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一) 小豹砸/晋江文学城独发 烟雨三月,雾水江南轻笼纱。 最近雨水格外多些。 透亮的雨帘子在黛瓦屋檐上断断续续挂了三四日,今日总算停了。 天空一片清透,青壳色的,如诗词里描述的那样温柔若滴水。 这里是姑苏辖下的一处小镇,名唤溪沙镇。 小镇一如它的名字,镇内涓涓细流交错,户户门前有流水穿梭而过,清澈可见水中碧草荡漾。 今日镇子中心街格外热闹,十字街口的唐记裁缝铺,大姑娘小媳妇在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 唐记是溪沙镇上最大的布料铺子,年节的时候连京城的时兴货都有。 “粉色的那条,我要了!” “谁说给你了,粉色那条我买了!这是钱!” 两个大姑娘为了抢一条相中的裙子吵起来了,堵在了铺子门口。 柜台后面赶紧跑出来一名少女,纤弱的身体灵巧地卡进两人之间,纱质流裙勾勒出身线的曲线,行走间愈显身姿优越。 她给两方陪着笑脸,声音如雪清润,甜中带着娇软,光听声音就知道生得必定好看。 “两位姑娘,这条裙子铺子里还有一条呢,且不急,都能买到的。” 两名大姑娘不善地看向挤在她们中间的少女,瞪了一眼后,她们就双双沉默了,谁也不生气了。 而后她们安安静静地付了钱,带走了裙子。 临走的时候,还不约而同地回头,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算账的少女。 真可怜,脸蛋就是姑娘家的本钱。 同样是女子,她怎么就毁容了呢。 这以后,谁愿意娶这么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呢。 八成是嫁不出去,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这么一想,两名大姑娘心中怀着深深同情和无比庆幸,愉快地走了。 裁缝铺的生意依旧火爆。 老板娘急匆匆地掀开帘子,看着门口招呼客人的少女。 从她的角度,不免注意到少女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可惜啊,毁容了,不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如水波荡漾,温柔款款,望着人的时候,仿佛有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这么一想,老板娘心中更加怜爱,声音都温柔了下来,对着少女招招手。 “大强,快到后堂来,叶小姐来了,点名要你伺候。” “就来。” 名唤大强的少女卖完手上的布料后,一边往后堂跑一边答道,抬头的瞬间露出了整张脸。 的确是一张美人皮,眉眼鼻唇无一不好看,独独右眼角下生了一道可怖的褐色疤痕,如上好的玉瓷上裂了个口子,一直蔓延到耳朵前面。 用发丝遮也能挡得住,但不知这少女怎么想的,从来不挡。 倒是坦荡得很。 离开客人的叶软色神色温和淡漠,穿过中堂和院子,站在了后堂的门前,站定,屈起手指敲了敲。 “叶小姐,我是大强。” 屋内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叫进。” 叶软色揉了揉脸,堆砌起热情得恰到好处的笑容,推开门进去,惊奇地“咦”了一句。 “奇怪,怎么短短十日不见,叶小姐又变漂亮了?” 屋内端坐着一名小姐,听了叶软色的话低头笑,“你呀,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瞎说什么呢。” 叶软色麻利地从老板娘手中拿过这位叶小姐定做的流苏裙,在手中抖开的瞬间犹如花朵绽开,十分华美。 老板娘顺着叶软色的话,继续捧着这位大客户。 “我们大强哪里是瞎说,叶小姐就是漂亮,只有您才撑得起这么漂亮的裙子。” 这位叶小姐是唐记裁缝铺的大客户,每年都要在铺子里消费好几十两银子。 这钱也许摆在京城让人看不上眼,但在他们小镇上,已经是罕见的大手笔了。 唐记铺子怎么都要捧着她。 别说她只是长得普通了,便是丑,也要夸出朵花来。 叶小姐在软色的帮忙下,穿上了这件加急定制的流苏裙。 她看着镜子里为她忙上忙下的叶软色,眼中越发满意。 同样姓叶,她的父亲是县里的县丞,她每年光衣服就要花上几十两银子。 而这大强…… 生得再好看又如何,毁容了,身份低微,无依无靠,只能伺候她。 就连伺候她也是一种荣幸。 自从一年前大强来了唐记后,叶小姐就成了常客。 大概是很喜欢美人脸上有道疤痕的视觉冲击吧。 令人无限唏嘘,又同情于她的优越感。 但她今天来,是有事情找叶大强的。 叶小姐抓住软色帮她整理腰间流苏的手,“大强,先别忙了。” 老板娘识趣地推了推软色。 “大强,好好伺候着,保管叫叶小姐满意,我先出去。” “坐。” 叶小姐非要拉着软色坐下。 她的丫鬟转头神态倨傲地替叶软色倒了杯茶,仿佛在说便宜叶软色了。 叶软色仿佛没看见,还温和地跟丫鬟道了谢。 叶小姐轻轻搓了搓指尖。 一个在市井讨生活的苦姑娘,怎么手上的肌肤比她还滑腻得多。 仿佛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小姐。 叶小姐斟酌着说了来意,试探地看向叶软色。 叶软色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这叶小姐居然要她陪着去相亲? “相亲?!这这……不合适吧?” 叶软色虽然依旧陪着笑脸,但已显露两分为难,“叶小姐,我长这个样子,怕是,吓着人家腼腆书生。” “倒也不必担心,这次相亲的主要是我们家小姐,不是你,你陪着去,帮着说几句话就行。” 叶小姐的丫鬟一边解释,一边拿出了两个大元宝,推向叶软色。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叶软色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当即看得眼睛直勾勾的,挪都挪不开。 虽未说话,动摇之意已经明显。 叶小姐和丫鬟相视一笑。 有门儿。 叶小姐笑看向叶软色,“只要大强答应帮我这个忙,不止这些,还会有的。” 叶软色咬着牙,默默看了许久。 叶小姐甚至都以为她要把这两个元宝瞧出个洞来。 “我答应。” 叶软色抬头,圆亮的眼睛里藏着透透的喜意,整个人都仿佛亮了几分。 叶小姐抿着唇微笑,低头喝茶,她的丫鬟把叶软色拉到一边提点。 “明日午时,石桥墩下的茶馆,二楼都被我们小姐包下来了。 你要做的呢……”“我明白,用我的生命衬托叶小姐。” 丫鬟哼了一声,“算你还识趣,记得穿得寡淡些,不许戴首饰,对了你的疤……” 叶软色藏在袖子下小小的手使劲地捧着大元宝摸摸捏捏,“我从不遮的。” 丫鬟满意地点点头。 叶小姐一直用余光偷偷看着她们这边,见她的丫鬟给了她一个手势,这才心安,装作一直专心喝茶的样子。 倒也不是她没有手帕交或亲姐妹,实在是她生得太普通,她们一个个都长得比她好看。 坐在她身边如何显出她来。 只有这个叶大强,毁容了,人又识趣,知道捧着她,身份还低微,没有威胁,最最合适不过了。 叶小姐又赏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娘,老板娘眉开眼笑地送走了这位大客户。 忙过了上午,老板娘凑到叶软色身边,聊八卦。 “大强,你知道这县丞千金,为何这么着急从咱们家订衣服?” 叶软色一点都不关心,她只想快点回去咬她的银子。 “为啥捏?” 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啊,是咱们县里来了一位贵公子。” “哦?”叶软色来兴趣了,“多贵呢?” “说是贵不可言呢。”老板娘一脸兴奋,“我也是道听途说呢,听说是县令大人都得罪不起的大官亲自陪着来的。” 叶软色轻轻哇呜了一声,慢吞吞地,“那得是望族出身了。县令往上是知府,知府这官不低了,丢下公务也要陪着来,可见背景深厚。” 老板娘笑着打了一下叶软色,“你这口气,知府大人这么大的官,到你嘴里怎么成了个微末小官似的。 听说为了这位公子啊,县里所有的千金小姐都动了。 没看见咱们铺子,还有隔壁几个镇,县里的裁缝铺子,这半个月来生意都格外景气吗?” 叶软色眼眸中蕴着淡淡笑意,使得这双眼睛越发熠熠生辉。 “那这位公子多去各地逛一逛,什么胭脂水粉,钗环珠链,裁缝成衣铺子的生意,都能托他的福兴旺起来了。” 老板娘被她这神色淡淡却口出狂言的样子逗得笑弯腰,“那可不,咱们行里乐着呢。 听说各家小姐们,都卯足了劲儿了,谁都想在那位公子面前露了脸,珠宝首饰成衣,不要钱地买。” 叶软色一手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点头,慢吞吞道。 “他们上头神仙打架,咱们小鬼在下面跟着捡肉吃。” 尤其是她,收了叶小姐好多钱,开展了捧哏的副业,吃的尤其饱! 这位公子若是能在他们这多留一阵,指不定她还能接到别的生意呢。 收了钱,就要给人好好干活。 第二日午时,叶软色抱着一只小白狗,早早就到了石墩桥下的茶馆。 茶室布置得颇为清新雅致,前面是摆着几张方桌,后面是一整间大雅室。 二楼也就两个包厢,今日都被叶小姐大手笔包下来了。 侍从体贴地将叶软引入其中。 一路上,叶软穿过布满植被的内院,踩过鹅卵石小径,上到二楼。 “姑娘请用茶。” 叶软色把小白狗放在了桌子下藏着,静静地等着。 她今日刻意挑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黄色儒裙,头上只挽了个最朴素的发髻将全脸露出,除了一根廉价的玉簪挽发外再无饰物。 一看就是个日子拮据,但是爱干净的普通姑娘。既显得有诚意,又显得很平庸无趣。 叶软色相信叶小姐会满意的,她将是个优秀的陪衬者。 过了会儿,叶小姐和一名年轻男子相伴而来。 果然,她看到叶软色的打扮时,眼中透着赞许。 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妄想攀高枝。 三人坐下。 叶小姐和叶软色同坐一边,那名男子坐在叶软色的对面。 男子旁边的位置留着,大约是留给那位公子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名唤叶大强,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是我的手帕之交。 