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事连连 第2章 翁婿相见 第3章 初次相见 第4章 毒发 第5章 十里红妆 第6章 以身渡药 第7章 后院闹事 第8章 从前印记 第9章 夜探司府 第10章 遇劫(上) 第11章 遇劫(下) 第13章 沙河镇 第14章 解毒 第14章 沙暴 “百姓南迁后,沙土吞噬良田,如今沙河镇已难自给自足。朝中去年下令由往来商队供养,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裴大人,沙河镇是您的属地?” 司卿卿顿了顿又说道:“若不是,当我没问。” “是。之前一直疏于管理,便交由西北军打理。只是军中繁杂,并未对此多行约束。” 司卿卿点点头,明显不想继续话题。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她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这才想起,自打醒来,她才喝了口热茶,吃了个蜜饯。 饿。 可瞧了眼周边桌子上的饭食,实在难以下咽。绿乎乎的菜泥和黄得发白的玉米面食,大块干瘪的卤肉,丝毫勾不起她的食欲。 裴明绍顺着她的目光,显然察觉出她的意思:“随军还有些干粮,要不先垫垫肚子。我去给你煮碗面条。” “裴大人还会煮面条。我可以尝尝?” 司卿卿一脸欢喜,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已魂穿过来,又已嫁作人妇,面前的男人英气俊朗,出身工作皆属上乘,是她上辈子打着灯笼也遇不着的极品男人,若再挑三拣四,实在要遭天谴。 倒不如敞开胸怀,拥抱新生活。 毕竟前世等着她的,也就是一垄接一垄的水稻秧田,和实验室里永远整理不完的数据报告。 裴明绍提着半袋白面,领着她来到客栈后厨,这会儿厨子已经收拾好灶台,叼着根树枝抱着胡琴坐在门槛上半天拨弄两下。 见两人前后进来,半眯着眼睛打量:“关火了,要吃饭明日赶早。” 一口浓厚的塞外口音,在沙河镇并不常见。 裴明绍自怀中摸出几锭碎银,递给厨子道:“内人想吃些面食换换口味,还望行个方便。” 弯腰时,裴明绍腰间的军符稍稍露出半个边角。他自己并未察觉,厨子却一眼瞧见,急忙起身半弓身子请道:“大人请便,大人请便。” 顺便帮忙起了灶台,生了炉子,又添置两碟下饭小菜端到厨房外的小几上。 “军爷,小店已经多日未添新粮,这些还是开春自己田里那点粮食。军爷也别嫌弃。” 司卿卿瞧了眼两个白瓷碟子里,一碟零星三五个酸萝卜,闻着口齿生津十分酸爽,另一碟是发黄的圆白菜,上头点缀着几粒生蒜,应该是陈年旧货。 裴明绍挽起衣袖,和面擀面抻面,像模像样地端了两碗清汤素面放在小几上,在司卿卿一脸崇拜下略带歉意地道:“沙河镇不比乌雀城,等回城再补你一顿好的。” 司卿卿摇摇头,没有说话,只觉得此情此境,多说一字都是破坏。也不知是酸萝卜开胃,还是真的饿了,明明缺油少盐的一碗素面,却叫她有几分落泪冲动。 两人用完面,寻了厨子说话。 厨子打北边逃荒过来,曾被长林军从饿狼口中救下。厨子三两下拨弄胡琴自成曲调,伴着思乡情仇哼唱着遥远而陌生的歌谣,一曲唱罢人已泪眼婆娑。 “二位有幸得见沙河镇一眼,也是沙河镇的福分,过不了多久,黄沙埋了半截,这西北官道之上,再无沙河镇喽。” 厨子说完,弓着身朝裴明绍长鞠到地,转身走出后院。 隔着遮挡黄沙的帷幔,司卿卿有些不解,能用得上如此奢华绸缎的沙河镇,竟然吃不上饭? “裴大人,沙河镇没有自耕地?” “什么?” 在司卿卿一通手舞足蹈的解释下,裴明绍大概明白意思,摇摇头道:“沙河镇是边塞要地,曾隶属河北走廊,划给西北军营辖地也只是两年前。百姓多以商队和经营客栈为生,这两年西北大战没有,小的掣肘隔三差五,如今商队多数不取道此地,长此下去沙河镇定会被黄沙掩埋。” “也就是说,沙河镇根本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裴明绍点头。他有些迟疑地望着司卿卿,只觉得眼前神色坚毅的少女,和那个雨夜里,仅凭三言两语将自己从阎王手中夺回的孩童,慢慢有了重合。 冷漠却又悲悯众生。 在她身上相互独立,又彼此支撑。 上次留园一见,虽神态娇憨,容貌妍丽,相较今日,裴明绍只觉得胸腔有什么被撬开,如山火般喷涌而出。 他很庆幸,当时司相送信往军中,他没有一丝丝迟疑,更没有去信回裴府,而是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梁京。 若是迟一点点,也许今日一切都将不同。 ------------------------------------- 沙河镇的沙暴,足足吹了七日。 至第七日时,客栈内早已弹尽粮绝,甚至连司卿卿匣子里那点存货也消耗一空。 风停了,天终于放晴。 碧空千里,天蓝地阔。除了四野覆盖住的薄沙尘,沙河镇像是赤地千里内的一颗明珠,镶嵌在这片金黄色的土地上。 这场沙暴将沙河镇城墙外几间民房掩埋,裴明绍吩咐随行的长林军尽快救人。 这次住的客栈,靠近城墙根儿,倒是躲过一劫。 “放心,去年西北军给周边都加筑了工事,沿官道的都修建地窖,可保性命无虞。” 裴明绍见她忧心忡忡才解释道。 “这个也归西北军管?” 司卿卿有些诧异,如此说来,西北军岂不是跟自己前世那支铁汉柔情的绿军装一模一样。 怀揣家国天下。 行事亲力亲为。 很快,第一栋被沙石掩埋的屋舍被将士掏了出来,房屋倒是完好如初,黄泥巴墙壁很坚固。 地窖在厅屋的中央,从外面扯住拉环用力一拽,漆黑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 “有人吗?” 余音空荡荡,直达深处。 “呜~呜~” 底下深处传来两声微弱有呜咽的哭声。 不一会儿,从底下抱上两名约莫四五岁左右的孩童,眼神虚弱满身尘土。 抱孩子上来的一脸煞白,紧闭着双眼直摇头挣扎。 裴明绍沉下脸色:“怎么回事?” “回大人,其余五口人都死了,只剩这两个孩子。” “怎么会!”司卿卿大惊。 “小的检查一番,应该是地窖气孔被堵住,加上余粮不足,哎,这两个孩子,可怜啊。” 裴明绍跟前的近侍陈禾,见司卿卿在只是言语带过,并未描述地窖内的惨状。 司卿卿还想问什么,被裴明绍拉在身后,吩咐众人尽快清除积沙。 第15章 李家父女 很快,好消息传来,其余六户皆无大碍,兴许是粮食储备充裕,有人出来还笑话自己养肥了一圈。 仅剩下最后一户时,远远围观的司卿卿再次看到李金瑶,她灰头土脸骂骂咧咧从地窖口爬上来。 和哭哭啼啼前来寻女的李庆山十分相衬。 父女相见,抱头痛哭,免不得将沙河镇已经直辖沙河镇的长林军一通鞭挞。 裴明绍垂首站在一旁。 “那个是盐商李家,是淑贵妃的母家,这气咱们今日先受着,日后再说。” 司卿卿紧挨着他耳语道。 裴明绍闻言轻笑道:“那日便是她找你麻烦?” 想起那日李金瑶所言所行,虽然言语刻薄,说的倒也是实话,总之句句不都是夸她貌美如花。 “也不算吧。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司卿卿笑盈盈地道。 身后的画扇可听不得这般话,一边给自家姑娘穿上风衣,一边夹枪带棒地道:“姑娘,您怕是自己个儿慌张给忘了。裴大人,李家这位姑娘可了不得,找上门来跟我们姑娘吵的。说咱们傻,说您是瞎了眼才看上我们姑娘,还编排了几句太子爷的是非,她说……” “画扇!”司卿卿低喝一声,急忙接过话头道:“可她还夸我比她长得美!” 不论何时,美貌总是十分紧要。 裴明绍闻言拉着她的手,两人并肩,正打算绕回客栈时,李庆山挡住了去路。 “李某不知裴大人途经此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庆山微微俯身,神态倒是透着些恭敬。 “不知裴大人,此番是长驻,还是过路?” 李庆山个头不高,站在身形修长的裴明绍身旁,矮出半截。他微眯眼角,盯着裴明绍,又横竖打量起司卿卿,极尽谄媚地道:“想必这位便是司相府千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堪称大梁第一美人。” 司卿卿与裴明绍相视一笑。 八成还沉浸在方才貌美如仙的真情实感里。 “沙河镇存粮断供,李老板可曾上报朝廷?” 李庆山微怔,笑着说道:“裴将军说笑,沙河镇存粮如山,怎么会断供呢。” “哦?既然如此,可否详观?” “这……”李庆山眼珠子飞转,“裴将军,能否改日,您看今日沙河镇积尘如此严重,眼下还是以救灾为主,裴大人,真不是小的有心推诿。” “好。那后三日再去看沙河镇粮库。” 李庆山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明绍,人家已经牵着娇妻的手朝客栈走去。 那两名孤苦无依的孩童,被画扇和宝善两人抱着,一并回到客栈。 “姑娘,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先让人去找找看有没有亲人在此,实在不行,恐怕要跟我们随军了。” “姑娘,这两个小娃娃随军能干啥?到时候指不定还要咱们照应。我看还是留在沙河镇吧。” 画扇不同意,那小孩虽然可怜兮兮,可毕竟在死人堆里待了三五天,浑身恶臭不说,两个孩子的眼神也叫她瞧着背后发凉。虽是她抱着,可她连一眼也不敢多看。 “才那么点大,留在沙河镇岂不是要饿死。” 宝善急忙问道。 “怎么会饿死?你没听那个盐商说,沙河镇的存粮都堆积如山吗?再说,这次风沙那么大,埋了那些户人家,也没见别家有人饿死的,怎么这一户就一下子死光了,而且……” “宝扇!”司卿卿低喝一声,将两个丫头叫至一旁。 两人立时跪倒在地。 这也怨不得两个丫头,司卿卿中毒后,多数时间都是痴傻状,原先在司相府中,行事有卢氏和一众奶妈妈把持,她们二人最多也就私下议论议论,彼此之间斗斗嘴。 后来出了司相府,两人身份地位才稍显重要,特别是往西一路上,两人彼此扶持,俨然内外把持一把好手。 却忽略了如今的司卿卿,早已不是原先每日酣睡,不辩事理的木头美人。 画扇自知失言,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讨饶。 “画扇,你先出去。” 司卿卿毕竟长在红旗下,这种责罚和威胁实在难以开口,只得将人轰出去,再吩咐画善照应两个孩子,一切等裴大人定夺。 画扇倚在门边哭啼不已,见宝善出来急忙拉至一旁说话。 “姑娘可是厌弃我了?我真是该死,左右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可是,这些年咱们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呸!你还敢说!今日是姑娘发慈悲,否则别说将你送回去,就是丢你在此处,怕也活不过!”宝善左右看两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也当真敢说,你哪知眼睛瞧见粮库,说得跟真真似的。我可是告诉你,如今咱们姑娘可不是从前,便是早先,也不及如今凌厉。你且收着那些小心思,否则,真要打你回去,我可不替你求情!” “姑娘若是将我打了回去,我便找棵歪脖子树,吊死在官道上!” “我呸!姑娘真该将你嘴巴缝上。你啊,还是不记打!画扇,我可告诉你了,姑娘如今真真是司相府的千金,再不是留园里咱们姑娘!你牢牢记着这一点!” “知道,我记下了便是。” 两个丫头压低声音,前后脚往后院走去。 裴明绍自两人身后房间出来,眉头紧蹙,心里不免有些酸涩,转而来到司卿卿门前,轻叩两下方才进入。 司卿卿坐在桌边,双手垂下,两眼失神,像是魂魄离身般怔怔发呆。裴明绍心中警铃大作,立时冲了过去,又怕自己过于惊慌吓到她,半蹲在身边,低声唤道:“卿儿。” 司卿卿此时神游太虚幻境,不辨东西。 这一点,她还是很多年前,跟一位前辈所学得来。若是当下心性大变,难以自持,不妨脱身而去置身世间万物之外,回眸芸芸众生,我等烦忧皆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尘埃。 见她不答,裴明绍又靠近些,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端详着她的面颊,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第16章 真假千金 第17章 随我回京 第18章 太子亲临 “姑娘,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啊。你打小就没在外面过夜过,更别说眼下离京这么远。姑娘,您是梁京城里的牡丹,开不到西北那边土上啊。