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开端 烈日高悬,午后,天上似下起了火,连风都是灼热的。 石板路被烤得发烫,空气都滞住,仿佛随时能够被点燃。酷烈、奇闷,每呼吸一口,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子焦糊味儿。 墙角的柳树低垂着枝条,叶子打着卷儿,显得无精打采。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叫着,更令人心烦了。 霖城街面上人影稀疏,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道旁的摊子都少人光顾。 只有街边酒肆依旧喧闹,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宗言闻着飘散而来的食物香味儿,不自觉地吞口水,他已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更被晒得头脑昏沉,眼下实在走不动了。扫眼四周,找了个距离那几个树荫下捉虱子的乞丐远一些的地方,才蜷缩着坐了。 避过了烈日烘烤,总算好过了些。 这时的宗言心中满是彷徨与无奈,只不过冲了个热水澡,哪知推开浴室门后竟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除了语言文字与他的家乡相通外,其建筑,乃至社会制度都与中国的古代高度相似,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工业,没有汽车,没有通讯,更没有网络。 而在这个世界,身为穿越者的他,没有身份亲人不说,还身无分文凄惨落魄。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宗言宁愿在家里当个一无是处的肥宅,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受罪。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穿越太随便了,让人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值得安慰的是,实际上他已经三十岁,因为运动少以至于有些微胖。而来到这里后,不但身体恢复到了十七八岁,小肚腩竟也消失了,不知这算不算穿越的福利。 另外,尽管还不知使用方法,好歹有了一个金手指。 想到此,宗言神色一动,抓起一旁的石头,凝神静气片刻后,风停歇,刺耳的蝉鸣也不见了,四周的一切都进入了静止状态,而他本人则出现在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头顶无天,灰蒙蒙一片。脚下空空,落不到实处。四周皆被浓雾笼罩,困于其中,不明上下,难辨西东。 宗言曾试过深入迷雾,只觉眼前漆黑,呼吸不畅,便急忙退了回来。 如前一次一样,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面前的那潭水池。 椭圆形的水池周边有石壁隔挡,面积不大,只几米方圆。池水无比清澈,尽管光线暗淡,也能将池底一览无余。 空荡荡的一个池子,别说鱼虾,连棵水草都看不见。 这就是他的金手指了,祈愿池。 宗言探头贴近水面,盯着看了好半晌,仍如当初那般,面前的池水波澜不惊,除了这个名字在脑中闪过,其余信息半点也无。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石头安放到池边。然后围着水池转了两圈,再次确认四周没有通道与机关后,才默念了声,回去。 紧接着,就像突然来到这里一般,只是一个念头,他又回到了安身的街道。 一抬手,原本应该放在水池边的小石头依然被握在手中。 果然,祈愿池做不了储物空间。 这么一点小小的期盼也落空了,宗言倒没觉得如何失望。 反正,他已倒霉透了。 日头酷烈,他紧了紧浴袍,望了眼天边飘来的阴云,期盼着风再快一点,最好能来场小雨,起码能凉快些。 可能因为身心疲惫,渐渐地,他的眼皮越发沉重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过去很久,一阵喧哗声猛地将他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那几个乞丐在不似之前那般如烂泥样懒散,而是争先恐后的朝酒楼奔去。 原来正午的食客已经开始散场。 犹豫片刻,宗言也站起来,先仔细地掸掉浴袍上的浮灰,又拍了拍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了些,才踩着塑料人字拖慢悠悠地走过去。 当然,他的目标不是小巷内的泔水桶,而是直奔酒肆大堂而去。 室内,干活麻利的店伙计已经收拾好碗碟,正在擦拭桌面,瞥见外面刺目光影中进来一人,便习惯性地笑着招呼:“客官,您……”只是话到一半,才看清来人装束样貌,滞了稍许,才改口道:“这位和尚,您是要用斋还是化缘?” 和尚…… 宗言已没精力去反驳,而是学着古装剧中的样子,对伙计拱手:“这位小哥,不知贵店还缺不缺人手?” 那伙计听了一愣,想了想才道:“您稍等,我去寻老板过来。”说罢,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转身掀帘子进了后堂。 好像还有些机会。宗言有些忐忑站在堂中等待,自穿越后,他几乎将这座城市逛了大半,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求职,可惜屡屡碰壁。至于原因…… 他摸了摸头顶,之前为了方便打理才剃的短寸,没想到会成为他糊口的最大障碍。要早知道会遇到穿越这种事,他怎么也要将头发留长些啊。 正自感叹呢,后堂的门帘再次被掀开,那伙计引着一人踱了出来。 宗言眯起了眼睛,只隐隐看清对方身子婀娜,等走近了才看清模样,竟真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 宗言身高一米七五,说不上高大,却也算标准了。可这女子到了近前,竟似乎只比他矮上一点。 这时,她正扇着一方红色帕子,缓缓开口:“就是你这小和尚要在本店做事?” “正是。”宗言点头,犹豫了下,又说道:“我不是和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女人一愣,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面前这人光脚踩着古怪的木屐,身穿青色袍子,看上去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左胸还有不认识的图案,也没见颈珠等物,除了那独特的发型,倒真与僧人有些不同。 “看你年纪不大,不知能做什么活计?”良久后,她才问道。 宗言苦笑,叹道:“突遭大变,哪还有什么要求,账房,伙计,帮厨都可,能糊口便满足了。”至于年纪,他并未做出解释。就算说了,估计人家也不信。 谁知他话音一落,那女人却是半天没有动静,只盯着落魄的他上下打量。 宗言见状心中再次哀叹,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趁着天没黑,再去别处试试?霖城有码头,要不要去应聘装卸工呢?实在不行,听说城外还有个小庙,看在同是光头的份上,求着接济一把不过分吧? 正胡思乱想,那女人突然问道:“最近霖城附近多了不少的武林人士,你也是为了什么秘宝而来?” 宗言连忙摇头,伸出双手递到对方面前:“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会是什么武林人士?” 女人看了他白皙细嫩的手掌好半天,这才点头:“那你就暂且在大堂帮忙吧,工钱过几日再定。” 说罢,她便扇着帕子,袅袅娜娜地走了。 于是,在这一日,宗言光荣地成了古代服务行业一员,也终于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处。 当然,困难仍是存在的,他首先要适应和尚这个新外号,嗯,还得克服自己那500度的近视…… 02 适应 03 传说 04 决定 05 神棍 06 忽悠 07 说服 宗言跑去补觉,留下老张家几人则显得忧心忡忡。 不是他们没文化见识短,实在这位大师表现得过于夸张,甚至连一些父母兄弟都不曾告知,只有自己才清楚的隐私,人家竟然都清楚。 简直是神人一般。 而越是这样,宗言之前提及的兵灾,便越要慎重对待了。 在一干晚辈的殷切注视下,张景生猛地将茶杯敲在桌上,一指大孙子:“泰安,你脚程快,去县里打听打听情况,可能的话将你五叔叫回来。” 之后又是一叹:“其余人回家收拾东西吧,不论如何,早有些准备也是好的。” ----------- 一夜未曾合眼的宗言困得厉害,但心里有事,当然睡不安稳,只迷糊的眯了很少的一段时间就转醒了。 推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还没到午时。尽管仍有睡意,却不敢再躺下了。 索性取了来时携带的包袱,展开来,露出里面的一套短衫、一本书册、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偶。 他将书册取了,原想着重新系上包袱,但手中动作顿了顿,又将那个木偶揣进了怀里。 这木偶虽然样貌丑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是能被前任郑重其事安放在空间石桌上的,怎会是普通的东西,只是目前不知功用罢了。 他觉得还是随身携带更稳妥些,可惜,当时为了防止出现状况,没有将那本《小筑基法》拿出来,以至于来此世界才发现竟无法进入祈愿池所在的空间,这段日子想要修炼怕是不可能了。 但他并不气馁,不能修炼,还能稳固知识。 他拍打了那本书册,坐在床头便翻看起来。 这是在霖城购买的针灸书籍,名为《灵脉录》,别看名字唬人,其实就是本医书。 而且整套下来是个大部头,他钱不够,只买了介绍穴道的一卷。而这,正是目前他最需要的。 不论如何,上面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和格外抽象的插图虽然搞得他头大,可为了迈入修行之路,也只能自己克服了。 嗯,进境缓慢,可宗言确实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学识。 就在这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上下眼皮直打架的状态中,还是多认识了几处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令他回神。 “请进。”他应了一声,房门随即被推开,张景生亲自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宗言看了眼窗外,这时竟已经到了午后。 两人在屋中圆桌旁坐下,宗言到了声谢,接过张景生递过来的茶碗。小小的抿了一口,笑望着明显心不在焉的老者,轻声道:“可是有消息了?”农家是没有午饭这一说的,而老头能上门开打扰自己的“休息”,显然是消息已经送回来了。 “哎,大师不愧是高人,正如您所说,附近州府都已跟随靖王造了反,本县县令大人据说乃是京城指派,已经开始征募民壮,战事迫在眉睫。”张景生唉声叹气地说道。 靖王?宗言盯着茶碗里的汤水,不禁有些出神,这和张丫提供的信息有些出入,却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人夸奖神机妙算,那也没什么可得意,因他只是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复述出来,哪还有不中的? “为今之计,我张氏族人该如何抉择,还望大师指点迷津……”张景生恳切的望着面前的和尚,更是从怀中掏出了两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小小谢礼,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小僧不求钱财。”虽然很穷,宗言却是拒绝的干脆。 他知道张家在此地延续上百年,从佃户起家,近几十年才靠着眼前的老人走南闯北的经商,家境变得稍微富裕些,能有几个子弟入县学读书,可日子其实仍是紧巴巴的,眼前这两锭银子粗看上去也足有几十两了,怕是人家已倾尽所有。 若换个时候,他恐怕已经动心收下了,可眼前这种即将逃难的时候,这些银钱变得极为重要,无论是逃难、安家、还是将来归乡收拾残局,都能派上大用场。他若收了,岂不是让这家人雪上加霜? 张景生老人见他拒绝,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望着宗言,生怕眼前这神人弃他们而去。 宗言看了,只得开解道:“小僧入此世间,只为扶危济困,收此财物,只怕有碍修行。”见对方眼中仍有慌乱,便装模作样的抬起一只手,胡乱的掐算一番才又说:“依我推算,此地不宜久留,老施主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逃入深山会遭到土匪的截杀,留在本地其实也算一种破局的办法。 但是,在张丫的记忆中,家族可是得到消息很快就急冲冲举家逃跑了。 宗言相信,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让他们不得不远离。 与前两章一样,本章为铺垫,可以攒多些再看。 想了想,他觉得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便没有再做保留,继续说道:“依我的推测,接下来,肯定有人向您提议遁入深山,等战事过去再回来居住。” “这样有何不妥?”