这位是周秀才,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十分看好他。” 叶小姐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飞扬,身上穿的是昨日在唐记取走的唐彩流苏百褶裙。 叶小姐浑身上下都经过了精心的打扮,连指甲上都染色了。 如此精细打扮,倒是比昨日好看了两分。 她实在无法压抑自己雀跃的心情。 公子来了临溪县后,各家的小姐都想尽办法接触他,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就连她家那几个长相颇为出众的嫡妹庶妹都送上了拜帖,通通被拒了。 最后,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独独她的拜帖被留下了。 她爹娘都傻了。 连知府大人都越过县令大人对她父亲另眼相看,称“令千金的福气在后头呢。” 临溪县官员都不知道公子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他们这个阶层只可仰望的。 叶小姐看着窗外,忍不住心潮澎湃。 自从偷偷望过公子一眼后,她就再也难以忘却片刻。 若他愿意要她,为妾为奴都在所不惜,只求伴他身边。 她父亲说了,也许这位公子自己生得太好了,并不在乎妻室的容颜,兴许更偏爱诗词才学。 因此她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而且在叶大强的衬托下,她也会娇美上几分的。 叶软色正兢兢业业地捧着叶小姐。 忽然听到那读书人问了一句,“听说这位公子出自姑苏顾氏的庶枝?” 叶小姐露出甜蜜的微笑,仿佛已经和这位公子定下了媒妁,“是的。” 周秀才感叹,“摄政王殿下来自姑苏顾氏嫡枝,这位公子也算是摄政王殿下的远亲了,将来若是殿下御极,这位公子不就成宗室贵子了。” 周秀才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见对面这位毁容的姑娘忽然脸色大变,手边的茶水都打翻了。 圆润的白瓷杯在桌子上左右滚动打颤。 “你说谁?姑苏……姓顾的?” 周秀才不赞同地看着叶软色,“姑娘不可如此称呼摄政王殿下出身的顾氏一族。 今日为摄政王,明日便是一国之君,顾氏一族将成皇族。” 叶软色脑袋里警铃大作,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白狗嗷呜嗷呜大叫,童音在叶软色的脑海里响起。 “小汤圆快逃!不能见男主那黑心肝的亲戚!!” 然后,周秀才和叶小姐就看着叶软色慌不择路地跑了。 风把她的伤疤吹起了一个小角角,呲啦呲啦,越扯越大。 叶软色的声音飘荡在茶室内。 “叶小姐我先告辞了!你的钱我如数奉还!” 周秀才目瞪口呆,“为何这姑娘听见姑苏顾氏如此避之如鬼?” 叶小姐气恼地拍了拍桌子,“我怎知……” 石墩桥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逆着日光,在江南烟雨朦胧中步步拾级而下。 一快一慢,迎面而遇。 第2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二) “大强!你去哪儿?” 叶小姐想追上去,却根本追不上。 人人对姑苏顾氏趋之若鹜,怎么独这叶大强避之不及?! 没了她毁容的衬托,还怎么显出她来! 屋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茶馆外的河面上漾开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小的涟漪。 最后一缕阳光在云中逐渐退去。 茶室门口掌柜的正在算帐,无意间抬眼,却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来人。 石墩桥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在雨中步步拾级而下。 上半张脸被油纸伞遮住了,只露出如玉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瓣,一路行至茶馆门口方才停下。 整个茶室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茶客停了交谈,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默契? 那人撩袍,跨过门槛,走入屋檐下,收起雨伞,背对屋外白亮的天光,仿佛青色雨天中唯一一道光亮,整个人蕴藉着淡淡的光熠。 那人的眼睛,剔透清澈一如洗净后的天空,惊鸿一瞥,已让人悸动不已。 最令人心折的当数眉宇中间那颗赤色观音痣,浓颜三划,两笔淡勾,仿佛山水中的灵气皆给了此人。 叶软色刚跑下楼就腿软地倒退一步,但同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许久不见,这一眼望去依旧是令人不可控的惊艳。 他的装束一如三年前,边塞云都月下初见时。 软色手里的小奶狗瑟瑟发抖,都不敢叫了。 “不是男主的亲戚!!是男主!!黑心肝亲自来抓你了!!” “我还用你告诉我吗?!我自己都看见了!” 前路不通,后院不能去,叶软色立刻提起裙子转身往楼上跑。 叶小姐和周秀才眼见软色又像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然后越过了茶室,进了耳房。 周秀才侧身看着耳房的方向,“叶姑娘?” 叶软色推开了耳房的窗户,掂量了一下高度。 从二楼跳下去吧,反正摔不死的。 她的手刚拉上窗檐,窗户边忽然出现了两个倒挂的黑衣暗卫,无声却冰冷地看着叶软色。 软色和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后背发凉,在他们的毫无温度的目光下,被一步步生生逼回了茶室内。 少女清绝的脸庞血色渐渐退去,眼含泪光,捏着裙角,手心僵硬,只能被迫进到室内。 小奶狗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声音在叶软色脑海里响起。 “呜呜呜软软……你完了……跑不掉了……你被男主抓到了!而且你在相亲!” 叶软色粉白的脸颊转为苍白,慢吞吞摇头,“我没有在相亲,我是陪着来的,我得赚钱糊口……” 系统小奶犬儿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看向叶软色的目光越发充满同情。 相亲?这不是上赶着送到他手里被他磨砺吗? 全国这么多地方,姑苏下面也有这么多的县,每个县下面又这么多的镇,男主为何独独来了溪沙镇? 明明军政要务这么繁忙,为何在溪沙这种小地方一呆就是半个月? 他为何人而来的还用说吗? 原著剧情里男主早就登基了! 他生生拖到现在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黑心肝的玩意儿就是不肯按着剧情走! 老老实实和女主在一起就这么难吗?!那不是挺好看一姑娘吗?! 好不容易让他和女主相遇,结果这黑心肝却在叶软色“大婚”那天刀胁新郎和叶家,硬生生逼着叶家将昏礼改成了他和叶软色的。 叶软色在皇室人马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了一次。 结果……天下改姓了。 整个皇室都落到了男主手里。 小胖犬儿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它只能帮叶软色死遁,想彻底绝了男主的执念,掰正剧情,结果差点当场穿帮。 别人失去故人,都是先把人埋了,入土为安,再该哭哭该悲悲。 实在不行就多难过几年。 男主那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儿,他不。 他不哭不睡不吃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就是抱着叶软色死活不肯撒手。 若不是到了第四日的时候,他的属下太过担心趁其不备打晕了,众人都不能从他怀里把叶软色的“尸体”给抠出来。 否则再被他多抱上几日,“尸身”始终栩栩如生,根本是当场穿帮的下场。 当时急得差点把它直接送走。 然而更丧心病狂的事情还在后头。 别人伤心故人,最多去坟前跑得勤快些。 时时祭奠一番。 男主那个黑心玩意儿可好,每隔十日就要把坟刨了,把人挖出来让他瞧一瞧。 于是,本来完美的死遁计划,所有人亲眼见证的必死无疑,在下葬十天之后,败在了男主的不做个人上。 男主在尸体被偷走和死遁之间,轻易地察觉到了是后者。 于是这一年都在全国范围内秘密搜寻叶软色。 系统知道男主总有一天能找到隐姓埋名的软色,但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这么快。 一年前为了死遁软色,它所有的能量都耗尽了,如今就是一只纯正得不能更纯正的奶狗砸,什么都不能做了。 “小汤圆,你自求多福吧。实在不行……你求求他吧?” 叶小姐并不知道无声的耳房内方才发生了什么,见叶软色又回来了,脸色终于回暖了些。 周秀才关切地看着软色,“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听见顾氏就要跑呢?” 楼梯口传来步步而上的脚步声。 每一步之间的间隔和停顿时间,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面对着叶软色的时候,那人就是这么一个人。 高高在上,清冷如北疆边境帝南山上终年难化的白色积雪,矜持克制,无情无欲,什么都难以勾起他情绪波动。 如清冷神明降世。 但……前提是叶软色不在。 叶软色喉咙口发紧,连忙仰头灌了一口茶水下去,这才得以说话,不由自主死死捂着小肥犬儿的身体。 心绪乱得发麻,手一颤,小杯中的茶水又洒在手上。 软色指尖被茶水打湿,水流顺着指节流下,整个人莫名添了丝令人怜惜的意味。 “没有跑,很喜欢,最喜欢顾家了……” 周秀才见此,眼中有些怜惜,笑道,“最喜欢顾氏那你跑这么快呀?” 