呢? 李平安羡慕道:“年纪轻轻就洗髓,难怪能四处花心风流。” 招惹了那么多女侠,不乏名门大派的前辈,没实力早被剁成臊子和馅吃了。 “羡慕吗?寿命换来的!” 柳如风指了指眉心:“定颜珠融合到了二阶,每天折去的寿元,可以作用于修炼武道。” 活一天耗两天寿,练一天功顶别人两天。 李平安恍然:“也就是柳兄活的比寻常人快一倍?” 柳如风颔首道:“目前只是武道修行,将来融合阶段更高,或许可以翻倍悟性、体力、速度等等。” 李平安问道:“追风骨有没有融合阶段?” “当然有,不过得经常使用,才能促进融合。” 柳如风说道:“当年父亲达到二阶时,可以踏风飞渡百丈,达到三阶御风飞百丈,达到四阶……双腿就废了!” 李平安眉头微皱,原本看不上定颜珠,现在却很想换一换。 追风骨肯定不能多用,将来融合到了二阶或者三阶,必须取出来束之高阁或者与人交换。 “柳兄知不知道,怎么寻找宝物?” “不知道。” 柳如风耸耸肩:“当年遇到个很帅气的家伙,见我样貌后惊为天人,将定颜珠硬塞给我。” “父亲不知道定颜珠之事,要将追风骨传给我,否则今天来的人会死的很惨!” 李平安笑道:“怎么不是杀死我?” “行走江湖多年,我认为两种人最不能惹。” 柳如风说道:“一个是没实力还嚣张的活着,一个是有实力却低调至极,李兄的实力去衙门,足够做个班头了。” “说得有理。” 李平安认同点头,前者背景强大,后者城府深沉。 “听柳兄所说,似乎不能同时用两样宝物?” “对。” 柳如风说道:“当年父亲将追风骨予我体验,结果与定颜珠互相排斥,只能选择其一。” 李平安疑惑道:“为何将此事告诉贼王?” “父亲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家庭,对母亲不闻不问,死前都没来看一眼。” 柳如风幽幽说道:“也就是我显露武道天赋,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否则还不知道,父亲竟然是江湖中人!” “喝酒。” 李平安举了举酒坛,咕噜噜敬了半坛,目光中带有几分同情。 所谓武道天赋,是消耗寿命换来。 吸引了父亲关注,因母亲之死难以亲近,偏偏风流性子特别相像,看似潇洒如风的盗圣,经历竟如此曲折纠结。 “对,莫说那些丧气事儿!” 柳如风从怀缅中醒来,瞬间恢复了放荡不羁。 “李兄,莫要窝在这鸟地方,多出去看看。我与你说,极西之地有女子国,以女为王,咱与她们女王有一段姻缘……” 先有智刚讲江湖,后有燕赤霄讲鬼怪,现有柳如风讲女子。 李平安守在殓尸房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指尖沾酒在桌面画了画。 “柳兄,我在某本杂书上,见了几个女子衣衫样式,颇为新奇,有猫耳兔耳,有黑白长袜……” “嘶嘶嘶!” 柳如风不禁倒吸冷气,顿时将李平安引为知己。 “李兄,得空同去勾栏体验体验。” “可惜勾栏里也没有。” “砸钱便有了!” “……” 李平安默念不生气,这厮长得帅武功高还有钱,但是活的短啊! …… 翌日。 晌午时分。 李平安站在西厢床边,盯着柳如风熟睡的脸庞。 此时抽出利刃,刷的就能割断喉咙,然后将定颜珠从脑袋里挖出来,将来练功进境翻倍。 且有建木枝延寿,定颜珠毫无负作用! “贪婪,万恶之源!” 李平安今儿贪了定颜珠,明儿又贪其他宝物,让贪欲支配了理智,必然跌落人性深渊。 “做为长生者,应无所好,亦无所不好,无所求,亦无不求……” 况且柳如风至多六七十寿元,将来等他寿尽道消,未必不能拿到定颜珠,左右不过几十年的功夫。 “不过,这厮昨晚指着咱鼻子骂!” 李平安心眼不大,将此事记在小本本上,将来遇到个漂亮姑娘,就去柳如风坟前念叨念叨。 生命的宽度、硬度,完全不适合长生者。 李平安思索片刻,散去心中贪欲,退后两步轻咳几声。 “柳兄,该起床了!” “唔……” 柳如风缓缓苏醒,揉了揉头缓解头痛,昨晚李兄从地窖取出的陈年老酒,味道醇厚但是莫名的醉人。 堂堂武道大师,竟然宿醉了! “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午时。” “还好还好。” 柳如风松了口气:“前些日送了拜帖,今晚去恩人府上拜访,可不能失了信。” 李平安疑惑道:“怎么晚上拜访?” “毕竟我是盗圣!” 柳如风见李平安满脸不信,只得说实话:“踏雪、踏月登门,很是帅气优雅,所以我都是选择月中月初的晚上拜访。” 时时刻刻,不忘耍帅! 李平安没有问恩人是谁,与柳如风又喝了回酒,便目送他离去。 这回真的是陈酿,没有泡曼陀罗花、无垢根。 眼见柳如风走在街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时不时有大姑娘小媳妇故意凑近,甚至有胆大的小寡妇,伸手就要摸。 “啧啧,这种光鲜的生活,也不错!” …… 建武四十三年。 春闱。 礼部侍郎苏明远监考,北方士子欢呼雀跃。 四月发榜。 新科状元周玉,榜眼崔周毅,探花郑尚言,皆为南方世家嫡系。 其下四十七进士尽皆南方士子,北方竟无一录取,此等极端,系建武帝登基后首例。 落地的北方士子联名上书,言称阅卷官徇私舞弊。 建武帝命苏明远复阅试卷,严查舞弊案,补录北方士子。 三日后。 苏明远查证上书,自周丞相之下三百七十六名官员,皆参与科举舞弊,涉嫌嫌结党营私,意图把持朝政。 周丞相当庭告老,帝不准! 镇抚司依名录大索京城、地方,凡有沾连者尽皆入狱。 前后追查超半年之久,诛杀结党官员、党羽、亲眷六万余人,血染京都,后世称之为“建武大案”! 第49章尘埃落定 菜市口。 秋风萧瑟。 一排排犯人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呼喊喝骂。 “姓苏的,你不得好死!” “陛下,臣冤枉啊,臣只是与那姓崔的吃过几次酒……” “苏明远误国,当诛九族!” “狗皇帝,本官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 “赵老六,你这个暴君,昏君,老天无眼啊,怎么不落雷劈死这狗皇帝!” 叫冤屈的犯人指定罪名不大,外边还有族人活着,骂狗皇帝的犯人,九族死光也就彻底撕破了脸。 什么狗屁君为臣纲,不过是哄一哄百姓。 刑场前方。 苏明远坐在监斩官位置,双眸深邃,面容冷峻。 任由犯人诅咒喝骂。不见任何恼怒,无论从哪条律法来看,下面官员诛九族都绰绰有余。 既杀的有理有据,又何必在意其他。 左右官吏躬身侍候,在苏明远面前不敢坐、不敢直腰,唯恐让这酷吏盯上,至少判个抄家流放。 舞弊案到结党案,至今死了六万多人。 看似比不过京城一场大雪,但是雪灾死的都是草民、牛马,现在死的是有名有姓名的官员。 传承千载的世家,灭了四族嫡系,余下旁支仓皇改姓。 午时已至。 旁边官员小心翼翼提醒:“大人,时辰到了。” “行刑!” 苏明远微微颔首,刚刚在想昨晚的新证据,崔家旁支官员供出,上任崔家族长贪墨河堤银子,造成数万人死于洪涝。 崔家上下,命没偿够! 一声令下。 刽子手抡圆了大刀砍向犯人脖颈,咔嚓一声脑袋竟然没落地,半截断了半截连着。 犯人没死透,不敢置信的看向刽子手。 “哈哈哈……” 百姓见多了血溅三丈,今儿见了回脖子硬,顿时哄笑出声。 “抱歉,这些天砍的太多了。” 刽子手动了动酸软的肩膀,连忙补了一刀,结束了犯人的痛苦。 其他骂的正欢的犯人,见此情形吓得酸软,不自禁的湿了裤裆,能坦然接受死亡的人,终究是少数。 可惜,他们没了往日权柄,否则定上书参奏刽子手! 刑场四周挤满了老百姓,伸着脖子看热闹,却少有人高声叫好。 非是不恨当官儿的,属实近些日累了,天天看砍脑袋,已经算不得稀罕事。 