张景生急忙追问,其实,在得到确切消息后,他自己也有这番想法。毕竟故土难离,尤其是老张家这种已经扎根百年、且族中老人非常强势的人家,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家乡。进山躲避些时日,只要小心,这一难也不是过不去。 当然,能挨到秋收之后最好,因为眼看就秋天了,地里的粮食在这时显得分外珍贵。 可听眼前这大师的意思,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若听我的,去哪里都可以,千万不能躲进附近的深山。”宗言神色郑重的望向老者,这就牵扯到利益问题了,见对方眼中仍有犹疑,便加重了语气道:“您想想,您的儿子的名字中都与水有关,而且是洪水,若是进山,岂不成了山洪?咱农人家,遇到山洪会如何?轻则失财,重则殒命啊。”这些话纯粹就是胡扯,可没办法,他来是为什么的?不就是要避免这家人再经历惨剧吗?不来点狠的,他怕没有效果。 “啊?”张景生闻言整个身子都站了起来,脑门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说动了族长后,张氏一族很快便行动起来,只用了一天的功夫,这家人便打包行李,套了几辆牛车,急匆匆的往北行去…… 08 夜宿 张家在这座名叫桥水镇的地方生活了上百年,不算望族,却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次当然不会独自逃难。而是寻了德高望重的耋老商议这次靖王反叛之事。 但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宗言这位大师,虽也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担忧,但故土难离,而这时代,粮食就是农家的命,秋收在即,他们也舍不得,所以响应张家提议的并不多。 面对这种情况,任谁也无法了,张家只能聚集族人以及平日特别交好的人家,大家聚在一起商议逃亡的路线问题。最后由张景生拍板决定,大家北上,往京畿去,那里总该会安稳些。随后,众人纷纷回家准备。 这一日,附近几家的灯火燃烧了整夜。凌晨天还没亮,女人们便早早地起来,聚在一起,为所有人准备了早饭以及路上携带的干粮。 呼啦啦几百号人聚在一起吃饭,按说气氛应该很热闹,可因为这种逃难的事,大家心情沉闷,就算偶尔有交流,也是轻声相谈。 宗言混在主桌上,由张家的几个长辈亲自作陪,一夜好睡的他此时也确实饿了,连着啃了两个大馒头。至于院中其他人时不时投在这里的关注目光,他宗某人虽有感觉,可眼神不好,脸皮也厚,就当一切不存在,倒也维持住了高人形象。 而作为一族之长的张景生却没有心情吃什么东西,整个早晨,都望着湖边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发呆,等众人准备停当了,才抹了一把老泪,两步登上当先的马车,站直身子后大手一挥,沉喝道:“出发。” 就这样,青壮携带着刀枪棍棒或是斧子镰刀,护卫着由两辆马车四辆牛车组成的车队,缓缓离开了桥水镇…… 因为宗言的到来,张家人不但提前得到了消息,而且没花多少时间去做决定。远不是像张丫记忆中那般急切匆忙。 一切被安排地井井有条,男人走路或者骑驴,老人孩子与女人坐在车上,速度倒也算不得慢。 但北上之途毕竟属于逃难,一路的气氛可想而知。 坐在马车中,总有细微的哭泣声传进耳朵,让人的心情也不免跟着沉重起来。加之,同车的老人总是话多,什么自己阳寿几何,再有没有灾劫?这次兵灾什么时候能过去?子孙的前程怎样…… 他又不是算命的。索性装模作样地结个手印,两眼一闭,就没人好意思打扰了。 可清净是清净,这古代座驾的体验实在说不上好,富贵人家的马车不知如何,反正宗言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竟比在酒肆做一整天的活还要累。 挨到中午休息,他便以修炼为理由,跑到了后方安置物资的牛车。车上全是粮食衣物,躺在上面要舒服不少。 其实,他年轻力壮,还不如下车步行,可实在架不住张家人的热情,他稍一提及,那边就跟亏欠他多大似的。于是他只能厚着脸皮接受。 天色擦黑的时候,队伍寻到了一处荒庙,占地大不说,有些屋宇竟还保持完好。这便是在野外极好的住处了。 不知何时,男丁们在赶路的途中竟然还猎到两头野鹿,在稍微安顿好后,女人们就降之炖了。 因为调料充足,肉汤的香味儿飘散到很远。可能因为这种美味的食物,也或许因为赶路大家稍微适应了,晚饭的气氛比之出发前要活跃不少。 每个人都捧着碗,喝汤啃骨头,吃得无比香甜。 只有宗言没份,他是小灶待遇。清炒菘菜配白面馒头,也算可口。 鹿肉啊,一定很好吃。他抽了抽鼻子,早上吃着很香的菜肴,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轻易不装高人了,装高人也不装和尚,装和尚也不装高僧。当个潇洒人间的酒肉和尚不好吗? 也不知临时改人设能不能行得通?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忍耐几天。 恶狠狠的啃上一口馒头,呸!古代的馒头可真酸…… --------------- 折腾了一天,大家也都累了,安排好值夜的人,早早便分男女聚在两个房中,和衣睡下。 殊不知,远处的密林里,正有十余双眼睛带着恶意盯着这座破庙。 “三当家,这伙肥羊足足近百口,咱的人是不是少了些?”一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青年凑到领头壮汉身旁,小声地询问。 三当家的目光一直放在庙前晃动的篝火上,闻言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在他的注视下,那小个子不由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过了许久,三当家才慢悠悠地开口:“一伙农夫和女眷,就算有人会两手,也不过是些庄稼把式,你赵二狗若连这都怕,就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他话音未落,林中响起一阵压低的嘲笑声。 那瘦小汉子讷讷地干笑两声,又不满地朝四周瞪了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开去。 这是一伙劲装打扮的男子,一群人站在林中,也不知多长时间了,竟少有活动,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来路。 时间慢慢地过去,破庙中连小孩子的饮泣声都停歇了,周围只剩下虫鸣,显然逃难的人都已经睡熟了。 