大概是市井姑娘没见过世面,本能害怕达官贵人。 “姑娘别紧张,这位公子是顾氏旁枝的公子,又不是摄政王殿下本人,今日也只是陪着这位公子茶谈而已。” 周秀才倒不认为这位公子身份能有多高。 如果真的高,怎么会答应和县丞的女儿相亲呢。 姑苏顾氏水涨船高,想娶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 八成这里面有曲折内情。 但以周秀才的身份,这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 县丞和县令都要捧着的人物,即便只是顾氏旁枝,又岂是他一个举人都没考上的人可以轻视的。 软色心乱如麻,只能强打起笑容。 叶小姐凑到软色耳边,“大强,别忘了你该做的。” 软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要做的就是……在他的手里,想尽办法把小命先保下来。 楼道上脚步声拾级而上,直至停止。 春雨细风吹拂的竹帘子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拂开,一名长身玉立的公子俯身入内。 公子的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佛珠上缀了一颗剔透的玉珠,玉珠内部有一小团漆黑杂质,使玉珠看起来像一颗小汤圆。 周秀才和叶小姐起身迎向来人。 叶小姐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悦和倾慕之情。 的确,这人太有让女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的资本。 叶小姐,不过是万千女子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名为茶谈实为相亲,姑娘家不好表现得太出格。 叶小姐很快低下了头,用最标准的礼仪温顺地对着那公子福身,声音温柔含情,“敏儿见过公子。” 周秀才眼含惊讶,久久回不过神来,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回神后他羞恼地向公子做了个请海涵的手势。 公子缓缓落下竹帘,指尖轻拨着缠绕在手腕上的褐色佛珠,一珠,一珠,佛珠踢打相撞的声音比之前重了不少,指尖的力度隐隐压着戾气。 抬眼。 他剔透的眸子一如腕间的玉珠,淡漠的视线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周秀才和叶小姐身上。 “让两位久等了。” 公子清冷的声音如碧玉落珠。 但大家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如此天人之姿,当配得如此悦耳之音。 周秀才看了看垂头坐在茶桌边的少女,心中有股一瞬而过的怪异感。 不是……三位吗? 叶小姐努力维持着矜持,“公子请落座。” 公子的视线扫过茶桌边垂头坐着的少女身上,眼中瞬间燃起燎原的火焰,眼波流转却如冬日之雪,千百种惩罚她的念头克制不住地喧嚣尘上,逼得他喉咙腥甜。 公子闭上了眼睛。 佛珠又拨过一颗。 但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顿了顿,便利落地撩袍,落座于就近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叶软色的斜对面。 小奶狗趴在软榻上,用爪子推推叶软色的膝盖。 等什么呢?还不坐到他身边去? 等到被拉过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这里,这事无论如何都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叶软色骇得头皮发麻,纹丝不动,头越来越低,任凭小奶狗怎么推,用脑袋挤,就是不肯动。 她双手紧紧捏着裙子的布料,长睫轻颤。 周秀才和叶小姐落座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去。 周秀才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站在这名公子身边压迫感太重。 也难怪小叶姑娘害怕了。 便是在县令大人身上,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重的压迫感。 叶小姐羞涩地低下头,却总忍不住抬头去看公子。 公子手腕上的佛珠垂在茶桌上,指尖把玩着方才叶软色掉在桌面上的玉瓷小圆杯。 他看着小圆杯,薄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冷笑。 周秀才看了一眼其余三人,自己开口了,“在下周俊,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可方便告知姓名。” 顾氏的公子,自然是姓顾的。 “在下姓叶,名勾月。” 叶软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低垂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小奶狗重重地打了一下叶软色。 都是这个汤圆造的孽,瞧瞧招惹来了什么。 姓叶? 周秀才皱眉,今天怎么这么多姓叶的。 这桌子上除了他全都姓叶。 不是顾氏的人吗? 叶勾月?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高门氏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会叫的名字。 原来根本不是出身姑苏顾氏这样的大族啊。 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才华和功业立身,以盛名流芳百世,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周俊心里立刻平衡了不少,只觉自己被压到地上的男子气概都抬起了不少。 “原来是在下误会了,还以为公子出自姑苏顾氏。 不知公子可见过摄政王天颜?某认为摄政王为天下男子表率。 他日金銮殿上若得见摄政王天颜,某必定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为摄政王,就算……” 周秀才言语间都透着荣辱与共的骄傲,仿佛这摄政王是他亲戚一般。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能入得了金銮殿。 小奶狗狠狠啐了一口。 狗屁的天颜!皇帝才是天颜! 男主不肯登基就是乱臣贼子! 周秀才发表完了一通高见,挑衅地看着公子。 “不知公子怎么看?” 这位公子八成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肯定说不出来什么高论。 公子神色淡淡,指间轻转着杯子,抿了口茶,“顾宴清,也不过如此。” 周秀才冷哼一声,“兄台真是口气不小。摄政王都不过如此的话,那这世间谁才是英雄? 且摄政王仁义非常,到现在还让那傀儡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公子进入茶室后,第一次直视着叶软色,低沉清越的嗓音如沉入水中,汩汩悦耳。 明明是缓言慢语,却莫名让人听得心头发紧。 “自然是,陛下了。 论玩弄人心,谁比得过陛下呢,顾宴清如何是陛下的对手。” 那“陛下”二字在他舌尖滚过,明明是个傀儡小皇帝,不知为何念得暧昧丛生。 仿佛那孱弱的小皇帝是这世间最叫他无可奈何的存在。 恨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永远令人头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叶软色的头低得快碰到茶桌台面了。 周秀才越来越认定这公子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了。 一点国家大事都不懂。 那小皇帝明明只是个傀儡,摄政王权倾朝野,分明是下一朝的开国之君,怎么可能拿他没办法。 废立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叶小姐一点都不想听他们聊国家大事。 “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公子眸色湛湛,深邃剔透的眼睛浸染着冷意,“婚配了。只可惜,我的未婚妻,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为了逃离我的身边,死遁了。” 公子言之轻轻,输出的信息却如此令人吃惊。 叶小姐惊呆了。 这世界上当真有女子如此眼瞎吗? 死活都要离开公子身边? 她几乎都能想象大婚之夜,大红喜房内,一身喜服的公子着抱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同时她又欣喜无比。 公子是在告诉她,他的妻位悬空吗? “这等薄情寡意的女子,配不起公子的深情,她走了,才是好事。敏儿相信公子一定能找到一个一心待你的好女子恩爱一生的。” 小奶狗一拍爪子。 对呀!那不就是女主吗?女主还不够一心一意的?! 男主怎么就看不见她呢!非要盯着它家小汤圆…… 公子晒笑了一声,指节又拨过一颗佛珠,唇边压着沉沉的寒意,将佛珠整串从手腕上撸了下来扔在茶桌上,“不必了,她就算是死,也必须是死在我怀里。 若是生,更是只能在我怀里。总有一日我能找到她的。 来日方长。” 叶小姐脸色有些不好。 公子对那个未婚妻的执念就这么深吗? 是何方来的妖精,都叛逃了还能够勾得如此谪仙一般的公子非她不可。 叶小姐拼命给叶软色使眼色,要她帮自己说好话。 可叶软色就是没有反应,如一截木头。 无奈之下叶小姐只能自己开口。 “公子,你也不必……” 叶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叶软色缓缓站了起来。 