姑娘,您有所不知,您当时昏迷不醒,裴将军又将咱们三个丢在客栈内,原来跟着的嬷嬷卒子一个不留,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宝扇眼泪鼻涕一把。 “你起来,跟我去西北,怕是委屈你了。”司卿卿神色冷淡,月白色的脸颊上满是寒霜。 “你跟二爷回去吧。不必勉强随我。” 宝扇一听,这要是回去,不死也是要被发卖出去,急忙膝行两步,凑在跟前哭喊道:“姑娘,奴婢不敢了!求姑娘看在奴婢打小伺候您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这要是回去,岂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宝扇总是这样。 明明是要求情,可总说出叫人不舒服的话来。 她心里是想回去的,却不想如此这般回去,便要来道德绑架别人。 如今的司卿卿如何能忍。 “放心,二爷不会将你打死,也不发卖了你,就将你在那个园子。”司卿卿看向司武阳道:“二哥是吧,可能应我?” “应。此等小事,卿儿自可以交与我。”司武阳急忙道。 “那便是好的。自此散了吧,往后有事,去乌雀城寻我便是。” 说完,正欲扶着裴明绍的手上马车,忽然身后雕花马车内,传来一阵响动。 “稍候!” 只是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却忽然叫她明白,方才一直缺失的那一角,原来这里。 她回过头,甚至并没有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雕花马车旁,有仆人放下软梯,只见一身着银色祥纹龙卷云长衫,自扶梯翩然而至。 除了她之外,整个沙河镇的广场上,围观的百姓齐刷刷跪倒在地。 “恭迎大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号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广场。 杨穆潇脚踏红尘,缓缓朝她走来,似是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抱住。 这个人,竟然擅自离京,追来此处。 他怎么敢? 明明泪水横流,明明心里像是被人撕裂一般,明明就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可下一秒司卿卿还是跪在地上,紧紧倚靠着裴明绍,仿佛如此才能获得些力量。 在如今司卿卿的眼里,她多半是不认识杨穆潇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只是见到他的模样,便伤心不已。 “散了吧,都散了吧。” 宦官小厮扬着嘶哑的嗓音,将人群哄散,当然也包括长林军众人。 “随我回去。”杨穆潇停在她的面前,轻声耳语道:“放心,裴将军不会阻拦,其余的事,交给我。” 站在司卿卿身后的裴明绍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咆哮,愤怒的咆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定亲前一日,司相府书房中,司空道说的每一句他都清楚记得。 要冷静。 当你的对手用尽一切手段逼疯你时,只有冷静沉着,才是你杀人最锋利的刀。 司卿卿摇摇头,她如实表达自己的情绪。 “我并不认识你。可是见着你,我便觉得委屈。他们既然唤你太子,你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她啜涕着,在他张开双手时,微微侧身避开。 “你,关心孤?” 杨穆潇平静的脸上露出喜色,他上前半步,作势要拉她,不料被她闪身避开。 “臣女自然关心,您是大梁的未来,臣女是大梁的子民。” “难道孤不远千里追来,只为了听你说这个?” 杨穆潇不甘心,他死死盯着斗篷下的司卿卿。既然他的毒已经解了,便没有道理不留在东宫。这天下他要,江山和美人都在他的囊中。司空道越是不肯,他便越要留她。 若是生米…… “回太子爷。臣女不知太子爷想听什么?” 司卿卿浅笑着,柔软的手指勾着裴明绍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勾勒,半是撩拨半是安抚。 杨穆潇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娇媚远甚于春日野那日,甚至好皮囊下透着些野味,叫人欲罢不能,他极欲得到纾解,可又不想迫切摘了这朵小野花。 “你说什么,孤都爱听。” 司卿卿闻言,仰头望着裴明绍道:“太子爷真会说笑。” 杨穆潇闻言大笑,仿佛才看见裴明绍般,朗声道:“裴将军若是着急,可自行离去,只是司府兄妹,还有些话要絮叨絮叨,回头可别耽误了裴将军安定西北的大事!” 今儿是肯定走不掉的。 “太子爷来沙河镇,岂有不奉陪的道理。” 裴明绍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恰此时,李庆安领着两房小妾和李金瑶急匆匆冲至阵前,跪拜在地道:“太子爷,下官李庆山恭候您的大驾!” 杨穆潇招手唤他至跟前,抄手问道:“北阳城的那个李家?” “太子爷好记性,正是正是。” 李庆山说着,将站在不远处一脸雀跃的李金瑶唤至跟前道:“启禀太子爷,这正是小女李金瑶,这两日便由她在您跟前伺候。” “小女李金瑶见过太子爷。” 李金瑶站在司卿卿身旁,就是是白牡丹旁开出三瓣的小白花,寡淡无味,如今正一脸羞怯地看着自己,杨穆潇本想婉拒,可此番出行匆忙,跟前正好缺一女婢,便点头应下。 “太子爷亲临,府上已收拾妥帖,您眼下便可移驾。” “不必,司姑娘住哪里孤便住哪里?” “这……” 李庆山难得求救似看向裴明绍,毕竟人家来沙河镇可是没有叨扰旁人,住在驿站,李庆山自始至终也没来拜会过。 “回太子爷,刚退了两间上房,请!” 裴明绍牵着司卿卿的手提前一步迈回客栈。这围观的沙河镇百姓,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太子爷可没多少好感,毕竟瞧这架势可是冲裴将军新婚夫人来的。 司武阳派人清了客栈,又重金来谢孙伯仲,却不敢进屋,怕一不留神着了药王的道儿。毕竟孙伯仲跟大梁皇室那点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 杨穆潇住进原先裴明绍的那间上房,紧挨着司卿卿那一间,李金瑶领着两个美艳的女婢趾高气昂地跟着进屋。 第19章 掌上明月 “这是……” 司卿卿不解,在她眼光看来,这是在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实在是不理解。 “若是能以一己之力,获半生荣华。李家在商言商,不会做亏本买卖。” “那她,岂不是?” 目送李金瑶缓步走进房中,司卿卿终究没有将话说完。李金瑶没有反抗,她应该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她选择了接受。 旁人多说无益。 何况,眼下自己也是水深火热。望着站在小厅中央的裴明绍,司卿卿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偌大的屋子,怎会瞬间如此逼仄。 司卿卿半依着软榻,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宝善进来送茶点,偷瞄了司卿卿几眼。 “你是要为画扇求情?”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问问,姑娘真打算让画扇回京?” “怎么,你也想回去?” 宝善闻言愣住,立马跪下身子,急忙道:“姑娘,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姑娘。” 司卿卿真只是随口一问,见状便道:“回了留园,也不委屈了她。别再生了心思,反倒是好的。” “姑娘心善,有姑娘顾念,是奴婢的福气。” 宝善退出去后,司卿卿这才瞧见裴明绍坐在桌旁盯着自己看。 她背过身去。 “但愿她念你的情吧。” 裴明绍幽幽地道。 午饭是李府差人送来。说是延寿堂里的厨子,曾经在御前伺候过,十几盘雅致的凉碟,暖着羊肉锅子和开胃的小酒,司卿卿终于吃上穿越过来的第一顿正常菜。 “你喜欢?” 裴明绍见她胃口大开,柔声问。 司卿卿点点头,捧着肚子道:“说是御膳呢,味道真不错。” 那一日吃了裴明绍亲手做的面条后,这几日虽有余粮,她却吃不得荤腥,今日算是开了忌口。 裴明绍见状,便记在心上,等到了乌雀城再行安排。 两人用了午膳,便被杨穆潇叫过去。 李金瑶伏地跪在她脚边,与两名美婢正在给杨穆潇捏肩捶腿。 司卿卿刚用过午膳,十足慵懒状,见着杨穆潇也只是虚虚拜倒。可怜杨穆潇那双眼睛,几乎是长在她的身上。 杨穆潇此行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带司卿卿回京,颇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自打他来,裴明绍联系司相的信鸽已经放了五批,如今不过陪着耗时间罢了。 裴明绍不动声色挡在司卿卿身前,躬身将人扶起安置在小几旁。 “裴将军,边疆苦寒,实在不该叫卿儿随你受苦。” “太子爷说笑。”司卿卿淡淡地笑道:“这京中小儿都知的事儿,难不成太子爷不知?” “卿儿,说的是何事?愿闻其详。” 杨穆潇挥退李金瑶,坐直身子问道。 “这街头巷尾小儿常传颂,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我们裴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大梁的边疆战神,能和裴大人在一起,实乃人生幸事,何苦之有?” 司卿卿说完,满眼崇拜看向裴明绍。 裴明绍眼底先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在她的目光下垂下眼睑,将灰白藏好后,再抬头已是满心满眼溢出来的爱意。 杨穆潇捏碎酒盏。 “卿儿,倒真是与裴将军一见如故啊?” “怎么算一见呢?我和裴大人,算是青梅竹马呢。裴郎你说可是?” 她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裴明绍捕捉她掌心的局促,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道:“卿卿于裴某乃掌中明月,无上尊荣。” 他言语真诚,连司卿卿都几乎信以为真。 杨穆潇咬碎牙根,直到内侍急匆匆进来,才放二人离开。二人执手出了客栈,沙河镇黄沙遮蔽,能看的也不过是遍地黄沙,却因身边有人甚觉有趣。 “裴大人方才所言,是情急之下?” 裴明绍一愣,会错意思,急忙拱手道:“裴某深知方才司姑娘不过权宜之计,裴某却是句句实话,苍天可鉴!” 司卿卿呆住,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接话,总不好直说自己千里远嫁心甘情愿,毕竟前世远嫁者十有九输。 “我有一言,不知裴大人可否作答?” “司姑娘但说无妨。” “裴大人愿意娶的是司卿卿,还是司相府千金?” “这二者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的。裴大人当时并不知我身重剧毒何时可解,若大人看重的是司相府千金的身份,我并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可惜,与裴大人不曾相识云雾。” 裴明绍闻言,想起这三年,她晨昏混沌饱受磋磨,心中不免悲痛,不曾尽早伸出援手。 他紧握住她的手,将人揽入怀中,低声道:“今日亦不曾迟,只要是你,甚好。”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柔声细语。 司卿卿不由揽住裴明绍挺拔的腰身,耳鬓厮磨竟然不愿撒手。 如此一幕,叫身站二楼的杨穆潇看个清楚,司武阳在一旁十分焦躁,连声道:“太子爷也是仁慈,若是依臣之间,将小妹敲晕了带回去,届时便是父亲,总归是要保全小妹名声。” “你此番前来,司相可有知道?” “父亲自然不知。不过,父亲将小妹嫁给姓裴的,不过是权宜之计。那时候小妹不是病着嘛,如今病好了,自然不会便宜了姓裴的,太子爷不弃,是小妹的福分。能入主东宫,再好不过。” 司武阳的眼中,闪耀着癫狂的火光。 “恐怕,司相并不如你所言。” 杨穆潇说着,将内侍送来的密信递给他。司武阳见上面是内廷封印,有些迟疑,见杨穆潇盯着,才微微颤抖着手将新签展开。 