三当家挺了挺身子,朝后一挥手,这群人终于也有了动作,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出鞘的钢刀在皎洁月光下泛起冷冽光芒,森寒无比,杀气腾腾。 “注意脚下,咱们慢慢过去。先解决守夜的,然后分成两拨行动。”三当家沉声的嘱咐道。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将脖颈间的黑巾拉起,覆在口鼻上,这才在三当家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只是他们丝毫未曾发觉,就在他们的目的地,那座破庙中,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呼声。 可能真的老了,张景生这一夜睡得依旧不安稳,迷糊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尿意憋醒。 到底已经入秋,夜里天气变得寒凉,睡觉的大屋内其实也燃着篝火,借着火光,老头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便准备去外面解决个人问题。 谁知他刚刚站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朝身旁望去,可这一看,骇得他手脚发酸,竟又重新跌倒在地。 只见,如他一样躺在稻草堆上的宗言虽然双目紧闭,但他的胸口上正有金色的光华发散出来,在起伏间一点点地壮大,渐渐遍布了全身。 老头以为自己眼花,忙揉了揉眼睛,果然,宗言依旧睡得熟,哪有什么光芒? 看来真是睡糊涂了,他自嘲一笑 可他的心明显放下早了,几乎就在下一瞬间,旁边的宗言突然又有了动作,只见这位大师双眼紧闭地平躺着,手不扶腿不动,身后似有什么推动一般,竟一下子立了起来。 这般怪异动作,老头就没在活人身上见到过,他惊骇的忘了思考,只眼睁睁看着这位大师僵硬地扭动了几下脖子,然后伸出手勾了勾,不远处一把用来防身的柴刀如被栓了丝线般,嗖地一下到了手中。 如此匪夷所思地场景,又身处在荒郊野庙,这位大师不是中邪了吧? “大、大……”老头哆哆嗦嗦地想要招呼一声,可往日还算灵便的嘴巴,这时怎也不利索,连个完整的词都吐不出来。 况且,宗言大师似乎根本没心思搭理他,柴刀入手后掂了掂,然后冷冷一哼,双腿微微曲起,紧接着“砰”的一声,在窗户的碎裂巨响中,他整个人竟飞了出去…… 09 怪异 10 木偶 11 转向 12 想多了 赶了几天的路,宗言认为自己对古代交通条件的恶劣已经有了认识,可进入岔道后,现实还是给了他打击。 这条路是连接山村的道路,大多为山民自建,或者真是因为走多了才形成的路,官府也根本没有财力来维护修缮,其路况可想而知。 开始还好,大家行进的速度并不比官道慢,可渐渐的,道路越发复杂。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早秋的太阳也大,但阳光热烈,毕竟无法蒸干所有的水迹,又因为地理环境的限制,前途坑洼泥泞处仍是不少,狭窄难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车辆不是陷在坑里,便是需要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前行。 所以,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非常的疲惫。 这且不说,天黑前总算路过一个村庄,张家人却毫无借宿的意思,而是打了个转,绕过村子继续向前方进发。 路过村子的时候,就算宗言视力再不好,也看到了村边手执农械满脸戒备的村民。 一旁的张景生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又瞥了瞥同样不解的儿孙,只呵呵笑了笑,等离开村子老远,才将不投宿在村寨的缘由讲了出来。 这也算古代人离家远行的经验。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走远路者很少独自一人上路,往往先要找好同伴才可出发,甚至许多人在离家之前,要先交代好后事,因为古代的生存环境真是一言难尽。 人心毕竟险恶,面对不明来历的路人,人少也就算了,像张家这么一大帮人,恐怕真没几人敢真的收留。引狼入室,引火上身,这些词可不是凭空被人虚造出来的, 而且,太平年间还好说,一旦遇到灾年,百姓民不聊生之时,各地往往会出现许多的强盗土匪,他们谋财害命,专坑来往的路人。甚至有的村子,整整一村的壮丁,上午扛着锄头做农活,下午便拎着刀具斧子拦路打劫,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听完张景生的解释,一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要离开村子,还要赶夜路离远些,如此一来,自己这些人安全不说,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就是所谓行路难了,作为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宗言对古代严苛的生存坏境有了更深的认识,也真学到了些东西。 可能感觉到距离够远了,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大家找了个平缓的坡地驻扎下来。 这一天过得,别说极少吃苦的宗言了,便连吃苦耐劳的张家人也大多挺不住。每个人都很劳累,没心思做饭,好在干粮还有不少,用火烤热,大家分着吃了。 安排好比以往多了一倍的守夜人,大家简单收拾一番,便早早睡下了。 宗言躺在稻草上,一动也不想动,他当然困,可不知为何,脑子在这种环境中竟转得飞快,各种念头都冒了出来。 想起这一路的遭遇,想到怀中的木偶,他开始反省。 这几天走下来,他突然想明白了,祈愿池是没有神智的,既然无法沟通,当然不可能为他筛选任务。 而因为是第一次委托任务,他竟下意识地认为新手任务很容易完成。 真是想当然了,认为只要张家人不上山,躲过那帮土匪便会完成委托。 可事实上呢?尽管这个世界貌似没有武力高强的修行者和妖魔鬼怪,可他自己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若不是有怀中的护身木偶,只怕在前晚强盗来袭的时候,自己就跟着张家人一起丧命了。 他自以为成功劝服张家人北上,躲开了被土匪灭族的命运,这次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殊不知,这世上存在着太多的意外,一群乡民赶路,遇到豺狼野兽,盗贼匪兵的几率其实是增加了。也难怪没有收到祈愿池任务完成的提示,想来,接下来的路途也存在着风险的。 或许,直到张家一行人平安抵达目的地,自己才会回去。 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啊。