软色的手抓着浅色茶桌薄薄的台面,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迈出了步伐。 周秀才看出了叶软色的心慌,“姑娘你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周秀才声音一出,公子和叶小姐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公子的目光蕴藉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有一种趋近于危险降临时前的平静。 周秀才怜惜地看着叶软色,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瞒姑娘说,在下并不在意姑娘眼角的伤疤,在下对姑娘…… 今日相见,也是在下和姑娘的缘分一场。 叶姑娘,你若愿意嫁给我,绝不欺你娘家无人。 婚后,我给你买两个丫鬟,你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个少奶奶一样等着被伺候就行了。” 周秀才满心欢喜,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这样优厚的条件,对于叶姑娘这样在市井里讨生活的姑娘来说,肯定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周秀才十分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和软色成婚后的幸福生活。 可前提是,叶大强真的是叶大强才行呐。 叶软色什么都没有对周秀才说,而是完全无视了他,绕过了他,近到了公子身边。 在叶小姐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清冷矜贵的公子任凭软色把自己玲珑柔软的身躯送进了他的怀里。 第3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三) 第4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四) 第5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五) 氛围陡然焦灼,空气都凝固起来。 白色马车被团团围住,无数把刀在寒夜里亮出了冰冷的光泽。 月色的清冷,在今夜注定要染成一轮血月。 劲风再次刮起,如礼乐篇章中层层迭起的鼓点。 四面八方的箭矢划破夜空飞来! “保护公子——!” 叶软色听见了动静,立刻拉住了马绳,跳了下去,躲进了树林里。 她离得太远了,看不清那边的进展。 可光是这寒月下兵器相撞的声音便足以令人齿冷生寒,交锋必定惨烈无比。 系统也十分苦恼,它怕男主直接死在这儿。 “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怎么会有这段的呢?话本里明明没有啊。 男主在前期唯一一次遇险就是为了让女主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在情分上压过那些出身高门的女配们,以此显示女主的不同,仅此而已嘛。” 叶软色整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包裹,静静地坐在树下等待战斗结束,捡走男主。 心不在焉地想,要是那张脸上被划破了该多么暴殄天物。 叶软色抬头,淡淡漠漠又生机勃勃的,额前的碎发毛茸茸地翘起。 “为何如此才能彰显不同?女主生来就是最不同的。怎么可能泯灭于配角?一看你就是没听过几场戏。 等回去了,你去我们那儿,我们那儿的戏可好听了。” 系统噎住了,说不出话。 它能说男主的性子实在太过清冷吗? 它能说男主对待女主叶初这个救命恩人,尊敬有加却过于疏离,全篇过半的时候对女主和对女配们完全没有差别? 男主这性子,委实是过于难搞了。 “咚——!” 一记重锤打在马车上,马车瞬时四分五裂。 “公子——!” 从里面飞出一名白衣公子,红色发带飘扬随着飞扬的发丝飘扬在空中。 他足尖轻点过几枚箭矢,身法翩然若仙,轻松避开,执剑反手便在一招之内解决了两名刺客。 刺客脖颈间迸裂的鲜血溅在他的眉眼上。 月色下,那抹朱砂痔在清冷眉眼和鲜血的衬托下,竟意外散发着勾魂夺魄的致命意味。 白衣公子微微抬目,轻轻撩了撩眼皮,却看得人心里发寒。 他刚一落地,周围的高手们便将他团团围住。 刺客们心道不好。 情报里从未提及过顾宴清会武! 只道他虽才智无双,身体却羸弱单薄。 这哪里有半分羸弱,分明是个隐藏很深的绝顶高手! 姑苏顾氏蛰伏百年,终究还是被他们等来了这么个人物。 此人若不除,谁也别想安心坐稳天下! 打斗越来越激烈。 利益,名声,求生,杀戮欲,胜负欲,一切都在驱使这张战斗越来越白热化。 苍茫月色下,官道上躺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两边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名刺客突破到了公子身边的缺口,眼露癫狂的炽热笑意。 杀了顾宴清名扬四海! 却不料,顾宴清步伐快他一步,那双常年翻书执笔,焚香烹茶的手,手腕一翻,刁钻地打在了刺客的肩膀上,借力将他整个人转了方向。 刺客刀尖划过了顾宴清的脸,脚下不稳,不可控地往后倒退半步,撞上了顾宴清。 顾宴清脸上微微刺痛,从身后以两指掐住了刺客的喉咙,另一只手对着太阳穴重重一击,刺客当场毙命,如破布般倒在顾宴清脚下。 如玉公子,下手却干净利落地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具玩偶。 顾宴清的侍卫们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短暂地松了口气。 顾宴清抬手摸了摸脸,指尖一抹刺眼的红色。 流血了。 这边,系统催着叶软色靠近一些。 “你不知道,这段是小说里没有的,这么大的变数特别危险,一个不好男主就得死在这儿。 赶紧去。” 叶软色每次只敢靠近一点点,躲一会儿,看没有危险才继续前进。 小精怪的生存本能便是趋利避害。 现在人越打越少,范围也越来越小。 叶软色躲在一棵树后面,远远地看着树林边的场景。 即使这么多人,动作快的看不清脸,但还是让人一眼分辨出哪个是男主。 这色相,长得真绝。 戏里怎么说的来着? 唔…… “若能折辱傲骨在身下,将是何等迷醉销魂夜。” 诶嘿嘿嘿嘿。 系统:“……” “小汤圆,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色眯眯的?” 叶软色瞬间收了表情,冷淡淡的:“我一个老实汤圆,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别污蔑我。” 系统声音微扬,“是吗……?” 很明显不相信的声音。 那边,顾宴清手里的剑已经结果了好几个刺客的性命。 但近身搏斗,面对源源不断的刺客,刀剑无眼,他也已经满身是伤。 那一身白衣锦袍之上,鲜血如泼洒的朱墨般盛放。 衣袍上繁复华贵的滚边白丝熠熠生光。 对方虽然下了血本,但因为没料到顾宴清会武这个变数,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可就在此时,顾宴清忽然眼前一阵晕眩。 他强行压制,却喷出了一口血。 那唇瓣被染得红艳欲滴,鲜血顺着下颚流入脖颈,偏偏是眉宇间又是如此清隽逼人的公子,如此矛盾的气质集于一人之身,更让人挪不开眼。 顾宴清单膝盖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剑才没有立刻倒地,眼尾灼红一片,一滴汗珠悬于下颚欲滴未滴。 局面立刻发生了变化。 顾宴清喉咙里一片腥甜,抑制不住地不断咳血。 系统在旁边看得十分紧张。 “完了完了,男主跪地了……男主要死了……” 即便已经站不起来,顾宴清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击杀了三名刺客。 且下手越来越狠决,皆是一剑毙命的那种。 “公子——!” 顾宴清一头栽倒在地,三千墨丝散落身后。 厮杀进入最后阶段。 这轮血月下,最后站着的两个人,双双执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一时间,官道上一地狼藉,安静得如同没有一个人。 就在此时,一名刺客重伤昏厥已久,此时悠悠醒来,不顾撕裂的伤口,握着剑向公子爬去。 一路爬,鲜血一路在地上摩擦。 顾宴清还有一点意识,知道自己被人下毒暗算了,却分毫动不了。 强打起精神睁眼,却只能看着这名刺客满脸鲜血狞笑着越爬越近。 顾宴清透亮的眸子里里倒映出这轮血月,眼露些许脆弱的迷茫。 半晕半醒之间,他听到了那名刺客被一脚踹飞的声音。 顾宴清勉强转过头去,只见月色下,他身边站着一名衣抉飘飘的少女。 是她踹飞了那名刺客。 月色下,这姑娘眼睛贼亮。 贼亮的意思是……贼兮兮的亮。 “公子真是好风采,便是受伤,竟也伤得如此脆弱堪怜。 叫在下好生心疼。” 叶软色戏文听多了,芝麻肚子里别的没有,乱七八糟的戏文张口就来。 偏她说话又慢,顶着奶膘却表情冷淡,说着调戏人的话,自己却听又不懂,透着一种傻不愣登的天真。 她不懂这是调戏的话,但是顾宴清知道啊。 系统:“……” 顾宴清长得实在出挑,又是高门世家的贵子出身,历来见惯了女子纠缠。 却还没有一个姑娘胆子大到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的。 顾宴清闻言,气极后浅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抬眼自下而上仰视着叶软色,极为冷淡防备,赤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流过他白皙的皮肤。 顾宴清摸向配剑,颤抖起来。 边疆冬日的夜晚,极为寒冷,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顾宴清的手臂血流不止,耳边的鬓发被汗珠打湿。 