李平安混在人群当中,没看刽子手砍头,而是远远的打量苏明远。 “短短几年,一个人的气质竟然变化这般大,错非长相没变,几乎认不出是同一个人了!” 当年苏明远有些愤世嫉俗,但更多的是浩然清正,说话做事有些笨手笨脚,却能让人亲近认同。 现在不怒而威,锋锐如刀! “可惜啊可惜,再没机会一起喝酒了。” 李平安无奈摇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很快离开了菜市口。 寻了个干净地面,擦了擦鞋底沾的血迹,由于砍脑袋太多太勤,菜市口的血没干透过,凝结成了厚厚一层赤痂。 李平安没推板车收尸,新任府尹萧规曹随,一应政策都遵循前任。 各坊市尸骸,严禁乱收乱埋。 前任卢府尹算是个能臣,贪归贪,至少做了实事,可惜错在姓卢,前几日刚刚砍了脑袋。 类似的官员为数不少,譬如周丞相落了个赐鸩酒,勉强留了个全尸。 又譬如河洛巡按郑御史素有贤名,处理了许多冤案,也砍了脑袋。 建武帝已经懒得演戏,摆明了借舞弊案诛杀世家官吏,所以现在对错不重要,姓什么最重要。 回头望了眼刑场,李平安若有所思。 “这些天砍脑袋速度明显加快,看来陛下也时日无多了!” 离开菜市口,溜溜达达来到状元楼。 李平安看了眼门口对联,竟然又换了,由新科进士书写。 舞弊案查明后,剥夺了所有中榜者功名,从落选试卷中挑选寒门士子,补录五十名新科进士。 其中有两名进士,常在状元楼读书。 前有状元题字,后有进士墨宝,状元楼愈发壮大了。 “崔掌柜……” 李平安进门打招呼,结果崔掌柜咳嗽几声,打断了他说话。 “差爷莫要乱叫,前些日咱族里传来消息,那卷族谱竟是假的,咱本该姓吴,已经去衙门改过了!” “恭喜吴掌柜认祖归宗。” 李平安拱手道喜,没有任何看不起吴掌柜的意思。 幸好牵连的世家没有李姓,否则李平安为了稳妥,也会去衙门改姓。 买了几卷道经,回到殓尸房。 里边站满了犯官家属尸骸,个个神色狰狞,死不瞑目。 李平安刚刚坐下,外边传来石三的声音。 “平安来接席子!” 班车上堆满了尸骸,层层叠叠十几具,一路从天牢颠簸过来,有的尸骸已经露出半截身子。 李平安随手拎起两具,体型差不多大小,右手竟沉了两三倍。 “这是谁的尸骸?” “我认认……” 石三抹了抹尸骸脸上血污,仔细辨认模样后说道。 “这家伙可不一般,平安兴许听说过,拳镇河洛李大侠,后来做了五品守备,涉嫌与郑家勾结贪墨军饷。” “听过,当然听过。” 李平安差点说是熟人了。 官场果然比江湖凶险,李大侠劫掠百姓多少年没事发,才贪两年银子就被抓了。 石三说道:“这厮骨头硬的很,抽断了几根鞭子,手指剪了几根,牙都拔光了,竟然还不认罪。” 李平安明知故问道:“那该怎么办?” “畏罪自杀呗!” …… 十月。 寒风刺骨。 养心殿外跪了数十人,静等殿中消息。 排最前面的是十二位皇子,依年岁自右至左。 其次是宗室亲王、郡王,再其次是蔡丞相、六部尚书,以及军中大将。 左右站满了禁军,个个披坚执锐。 禁军统领站在殿门口左侧,目光扫过所有人,胆敢有任何异动,无需请示可先斩后奏。 右侧是楚督公,全场属他最为放松,揣着手打哈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咯吱。 殿门开了条缝,康公公低声说了几句。 楚督公目光微凝,颇有几分意外,对四皇子赵御躬了躬身:“陛下传令,四殿下入殿觐见。” “遵命。” 赵御沉声答应,面上不敢有丝毫喜色,尘埃落定前,绝不能得意忘形。 兴许一个神情引得父皇不喜,便与皇位失之交臂。 二皇子、三皇子安稳跪着,同样不敢有任何异色,这半年建武帝杀的人头滚滚,其中就有他们的泰山、舅舅。 如今只求活命,不敢觊觎皇位。 第50章建武帝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