这次还算运气好,有护身木偶,那么下次呢?万一下次任务到了有妖鬼的世界,自己改怎么办呢? 宗言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电视中各种诡怪出现的场景。 不过,他昨晚毕竟一夜未曾合眼,白天也只睡了很少的时间,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晨时分,宗言睁开眼后,细细感受了下,完全不似之前两日那般身体酸软,想来,昨晚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早晨洗漱之时,他向周围人也确认过了,昨晚一切平安。 没有豺狼袭击,也没有土匪偷袭,这当然算是好事。 可一看到张景生的模样,不免又吓了一跳,只见对方眼眶周边黑黝黝的,跟个熊猫似的,竟好似一宿没睡的样子。 “老施主昨晚也守夜了?”他不禁问道,心中则有些羞愧,连老人家都要起来守夜了吗?而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天亮,真是太不应该了。 “咳!只是人年纪大了,换了环境睡不安稳。”可能是看出他的想法,张景生干咳了一声,摇手否认。 宗言闻言,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些。但等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周围人竟都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无精打采不说,黑眼圈一个赛一个的浓重,难道这些人都没有休息好? 他眨眨眼,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昨晚既没有做梦,早起身体也没有异样的感觉,显然,护身木偶并没有发动。 可能,大概,也许自己想多了,嗯,一定是这样…… 13 追来 天空被黑云遮挡,只漏出稀稀疏疏几颗星辰。夜晚起大风,虫叫与兽鸣都被隐藏在飒飒声中,变得微弱复杂,听不真切了。 两名守夜的汉子尽责地坐在一处山洞外,一边烤火,一边警戒。 在温暖的山洞里,一群人则分成几波和衣躺在地上,十分安静,只有零星的鼾声响起来,似乎这些人都已经熟睡。 几堆木柴燃烧着,火光将凹凸不平地洞壁照得晃动起来,如同活了一般,连带周围的一切,都带上层诡异色彩。 失眠的张洪喜大睁着眼睛,盯着蠕动成各种模样的洞顶部看了好半天,仍没有睡意,苦恼地翻了个身,但马上便被吓得身子绷紧,因为与趟在身旁的大哥脸对脸。对方竟也没睡,正目光炯炯地望过来。 缓了缓,他才干笑着小声问道:“大哥,醒着呢?” “我也睡不着。”大哥张洪林眨眨眼,轻轻回了句。 接着,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可这边刚有点动静,耳畔突然传来自家父亲的警告。 “安静些……”张景生轻咳了声,他一出口,效果出奇的好,兄弟二人立刻大气不敢出了。 可更加诡异的是,连洞中震天响的呼噜也停了,只余淅淅索索的声音。 爹竟也没睡?张洪喜忍不住半撑起身子,视线朝着四周扫去,只见,颤动的火光中,竟有不少人朝自己这边观望过来。 原来,今晚有这么多人失眠了吗? 他刚要重新躺下,却猛听得父亲那边叫了声:“来了。” 他一惊,下意识地瞄向山洞中央处,眼前便是一亮,只见原本躺在稻草上睡得安静的短发青年,身上已经起了变化,此时,正有道光芒自胸口位置泛起,光华璀璨,瞬间将昏暗地山洞照得透亮。 “唰”,嘈杂声重新响起,三三两两的人从地上蹑手蹑脚坐起来,相互对视一番后,颇有默契地挪到了角落处。 连他爹张景生也不例外,这时,老头脸上竟荡漾着一抹兴奋的红色,抖着长眉毛急速问道:“可、可都安排妥了?” “水桶抹布都在睡前准备了。” “刀也磨好,肯定让大师用着舒服……” 这边还没说完,那头宗言已如众人记忆中一样,直挺挺的从地上立了起来,然后整个身子一下子窜出去,而在他飞身而起的同时,地上的一把雪亮钢刀也到了手中。 众人急忙各自去找武器,然后跟在后面出了山洞。 山洞前的空地上,两堆篝火烧得正旺,而在火光的辐射范围之外,依旧漆黑一片。 尽管还没有发生预料中的打斗,但出于对那执刀伫立之人的信心,张家众人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果然,几个呼吸之后,有凄厉的嚎叫由远及近,在呼啸的晚风中变得越发清晰。 那是狼群…… ------------ 一番厮杀,但说不上恶战,那头“梦游”的宗言手中的钢刀杀死几头攻击的野狼后,感觉到了这些人的不好惹,狼群在头狼的指挥下已经有规律地散了,越行越远。 如同前几次一般,只要危机褪去,宗言便会安静的回到住处,重新睡下。 而剩下的工作,自然交给张家人处理。 大师乃清贵人,最看不得脏脏血腥,当然马虎不得了。 男丁们有的手举火把,有的拎着水桶麻布,甚至有大胆的女眷都参与其中,众人协同合作,山洞四外溅落的血迹被快速清理。 至于狼群遗落的几具尸体,也早有汉子上前剥皮剔骨,收拾干净。 “呼,舒坦。”重新进入山洞后,大家纷纷躺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次,当然没人再失眠了,可也不是说睡就能睡的。 “哎。也不知为何,若是夜晚太平,看不到大师大发神威,咱就睡不好觉。” “是啊,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抓心挠肝的。” “我看大师对大丫妹子很是在意,没事儿总朝她那里瞧,听说大师到镇上第一日便去的二叔家,莫不是……” “长得这般俊秀的小伙子,出家了确实可惜。若真能与老二家闺女看对眼,也是好事。” “我见他没事儿便拿本书在看,想来也是个有学问的。大丫长得标志,两人在一起挺般配。” “安静。”原本已经闭眼假寐的张景生听他们越说越没边,不由皱眉提醒:“休得背后编排出家人。都睡吧,天亮还要赶路呢。” 族长的威望令场面又恢复了安静,很快便有鼾声重新响起,这一回,是真的。 而已经陷入梦乡的人们根本没有发现,在女眷休息的方向,跳动的火光正将一张精致的笑脸映照得红彤彤,跟烧起来一样…… -------------- 宗言很平静便接受了昨晚又一次大杀四方的事实,毕竟他又做梦了。 可能真的已经习惯了晚上的高强度活动,今早起来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腰不疼腿不酸。 原本该是精神舒爽的一天开始。但当一个少女端着水盆布巾,过来伺候他洗漱时,感觉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面前少女布衣钗裙,不施脂粉,浑身上下透着天然的灵秀,挨得近了,便能清晰看到那张红得剔透的稚嫩脸蛋上,泛着羞意的大眼睛对着自己眨啊眨,里面还夹杂着崇拜与钦慕。不是旁人,正是令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雇主,张丫。