汗珠顺着如玉的下颚滴落在地。 他吃力地看着叶软色,眼含冰冷的敌意,挣扎着撑起了半边身体。 叶软色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这芝麻汤圆本就心黑,竟一脚踩在顾宴清执剑的手上。 顾宴清疼得瞬间脸上血色全无,喉咙抑制不住地发出低沉□□。 公子看向叶软色的目光中满是喧嚣尘上的杀意。 叶软色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点在顾宴清的额头上,将他往后一推,如同哄小孩的语气,“晕吧晕吧。” 这么一点子的力道,成为了压垮顾宴清最后一捆稻草。 顾宴清一口气上不来,彻底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却是深深地看了叶软色一眼。 意味深长。 那样子,仿佛要把叶软色的模样镌刻进骨子里。 这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从今日起,正式跌落凡尘。 也不知要跌进哪个登徒子的手掌心。 叶软色围在男主身边溜达来溜达去,不时大方赞叹,淡漠漠的小脸都亮了。 “哇,战损美人,美得惊心动魄呢,他竟比我们那儿最好看的狐狸精还好看呢。” 系统:“!!!” 它终于知道这小汤圆哪里不对劲了! 这没见过世面的小精怪莫不是瞧上了男主的色了吧?!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方才离得远,叶软色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顾宴清的五官。 如今一看,果然惊为天人。 尤其是这朱砂痔,增之一分则过浓,减之一分则过淡,长得甚妙啊甚妙。 系统忍了一下,一忍再忍,最终忍不住了。 “你他么别看了!再不治伤男主就死了!” 难怪选中这家伙做反派! 她果然十分有做反派的潜质……这头一回上来便又是气晕男主又见死不救的! 彼时的叶软色可不知道,美人美则美矣,但是带刺。 招惹不得的。 _ 树林旁的官道上,经历大战后鲜血的味道极为浓郁。 那轮血月隐去了乌云背后,光线越来越黯淡。 树林飒飒声仿佛越来越响。 “嗷呜……!嗷呜呜呜……!” 大风将鲜血的味道刮向树林深处,四面八方响起野兽的嚎叫声。 那是对鲜血和食物的兴奋。 夜色下的郊外,比人还危险的,就是饥肠辘辘伺机而动的猛兽。 亟待拯救的公子,一身白衣染血,双眸紧闭,毫无自保能力地就躺在叶软色的脚边。 即使晕过去了,俊秀的眉宇却依旧轻轻簇起,更显他眉骨优越。 叶软色浑身一抖,看向漆黑的森林满是恐慌,淡漠柔软的声音透着害怕。 “系统,是兽群,是兽群来了……!我们要死了!” 第6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六) 第7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七) 血腥味在整座山中蔓延,狂风呼啸肆虐。 叶软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但该死道友的时候绝不能死贫道。 “嗷呜……嗷呜呜呜……”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狼嚎。 一呼百应,屋外那两只狼也仰着喉咙嚎叫,然后迅速往山下奔去。 叶软色整个人陡然一松,脱力一般撑不住地靠在了顾宴清怀里,抬手就去解开他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 顾宴清又闭上了眼睛,可他难缠得很,叶软色靠到了墙上,他也跟着靠了过来。 不管叶软色怎么挣扎,往哪里躲,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纠缠上来,怎么都逃离不了他溢满冷香的怀抱。 顾宴清柔软的唇瓣擦过叶软色的耳珠,低沉轻越的男音带着发烧后独有的沙哑。 “好凉……” 叶软色被他当个玩偶一般,蛮横无理地霸着,避无可避,仿佛想镶嵌进身体里一般。 顾宴清身上层层叠叠穿了六七层,那领口的刺绣也不知什么织料,磨得叶软色又疼又麻,小姑娘忍不住叫起来,声音又软又娇满是委屈,“我疼!你撒开我……” 顾宴清皱了皱眉,无声却更加用力地禁锢她。 昏沉不醒的顾宴清和平日里矜贵守礼的世家贵公子判若两人。 平时性情里深藏不为人知的偏执,此时对着叶软色展露得淋漓尽致。 仿佛有的是耐心跟叶软色耗下去,直到她屈从于他的意志。 叶软色耷拉着眼皮生气。 美人都那么能磨人的吗? 折辱美人傲骨固然美妙,但反过来被美人折,就不那么有趣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叶软色实在困得不行,被磨得没脾气了,不挣扎了。 怀里的小东西终于如他愿安静了,顾宴清用脸颊蹭了蹭叶软色的发旋。 叶软色戴上面具。 睡去前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明天早上后悔的是谁。” 反正不会是汤圆的。 勇敢的汤圆从不后悔。 午时的山庙,徒生燥热。 山里静悄悄的,时不时有鸟鸣声掠过沉澈的天空。 破败弥勒佛像后的墙角里,靠着一名闭目的俊俏公子,怀里坐着一名熟睡的少女,他双臂都环在人家腰间,白色宽袖如薄毯一样盖在少女腿上。 阳光透过悬高的窗户照进庙内,正洒在公子和少女靠在一起的侧脸上。 清俊如玉。 公子通身雪白的袍子,便是内衬,也是白色的。 即使这般落魄地躺在山间破庙里,也只叫人觉得风光霁月,生不出一丝龌龊的心思。 顾宴清眼睫颤了颤,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单手将外袍褪至臂膀间,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半醒之际,他本能地把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拢紧一些。 顾宴清逐渐清醒,察觉到不妥,慢慢簇起眉。 他的手顺着叶软色的臂膀上去,碰到了少女滑嫩的肩膀肌肤,呼吸一窒,指尖发红,一触便猛地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无措地僵硬在旁边。 顾宴清彻底清醒,眼睫重颤。 他怀里,怎么会有个姑娘,且……衣衫不整。 顾宴清不敢睁眼也不敢动,更不敢再碰怀里的人。 他挪开了双臂,侧过了脸。 “姑娘,姑娘……” 年轻男子初醒的声音低沉沙哑,沾染着刚睡醒的暧昧。 这样的声音本不该让一个陌生姑娘听到。 顾宴清自来恪守礼节,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堪入耳,实在不成体统,喉结滚了滚。 连叫了几声没有反应,顾宴清的声音沉下三分,不自觉透出了两分严肃。 “姑娘,请自重。” 叶软色戴着囧囧的丑面具悠悠地醒来,抬头便看到了顾宴清双眸紧闭,一副清冷无边,坐怀不乱的如玉公子模样。 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拱乱了,额前的碎发凌乱打湿,唇瓣不知为何磨得更红了。 现在硬要做出这幅贞烈守节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生怜惜。 男主这姿色,难怪能引得书中贵女尽折腰。 合理,十分合理。 叶软色松了口气。 终于肯撒手了,小声抱怨了一句,“是你非要抱着我的,我的腰都……” “姑娘,慎言!” 顾宴清听到这近在咫尺的埋怨,耳朵尖腾地红了起来,声音却更加严厉地打断了叶软色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古板先生在教导什么不知上进的女学生呢。 顾宴清的脑海里飞速划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这个声音不断地叫他松手。 是他不肯,步步紧逼。 顾宴清呼吸窒了窒,手逐渐攒成了一个拳头,双颊泛红,却什么都没说。 叶软色感叹地摇摇头,烧糊涂了就知道缠人,现在醒了倒是像她强迫了他似的。 真是令无辜的汤圆生气。 好在叶软色是个好脾气的汤圆,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现在这么凶,真难想象日后在正牌女主面前,是怎么温柔如水的。 果然,女主和反派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情爱真是神奇的东西,让汤团好生迷惑。 叶软色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反派,想了想昨天给自己立下的人设。 清了清嗓子,摁下变音项链的开关,“公子,你想让奴家干什么呀?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呢?” 一出口的声音,让叶软色好生惊喜。 这么娇媚,每个尾音都像带着故意勾人的小勾子,一听就是见惯风月的人。 往日他们那里最会唱戏的台柱子,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小汤圆羡慕坏了。 小汤圆只拥有童音,一听就是个小孩子。 这才是反派该有的声音! 顾宴清也愣了愣,似没想到她个如此娇媚的姑娘,冷冷道,“下去。” 几息之间,他已恢复了如常的镇定,从面上辨不出心思。 叶软色轻飘飘地问,眼含找回场子的戏谑兴奋,“从哪里下去呀?公子你说了,奴家照做便是。 或者,公子你自己动手啊。” 顾宴清倏然回过头,面对着叶软色,“我再说一遍,下去。” 言语里带着不欲纠缠的冷淡,可却怎么都说不出“从我怀里下去”这几个字。 换做一般女子,在这样的冷面之下早就心生退意。 不过叶软色怎是一般女子。 她可是衬托女主光辉形象的称职反派。 “下不去呢公子,奴家的腰让你箍了一夜,腿软得很。” 哎嘿嘿嘿嘿。 顾宴清鼻尖重重呼出一口气后,似乎十分听不得这些话,气息越来越重,终于道了一句,“得罪了。” 说完便两手握拳,一臂搂着叶软色的腰,一臂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放到了一边。 