上面如实记载了司空道知道司武阳撺掇太子连夜北进后,如何负荆请罪,长跪宣化门七日不起,滴水未进,求梁帝降罪,更是请旨将司武阳自司府内族除名,被卢氏服毒逼迫等等。 桩桩件件,无不将司空道的怒火和怨气推至顶点。 司武阳惊呆了。 第20章 隔墙有耳 第21章 星空入目 第22章 净水被毁 第23章 向东寻找水源 虽是废水,可多半也是洗漱及洗菜涮锅留下的生活废水,一路上用来浇灌偶尔见到的荆棘丛和沙刺树。 裴明绍不置可否,没有告诉司卿卿,如果今晚之前找不到水源,可能就要杀两只骆驼了。 这种杀伐流血的事,对常年生活在军中的他,并无异常,可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司卿卿知道。 至少能瞒住一时,是一时。 所以,离开时,陈禾特意告诉宝善,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司相府千金。 宝善再次爬上马车时,司卿卿已经换了身衣裳,将身上厚重的襦裙脱下,换上干脆的旗装。这一身旗装,是出阁前,卢氏特意送去给她的。 彼时司卿卿不辨东西,只觉得火红的颜色好看,巴巴捧在掌心里,却不知,给已然痴傻的她送一身娇艳的旗装,如何讽刺。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宝善心想,难不成姑娘跟姑爷生气要跑,当下竟然也翻着背包,将银子揣在怀里。 “你做什么。” 司卿卿不明所以地问道。 “姑娘,您放心,我保证不会说你要逃跑的事儿。姑娘在哪,宝善就在哪儿。姑娘,奴婢力气大,银子我背得动!” 司卿卿无语望天,双手捧着宝善的脸,牢牢盯着她的眼睛问:“这里是沙漠,咱们走了几天来着,你倒是说说,咱们能跑去哪里?” “那姑娘穿这身衣裳做什么?” 宝善被捏着脸,嘟囔着问。 “你跟着就知道了。” ------------------------------------- 因为水箱漏水一事,士气有些低迷。 特别是原来司府里的,虽是伺候人的,可也没吃过这般苦,如今烈阳反复炙烤着,又断了水,难免叫苦连天。 如此一来,脚程又慢些。 幸好,风沙渐小,将骆驼围成半圈,马匹仅次,在太阳落山前,歇歇脚程。 司卿卿翻下马车前,外头忽然一阵喧哗,连外围的骆驼都有些躁动,趁这个功夫,竟然真叫她偷溜了出来。 主仆二人,背着半包干粮,往前走了不到五里地,忽然闻到一阵腥气。 司卿卿十分诧异,这种海水的味道,不可能出现在内陆,更不可能出现在沙漠深处,难道这里连海市蜃楼,都提供嗅觉上的可视化服务? 宝善也闻见了。 她掩着鼻子问,什么味道,这么臭! 司卿卿回看不远处由骆驼垒出的屏障,想起她在马车上留给裴明绍的新签。 “我去东边,找水。” 她咬咬牙,决定再往前探探路。 宝善有些害怕,两人又往前走了半里路,终于找到如同海水般腥气的来源。 几头龇牙咧嘴的饿狼,正在啃食一头巨兽的尸体。 而在饿狼身后,是一汪碧水,有留园内池塘那么大,滋养这方寸土地。 “姑娘,你看!” 宝善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 饿狼猫起身子,匍匐着前蹄,闪着绿油油的眼睛,慢慢地朝她们围堵过来。 司卿卿倒是想过她们可能在沙漠中迷路,所以特意带了两支烟花弹,却不曾想会在沙漠深处遇见狼。 宝善怕极了,可还是小步移动到司卿卿跟前,低声道:“姑娘,我拦着,你快跑!” 两条腿的人,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狼,那才是怪事! 她拉着宝善,慢慢半弓下身子,将腰包中的烟花弹掏出来,轻扯引线,一团明亮的火光直冲云霄,在昏黄的天空开出耀眼的花朵。 一声哨音后,是漫山遍野的火光。 这是,今年上元节,发病后昏睡两日,父亲司空道在她苏醒后安排人在留园给她放的烟花,见她喜欢便叫人预备了些烟花弹,时不时可以放一个。 她出嫁时,陪嫁的嫁妆里,亦有一盒这样火力的烟花弹。 饿狼被火光和漫天的烟火吓住,后退数步,可还是呈扇形,缓缓朝这边移动。 司卿卿此时反倒不觉得怕,可是一想到要被野狼啃食得不成样子,实在可惜这具身子,也对不起原身。她忽然想到,既然是交换,岂不是原身不回来,她就回不去? 难不成,真要死掉? 她拉着宝善一步步往后退,背靠着黄沙,几乎是贴地行走。 安全圈越来越小时,她拉响了第二颗烟花弹,若是裴明绍看得见,应该也能赶得过来吧。 只是这一次,狼群并没被吓到,只是微微弓着身子,呆在原地,等待这场烟花盛会结束。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司卿卿能闻得见它们身上的腥臭味。 宝善张开双臂,挡在司卿卿身前,哭着喊道:“姑娘,快跑!姑娘,快跑!” 狼群似乎感受到她们的畏惧,猛然加速,一个飞扑落在两人的右侧,张开满是污血和腐肉的血盆大口,直接朝司卿卿的腰腹部啃来。 只是一瞬间。 耳边一支利箭呼啸而过,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头狼,竟然直挺挺倒在地上,挣扎两下,一命呜呼。 一马当先的裴明绍自马背上跃下,落在司卿卿身前,伸手一探将人揽入怀中。 紧跟身后的长林军,蜂拥而至。其余野狼见状,正欲作鸟兽散,哪里还能逃开,被一支支利箭射倒在地。 原来司卿卿离开不久后,便被发现,裴明绍领着人沿着东线一路追出二十里地,却不见踪迹,正欲返回时,瞧见此处烟火,疯狂疾驰,终于没有酿成大祸。 司卿卿指着远处的绿洲,望着他道:“我只是想出来找水源。” “嗯。恭喜你,找到了。” 裴明绍收起弯弓,背在身后,转身牵住马匹。司卿卿见他生气,便想再解释两句,可裴明绍翻身上马,踏过黄沙,朝一旁的陈禾走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陈禾急匆匆往回跑。 “姑娘,裴大人说今晚在此地扎营。” “那怎么行?!” 司卿卿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裴明绍。 忍住恶心,越过尚未整理的狼群尸体,又绕过被啃食一半已难分辨的巨型尸体,来到湖水边,裴明绍正在用银针试毒,见她过来,起身去找孙伯仲,二人说话时,司卿卿一直站在一旁等着。 等他们说完,裴明绍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第24章 不能放手 “裴大人!” 司卿卿喊道。 走在前面的裴明绍停住脚步,却仍旧没有回头。 “裴大人,今晚不宜在此地扎营,这里既然是水源地,想必夜间会有许多动物前来饮水,我们贸然闯入,只怕会扰乱这里的生态平衡。” “那卿儿以为应道如何?” 裴明绍并未回头。 “我们可以在山山坡背面扎营,不耽误取水,也可以避开夜间风沙。而且……” “陈禾,传令下去,今晚在山坡背面扎营,取水后,不允许再靠近水源,违令者就地处决!” “得令!” “卿儿若是无事,先回车上歇息吧。” 裴明绍说完,转身离开。 司卿卿自是没有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和不断颤抖的手臂。 “姑娘,先回吧,裴大人应该还在气头上,等明儿一早,再去说不迟。” 司卿卿知道自己这次差点闯祸。 想来也知道,若是自己在去乌雀城的路上出事,不论因何而起,裴明绍和长林军都脱不了干系,以原身父亲对她的宠爱程度,势必会让裴明绍以命抵命。 他生点气,算得了什么。 当晚,便在沙丘的落阴处扎营。因为找到安全的水源,裴明绍有意等留在沙河镇的小分队。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正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滋养,疯狂生长。 信鸽仍未归。 晚饭用的是肉沫宽面,许是太腥了,司卿卿浅尝而止。 没吃饱,心情愈发低落。 加之想着以后吃不着炸鸡薯条喝不到可乐雪碧,竟然扑在软垫上呜呜落起泪来。 宝善吓坏了。 姑娘自打忽然醒来,每日可是强支着身子从不见丝毫疲倦,便是今日面对饿狼,姑娘亦是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慌乱。 如今的姑娘,不过也才年芳十七。 心智成熟,早已不是三年前娇蛮的司相府千金。 宝善哄她不止,也不管如今裴大人是不是还在气头上,抽搭着鼻子红着眼睛,直奔主帅的营帐。 扎营时已过日落,沙漠里白昼绵长,黑夜较短。 等几处篝火渐起,军中伙夫才提着食盒往司卿卿的马车走去。一路上,她皆不曾下车安营,一来是车驾内极为宽敞,又铺着软褥,二来司卿卿如今睡眠轻浅,极小的脚步声皆可能吵醒她。 伙夫自是认识宝善,正欲将新烤出的鲜嫩驼峰送上。 “姑娘且尝一口,保管鲜掉舌头。” 伙夫笑眯着眼睛讨好宝善。 “多谢,姑娘吃不下,还望军爷做两个清淡入口的小菜,再要一碗粥便好。” 她虽红着双眼,可应对妥帖,那伙夫只觉得清风拂面,铃音贯耳,只怕此时要他胸口二钱心尖也使得。 伙夫连声应承,当下便差人预备送去。 这一耽搁,宝善便跑了起来,等接近大帐远远瞧见陈禾时,眼泪哗哗直掉。 “宝善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陈禾也有些吓到。 “裴将军呢?” 宝善一边福身一边道。 “在里面呢。你们姑娘有事?” “可否请大人去一趟,我们姑娘不大好。” 陈禾一听,急忙往营帐中去。 恰好裴明绍与孙伯仲正在商讨沙虫一事,并无外人在场,陈禾便将宝善来寻人说司姑娘不大好。 话还未说完,裴明绍已然起身,夺帐而出,未行两步回首吩咐陈禾带上孙伯仲速速前去。 可怜药王,一口肥腻的驼峰肉尚未下肚,被陈禾拖着在沙地里疾走。 马车内,司卿卿哭过一场,便觉得好多了,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帕子蘸水卸下妆面,打算饿着肚子安置,权当自己减肥。 还未歇下,宝善哭哭啼啼回来,见她跟没事人似的,目瞪口呆。 “姑娘~~~” “嗯,明儿可别跟人说这事,睡一觉就好了。” 宝善咬着嘴唇,心想,这怕是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帘被人猛得掀起。 正是眼神慌张的裴明绍。 司卿卿只着贴身中衣,见他进来双手捧被捂住胸口,亦是一脸不解看向裴明绍。 哪知他放下车帘,人便退了出去。 司卿卿不由有些失望。 忽听马车外传来小声说话,正欲细听,车前传来裴明绍的声音。 “卿儿,我要进来看看。” “太晚….有…些…不…方便。” 话未说完,裴明绍已经跳上马车,宝善说去端粥匆匆下车。 她眼下红肿,定是方才哭过。 裴明绍有些心疼,上前问道:“晚膳没用?还是不合胃口?怎么还哭了?” 言辞切切,浑然忘记半个时辰起,自己为何生气。 “吃不下。” “不合胃口?有个南边带的厨子,弄个菜给你试试?” 裴明绍如今有些后悔,不该将司府陪嫁的一竿子打掉,到底留一二个厨子在跟前照应些。 司卿卿摇摇头,见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眼眶里又蓄满泪。裴明绍见状,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冷脸,忙解释道:“别哭,别哭,你这,我这,不是,我不是怪你。” 裴明绍有些语无伦次。 今日,只留书信一封不见她人影,他下意识第一反应是她后悔了,她要回梁京城。 他又怕又悔。 头昏眼花,竟然领着人往来路方向去追,一追便是二十里,却遍寻不着人影。 他猜想,八成是有人接应的。 难不成司武阳和那人一直跟在车队后,裴明绍越想心越乱,直到身后传来烟花炸裂声,随行中有司府卒子,知道那是自家小姐的烟花弹,才急转马头飞奔而来。 那短短几十里路,对裴明绍而言,犹如走完漫长的一生。风沙很大,四周除了脚下马蹄飞起,溅落的黄沙扑簌落下的声音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裴明绍再次问自己,如果再见面,她要走,他能否松口。 答案呼之欲出时,远远瞧见她被群狼环伺,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好。 可如今她在自己跟前眼巴巴地落泪。他心头一直盘桓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不会松手。 或者,再来一万次,他的答案依旧如此。 第25章 水边异象 司卿卿此时瞧见裴明绍的眼睛里说不出的神情坚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只是想帮忙,我读过许多书的,我想去碰碰运气。” “嗯,我知道。” “我也没料想会遇见狼群,我当时怕极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就这么死掉。” “不会的,不会的。