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宗言好歹活到三十岁,一看到对方那表情便感觉到了不对。 偷偷瞄了眼四周,嗯,看不清。 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刻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里。 所以,对于已经浸湿的巾子,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正当他在心里组织言辞准备拒绝对方好意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急忙将怀中的木偶取出细细观察,只见原本死气沉沉的木偶此刻竟然泛起了道道光芒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信息也传入脑中,或许真因为使用次数多了的关系,他现在竟隐隐与木偶有了一层联系,更是明了了护身木偶正确的使用方法。 凝思片刻后,他重新将木偶揣进怀里,冷哼一声,目光投往他们来时的方向…… ---------- 而此时时刻,就在宗言关注的方位,山路之中,正有一队汉子匆匆朝山洞的方向赶来。 他们有的破衣烂衫,头上却带着军队专用的头盔。 有的身着短衣,脚上的鞋子却极不协调,一只脚草鞋,一只脚布鞋,看上去极为怪异。 更有不少人裹着绸缎锦服,但不是这里长一截便是那里短一块,一看就是不知是哪里抢来的。 他们手执兵器,大多数面上带着凶悍之色,只其中几个人面色灰白,手脚上被缠上了破布,上面还有血迹渗出来,显是受过伤的。 “大当家,看车痕,那群人应该就在前面。” 打头领路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他突然蹲下来,仔细观察车辙的痕迹,片刻后,才对着身后一名独眼大汉说道。 独眼大汉闻言,不由冷哼了声:“总算追上了。”接着他手一挥,身后众人纷纷停下。 “大家准备好,一会儿直接上去将那伙人给我剁了,至于杀死你们三当家的贼和尚,我要活口点天灯,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应诺,但过后,人群中有人担忧地道:“大当家,听赵二狗那死鬼说,和尚颇为厉害,咱们刚刚与官兵打了一场,这……” “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咱这么多兄弟还怕他不成?”大汉独眼一瞪,呵斥道。 而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附和:“对,还怕他不成?” “说起来,也不知是哪伙混蛋,凭白招惹官兵做什么?还杀了人家的军官,害得咱们反受到牵累。” 大当家这时,目光扫到几个受伤的兄弟,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咬牙切齿道:“先杀了前面这帮人为老三报仇,至于害了咱们大半兄弟的王八蛋,不管事那个山寨的土匪做下的,咱们迟早要找他们清算……” 14 天意 “有几十人正赶过来,速度不慢,大家小心戒备。” 宗言发出警告,因其神异表现,他现在的威望恐怕已远胜于族长张景生,这番提醒,当然引起了重视。 霎时间,担水的直接抽出扁担。 做饭的将水往火堆上一泼,转身便拎起了趁手的家伙。 至于几个分得武器的壮丁,也将心爱的钢刀抽出。 老弱妇孺牵着牛马进入山洞,所有青壮年守在外围,远远站在宗言身后,对着他面对的方向警戒着。 在荒郊野外,任何事都要加倍小心。 可能因为木偶的触发条件就是周围必须存在危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宗言与护身木偶的关系才更加清晰。 不过,宗言对于木偶传递给他的危机感,其实是持有保留态度。 怎么说呢?无论杀人还是宰杀野兽,宗言处于梦中,完全感应不到外界的情况。 可每一次张家人可是亲眼目睹的,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宗言自然有了大概的判断。 也许是自动触发的弊病,他总感觉护身木偶有时表现得过于敏感。 第一次遇到强盗夜袭,人家都提刀杀过来了,那时不抵抗便真会死。 第二次遇到官兵,宗言还得庆幸木偶的赶尽杀绝,否则之后便会遇到无穷无尽的大麻烦,他是无碍,张家人可就惨了。 这些木偶做得没有半点毛病。 可之后呢?遭遇的不是老虎、狗熊便是群狼。 要知张家壮丁不少,等闲土匪强盗都不敢招惹,夜间篝火也是常燃,野兽得饥饿到什么程度才会来袭击露宿的营地? 估计是刚刚踏入警戒范围,便被木偶当作风险给除掉了。 所以许多杀戮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非是宗言装几天和尚便真变得慈悲为怀了。他还没踏入修行,这木偶可说是不可多得的保命本钱。估计也没地方能够充电,里面贮存的能量用一次少一次。 对滴,他心疼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希望这次只是虚惊一场。 宗言瞥了眼自己胸口的位置,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 要不说某人没有自知之明,若真有佛祖看着,怕不得直接将这个假扮佛门弟子行事的骗子送到无间地狱去。 竟还好意思寻求庇佑? 当然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他合上眼皮,细心感受下,一股暖流从胸口升起,顺着莫名的线路,如水流般,缓缓注入四肢百骸。 等双目重新张开,原本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改观。 这时,他已经能看到山道上匆匆拐过来的身影,原本距离远,对方似乎在靠近些时也特意减小了行进的动静。 可这时,凭借着木偶的力量,宗言的目力比之常人还要夸张。便是有树丛灌木遮挡,他也能利用“看”到这些支离破碎的图像在脑中勾勒出对方完整模样。 片刻之后,宗言已经明白,今日绝对无法善了了。 他其实一直疑惑,明明已经躲避开土匪,为何还迟迟得不到任务完成的提示,种种猜测揣摩,如今算是有了结果。 在委托者传递过来的信息当中,有一段场景,充斥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以及无力反抗的绝望。连他这个旁观者稍一触及便下意识地避开,再不愿回忆。 而产生这些负面情绪的根源已经找到了。 少女临终前,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丑陋面容上那个狰狞的黑色眼罩。 