叶软色脸上顶着三个圆洞洞,在旁笑得花枝乱颤,讲话慢吞吞地气人。 “公子怎么不睁眼看看奴家呀?奴家长得甚美,公子定会喜欢。 亏她好意思说自己甚美。 顾宴清皱起眉,极为不喜的样子,腰背挺得笔直,一派不受勾引的清朗模样。 那无情无欲的模样,剃了头发就能出家做和尚。 面对叶软色的语言调戏,他似乎不愿再开口争辩。 “请姑娘速速穿戴整齐,在下好睁眼。” 叶软色拉起衣袖子,理了理腰带。 “睁吧,奴家穿着衣服呢。” 顾宴清慢慢睁眼了,那双眸子如秋雨伏过眼前,沁润清亮至极。 叶软色在心里暗自感叹。 好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任是无情也动人啊。 这么清凌凌地一瞥,直叫人看愣了眼。 话本里的男主,为人虽然冷淡了些,难以亲近了些,但还算温和。 不知这位是不是当真一如话本里一般。 顾宴清的眸子渐渐在庙内流转,看向叶软色的时候,眼神极为复杂。 叶软色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顾宴清缓缓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叶软色随着他起身,摸到他的手想扶他,“美人儿,你去哪儿?” 顾宴清猛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垂下落入衣袖之中。 那态度如同严防采花贼一样。 “你叫谁美人?!” “叫你呀,实话告诉你,你家里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赘婿了! 你要是不依我,我扭头就把你卖到青楼里去!” 顾宴清不让碰,叶软色就偏要碰。 两人拉扯之间,顾宴清越发衣衫不整。 因他方才没有睁眼,看不到,将最上面的扣子扣到了第二格。 锁骨和胸缝便暴露在敞开的领口,因为一手撑着墙用力的缘故,那根锁骨突出的更加厉害。 生生平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这般风流祸害的模样,和他平时清冷禁欲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叶软色脸上冷淡淡的,心里有点高兴。 人设立住了。 偏执,霸道,强取豪夺,心狠手辣,四点都有了。 男主身为世家贵子,生来高傲,一定会记恨她说要把他卖去青楼的奇耻大辱。 救命之恩就此完美抵消了。 被她这个恶霸搓磨上两个月后再见到女主,必定会觉得女主叶初是天上的仙子般温柔可亲,一见钟情。 小汤圆:我的脑筋可真好使啊。 顾宴清气血上涌,只觉难以站立。 墨色湛湛的眼眸里,失去焦距,却依旧泛着喧嚣尘上的冷意。 “你……你……!!放肆……” “相公,你晕吧,晕了还是我来照顾你。 你晕得越久越好,我便宽衣解带,日夜贴身地……照顾你。” 叶软色狞笑。 被叶软色的话给激的,顾宴清指尖死死扣着掌心,依靠疼痛生生忍住了晕眩,靠在墙边支撑着不倒下。 顾宴清一个重伤病患,昨夜才死里逃生,如何是叶软色的对手。 且叶软色的声音,听着便不是良家子,她的话顾宴清半分都不相信。 这么一对峙,顾宴清身上的伤口又扯裂了不少。 昨夜叶软色只帮他涂了一些手臂上的,尚未来得及给他别的伤口涂药,狼就来了。 再后来便被顾宴清箍得死活不能动弹,没有时间再上药。 叶软色暗自称赞一声不愧是男主。 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面不改色。 顾宴清悄悄地咽下口中的鲜血,对叶软色防备心极重,怎么能让她看清他已是强弩之末。 因此既不提及自己失忆了,也不提及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厥,只防备地看着叶软色。 但是叶软色逐渐看出了不对劲。 她拉下了自己的脸罩露出脸来,上下打量着顾宴清。 白嫩的手心在顾宴清的眼前晃了晃。 顾宴清准确地抓到了叶软色的手,抓到后却是立刻推开。 按照男主的性格,看到姑娘的手,根本就不会去碰,现在却来抓。 叶软色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会是看不见了吧?” 顾宴清剔透清澈的眸子只轻轻一转,眼波流转间,让叶软色无端看出了两分脆弱感和迷茫。 叶软色有点慌,“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顾宴清再次沉默了。 这回轮到叶软色愣住了。 话本子里也没这段啊,哪里冒出来的失明。 而且系统明明说他现在不会失忆的。 昨日两个片段跳入叶软色的脑海。 背他的时候磕了他一次,为了拯救他的容颜又把他磕了一次。 一共两次,把男主磕失忆和磕失明了。 勇敢的汤圆难得心虚,默默垂下脑袋。 失忆又失明,情绪到现在都控制得这么平静,已然可见顾宴清过人的城府。 她把男主弄坏了。 对不起。 第8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八) 第9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九) 第10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 第11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一) 第12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二) 第13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三) 第14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四) 第15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五) 第16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六) 第17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七) 第18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八) 第19章 今天大结局里吗(十九) 彼时日渐西下,拂月城中热闹喧哗,推着摊位的小贩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去。 食肆酒家的袅袅炊烟伴着食物的诱人香气,在黄昏橘暖色的夕阳中飘至天际散云之中。 一行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刚过城门,引来周边匆匆行路之人的注目。 “终于进城了!我都快累死了,子和怎么那么重……” 众人进了一家人声鼎沸的客栈,容玥甩下子和,抢先跪坐在大堂内的长条木凳上,霸占着一个水壶,拼命往口中灌水。 席希一脸羞愧难当,脸庞涨得通红,在一旁不断地拉着容玥的衣袖,替她阻挡周围客人们含笑的视线,“容师妹,阿玥,仪态!我派弟子风雅潇洒,怎可失仪!” 容玥直灌下大半壶水之后,才喘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席希,一脸可怜巴巴。 “我等江湖儿女,自是不拘小节,喝口水有什么打紧的! 再说了大师兄,感情子和师兄不是你背啊,咱们以后,还是莫再进山了……” 进山容易,可出山难啊…… 席希拿走容玥手中的茶壶,擦了擦捏在手里,“纤韵师妹怎么不像你这般喝茶?我们行走在外,自是代表着山门的脸面……” 席希一转头,却找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纤韵师妹。 小汤圆很有饲主自觉,终在人浪拥挤的大堂中终于打到了一碗水。 她端着这满满一碗水,中途被撞了两次,整整一碗水就剩下了碗底清浅的一瓢。 当她端着这一瓢水小心地走到顾宴清面前时,却发现陈纤韵和姚娉婷已经给顾宴清端了水来。 “叶公子,请喝水。” “公子,奴婢把水找来了。” 两碗满满当当的水同时端到了公子面前,一左一右,撞在一起,发出了“坪”的一声清脆撞击。 陈纤韵和姚娉婷眼含不善地看着对方,腕间用力,都想挤走对方的碗。 原本喧闹鼎沸的大堂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食客们不分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酒杯,看向那边。 陈纤韵和姚娉婷,都是姿容不俗之人。 陈纤韵温婉大方,又带着侠女的蓬勃英气,自有她的过人之处。而姚娉婷生得婉约柔弱,令人生怜,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面容出众。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受人追捧的存在,此时却挤在一起争风吃醋。 江湖客栈嘛,争风吃醋一点不稀奇,只是…… 众人的目光看着看着,便越过二女,不可自控地落到了那名公子身上。 年轻公子负手而立,静默未语,以宽大的纯白袍帽遮面,直遮到鼻梁之下,依稀可见下半张脸。 即便如此,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得出来,这名公子面容之盛,远远压过面前的这两名姑娘。 更令人心折的是公子的风仪,不知为何,总让人不敢到他面前放肆,不自觉地便觉得拘束,不敢高声言语。 公子以拳抵唇,唇间溢出两声压抑的咳嗽,墨丝微垂。 手腕之上却不知怎么弄的,有着一道深深的红色勒痕。 姑娘们见了纷纷皱眉。 是哪个不长眼的对公子下这种狠手。 小汤圆莫名心虚,倒退了半步。 一碗水彻底全洒没了。 众人还等着看这公子会接哪一碗水。 他是更偏爱灵动大方的侠女,还是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 陈纤韵和姚娉婷也看着他,眼中难掩期待之色。 