那些伤不到你。”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她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已经卸下妆面的双唇微微张开,豆大的泪珠自唇畔滑落。 柔软的,细腻甚至有些苍白,似是在无声的邀请。 裴明绍支起身子,如同朝圣般虔诚,越过挡在她身前的小几,亲了上去。 只是一瞬间。 司卿卿僵住身子,只觉得唇上被什么温温软软的小啄一口,等意识到在乍红了脸,连耳根和脖子都红扑扑的,昂着头,一脸惊讶地望着裴明绍。 “裴大人,这是……” 她的初吻。 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司相府的千金。 都是! “情难自已。” 裴明绍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仿佛方才主动的不是他自己。 这下反倒叫司卿卿无语。 裴明绍将小几挪开,握住司卿卿的双手,缓缓解释道:“我并非因你离营而生气,而是恼火,担忧。你我二人已经成亲,理应由我照顾你。再者,这条路,我往返近乎十六载,从未在此处发现过水源地。卿卿,我多半是昏了头了。” 说完,他竟然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 “可是……” 司卿卿刚欲张口,耳边传来宝善说话声:“姑娘,粥熬好了。” 裴明绍将粥端在手上,吩咐宝善前去收拾大帐。 司卿卿自然明白这是何意。 哪知却听裴明绍道:“我不迫你,但凡你不肯便罢。只是你说夜间怕有走兽,还是住大帐安全些。” 喝了几口热粥,人才稍稍回神些,加之裴明绍的话,多少有些安心,罩着斗篷下了马车。 细沙很软,走起来踉踉跄跄。 裴明绍见状,并无多言,转身将人抱起,沿着营地外围将司卿卿放入主帐中。司卿卿一颗心突突地跳,像是要从胸膛跳出来似的。 惊慌中,也不知是期待些什么,捧着手,不敢看他。 裴明绍将人放下后,往火炉中又添些炭火,屋子里暖和和的,司卿卿卸去外袍,抱腿坐在木板床上,床轻微有些咯吱作响,她稍稍一动,便如朽木般直叫唤。 也不知想到什么,司卿卿的脸突然涨红,再也不敢动一下。 帐篷四角扎得严实,只听见西北风摧枯拉朽般,试图从边缘缝隙钻进来。狂妄的北风,黑影重重,直朝帐篷上撞来。 “裴大人!” 她疾呼一声,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扑进裴明绍的怀中。 倒不是她有多胆小,毕竟从前夜里除虫,荒山野地也没少走过。 彼时无依无靠,实验室里的学长恨不得将她当牛使唤,别说怜香惜玉了吧,就是累死还要被拖出来鞭尸。 可如今不同,裴明绍每次瞧她的眼神,都让她以为自己柔弱不能自理。这孤男寡女,又是新婚夫妻,便是有点啥,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何况,真要有啥,吃亏的也不见得是她。 司卿卿揽着裴明绍的脖子,她可不信血气方刚的西北将军,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裴大人,我怕!” 这句话倒是真的,只是语调软了十二万分,连她自己个儿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明绍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着,可谓是极尽温柔,满眼缠绵。 如此良辰,却被帐篷外一声尖叫打断满室旖旎。 “将军,水边不对劲!” 陈禾的话又急又沉。 裴明绍将司卿卿放回榻上,摸了把腰间,低声道:“等我回来。” 转身出了帐篷。 “宝扇,更衣。” ------------------------------------- 数十道火把几乎照亮了半个星空,与天际星辉相映,将地平线无限拉长。 黄沙上,星空下。 司卿卿发现的水源地早已不复白日所见般宁静,水面翻腾,溅出数米高的浪花,有一大物自水底跃起,占据半面星空后,再次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 “将军!水边有人!” “将军!不是长林军的!” “是我们司府的,求将军救人!” “将军,是黄二的幺弟。” 这个黄二,裴明绍有印象,原本只挑中他弟弟黄山,可黄二不肯,说他可以自带干粮,等入了西北再去从军,只求跟在弟弟身旁。 裴明绍见他有几分血性,这才同意的。 “摆阵!救人!” “呼!” 长林军手持利剑和长矛,摆成前后两组阵营,缓缓朝水面靠近。 未行数步,只听下面有人出声。 “别过来,是流沙!” “流沙。” “是流沙啊!” “哗哗!”陈禾高举火把,手中的三角旗呼呼挥动。 只见方才列队前的长林军卸下腰上缠住的布绳,一左一右,与身旁战友紧紧捆在一起。而身后的将绳子从中间穿过,再牢牢系在自己腰间。 下一秒钟,取下肩头护甲,套在脚上,再次缓步向前。 他们彼此防护,彼此支撑,像一张网缓慢向前。 在接近人影时,改变阵型,由右侧最末尾直接滑入,将人捞入怀中,有惊无险地将人救了出来。 可此人并非黄山。 司卿卿赶到时,已经将人救上来,那人昏睡着被抬在担架上,从她身旁经过,但凡只要司卿卿看上一眼,也许,当时在河滩上,长林军兴许不会如此损失严重。 “还有一个!” 人群中有人惊呼。 在火光聚集的前端,隐约有个黑色的影子朝前蠕动,因为距离较远,只能分辨出大概模样。 黑黑圆圆的脑袋。 高举过头顶的双手。 似乎还在发出声音。 陈禾打着旗语,长林军再次集结,朝着那个黑黑圆圆的脑袋靠近。 横着朝前缓慢滑行…… 在接近边缘时,移动方向…… 火把渐渐靠近,火光足以丈量脚下一丈距离…… 慢慢地贴近地面距离…… 然而! 第26章 内廷禁术 第27章 杨穆潇,他怎么敢 “姑娘,烟花!” 宝善声音刚落,两枚烟花弹落入一旁的沙地中。 司卿卿连忙捡起,拉开引信。 “嘭!嘭!” 两声巨响,回荡在整个沙谷中,火花四溅,烟火漫天,照耀着整片星空。 陷入幻境的长林军被骤然而至的巨响,纷纷转醒。 等一切恢复平静时,哪里还有杨穆潇的身影,若非跪地不起画扇,司卿卿真以为自己只是梦一场。 等冷静下来,才惊觉后背汗湿。凉风四起,司卿卿接连打着喷嚏,身子有些发抖。 裴明绍安抚救治伤员,她帮不上忙,便匆匆回了主帐。 宝善取了披风将她紧紧裹着,又将热茶伺候着喝下,可司卿卿还是止不住地发颤。这一次,她是打心底的觉得害怕。 虽然通过原身的记忆,她大概知道些宫廷秘术,通常用在后宫内院祛除邪祟,或是替梁帝祈福,或是祭祀大典,亦或者是旱季求雨,涝季拜龙,皆是为大梁黎民百姓谋求福祉。 杨穆潇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对着边疆御敌的将士使用巫蛊之术! 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身为大梁太子,他怎么能! 兄长竟与此种人为伍,难怪父亲痛心疾首之余,只能将自己托付于裴明绍。 原是想天高地远,梁京城的富贵吹不到塞北平原。 他竟然启用巫蛊之术,若是如此,等有一日,他还有什么不敢!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能约束他! 司卿卿又惊又惧,觉得喉头一热,一口热血喷涌而出。 “别叫!” 司卿卿唇边滴血,可还是制止正欲出帐的宝善。 “姑娘,奴婢叫孙老来给您瞧瞧。” 司卿卿缓缓摇头,此时药王只怕正在给伤亡惨重的长林军延续性命。 “去,叫几个人把她押过来。” “姑娘,要不明儿再说,您身子虚着呢。” 宝善有心劝阻。 司卿卿摇摇头道:“我知你们姐妹情深,可如今她犯下的事,你我谁也护不住她。只盼着早些问明,查明真相,给死伤的长林军一个答案。” 宝善咬着唇,最终还是出去押人。 她领了几个司府卒子,将捆得严实的画扇仍在主帐外。 “姑娘要见你,有些话,你掂量着些说。姑娘身子本就弱,你怎么敢如此害姑娘!” 宝善落下泪来。 画扇一听,慌张道:“姑娘吓到了?怎么会!太子爷明明答应我,还给姑娘车上点了熏香。后来姑娘进了主帐,我亲眼见着……”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放爻是在姑娘马车上点了解毒的熏香,后来裴明绍抱着姑娘进主帐,那熏香根本不曾移过去! “你到如今还不知自己给旁人做梯子!”宝善骂道:“姑娘许你回留园,是多大的恩赐,你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背叛姑娘!如今,我只求你,跟姑娘说个详尽,莫叫她忧思伤身,伤了元气。” 主帐内,灯火昏沉。 司卿卿裹着斗篷,紧挨着火盆。 她脸色苍白,神情低迷,看向画扇的眼神充满不解和疑惑。 “他许诺了你何事?” 她的声音异常消沉。 画扇被反捆双臂,听闻此言膝行向前,被身后绑着的绳子扯住。 “姑娘,没有,我什么都没要。我只是希望姑娘好好的,难道姑娘真就甘心,一辈子生活在黄沙地里!我听夫人跟前的管事说,乌雀城里,人吃人,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住口!” “赵管事这辈子都没有吃过京,会知道远在天边乌雀城的事?” “太子到底许诺你何事?竟叫你帮衬着残害长林军!” “太子爷说,他说,将来您入主东宫,我可以,奴婢可以,常伴您左右!” 画扇没有说完,宝善的巴掌已然落下。 她是气急,更是觉着不堪,连忙跪下,为早前还想替她求情告罪。 “所以,自离京后,一直给他通传消息的是你?暗中指使人破坏水箱的也是你?” 司卿卿咬着后槽牙问道。 画扇涨红着脸,还欲分辨,被宝善惊呼声震住。 “难不成,匣子里的药也是你?!” “什么匣子?” 司卿卿不解地问。 画扇的脸,已然死灰一般。 “姑娘怕是忘了,在离京前,您将解毒的药和药膳的方子放在首饰匣子里,可当日,在沙河镇,您被李家姑娘这么一激,发了病,奴婢翻遍匣子也不见解药,当时只当是慌里慌张离京,丢在裴府。画扇,是你?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姑娘!可你桩桩件件都是致姑娘于险地!我今日药跟你拼命!” “宝善!” “你知道什么!二爷说了,但凡正常姑爷,见着姑娘发病模样,没有不退婚的。便是退婚,姑娘就要回京!太子爷说了,只要姑娘回去,按个名分,就……” “满口胡言!你怕不是失心疯了!” “宝善,准备笔墨,将她所言一字一句,签字画押!” “是,姑娘!” “姑娘,您不问奴婢巫蛊之术?” 画扇一脸惊讶,追问道。 可司卿卿已经不肯再多说一字。 画扇被拖出去时,仍不断叫嚷着。 “姑娘,他势在必得!不会罢手的!” “姑娘,二爷说了,你没得选择!” 直到被捂住嘴巴,才歇了声响。 司卿卿恍若身负巨物,佝偻着身子,伏在床榻之上,她有些力竭,今晚一切发生得太快。 超出她个人理解。 宫廷秘术。 巫蛊。 她埋 行至七日,穿过辽阔的黄沙带,终于抵达绿洲边缘。 第28章 抵达乌雀城 司卿卿心有愧疚,甚至觉得昨夜诸事,皆是因她而起。 离开原先驻扎的营地,选择朝东边找水源的是她。 选择在原地安营扎寨的也是她。 甚至连帮忙实施巫蛊之术的也是她的贴身婢女。 而导致太子做出此番大逆不道之事的起源也是她。 她深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裴明绍,做好他将自己军法处置完全准备。 沙地里的清晨格外的早,些许晨光从帐篷狭窄的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坚毅的轮廓在晨光下晦暗不明。 她瞧不清他脸上神情。 可换位思考,任谁也不能善罢甘休。 与其任人处置,不如自罚三杯。 “幸有药王在此,昨夜虽有伤重,可保性命,所以,不必自责。随你而来的府役亦有伤者,也得以妥善安置。” 阴影中的裴明绍缓缓道。 “所以你,不必自责。” “只是,那个婢女,势必要留有活口,等回到乌雀城再行请旨。” “此次牵连甚广,太子和元放爻,秘术和巫蛊,恐怕不能一时半会儿下定论,故无法予你交代。” “可有长林军在一日,定护你周全,你可信我?” 裴明绍的声音,轻缓有力。 站在暗处的司卿卿早已泪流满面。 她担心他无法交代,他忧心她无法释怀。 她用力点点头,可又想自己站在暗处,未必能瞧得清楚,提裙便扑入她的怀中。 “怎么哭了?” 裴明绍很是心疼。 怀中佳人摇头不语。 司卿卿便是铁石心肠,怕也融化于此。 人总是要在经历风浪后,才能大彻大悟。 