没忍住回身朝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与某道带着期待与忧虑的目光对上。 几乎在一瞬间,他深吸口气,重新转回头去,抬手一招,雪亮钢刀便飞入手中。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作为一个山寨的大当家,独眼壮汉当然不是鲁莽直干的人物。只是,等他带着兄弟们顺着车辙印赶到山洞近前,刚要放轻手脚准备偷偷看看情势时,便发现对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有些门道。”大当家颇感意外,可随即,望着站在洞前手执钢刀的光头男子,独眼中又闪过一丝厉色。揪过一旁身材瘦小的同伴,问道:“就是这个和尚?”尽管是询问,其实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是以,他的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磨出来的,听上去分外沙哑难听。 “大当家,就是这个和尚杀了三当家。”瘦小汉子忙不迭地点头。 “哼,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大当家一把推开瘦子,摇了摇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张家众人的视线之内。 “我乃……”既然被发现了,按江湖习惯总要说上几句,可场面话才吐出两个字,眼前猛然闪过白光,先前还颇有一段距离的和尚在瞬息间便到了近前,当面就劈过来一刀,气势惊人,竟是半点规矩都不讲。 好在他反应敏捷,下意识地抬起手中武器抵住了对面的杀招。 可惜,他身旁的同伴就惨了。 那和尚竟然借着他格挡的力道,迅捷地一个翻滚,高高跃过他的头顶,飞舞中,刀芒在半空中炸开,刀锋成了身体的延续,数道寒光闪过,当前几名壮汉的咽喉处便绽开殷红。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和尚落地后一个转身,又是斜劈一刀,瞬间又两人殒命。而这时,死亡前的惨叫声才传了出来。 “你……”大当家回身便朝着和尚杀来。 可那和尚轻轻只一个提身就灵巧地躲了开去,偏偏在纵跃间,仍有闲暇绞杀他其余的同伴。 大当家自认见多识广,可他从没有遇过这等狠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砍杀,简直蛮不讲理。 而这些兄弟跟着他打家劫舍,多年来练就了不俗的身手,平日默契十足,就算几日前对抗大规模的官兵,虽损失惨重,也还有大半活了下来。 却没想到,今日竟被人这般杀了,还是如砍瓜切菜一般的轻松随意。 他目眦欲裂,提刀继续追砍那跃动的身影,可惜等待他的只有绝望和恐惧。 15 回归 随着屠戮场中大当家陷入歇斯底里般的疯狂,另一头的张家人也惊得不轻,不少人骇得武器脱手而出也不自知。 之前的几次,大师无论面对什么敌手,都是轻飘飘地一招了事。 野狼,一刀。 饿虎,一刀。 黑熊,一刀。 土匪,一刀,哦,还要加上一脚。 杀人也好,宰杀野兽也罢,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完事儿后潇洒返回,身上不沾半点血腥。 如族中未来秀才,长房家的老五所说的那样,真可谓云淡风轻,毫无一丝的烟火气。 但此刻的宗言大师,在他们眼中却完全成了另一种样子,招式虽也是大开大合,但是比往日多了些一往无前的味道,手中钢刀用得杀气凛然,挥洒间血雾弥漫,甚至有些残酷暴虐的意味儿。 这,还是看似少理俗物不易亲近,实则接触后谦逊有礼外冷内热的高僧吗? 宗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因为视力不好,稍微离远就看不清,所以什么也不能管的情况被人认定成了孤傲高贵。 他其实也苦不堪言。 护身木偶并不好操控,咳!确切地说,可能受限于自身实力,他此时的意识虽然是清醒的,但身体的行动其实还是一如既往,并不受自身控制。 先前残杀强盗,如羚羊挂角微妙到巅峰的招式动作,都是木偶自发所为,他能起到的作用,顶多就是控制一下攻击的方向。 仅此而已。 但嗅到的气味儿,乃至于溅到脸上的温热鲜血,他都能清楚感应接收。而且由于此时视力极其夸张,就如看慢动作回放一般,一些深层的、转瞬即逝的东西,例如每个人临死前的恐惧表情,放大的瞳孔,乃至于刀锋划过皮肤气管的触感,喉间喷洒血红时肌肉的收缩,全被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而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这场战斗、不,应该说是屠戮,在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 原计划留下那个独眼大当家,让他死前体验更大的痛苦绝望,可到了最后宗言已完全没了这样的心思,对着崩溃攻来的独眼龙,他只一挥手,便彻底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等面前再无一个活人,宗言随手将已经卷刃的钢刀丢在地上,下一刻,他感觉先前那股充斥身体的强横力量渐渐退去。 人群中的张景生,见宗言丢刀后,却再无其他动作,只是对着满地的尸体站着发呆,不由有些担心。 犹豫了会儿,他走到近前,小心地问道:“大师,您还好吗?是否受伤了?”说罢,开始上下打量起对方,见他除了袍子上被溅到些鲜血,并不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可宗言却一直在发愣,过了好久,方似回神,转身说道:“诸位接下来的路途将再无凶险,咱们就此别过吧。” “大师不与我们一同北上了?”张景生面色微变。 宗言扯了下嘴角,叹道:“小僧与诸位的缘分已尽,也该回返了。”原来,就在杀光这群强盗后,祈愿池终于给他委托完成的信息。也就是说,他可以回去了。 众人见他去意已决,仍不死心,依旧你一言我一语,恳求的话语不断,便连一脸失落的张丫也跟着劝了几句。 但宗言只维持着那个别扭的笑容,听他们说得急了,干脆双手做合十状,眉目低垂,对着众人微微躬身施礼,却再无言语。 此番举动已表明了态度,众人见劝说无用,只能叹着气开始收拾行囊。 这个清晨,早饭还没有吃,张家人便重新上路了,只剩下宗言以及他身后那满地的尸体。 在队伍走远后,原本一直苦忍着维护高人形象的宗言终于控制不住胸中翻涌,小跑到路旁,扶着树干哇哇大呕起来。 感觉将胆汁都快吐了出来,他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可刚直起身子,一股血腥味道再次扑鼻而来。 他一捂嘴,默念了声“回去”,霎时,他的身体便在这条山道上消失不见了…… --------------- 祈愿池的空间虚幻缥缈,轻柔的风带来令人舒爽的气息。 