却不料,公子忽然转头,朝着左前方伸了手,嗓音字字如泉叮咚悦耳,“过来。” 众人只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慢吞吞递了过去,公子葱白修长的手指转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拉近到跟前。 而那只手的手腕上,也有红痕,颜色却比公子的浅得多。 看客们:哦……懂了。 被偏爱的那个在这里啊。 顾宴清将叶软色的手臂拉在手里,心里才踏实一些。 方才一进这店中,叶软色就从他手里挣脱了出去,他根本来不及拉她,只剩下空荡荡的掌心,僵立着站在拥挤的人潮中辨不清她的方向。 “这处人多,莫要乱跑。” “我才没……”“听话些,莫闹。” 顾宴清薄唇轻启,透着疲乏的虚弱,为叶软色戴上了毡帽,掩面,拉着她,做完这些才看向陈纤韵和姚娉婷。 “多谢二位的好意,有劳了。” 顾宴清接过了左边这碗,陈纤韵嘴角还来不及翘起,就见他把水递给了叶软色,叮嘱她,“把水喝了,待会儿安顿好了,也打一碗水还给陈姑娘知道吗?” 叶软色都不敢去看陈纤韵的脸色,疑惑地看着顾宴清。 连她这么粗枝大叶的草包都知道此举不妥,更何况顾宴清这样的人。 陈纤韵也没料到顾宴清会这么对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 姚娉婷哧笑了一声,喝了自己碗中的水。 顾宴清从进入客店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方才想着事情,注意力都落在叶软色身上,一时不察,竟这般下了人家姑娘的面子。 这不是他平时会做的事情。 顾宴清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和烦躁,面上丝毫不显,温和地同陈纤韵道了歉,言明是自己的过错,并邀请大家半个时辰后在雅间一道用饭。 陈纤韵没想到他会道歉的,这比方才被下面子更让她羞恼。 他可是顾玉砚…… 顾宴清定下了六间上房,包括姚娉婷在内,每个人都周到地考虑到了。 跑堂小二喜庆高昂的声音,“六间上房!客官您这边请!小心台阶咯!” 那姿容出众的一行人走了,大堂里复又热闹起来,公子成了食客们的谈资,纷纷猜测他的身份,但又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猜,那必定是哪个大商户的公子,说不定是皇商呢!” “你知道个屁,商人我见多了,哪有这种气度!必定是世家公子!” “胡说八道,世家公子出门,怎么也得一堆随从!” “那方才那两个姑娘指不定就是人家养在身边的丫鬟呢?” 顾宴清特地问清了哪间上房是朝南的,把叶软色推了进去,自己去了她隔壁的房间。 顾宴请今日格外有些心不在焉,他都没有听清席希他们的道谢,就关上了房门。 叶软色开了一道门缝,歪头看着。 男主今天……奇奇怪怪的。 但除了叶软色,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 顾宴清惯来温和,却也是极为疏离不易接近的,认识这么几天,和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只有姚娉婷眼中十分雀跃,到了房间内,摸摸这摸摸那,而后扑到绸缎面的被子上,笑出了声。 她还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她果然没看错,公子不仅生得极好,而且出身也极好。 若能得了他的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而且,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即便只是普通出身,也值得她争上一争。 姚娉婷透过房门看着叶软色房间的方向,眼中暗芒闪烁。 若是被公子这般疼爱的人换成她,那就好了…… 公子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却半点看不到她。 对她弃之如履,对那个叶蔷捧之若宝。 公子何其偏心,何其不公。 她一定要取代叶蔷…… 而让姚娉婷万分羡慕的叶软色,此时疑惑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公子。 顾宴清摘取了眉宇间覆眼的纯白丝带,另一手推开了房门。 男主怎么敢一个人到她房里来的? 他不怕被吃豆腐吗?不怕清白不保吗? “勾月,你怎么……”“过来,扶我。” “嗯?” 叶软色疑惑着,却还是起身跑向他。 她没听错吧?男主居然主动要她扶?往日不都唯恐避她不及的吗? 可小汤圆却被他管束怕了,即便他现在伸手,也不敢真去拉他的手,只托着顾宴清的手臂,规规矩矩地把他扶到了桌边坐下。 “咳……咳……” 顾宴清摘下袍帽,露出了整张脸,胸腔震动得厉害,难耐地咳了几声后,缓缓伏在桌子前。 难得见他不挺着脊背,罕见地露出脆弱之态。 在外人面前也便罢了,现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公子咳得脸色有些潮红,那双透若琉璃盏的眸子氤氲着浅浅的水光,衬得唇瓣越加殷红好看。 “勾月,要不我扶你去榻上休息吧,你放心,我守在榻下,我不上来欺负你。” 叶软色看他咳嗽的样子便格外揪心,当即拿出最乖的姿态来哄他。 男主这个脆弱的小娇娇,果然是柔弱不能自理不能离开她的。 顾宴清没有答,听完却勾唇笑了,嗓音染着沙哑,抬头看着她,“你呀。” 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容,但在房内不算明亮的橘黄色暖灯映照下,竟显得十分温柔,“不要紧。” 叶软色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拍拍他的背又不敢碰,“……勾月,你怎么了?” 叶软色不习惯,她真的很不习惯。 她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顾宴清不对劲了。 顾宴清唇边的笑意未散,眸中也带出了浅浅融融的笑意,仿佛有些无奈,仰视着叶软色。 悬挂于一侧的帷灯灯火将他高挺的鼻梁投印出一片阴影区。 “来。” 顾宴清把左手摊开。 叶软色依言坐下,可她就在他面前,他却说“来”,所以,这的确是要她把手放上来的意思吧? 叶软色狐疑地慢慢伸手,一边小心地觑着顾宴清的脸色,打算随时不对就抽手。 公子的掌心落如一只白白的小拳头,慢慢放入他掌心。 叶软色不敢用力,因此轻得像羽毛一般。 顾宴清的拇指腹轻轻扣住了小姑娘的手背。 他的手有些凉,叶软色只觉得手背漾开一阵酥麻。 叶软色双目圆瞠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男主居然拉了她的手? 这多么反常啊?! 男主是疯了吗? 所以,刚才门边的那句“过来”,也是想拉她的手吗? 男主是想卖了她换钱吗? 第20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二十) 叶软色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顾宴清,磕磕巴巴地喊着他的名字。 “勾,勾月啊,你怎么了……” 顾宴清唇边的笑意淡去了一些,闪烁跳跃的灯火映照在他的眸子里,显得愈加温柔,眼中是叶软色看不懂的复杂。 “往后不要再这样说话好不好?” “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会吃亏的。” “以前,你总不肯改,可往后……往后你总是要改的。” “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你只是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间丑恶,有些话,你大约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旁人不知道的。” “如果他们误会你,孤立你,甚至欺负你,那时候要怎么办呢?这世间总不是一帆风顺的。” 顾宴清轻抚了一下叶软色的脑袋。 只要一想到以后他不在了,小姑娘可能因为不会说话而被人欺负,他就心生刺痛。 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没有他在她身边替她解释,她又傻乎乎的,只怕被人欺负了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改掉好不好?” 顾宴清喉咙一痒,口腔深处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按下不想让叶软色发现,声音带着哄人的耐心。 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运功疗伤,而不是不顾重伤坐在这里,为他人安排后路。 顾宴清的话让叶软色愣了好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视线无处安放,只盯着他眉心那颗慈悲若佛的赤色朱砂痣。 “……为什么你不在了?你会一直在的……我会保护你的……” 顾宴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清越的年轻男音越发低柔。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我一直都知道。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了。 虽然你总胡说,但我知道,你大约是我的救命恩人。 要救我这个重伤的瞎子,很不容易吧?” 他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叶软色额前的碎发,指腹带过了她额前的伤处,轻轻点了点她脑门上的纱布贴,犹如抚弄一颗柔嫩的小草,“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顾宴清复又露出笑意,笑容满是酸涩,如同喃喃低语,“可怎么,还省口粮给我吃呢,你怎么那么笨呢。” 