此时的司卿卿浑然不觉,自己早已动摇大梦一场的初衷,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她要报答眼前这个男人,利用自己的毕生所学,为他开疆拓土,深耕千里。 裴明绍被她哭得心软,哄着道:“昨夜还需谢你,若非你提醒不要在水边扎营,只怕在场无一幸免!” 司卿卿一愣,仿佛亲眼目睹众人曝尸黄沙地,她瞪圆眼睛,险些闭过气去。 裴明绍只当是哄她,哪知将她吓个半死,揽在怀中哄着。 只是想来后怕,若是真扎营在坡下,只怕昨夜都交代在此处。裴明绍原是不信,此等巫蛊之术竟如此凶险。 ------------------------------------- 因有伤员,赶路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原定一日的脚程,他们行至日暮西山时,仍被困在沙漠之上。 从沙河镇一路跟来的向导,建议星夜兼程,以免再生变故。 裴明绍考虑片刻,还是应下。 行至九日,头顶漫天星斗,穿过辽阔的黄沙带,终于抵达绿洲边缘。 在星空与地面的交汇处,先是成片成片一簇簇的枯草般的植被,再往前半柱香的车程,是成片低矮的灌木丛,约莫半个时辰,星空忽然消失,只有遮天蔽日的丛林,高举火把夹道而行,终于,在天光放晓时,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眼前。 车队里,有长林军抑制不住的呼号声。 那是乌雀城。 传说中,大梁西北边境,最为固若金汤的城池。 高耸入云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一眼看不到边,只能隐约看见几个角楼,在雾霭沉沉的日光下。 无论前世和今生,司卿卿的脑海里,都无法将眼前的乌雀城跟自己以往认识的每一座城池相提并论。 过于宏伟。 甚至有些失真般的巍峨。 城中已有驻守的长林军瞧见众人,不断挥舞旗帜,蒸腾的火光,从城墙的四面八方升起。 这里就是乌雀城,京城那些人眼中吃人的地方。 裴明绍有意要求司卿卿策马扬鞭,也被她委婉拒绝,她需要点时间,消化掉眼前的一切。一路上,她不断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不论富贵贫穷,都将不抛弃不放弃。 可眼下,她当真以为自己高攀不起。 裴明绍骑马不疾不徐地跟在她的马车旁,直到临近城门,才在车窗边轻敲数下。 “按照中原习俗,理应由我抱你进门。” 随着长林军的呼号声,裴明绍翻身下马,将司卿卿轻轻抱起,缓步朝城门大开的乌雀城走去。 城门内,聚集着守候整夜的乌雀城百姓,见到裴明绍时,纷纷跪拜在地,口中呼号:“恭迎城主!恭迎城主夫人!” 延绵数里不绝。 司卿卿不得不再次感慨,原身的父亲给自己选的好女婿。远在天边的一城城主,总好过梁京城内的过眼锦绣。 她偷偷瞄了眼裴明绍,心里越发欢喜。 乌雀城中,最中央的一幢七层吊脚小楼,便是将军府的宅第,前后十二进,水榭楼台,雕梁画栋,俨然就是塞江南。 司卿卿随裴明绍登上吊脚楼,俯瞰整个乌雀城,他指着将军府后正在修葺的宅院道:“我曾答应你母亲,将留园搬入乌雀城,只是时间紧急,尚未完工。这几处都是空置宅院,先委屈你挑一处先住着。” 他伸手指着东南边几处宅子。 往西北便是花园和池塘小筑。 “裴大人住哪里?” “这。这边是演武场,后面是军营。” “那我住这里。” 司卿卿随手指了处宅子,离裴明绍指的那处最近,甚至是演武场必经之地。 “行。只是不去看看?” 司卿卿摇摇头,她选中那处宅子,更主要是旁边有块荒地,虽然不大,可对她而言十分有益。 “府上的账目和出库,都是由师爷掌管,明日叫他送来与你过目,累了一夜,今日好好休息。” 司卿卿听罢,连连摆手。 “裴大人,大可不必。既然有人打理,我又不擅长这些,不如缓些时候再说。等我先将自己这厢整理清楚再说。” 裴明绍便不再多言,司府给出的陪嫁半数留在裴府,其余大半金银首饰加上御前赏赐和各处添置的匣子,一行十来辆车驾,司卿卿的确需要费些功夫打理。 因将军府中并无长辈,只有一位跟随裴明绍多年的老仆照应一二,加之旅途劳顿,两人自角楼而下后,将司卿卿送入宅院小憩后,裴明绍并未停留,转儿从演武场拾级而下,去了军营。 第29章 师爷还是官家? 第30章 未扶贫先宰扶贫猪 第31章 陈年往事 于是,采办的又新添置了几位奶婆子,横竖三五排人站在院子中央,面容干净,透着眉眼小心翼翼打量着司卿卿。她侧坐在软塌上,身下的不适混淆着塞北干厉的风沙,没来由叫人心烦气躁。她有些懊恼,旁人穿越都有个随身空间,可怜她惨兮兮,连个月事带子都是临时找补。 对外说的是司相府千金,背地里连块“姨妈巾”都掏不出来。 难不成卢氏从未想过,司卿卿也会有成年这一天? 司卿卿想着些陈年往事,宝善立在廊下读一遍牙婆子给的文书,唤一人出来说两句。这里面多数是乌雀城周边的百姓,因家贫入城里讨生活的,只有极少一二个是被亲族典卖的。 都是朱寿摸过底的,不过就是让司卿卿挑着顺眼些的用罢了。自然,众人说话,也皆是捧着她。只是她心思不在此,前头两个杂役小厮颇费些口舌,也没叫她抬一眼。 加上,这梁京的风,终究一星半点吹过塞北黄沙,众人心里疑惑,莫不是司相府的千金,真是个傻子不成? 一时间,议论纷纷,加上言语不通,宝扇险些压不住阵脚。 忽然,廊下出现一抹赤色身影,匆匆而至,与司卿卿同坐在软塌之上。她也不起身迎他,反倒是瞧见他过来,避开脸去,举着绢扇将自己遮个严实。 裴明绍附耳问:“可有挑好的?” 司卿卿低声回应:“总归是要回京的,都是您将军府的,您自己个儿挑选便好。” “还气着?”裴明绍去取她绢扇,她却扣在掌心不松,咬牙道:“可不敢呢,回头您给我送回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那你留在乌雀城陪我可好?” 裴明绍顺势而下。 既然送你回京叫你恼火,留在这塞北陪我如何? “不好,不好。我明儿就要回京!” 他好声好气哄着,她的余火便消了,两人虽是压低着嗓音,可言语亲密,旁若无人。只怕明儿一早,整个乌雀城的人都知道,战场上的杀神,乌雀城的守护神裴明绍裴大人宠妻无度,将当着众人面毫不避讳。 陪同前来的朱寿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孤家寡人实在没眼看。 “裴夫人,下官是长林军谋士朱寿。见过夫人。” 司卿卿一听,急忙起身回礼,奈何裙角被裴明绍压在身下,尚未站直,人却向后栽倒,幸好裴明绍长臂一捞,稳稳接住,朝下面站着满脸止不住八卦窃喜的众人笑道:“裴夫人身子不适,采办的事由军师代劳吧。” 说完,将司卿卿打横抱起,绕过屏风直接回了后院。 “裴大人,你将我放下。放下。” 一双粉拳如同挠痒痒般砸在他胸口,裴明绍将下巴抵在她发间,止不住的窃喜。 绕过凉亭水榭,穿过十步一角的长廊,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裴明绍终于让她的双脚落地。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绕过半个园子,从眼前的石敢当望去,后面渐起的楼阁异常熟悉。 正是留园。 可眼前的进度,浑然不像是数月前动工,甚至已然接近尾声。二楼小楼依湖而建,越过六节台阶,便是沿湖长廊,廊下备有软榻和长椅,钓鱼也好,闲趣也罢,与梁京城中的留园唯一差别便是干燥的湖中并未蓄水。 “年前托人买的碗莲,耽搁在路上,等蓄水养泥后,你想种什么都好。” “年前?” 司卿卿一愣,她怎么记得自己跟裴明绍的婚事是年后才定下的,他是如何年前得知,自己要来塞北的? “司相年前来过四封书信。起初只是托我代为寻找药王,直至第四封,才说起婚事。卿卿,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哪有什么日久生情的爱,不过是爱意迸发的瞬间,你毫无察觉罢了。所谓的日久生情,不过是不曾了解我爱你。 裴明绍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少女,胸中翻滚着无限旖旎,他无法相信,自己曾经将她拱手送人。这一次,他定会将她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护她一生平安。 “我信!” 司卿卿仰头答道。 尽管更多的命中注定,不过是有人一点一滴朝目标奋进。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来这里一切有迹可循。 “我不喜碗莲,现在换莲藕还来得及吗?” 司卿卿小心翼翼问道。 “好,这就让人去安排。” ------------------------------------- 因为身子不爽利,司卿卿又在床上躺了几日。 这几日,园子里多了两个南边来的厨子,一高一矮兄弟二人,做得一手江南名菜,又擅甜品,只要司卿卿说得出名号,二人皆能捣鼓出来。 高的名唤福旺。 矮得名唤福禄。 至于姓什么,没人知道。包括他们自己。 又添了两个管事嬷嬷,虽在宝善之下,可总归有人操持些,比如快要入暑天,司卿卿捧着汤婆子歪坐在榻子上,唐嬷嬷便让她仔细这腰,当心落下隐疾。 院子里加了小厮婢女林林总总二十来个。 合着当日来的,都被留下了。 朱寿对此有些委屈:“这都是慕名而来,又是自由身的良民,讨生活罢了,放出去也是乌雀城来养着,还不如养在自家。还不知道谁占谁便宜很多。” 如此一来,原来富贵却冷清的将军府终于有了些火气。 裴明绍每日来用晚饭后,再去军营。 不知为何,明明边疆没有战事起,有他坐镇,西北风平浪静,可他仍旧练兵不知疲惫,甚至愈是风平浪静时,愈是养精蓄锐。 日复一日,风雨不止。 待身子好了,司卿卿便与宝善二人在将军府内转悠。司卿卿被花园里名贵木材和花卉品种惊掉下巴。 前世,农科院里的培养皿都不及这万分之一。她闲来无事,便日日在花园里转悠,捧着个小册子,一笔一画详尽记录。 “姑娘,您可别看了,再看下去,树上的叶子都要掉光了。” 宝善撑腰捶腿,心想姑娘许是歇久了,憋闷坏了,这体力一天胜似一天。单是这个院子走个来回也能不歇脚。 “叶子掉光那是垂涎我的美色,与我看它何关?” 司卿卿心情好,说话语调也轻快不少,脆生生的笑声穿过花园,直往裴明绍耳朵里钻。 第32章 福星降至 第33章 军营?夫人的后院 次日一早,朱寿假借帮衬陈禾,逃也似地出了乌雀城。 司卿卿每日忙忙碌碌,半数时间沉浸在将军府的花园里,终于将其中的古树整理成册,甚至在其中一处空地开了块田地沤肥。 裴明绍虽不常见她,可每日行踪皆有人定时汇报。 这一日,军营外,司卿卿领着宝善被挡在营外。 “夫人,咱们将军有令,女子无特别通行令,不得擅闯军营,否则要按军法处置。” 年轻的侍卫虽然认出她是如今的将军夫人,可军令在先,将军夫人在后,他虽然不敢放行,倒是愿意代为通传。 一旁约莫十五六岁的孩童,涨红着脸道:“夫人有所不知,从前经常有人来给咱们将军送帕子的,还有送汗巾的,将军也是没有办法,才下令女子不得入内,并非歧视女子。” “哦?” 怕她不信似的,满脸稚气的少年满眼诚恳地道:“夫人莫要不信,我们大人不近女色,可不是没有人惦记。” 说完又怕自己多说多错,将两人请在避阴处,自己撒丫子跑去送信。 司卿卿见状便问守卫,那孩子姓名。 “回夫人,三宝。” 司卿卿记在心上,半盏茶功夫,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夫人在这呢。” 三宝跑得满头汗,指着司卿卿藏身位置。 裴明绍向前大步轻跳,拉起她的手,有些忧心问道:“怎么了?” “裴大人的意思是我没事不能来看看你?” “走,带你转转。” 待两人走远,宝善招手将三宝唤至跟前,要赏他颗金瓜子,三宝不肯要,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将军养我这个闲人已是感激涕零,实在不敢叫夫人颇费。” 说着便又跑远。 宝善瞧着他的背影露出些许笑容,急急去追司卿卿。 裴明绍领她进了正厅,行军布阵图刻在地砖上,铺满整个厅堂。司卿卿站在乌雀城,反眺整个大梁江山,半壁江城之中,乌雀城如同掐住大梁的咽喉,阻挠住西北刮往梁京城的风沙。 就整个地势而言,乌雀城并非天时地利。 缺水。 缺粮。 犹如孤岛,不通往来。 甚至可以说,乌雀城仿佛徘徊在大陆之外。 离乌雀城最近的沙河镇,正慢慢被西下的黄沙吞噬,可途经沙河镇的商队,如何也无法取道乌雀城。 隔着辽阔的纱带。 裴明绍顺着她的目光来回徘徊,许是明白她知晓些什么,指着乌雀城的南边低矮的灌木丛道:“这处,差一点就是今日我们脚下的位置。” 司卿卿一愣,很快明白他话里更深层次的意思。 难道这座城池,是从前没有的? 是在他手中建立的? 梁帝知道此事?梁帝竟然能容忍,甚至纵容? 