那日被容玥他们说破她省下鹿肉给他吃之后,他便知道,她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她知道他看不见,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没人知道他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大约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所以,他绝不能什么都不做,任凭她留在他身边等死。 叶软色现在感觉怪怪的,胸腔里酸酸涨涨的。 她这才惊觉,原来大大小小的,她已经吃过这么多苦头了。 躺在糖水里听戏的悠然日子仿佛是上辈子了一般。 本来她是按照系统的要求心无旁骛地照顾男主。即便吃了苦受了伤,她也会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大礼包必要的努力。 所以一点都不要紧,小汤圆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他告诉她他都知道,就像有人伸了一只手,将她受过的零零碎碎的委屈全部都勾到一起妥善安置着,轻轻地揉了一下。 原来,当她受的伤,吃的苦,被人记住,被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 “不……我才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才没有救过你!你是我买来的第十房相公!”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叶软色心生慌乱,色厉内荏地嚷嚷起来,“还有你不要说自己是瞎子,你很快就会好的……” 叶软色从他深邃好看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慌乱紧张的脸,他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山泉,任凭山风落雨,始终平静如初,包容地看着她。 他始终是这样好看,不论境遇多么不顺,于他而言又是多么艰难。 以往,顾宴清每每听到叶软色这么说,总是不悦的,可今天,仿佛是听一次少一次,心中有一块地方越发软下去,只拉着她的手耐心叮嘱她。 “以后,没有我的拖累,你这样聪慧,能干,你会过的很好的。 所以别怕,好不好?” 他说,他会尽他最后的力量护着她的。 “勾月,你怎么了?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叶软色越听越慌,只以为他伤重得不成了,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急急忙慌要去扯他的衣襟要看他的伤势,“我带你去找医馆……没事的……” 叶软色上半身跌在了顾宴清怀里,手却被他的手摁在衣襟上包裹住了。 顾宴清坐着,叶软色半跪在他侧前仰视着他,右手手肘撑在顾宴清紧实的大腿上。 二人俯仰之间,成了极近的距离。 往日里叶软色胆敢靠他这么近,怕是早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掀到一边了。 可今日,叶软色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顾宴清用单手温和地制止了。 “我的伤无大碍。” 顾宴清已然伤重至此,但单纯论力气,叶软色依然不是这病弱公子的对手。 拂月城下雨了,雨声越来越大。 雨丝透过没关紧实的木栏窗打了进来,沙沙作响,沁着凉意。 叶软色并不相信,“伤无事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公子如玉的侧颜如入定的慈悲菩萨,温润,好看,却很坚定。 他的手下意识去揽软色的肩膀,却终究忍住没有去碰,而是以手臂抵着她的背,很缓慢地把叶软色虚虚环进了怀里。 不论到这么时候,他都得顾着她。 顾着她的清誉,顾着她未来的平安和喜乐。 这些,远比他一时的悲喜重要。 叶软色看不见的角度,公子望着窗外月夜的双眼蕴藏着悲伤,墨色湛湛却一如这即将泯灭于雨水下的星空,风一吹就散。 顾宴清轻咳一声,如鸦羽的长睫轻颤,唇角溢出一滴鲜血,被他无声地擦去,藏于袖中。 这样的情绪流露,也只是一瞬,顺着擦血的动作,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平和温缓,让人无法窥视。 他握着她的手,问,“蔷儿,我送你走好不好?” 顾宴清声音很轻,侧着脸在叶软色耳畔轻呢,他一遍遍轻抚着叶软色发顶,安抚她焦躁不安的情绪。 像在问叶软色好不好,又像这已经是一个落地的决定了。 “我送你走,叶蔷。”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耳边,公子一声叹息,最终说了这句话。 是在告诉叶软色这个决定,也是在告诉他自己。 冬夜的雨丝犹如黑色幕布下的白色丝线,自天空而下,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窗边淡色白木圆桌边,公子怀中的身躯僵了僵。 叶软色半伏在他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冷香,丝丝缕缕不由分说地钻入她鼻尖。 原来,不是要卖了她。 是要赶她走。 难怪,主动握手了,还拥抱了。 原来是给她吃断头饭啊。 叶软色明艳的小脸如被淋雨一般苍白,唇色淡得难见,怔愣地推开顾宴清,自己站了起来,退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他。 叶软色力气并不大,但公子依旧被推得掩唇咳嗽。 小汤圆本是温吞好脾气的性子,不易生气,很少纠结,如非为了“调戏”顾宴清,也并不是多活泼的人。 她精心饲养的小娇娇,不要她了,要赶她走。 小汤圆此时胸腔里宛如塞了一团爆炸的棉花,气炸了,恨不得捶顾宴清两拳,但她更知道两拳捶下去这人说不定就归西了,无处发泄心中的燥意,眼泪就忍不住涌了出来。 但她不想让顾宴清听出来自己哭了,努力稳定着声音。 “为什么?” 他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必定扑上去咬死他! 顾宴清听到小姑娘带着鼻音哽咽的轻软声音,俊眉深深簇起,手忍不住抬了抬。 她哭了…… 她从不曾哭过的…… 公子那双修长的手藏于宽袖之下,逐渐握成拳,指尖死死抵着掌心,手背上青筋毕现,压在膝盖上,忍不住用力。 嗓音夜凉如水,“我伤势很重。符合这种伤口运功方式的,无一不是威慑一方的大门大派。而这些大派,背后往往有直达中枢的政治势力扶植。 除此之外,我还身中一种剧毒。 剧毒,作为珍贵资源,是极为难得,且不会轻易使用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止一方势力在追杀我,且,要置我于死地之意,甚坚。 而我,没有记忆,无处借力,失明,重伤,只能以一己残躯抗衡,随时有殒命的风险。所以……” 话本中,男主在失忆期间的确受到过几方势力的追杀,直到被顾家家臣巡回才彻底安全。 可叶软色不明白他怎么已经知道这些的。 “你恢复记忆了?” 顾宴清摇头,“未曾,根据身体情况推测出出来的。” “你说了就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处于危险之中?” “是,所以……” “所以你才需要我照顾你啊!” 小汤圆急急打断顾宴清的话,吼了出来,“人家过河拆迁,你还没过河呢,现在拆桥,难道你不掉河里吗?! 还有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顾宴清静静地望着叶软色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温和之意。 他背光而坐,周身仿佛拢着一层淡淡的暖色光晕。只那一眼,便让人觉得时光都在他身上慢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 可即便掉进河里淹死,他也得在水没过头顶之前,将她托举到安全的地方去呀。 叶软色看着顾宴清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啊,他怎会不知道呢…… 他是话本里算无遗策,以智计逐鹿天下的男主啊,他难道还能不清楚,以他眼下的困境,应当紧紧抓住叶软色这么个对他极好又没心眼的人吗? 这样才是对他自身最有利的呀。 可他却偏偏选了对自己最不利的…… 小汤圆眼眶一热,两颗泪珠无声地跌出了眼眶,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哭。 明明并不是要欺负她…… 怎么会这样……来之前,系统没告诉她,还会这样的…… 这个,这个她不会…… 客栈定的雅间席面做好了。 来叫的小二拿着名册,一间间敲上房的门。 席希他们三人都出来了,留下子和在席希的房间里养伤。 已经找来大夫看过了,说子和没有大碍,昏迷了两日了,马上就能醒。 陈纤韵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跟在席希身后。 姚娉婷也出来后,四人跟着小二去敲顾宴清的房门。 敲了好几次也没人出来应门。 陈纤韵有些担心。 公子的伤这样重,不会晕过去了吧? 小二为难地看着他们,“这位订席的客官似乎不在自己的房里?不若先去叫最后一位客人?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叶软色的房间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聚到了那扇房门上。 容玥绝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她大师姐不会又想冲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