她没有追问,只是望着地图上标注沙河镇的位置道:“裴大人,沙河镇真是您的属地?” “嗯。” “陈禾去取水?” “嗯。” “能送去沙河镇?” “我们回来时,发现两处水源,另一处应该可以。不过,你想去沙河镇?” 司卿卿摇摇头,指向东侧的一块草地道:“这块地能给我不?” “好。明日再给你指派些人手。” 裴明绍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便应下了此事。 次日一早,三宝领着十来个士兵候在将军府门口,司卿卿一身轻便的装束,宝善提着布袋,驾着马车出城去往乌雀城东侧的草地,荒草极深,三宝站在里面,几乎看不见头顶。 先将荒草砍倒,再用白线勾勒出位置标线,一亩为一块稻田,修筑田埂后,预留水渠位置。 虽然这十余人中有南边逃荒来的,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不明白堂堂司相府千金如今将军府的夫人,怎么会这些,连通传口令的宝扇也一脸诧异,姑娘虽然爱读些稀奇古怪的书,爱钻研些学问,可这耕种之术,到底是何时如此驾轻就熟的。 确定位置后,再进行翻土。 因是荒草地,怕春风吹又生,司卿卿命人仔细抖落草根上的黄土,将草根和之前砍倒的荒草铺在田地上暴晒三五日后,一把火烧得干净。 点火那日,不仅乌雀城的百姓看见,身在军营的裴明绍亦是登楼远眺。 大火足足烧了一日。 原因是三宝以为荒草有用,又带了几拨人,将周边荒草悉数伐尽,铺盖在田地上,甚至砍了几棵歪脖子树当柴火点在田地里,等大火烧尽,再行二次翻土,将园子里沤好的肥料分批次添加进土中。 一忙活便是半月。 泡在水中的半袋稻谷迟迟没有发芽。 倒是之前育苗的玉米抽条似的疯涨。 陈禾迟迟未归,司卿卿便不再等他,命人将玉米苗种入土中,撑起两人高的稻草人护田。 可次日再去,玉米苗被啃得七零八落,不剩一株好苗。 加紧补种后,三宝请命护田,两个几个人在旁边扎起营帐,据三宝形容当天晚上,周边天上飞的地里爬的,一窝蜂朝地里涌去,他们连夜有割了几里地荒草,才算守着几亩玉米秧苗。 “夫人,您是不知道,乌雀城好几年没见着野狼了?您猜昨夜来了多少,少说也三五十头吧,我们点了一夜篝火,才算保住小命。” 三宝眨巴着眼睛,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日,长林军工兵部开拔出城。 这一日,谷雨,闰四月。 乌雀城的百姓,在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一日,总觉得一切皆有苗头。 在乱世之中,乌雀城中夜不闭户仿若世外桃源。 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城墙高筑,城池乃大,乌雀城以一城之力堪比一邦,好似就是从此刻开始。 乌雀城不再只有内城,延绵数十里的外城内,瓜果遍地,玉米高粱稻谷迎风低垂着脑袋,炫耀似的招展着硕果。而外城之外,是更加固若金汤的营防,终有一日,连北阳城亦在此营防之内。 可眼下,工兵部里年轻的将士,正挽着长袖,正在满头大汗地摔泥巴,好给守苗的诸位歇脚避险之地。 司卿卿坐在马车上,瞧着满地的泥巴腿,道:“不应该是开采山石,这泥巴墙又慢又费时费力。” 裴明绍摇摇头,远眺直达视线尽头。 “但是将来拆,请便得多。卿儿,要多少田地都有。” 第34章 锄草、翻地、育苗,干事业 第35章 苍南神山埋枯骨 第36章 夫人办事,请大人放心 瓜皮薄如纸。 瓜瓤入眼辉煌。 保留住原先品种白瓜的清爽,无籽,入口便是甘甜。 司卿卿将瓜切成薄片,分给围观的乌雀城百姓,可却无一人敢将这金灿灿的果子送入口中,反倒是议论纷纷。 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瓜果。 闻着虽是极香,怕不是添加了什么香草精。 虽是跃跃欲试,可到底无人敢开口尝试。 司卿卿拿起一瓣,浅尝小口,只觉得酷暑之中,一汪清泉将自己牢牢包裹。 清凉。 如鲜露般醇润。 她又接着递给宝善和三宝,自是赞不绝口。 等裴明绍听闻司卿卿被乌雀城百姓挡住去路匆匆赶至时,只见路边靠两侧的茶肆上摆满着金灿灿的金丝瓜。 这在大梁,可是贡品。 只有宫廷及每年岁贡封赏时才能见到一二。他曾有幸,夜召入宫,被赏赐过一块。 入口甘甜,犹如琼浆。 司卿卿举着半片金丝瓜递到裴明绍眼前:“裴大人你看!金丝瓜!” 她语调欢喜,浑然不知此举可能招来横祸。 裴明绍结果金丝瓜放在一旁的矮及之上,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 “裴大人,怎么了?” “这个是哪里来的?” 裴明绍指着司卿卿手中还剩一半的金丝瓜。 “我种出来的。” 她脸上满是欢喜,叫裴明绍移不开目光:“种子呢?” “阿爹给的嫁妆里就是,不过不大好,明年出的秧苗才是最上等。” 裴明绍此时已经不想纠结,司相千金的嫁妆里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他只是希望,在言官谏言之前,将这批烫手山芋丢出去。 他原先是无惧的。 可如今他却舍不得。 他望着司卿卿,深深叹口气道:“金丝瓜是贡品,你可知道?” 岂料,他话刚说完,司卿卿脸上的笑容愈甚:“原来裴大人担心这个,大人放心,只怕昨日御前已经吃上了呢。千里加急,送回司相府,由阿爹呈在御前,全是一份臣子的孝心。” 孝心? 不是岁贡,更不曾邀功。 不过是远嫁的女儿家思乡的拳拳孝心。便在再有微词,也阻挡不了儿女的孝道。 大梁以孝治国。 裴明绍仿佛可以瞧见,司空道在朝堂之上,面色赤红,双眼垂泪诉说远在天边孤女的思念之情。 只怕,此时,梁帝的封赏已经在路上。 “不仅如此,除了梁京城之外,几处行宫,和太后颐养的别院,我都派人送了新鲜的果子。” 司卿卿眨眨眼睛,侧身看向裴明绍道:“所以,大人可以尝尝了吗?” 此处虽是乌雀城外,可如今的城郊,热闹繁华,沿石子路周边全是小商小贩,林立支起的茶肆和炊饼铺子,乡野闲趣十足。 可这些,不过是因司卿卿今日邀请众人在此尝些果子。 西北的风沙待她仁慈,丝毫未改她的容颜,加上整日劳顿,身子轻减,面部轮廓日益清晰。 裴明绍曾担心的事一件没有发生。 她和乌雀城,不知何时开始,渐渐融合,彼此成就。 裴明绍拉着她的手,就着她掌心的半片金丝瓜,浅尝一口。 真甜。 他忽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有些闷道:“下次,可否与我商议,免得叫我牵肠挂肚。” “嗯。” 果然如裴明绍所料,不过五日,从京中送来的赏赐,随同司乾承一并来到乌雀城。 司乾承一步一心惊,等行至将军府,长衫已经湿透。 司卿卿一身四品朝服,亦步亦趋跟在裴明绍身后。 不经意间,瞧见她扯着裴明绍的衣袖,时不时盯着他,偷偷地窃笑着什么。 司乾承心里一空。 说不出的难受,朝四肢蔓延开来。瞧着裴明绍的目光无端生出几分怨恨。 裴明绍自是不知。 两人行完大礼,接下赏赐,便与司乾承叙话。 他满腹的疑问和担忧,几乎呼之欲出时,听见司卿卿扯着裴明绍的衣袖道:“大人,我先去更衣,热得难受。” 说完,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被宝善那丫头搀扶着,往门内走去。 连带着宝善那个丫头,也不曾瞧他一眼。 “司兄,这边请!” 裴明绍半侧着身子,给司乾承让路。 “小妹,可好?” “如司兄所见。” 两人站在门前,谁也没有让步。 司乾承自从知道司卿卿痊愈之后,便一直想着来西北见上一面。他设想了很多再次见面的情节,却独独没有料到如今冷清局面。 “武阳被父亲禁足在府中,受了五十棍家法,想必也能叫裴将军消气。” “司兄说笑,都是自家人。武阳兄弟也是担心卿儿,情理之中。” “裴将军并不气恼?毕竟太子可是随着武阳一并出现在沙河镇!” “司兄,此言差矣。这大梁江山,太子爷何处去不得。” “哼!” 司乾承冷哼一声,越过裴明绍,径自往府内走去。 未及正厅,远远瞧见司卿卿领着一众仆役手持长棍挡在路中央。 “大哥,此番前来,可是与裴大人为敌的?” “卿儿!” 裴明绍大约猜到她要做什么,急忙挡在司乾承身前,不料却被他一手推开。 司乾承一张脸冷气愈甚,他望着司卿卿道:“小妹这是不惜与我为敌?” “是!” 得到的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司卿卿一身大红朝服,立在似火骄阳下,神鬼勿近! “司卿卿!” 司乾承怒极。 “你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这般待我,你忘记……” “我没忘!我全部都记起来了!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外人,是我的夫君,将来是我的天!何况,当初不也是你们拱手讲我送给这个外人了!既然送出去了,就断了惦记的心思!” 司卿卿几乎是吼出来的。 春日宴。就像是原身前十六年人生的分水岭。 司乾承和司武阳说的一点没错。 他们视她如掌中宝、心尖宠,可那都是在春日宴之前,自从原身中毒,昏聩不醒人事,司家两位公子可是明面上敬而远之,暗地里不闻不问,如今来说什么手足情深,简直就是破天荒地笑话。 何况,如今的“司卿卿”早已非原身。 除了感念司空道给自己选了这么个英俊潇洒的好夫婿,如今的她和司相府,便是陌路人。 第37章 小妹你好,小妹再见 司乾承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眼前的司卿卿半分没有从前的柔顺恭谦,像一只狂怒的孔雀,招展着企图将偌大的将军府揽在其的羽翼之下。 恍惚间,少年司卿卿的模样自司乾承的脑中一闪而过。 大约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时,那个有主见有想法,能登父亲书楼的少女被折损被摒弃,如同草履丢弃在留园之中。 “小妹。” 司乾承压低声音。 “大哥今日来,可是跟乌雀城与将军府为敌的?” 司卿卿还是这么一句不软不硬地话。 “父亲甚是思念你,特派我来瞧瞧,刚好陛下命我随梁王巡视西北,大哥这才拨空前来一见。” 言辞恳切,可司卿卿的目光只盯着裴明绍,仿佛司乾承所言有半句谎话,她便要拔刀相向。 裴明绍不由想笑,倒也不见得是因为司乾承吃瘪,而是内心那点被保护后的小窃喜。 他正欲上前做回和事佬,哪知司卿卿已是鸣金收兵,命众人散了家伙什,转身翩然离去。 如此,司乾承不由苦笑道:“看来,小妹在裴将军这里如鱼得水,如今只怕是乐不思蜀。”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某人幽幽地吐槽声。 “不要背后说人坏话,我还没有走远。” 这回,司乾承再不愿多说一字,与裴明绍前后脚进了正院。入暑后,也只得这一处用了冰块。其余各处,连卒子伙夫亦是直言陪着某人熬一回苦夏,皆不肯用冰。 司乾承见状,只当是府中应项不支,不由追问:“如此酷暑时节,府上如此羞涩,难不成小妹院中见不得冰块。” 一旁奉茶的三宝闻言,忍不住道:“回这位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家夫人受不得凉,所以各处才撤下用冰,咱们府上同心同力,都愿陪着夫人受着,今日若不是大人到访,这几处也不会摆放冰块。” “住口。” 裴明绍这回等到三宝解释清楚,才低声呵斥。 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反倒叫司乾成吃了一肚子气,却又挂念起司卿卿的身子:“小妹是否还有余毒未尽?说是前尘往事尽数记起,那日中毒却是何人所为?” 裴明绍眼下微动,喝完盏中热茶,淡淡地道:“怎么,司兄要赶着去给卿儿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司乾成方才升起零星半点儿火苗,咻得一声,灭得干净。能在春日宴上下毒,又能在事后将所言所行磨平干净,知晓此事者竟是一杀以避之,放眼整个梁京城,又有几人。 可说到底,司相府众人并未给她出过头。 接受安抚,不了了之罢了。 “卿儿不说,裴某便不问。只是往后,卿儿便由裴某守护便好。” 裴明绍说完,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 司乾成不同于司武阳,是司相府嫡传笑面虎,听闻裴明绍所言,当即拱手笑道:“那是司某记岔了。全不知裴兄当真娶了小妹。” “司兄这是何意?我与卿儿是蒙陛下赐婚,三媒六聘,岂是儿戏?” 裴明绍眼里的锋芒乍现,司乾成急忙避开。 “家母曾言,将小妹许配给裴将军,不过是权宜之计。父亲对此颇有微词。与我们兄弟而言,既然小妹在乌雀城一切尚好,足矣。” “过个三五年,等朝中诸事初定,家父定不叫小妹在此受苦,只盼彼时,裴兄能放手。” 裴明绍对司乾承所言不置可否,倒是不远处廊下边角处露出半截衣袖,叫他眯起眼睛。 “司兄此番前来,除了西巡,可有家书或是口信?” “并无。事出紧急,尚不得权宜。不过,家中均安,想必小妹知道,定也能心安。” 裴明绍点点头,眼中的神色愈发冷得似冰,叫人在这苦夏天里,没来由一身寒气袭来。 “那是自然,卿儿心善,定是不予计较。司兄此番只怕要停留数日,裴某差人在营后寻了处宅子,以便司兄暂住。” 裴明绍说完,站起身来,做出送客姿态。倒是司乾承不知何故,更不知自己这个舅老爷,怎么会沦落到偌大将军府容不下身,还需他居暂住的。他有些尴尬,不过面子上很快圆过去,由着三宝领在前面,往军营后的偏宅走去。 等人走开几步,裴明绍独自踱步至廊下,靠近司卿卿的藏身处后,轻叩廊檐道:“都听见了?” 她歪靠在木栏边,神情有些寂寥,当下裴明绍止不住心疼,坐在她身侧,紧握住她的掌心:“往后诸事有我。” 她却摇摇头,收回目光,只盯着鞋尖,不敢看他。却不知是怎的,听说家里亲人不曾惦记,她虽有心酸却毫不在意,可听见她与他婚约不作数,三年五载寻了由头再将她送回梁京城时,忍不住心生感慨,眼前富贵荣华却做不得真。 这偌大的将军府,竟无她立锥之地。 他却如今又这般哄着她,权当她是个没心肝的。 裴明绍在她身侧站立,衣服上昨个叫司卿卿手误,熏了自个儿用的椰子香,甜丝丝的,他竟也穿在身。 忽的,司卿卿伸手从侧边环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背后。裴明绍怔在当下不敢移动半分。巴掌大的脸颊,软糯糯地靠在他侧腰,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摩挲。 “大人,若是有那一日,给我在乌雀城也留间屋子吧。” “嗯?” 裴明绍一愣,再想细问,那撩出一身星火的娇人儿,竟然挂在他腰间睡着了。 无法,只得将人打横抱起,送入后院。 不远处,尚未出院子的司乾承瞧见两人互动,眼下一紧,问道:“裴将军待夫人一向如此?” 莫不要在他跟前演戏,哄他个伉俪情深。 三宝笑道:“司大人有所不知,便是咱们夫人要天上的星星,咱们大人都能差人搭个梯子爬上去摘喽。如今夫人在咱们将军府,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阵子灌溉渠里没了储水,将军怕渴死了夫人那些秧苗,特地命人去苍南山取道借水,咱们乌雀城的百姓,都将积攒下的生活污水,全数净化后倒入污水渠内,以便不时之需。” “灌溉渠?秧苗?什么秧苗?” 第38章 阿兄来了 第39章 府中设宴 第40章 裴大人要出门 司卿卿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亦是小声回道:“大人,我知道是酒,喝多了人轻飘飘的,很惬意。” “等回房再喝不迟。” “且喝一盅便罢。” 司卿卿说完,从裴明绍的案前取了酒壶给自己斟上,仰头灌下。 一番动作下来,裴明绍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一口烈酒呛在喉咙,刺激得她脸颊通红,眼泪横飞。裴明绍举着凉茶与她漱口,浑然不觉两人的小动作皆落入司乾成的眼中。 直至宴席散场,司乾成再未发一言。 因吃了酒,又呛了嗓子,司卿卿不肯休息,非拉着裴明绍去城郊摘新鲜的瓜果解渴。 旁人去也不可,非要眼巴巴现摘现吃的那种。 “最好是趴在地里吃个痛快。” 两人骑着马,迎着漫天星斗,踏过乌雀城的青石板路,颠簸着脚程缓缓往城外去。 不远处茶楼之上的司乾成随两位文官在此醒酒,其中一人远远瞧见,打趣道:“裴将军与夫人果真伉俪情深。实在叫人羡慕。” 另一人接话道:“当初陛下赐婚时,没少暗地里冷嘲热讽的。可你如今看看乌雀城,假以时日,谁高攀尚且说不定呢。” “说到此事,你可见今日裴夫人神态清明,浑不若早先坊间传言。” “对对对,你不说我还记不得。这么一说,当初只怕也是假托之词。你且看如今可瞧不出半点不同。” “难不成,是早有预估?” “未必。我可听说司卿卿初到西北,裴明绍就遍寻名医,就连世外高人孙伯仲也曾随军问诊,想必世间还没有药王解不开的毒吧。” “你若这么说,那只能说裴明绍情根深种。只怕当日星夜入宫求娶司相府千金是确有其事。” “哈哈哈,这坊间传闻,真真假假。” “陛下仁慈,成就一段佳话。” 司乾承听着二人说笑,攥紧酒杯朗声问道:“二位大人莫不是忘记陛下嘱托。如今的乌雀城当可螳臂挡车,假以时日岂非一城安身。诸位大人,想想当年临安王是如何屠尽西凉行宫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变色。 临安王,当今陛下的胞弟亲王,属地富庶民风开化,又占尽地域优势南通水路北侧沃野,短短不足十余年,屯兵千骑,趁陛下南巡之际,将西凉行宫足足围困月余,外部守卫悉数虐杀,宫女婢娥当场凌辱,并直言粱宣宗一日送一女妃入军帐可保一日无虞。 人神共愤,哀嚎遍野。 可怜梁王生母沅妃便在此一役身死敌阵。后宫稍有颜色的女婢无一幸免。 幸得司空道,借兵雍南,倾半城之力方得解围。 当年司空道仅为雍南县郡。 短短十年,权倾朝野。 临安王伏诛,随后大梁沉寂数年,内忧朝纲不振,外患异族侵扰,可谓是明珠蒙尘蕴悲凉,一览无状做西风。 直至两年前,西北一役,长林军大破苍夷族,驱逐千里,将苍南山重新收回大梁版图之中,至此,大梁才稍稍重振雄风。 可即便过去十年,当年西凉行宫一劫仍旧是大梁皇室的噩梦。 司乾成将如今的裴明绍比作临安王,是何等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在场的文官四五人,想起方才宴席之上长林军将领听闻陛下西巡的悸动之情,不免让人生疑。 “司大人,此话说不得。裴将军戍守边塞,常年苦寒,从未有二心,虽然人是个冷性子的,可对大梁从未有过二心。司大人身为舅哥,此言甚重,我等听听罢了,当不得数。” 京中谁人不知,当初大婚次日,裴恩诺将司府卒子和粗佣一杆子麻绳捆着,丢在司相府门前,自此两家虽是姻亲,却互不来往。 连这外嫁的姑娘三日不曾回门。 司乾成若因此将谋逆的罪名扣在裴明绍头上,他们可不敢苟同。 “苦寒?!你们管这叫苦寒!” 司乾成怒极反笑。 今日将军府的宴席,席间膳食可谓丰盛,诸多便是在梁京城也不从轻易见到。 假以时日,乌雀城只怕富贵远超梁京城!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司卿卿? 几乎是不可能的。 司乾成见众人面色各异,甩袖离去。 自古文人相亲,虽有司相长公子身份傍身,可远离京畿,在这些酸腐文官眼中,司乾成不过是仗着佞相身份,毫无建树的公子哥。 可以附和,绝不跟随。 城外瓜棚下,司卿卿早已昏睡,侧卧在凉席上,眉头紧促。 酒醉人,只怕人心更醉。 裴明绍心想,等忙完眼下这阵子,是该陪他回京一趟。 一来交代一二,以免朝中疑心。 二来,总归堵住悠悠众口。 可惜,裴明绍若是知道这一决定,第二次改写两人命运,只怕他从一开始便会多加思量。 七日后,由裴明绍领军,长林军十八位将领随行,护送司乾成沿西北边境线西巡千里。 司卿卿前往城墙外送行。 某人眼巴巴等着她来个垂泪相送。 可佳人无意,撑着把遮阳伞,招招手道:“将军回来时,只怕美人尖要熟了。” 美人尖是她新琢磨出来葡萄的品种,状如美人指,鲜红如血,娇艳欲滴。司卿卿每日去果园数次,枝头零星挂着的几串从酸青到玫红,被她尝了个遍。若是果子熟透,只怕有月余。 是她心心念念惦记的吃食。 裴明绍独坐高头大马,一身黑金铠甲称得俊朗非凡。面色冷峻,只是眼神紧紧钉在司卿卿的身上。似是有满肚子话未说尽般,眼神沉迷。司卿卿垂着头,目光钉在裴明绍的长靴上,忽然想起昨个儿连夜赶制的两双棉袜不知可放进他的行囊之中。 再抬头时,人已经走远。 “姑娘,咱们回吧。别热伤了身子。” 因是酷暑,瓮城内处处设下凉亭,以便路人歇脚和解了暑气。 司卿卿走了几步,便出了一身热汗,寻了处凉亭坐下,宝善又要了两壶凉茶,主仆二人先行遣了家仆,自己个儿在外头逍遥。 因是瓮城,往来的胡商和南北过路的人尚有一二。 司卿卿喝着茶,打量着周边不同神色的游民。 忽然,人群中一阵喧闹,一女子哭声划破片刻宁静。 “救命!” 第41章 当街强强民女? 第42章 惠安王府的嫡女来了 “你们将军何时出来?!” 将军府外,婢女玉笙气急败坏。 “将军不在府中,诸位有事稍等通传。” 守门侍卫都是从长林军里千挑万选的,自然毫不含糊。 “裴明绍不在,司卿卿呢,叫她出来见我们郡主!” 玉笙直呼其名,叫侍卫心中不快,冷声道:“将军吩咐在先,夫人休憩时,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哼!你们夫人好大的口气!快去通传,否则当心诛你九族!” 此言一出,侍卫看玉笙的眼神更像是看傻子似的,竟然毫不理会。 玉笙气极,入了马车少不得一通说辞。 车帷内少女手持书卷,丝毫不被玉笙的怒气所扰,幽幽开口道:“既然裴将军不在府中,便不必打扰,去城中寻处客栈,早些安置。” “是,郡主。” 玉笙吩咐完,又爬回车驾,隔着帷幔嘟着嘴,扣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宁语儿瞧了一眼,待马车发动后,才问道:“怎么,这就生气了?你记着,咱们去不去苍夷,全就在裴将军一念之间。你啊,也收着些性子,这一路上裴将军夫妇二人的故事,听得还少?” “姑娘!奴婢自不是为自己个儿打抱不平!您要来此地的书信可是月余便送至将军府上的。怎么早不走迟不走,偏偏咱们来了,人不见了。你说这裴将军是不是不愿意帮忙?” “你也知道我们是来求人帮忙的?你接二连三得罪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苍夷的奸细。” 宁语儿轻柔地道,却叫玉笙扑通跪在地上,半天不敢应一声。 终于,车内安静片刻,她斜靠在软垫上,手中的书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这一趟,功败垂成,总归是信了那道士的只言片语。 苍夷人视裴明绍为“杀神”,想必由他出面,定能叫苍夷蛮人打消入京求娶她的念头。将来哪怕孤苦终老,也好过远嫁苍夷死在苍南山以北。 为此,她不介意自降身份,与裴明绍盘桓一二。 只是,没想到,行状痴傻的司卿卿,居然被裴明绍治好了。若非太子哥哥提及,只怕她早已忘记那年春日宴的陈年旧事。 可惜,两人大婚时,她远在凌州为母亲祈福,否则定在婚宴上揭穿司卿卿的把戏,倒是也难为她装疯卖傻整整三年,叫裴明绍这个冤大头当作掌中宝似的。 虽然母妃有意隐瞒,端看父王入宫接二连三往母妃院子里跑,便知八九不离十。他们不愿相护,只能自己出城寻找出路。恐怕如今她人在乌雀城,苍夷和亲的婚书已至梁京城了。 宁语儿不得不承认,她将个人幸福都放在乌雀城之上,多少有点豪赌成分。 她与裴明绍从未谋面,何以笃定他会帮自己。 何况她还是皇室女。 宁语儿不敢往下想,至少自己逃出来,未有追兵前来围堵,想必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于是,次日一早,宁语儿再次差人来将军府门前。 守卫接过拜帖,丢在一旁案台上,上头拜帖高高垒起,足足三五十本。玉笙指着问:“这是?” “哦,这是今早送来宴请夫人的,吃酒听戏杂耍的都有,你们请夫人何事?” “我们是惠安王府的女眷,特来请将军夫人一见。” 玉笙压着火气,声音谦卑。 守卫皱皱眉头,抬着下巴道:“惠安王府的?这事小的可不知,您稍后些,我去禀告夫人。” 玉笙有些得意,总算是遇到个识相的。 见她抱臂侯在门外,约莫半柱香功夫,才见那守卫小跑着到了眼前。 “这位姑娘,我们夫人去城郊庄子了,如今不在府中,要不你明日再来?” 守卫不住擦着额间汗水,委实不像是弄虚作假,玉笙甩着袖子,愤然离去。 司卿卿躲在门后,摇着手中绢扇,慢悠悠地打量着来人的背影:“可打探清楚了,宁语儿这次为何突然来乌雀城?” 宝扇摇摇头:“姑娘,客栈里也安插了人手,那个婢子是个不省心的,只怕如今半个乌雀城都知道她们家姑娘是为了躲朝廷赐婚才跑来咱们这里的。” “赐婚?惠安王府那个不是自幼定了亲吗?” “奴婢也是纳闷。说是外邦求娶,娶的非得是咱们大梁的贵女。” “如今两位公主业已成婚外嫁,眼下除了惠安王府的,还有宝顺王府的两位郡主。” “宝顺王府的也才十岁,未免小了些。只有惠安王府这位,年年往庵子里跑,那边催得再紧也毫不在意。听说如今二房的都出了两位小公子。长房这婚事还未有着落。” “也是,等啊等的,好的总是在后头。你快些说说,来求娶的是哪个外邦?” 宝善左右打量,压着帕子小声道:“奴婢听说是苍夷。” 司卿卿一听,这还了得,难怪求到自家门下,明摆这是来寻自家将军的。虽说如此,可心里却也犯难,敢直奔乌雀城寻找裴明绍的,莫不是两人私下有过来往。 自己关起门来争风吃醋事小,万一真误了大事如何交代。 “去,差人给将军送信,就说他有相好寻来了。” “姑娘……” 宝善正欲讲白几句,只见自家姑娘摇着扇子,钻着阴凉地往后院走去,似乎并不为此忧心。 “姑娘,您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再闹,这裴夫人还能换了人不成?” “可将军离城也才两日,您这么快送信,岂不是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难不成夫妻情深也有错?再者,叫大人传个口信便是,我也好妥善安置。” “再无其他?” “嗯。快走快走,热傻了都。” 司卿卿大踏步向前,将宝善甩出一小截后,才顿住脚,心想裴大人这几日不在府中,真叫人热得冒火,看来明个儿起,她就该搬去苍南山上住着,好守着那群伙计做活的,好叫自己赶在秋老虎之前,享受个短暂的天凉好个秋。 第43章 房氏女 第44章 升堂 第45章 兴师问罪 第46章 床前忆起前尘事 第47章 命格一说 除此之外,朱寿还说一件事,惠安王府的小郡主命格属金,将来恐成一国国母。 朱寿在信中写道,他能算出此人命格,宫里那位只怕业已知晓。如今宁语儿人在乌雀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借此拉拢,将来未必不能事半功倍。 他虽不耻如此投机行径,可还是急匆匆赶回来。但见到司卿卿那刻,忽然又觉得并没有那么要紧。 他躺在她身边,想起前世戎马半生,暮然回首时,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站在城墙之上,叛军以她性命相要挟逼迫王军。 杨穆潇立在马上,遥遥相望。 她没有落泪,甚至不曾讨饶半句,始终挺直腰脊俯瞰这片土地。她甚至没有看向蜂拥而至的王军。 她只身立在刀后,如一尊僵化的雕塑,面上不落丝毫,双眼微微向上抬起。她是大梁的皇后,江山的国母,可眼下沦为阶下囚。 无人知道,梁京破城后这三日,她是如何熬过的。 杨穆潇舍弃她,以她作饵,试图用来瓮中捉鳖,却不知梁王早已暗度陈仓,等他千里勤王,落得背腹受敌的下场。 她眼里没有一点生气,即便在王军最前的位置瞧见了他,亦没有丝毫波动。 裴明绍手握长枪,红缨上不住往下滴血,有长林军的,有梁王的马前卒,有从城内抛尸城墙下百姓的。 长枪在抖,鲜血数次蒙住双眼,他一直往前冲,不知是为了离她近些,或者证明自己竭尽所能。 他的心在抖,手中长枪亦在抖。 杨穆潇呼号着什么,他并未听进耳里。 可城墙上的女人,微微张嘴,无限苦楚地缓缓道:“杀了我,求你了。” 细若蚊蝇的嗓音,直往耳朵里钻。 裴明绍是惊醒的。 司卿卿躺在他身侧,头发汗湿黏在鬓角处,整个人如同新生儿般娇嫩。 他撑着头,仔细瞧她。 许是察觉到目光,司卿卿蓦然张开眼睛,直至看清对方是裴明绍之后,才稍显松软,忽然扯住被头将自己蒙住。 “裴大人,早。” “嗯。醒了?” 司卿卿掀开被角,见裴明绍起身,径自收拾行装,半晌后见她仍是躺在榻上,便招呼候在门外的宝善进来伺候。 “姑娘。” 宝善红着张脸,一双利眼不住打量四周,直到被司卿卿狠狠瞪了回去才作罢。 两人用早膳前,裴明绍自去打拳,司卿卿竟然叫了马车去了趟城郊,摘下两枚新鲜瓜果回来。 此等操作实在叫人看不透。 宝善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在回府的马车上鼓足勇气。 “姑娘,昨晚就没发生些什么?” 宝善摇头不解,自家姑娘如何玲珑有致婀娜多姿,她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她就不信身强力壮的裴将军当真能如此坐怀不乱,竟然一整夜无事发生! 莫不是真如今中传闻说裴将军喜好男风,在军中教养稚童,她可是亲眼见到长林军中却有十来岁稚童小儿。所以英武神明的司相大人才将姑娘许配给裴将军的? 宝善脑补一出不得了的画面,恨不得将自己脑浆子都甩出来,却见自家姑娘捧着两枚香瓜笑得花枝乱颤。 裴将军,不比这黄皮白瓤的金丝瓜要好看千万倍。 “我们就聊了几句,后来太困,我就睡下。” 司卿卿摆弄着篮子里的甜瓜,想起这瓜第一回熟,怎么也要叫他尝上一回。 又想起他说,用过早膳便走,这才急急去摘瓜,好叫他路上用着解渴。 “姑娘,这,这,裴将军莫不是有什么问题,您这模样放眼整个梁京城,除了宫里的娘娘,再没有比您的好模样。这,这,您蛰居那几年,外头把您说得跟天上的神女似的,裴大人竟然就睡着了?” 宝善越说越离谱。 司卿卿笑着道:“你若是像大人这般连夜赶路,只怕在马背上就睡着了。” 司卿卿白了她一眼,继续道:“我知你在想什么,可我觉得如此甚好。咱们在将军府如此逍遥自在,不若全是仰仗大人。上无公婆妯娌纷争,下无柴米油盐琐事。我与大人自在相处,闲事品茶饮酒,忙时各自辛劳,不比寻常夫妻惬意千万分。” “可是,夫妻之间,并非如此。” 宝善似是有一肚子的话,却也说不明白。虽说她见识不多,可寻常夫妻虽也有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却是亲密无间。将军虽然对姑娘极好,可两人相处客客气气,说话客气,举止客气,连躺在一张床上也客客气气。 半年有余,竟也没有圆房。 从前分院别居,如今睡在一张榻上,竟然,竟然…… 宝善急得快哭出来,司卿卿浑不在意,仿佛瓜皮上有什么神仙书似的,一个劲儿瞧着纹理。 “那又如何?如今将军府供你我吃喝,将军又肯与我田地耕种,上无叔婆需要照应,下无幼子叨扰,乐得清闲自在。若是此般生活,还要咂舌,只怕老天爷都看不惯了。” “姑娘。” 宝善哽住喉咙,明明是司相府的千金,放眼梁京城内,是何等的尊贵。可若非四年前那场变故,何以如此这般惜福。如今身在将军府,姑娘便是当家主母,任谁也不敢说个半分。可宝善总盼着她更好些,好忘记留园那些不愉快的日子。 “傻丫头,哭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 司卿卿既是对她说的,何尝不是劝慰自己。 等两人回到将军府时,早膳早已预备齐全。裴明绍坐在案前,与陈禾正在说着什么,见她提篮进来,两人便站起身,他将篮子接过笑问:“有劳夫人为为夫准备。” 似是从昨夜开始,他言语之间轻快许多。 “早膳后,陪我去接个人。” 裴明绍说着,扶她坐下。 “接那房氏女?” “自然不是。房氏一事,虽然夫人诱导居多,可到底是个心术不正才中了夫人圈套。夫人罚便罚了,只需留她性命,也算是我与房氏族老有个交待。” “大人此番回来,究竟为何事?” “稍后我们去将惠安王府的小郡主接入府内,夫人寻个住处与她,既然来者是客,也不好总住在客栈。” 司卿卿闻言愣住,自家亲哥哥来不也是住在驿馆。到底是男人嘴骗人鬼,如今换到宁语儿身上连客栈也住不得。 “等你大兄巡检西境后,我们再一并护送他们回京。” “回京?!裴大人,当真?” “若是不接小郡主入府,自然也不必长林军护送。” “去了还回吗?” “去去就回。可去接?” “接,我们这就去接!” 司卿卿拉着裴明绍夺门而出。 她要回梁京,定是盛装打扮招摇过市,叫人纷纷移不开眼睛,才能叫她解了心头的失望。 第48章 善妒又小肚鸡肠 第49章 若是战事起? 第50章 打or不打? 裴明绍沉思片刻,看向司卿卿道:“打仗拼的是士气和筹备,若是苍夷早有谋划,势必战时甬长,对大梁未必是好事。” 乌雀城原是地处贫瘠,人口稀少,多数都是随军将领的亲眷,也只是这两年才稍有增加。粮食上对北阳城的又过于依赖,苍南山终年积雪不化,尚无通途,棉服储备尚有缺口。 这些问题,朱寿曾推演过数百遍。 如今,的确不是过苍南山的好时节。 “大人不用担心粮草,我保证明年一季便能将乌雀城的粮仓全部充满,还有余粮。” 司卿卿望着他问道。 一旁的宁语儿冷笑:“敢情是要将司相府搬空了不成?” 司卿卿把头一抬,“我就是我,与司相府何干?大人可是信我?” “我自是信你。” 裴明绍笑着点点头。宁语儿翻着白眼不想去看二人,若不是为了将来半生幸福,她早就夺门而逃。 “当是如此甚好。”司卿卿垂首道:“便是如此,我们才需从长计议,既然苍夷目前有求于大梁,恰好趁着这块时机,我们才可做两手准备。” “眼下与其周旋,获取时间,等待时机,才可将其悉数逐出苍南山。” “你觉得如何?” 司卿卿此话问的是宁语儿。话已至此,早已不是宁语儿个人婚嫁幸福,而是生死之争。 宁语儿攥紧拳头,沉声道:“那我明日回京,争取拖些时日。” 司卿卿噗嗤一声掩嘴笑了,骂道:“宁语儿,你这些年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王妃知道你来乌雀城,旁人岂会不知?不如既然来了,就好生耍耍。毕竟,我自己还没怎么出去戏耍过。” “是为夫的不是。” 裴明绍倒是领着她在城内打马游街数回,毕竟军务繁忙,也不好整日陪着自家夫人闲逛。 “大人军务繁忙,本就不该在卿儿身上浪费时间。大人何时启程,我这就差人安排。” 司卿卿记得裴明绍昨夜说的是早膳后离城,算算时间,已近午膳时分,特才关切问起。裴明绍长叹一口气,内心唏嘘,这是用完就扔? “这就走。” 裴明绍说完,转身欲走。 司卿卿扯住他的衣袖,笑着道:“大人若是不赶路,不妨用完午膳再走。” “好。” 裴明绍从善如流。 宁语儿再度无力望天。传闻中英明神武的西北战神,竟然如此惧内?! 她再看向司卿卿与裴明绍相携离去的背影,说不上一阵心酸。她咬咬牙,宽慰自己假以时日,她未必没有这般酸甜耐口的幸福。 于是这一日,到底是没有白日里走。用完午膳,又午休片刻,又觉得日头甚毒,不妨日落再行,一直到月影高悬,陈禾仍旧牵着马候在将军府外。 直至,天光见白。 “大人赶路,还是当心些身子。” 陈禾顶着熊猫眼,靠着护柱石,瞧见裴明绍被三宝提着灯笼送出来。 裴明绍神清气爽,叮嘱三宝好生照顾夫人,翻身上马时,不忘踹了陈禾一脚。 一行人迎着初升的日头,自北门而出,往西边奔去。 随后悄悄来送行的司卿卿,独自立在城墙之上,直到望不见那一小队身影,才收回眼神。 “夫人,将军说十日便回。” 司卿卿自己也知道,十个日升月沉,可不知为何,此番裴明绍出门,她总是有些恍惚,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抓耳捞腮地遍寻不着。 等回府时,宁语儿候在落云轩外,瞧见她一脸落寞回来,便言语讥讽道:“怎么,这便舍不得了?我记得当年,你对太子爷可不是这般好颜色。” “你要是不想嫁去苍夷,就乖乖闭嘴!” “哎!司卿卿!你这人真是无趣,也不知裴大将军如何受得了你!” “将军待我如何,就不劳郡主费心,您还是想想,怎么骗过那些耳目吧。” “所以,你今天如何打算?” 司卿卿闻言,看了宁语儿一眼,她已然一身盛装打扮,身后跟着两个婢子皆有几分姿色,只是仍旧不见玉笙。她伸个懒腰,双手抱头道:“困!睡个回笼觉!” 宁语儿气极,却也毫无办法,提裙跟在司卿卿身后,连声道:“我昨个儿想了很多,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嗯。很好。” “本郡主这次是诚心诚意与你商议,你也该拿出些姿态才好。” 司卿卿闻言,猛然停住脚,扭头看向宁语儿,一双眼冷酷犹如鬼魅般,张开无声的爪牙,朝着宁语儿扑来,她不由后退几步,堪堪被婢子扶住,才稳住身子。 “既是诚心,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喜怒无常,若是哪一日,当真记起春日宴种种,你觉得裴大人,还会帮你?” 司卿卿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宁语儿怔怔站在原地,一张素净的的脸儿忽儿红忽儿白,连新上的妆容也遮盖不住。许久后才领着婢子回了安封楼,直至午膳前,才稍稍出来走动。 她是特意前来求司卿卿帮忙,说是要找个识字的先生,教她房中几个婢子识文断字,好将来业已傍身。 司卿卿也不拆穿她,让三宝将乌雀城内最好的女先生请入府中。 午膳后,只见三宝领着位女子,自长廊外款款而来。 来人自称乌玉珠,因父兄身在长林军,才从江南迁入此地,自幼饱读诗书,却因女儿身,无一用处,如今在城西开设学堂,教授军中女眷识字。 “也教授话本,不过用来打发时间。” 乌玉珠笑语晏晏,瞧着是个好脾气的。 将人送去安封楼后,三宝才压低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乌先生私底下也写些话本子,您上回叫小的去寻的,有好几本都是出自乌先生之手。” “去查查,她和乌之道什么关系。” 毕竟,乌姓,在乌雀城的人口簿上,本就稀少,又是南方的大姓,司卿卿有此联想也是人之常情。三宝晚膳后便来回话,说乌先生与乌大人并不相识,自也毫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