可宗言还是干呕了片刻,如果张家人再多停留一会儿,恐怕什么高人风度他是维持不住了。 作为一个连屠宰场都没去过的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几十具尸体那种血腥的场面会有什么反应?反正他是忍了再忍,才没当场失态。 就算之前木偶启动也进行了数场杀戮,可那是处于睡梦状态,后来听人描述虽也膈应一阵,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来得这般刺激啊。 过了好一会儿,宗言才缓和过来,他走到祈愿池边,那颗孤零零的花骨朵竟然随着他的靠近渐渐绽放开了。 点点绚烂光华环绕花瓣流动,分外美丽。 委托任务完成,果然开花结果了。 他伸手碰触花心,突然,莲花上光华大起,喷薄的炫彩似要将宗言笼罩住,只是在他面前似乎被什么阻挡住了。 他凝思半晌,略一点头,那光华才继续向前,顺着他的手臂向上,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几息后方才彻底隐没。 宗言不由轻轻一叹,进入张丫所在世界前,对方传递给他的信息,包括面对独眼龙时那种突如其来的绝望与恐惧的情绪,所有关于那个世界的负面事物都被光芒清除。尽管脑海中仍保留着那个世界的记忆,却似乎只是看了场电影,再没有先前那般险些失控了。 修行者首要修心,而为委托者完成任务往往会经历各种事情,其中未必都是令人舒服的,若不加以干涉,肯定对修行有所影响。而这道光芒,便是前任设计的一种保护手段了。 感觉心情彻底平静之后,宗言又将目光投在那株莲花上,而此时,莲花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升起一颗莲子出来。 宗言连忙镇定心神,开始在心中默念起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可以提升功力的丹药或天才地宝。再不济,能恢复视力的宝物也行啊,就算给我个眼镜也满足了。 16 怪异 17 夜 吃过了晚饭,宗言帮着收拾了碗筷,早早回房躺到了床上。状似入睡,实则是在心里总结这次穿越的得失。 可能是因为生于高度文明的世界,长在和平的国度,就算是从网络小说与影视剧中吸取了经验与灵感,他仍是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而能够顺利挽救张丫一族的命运,实属侥幸。 一是准备仓促了,做了伪装,携带了干粮,设定了计划。自己装扮高僧很成功,一直没有露馅。可当时只想着装神弄鬼去糊弄张家人,却完全忽略了可能发生的意外。虽与张丫提供的信息不足有关,他本人也确实大意了,若非有护身木偶在,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委托人提供的信息很可能有局限性,甚至会误导他。完全依赖这些并不可取,以后再穿越,还要多思多想,多做准备。 二是对祈愿池不够了解,竟然没有将《小筑基法》取出来,以至于到了任务世界无法取出,白白浪费了十多天的时间。 经常能用或保命护身的物品定要随身携带。 三呢,还是自己心态不稳,得知一个小姑娘即将遭受厄运就心急了。其实他完全掐着枯萎之前的时间进入任务世界,之前应尽最大的可能努力修炼,万一走狗屎运,咳!兴许自己是修道天才呢?若功法入了门,岂不是多了些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那么贪睡,再熬上几个通宵,护身木偶也不会被使用那么多次了,白白浪费了里面的能量。 总之,这次穿越目的达到了,可他其实是亏本的,十几天时间,功没练不说,还整天提心吊胆,所获得的不过是一张没用的卡。 想到那张卡,宗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同房的柳壮已然安睡,正打着鼾。 他蹑手蹑脚地坐起来,瞬间到了祈愿池的空间,这里与外界不同,光照充足,似乎永远没有黑夜。 宗言拿起桌上的《小筑基法》,不过不经意间,又看到了旁边的两张卡片。 他叹了口气便不再理会,而是依照《小筑基法》上记载的内容,开始学着打坐。 对祈愿池再咬牙切齿也是无用,还不如专心修炼,反正一个近视而已,又不是瞎了。若他修行有成,早晚有目光如炬的那一天…… 之后的几日,酒肆所有人都发现宗言的状态有些不对了。 干活还算麻利,可脸上那对黑眼圈实在明显,整个人病恹恹不说,每当吃饭时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旁人询问,他也只说自己没有睡好,若不是柳壮一切正常,老板娘都以为他们睡的房间犯了什么煞,要找道士来驱邪了。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三日,第四天,宗言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虽然干活时兴致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黑眼圈却没消退,也不在空闲时犯困了。 他们不知,之前他是被现实打击到了。 同屋的柳壮呼噜声太响,住处并非理想的修炼场所,况且外面也有蛙鸣犬吠,似乎也不利于修行。看来看去,还是祈愿池的空间最完美。 清净不说,与外界的时间还不同步,他能占许多便宜,到时修炼累了再出来休息,岂不完美? 所以他一有时间便进去修炼,偶尔还偷偷将食物带进去,一“闭关”就是几天,算来算去,足足也用了一个多月,可结果…… 根据《小筑基法》上的记载,资质上乘者三日入门,就连公认的修行废柴,也顶多十天半月就会产生气感。宗言信心满满,在他的设想中,自己现在是十七八岁的身体,就算比上面要求的修炼年龄稍大上一些,总不至于是个修行废柴吧? 不,他是块石头。 躺在床上的宗言无数次感到绝望,于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好在,这种负面情绪,在某一次他失眠,无意中于床上摆出了打坐的姿势后,彻底消失了。 虽然没有顺利感应到气是什么,丹田处却有了微微震动。 策略转变,他开始每晚忍受着呼噜声打坐修行,累了就跑到祈愿池边睡觉。 果然,所谓先天灵物,就是个坑,周围但凡有一丝灵气,估计都被池水吸收进去,宗言能有气感才见鬼了。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总算重试信心,开始了白天打工,晚上打坐的修行生活。 最近酒肆的生意转好,之前出城的武林中人许多都回了来,许多身上还带着伤。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还有柳壮那里,宗言也听说了不少的消息。 泉陵山上已经血流成河,却没有人知道那件秘宝到底是什么。现在山上只余一些成名高手与大势力,而回到城里却不走的,是那些没什么实力又想捡便宜的。 霖城靠近边关,官府势力向来强势,来到本地的人均被压制。 不过,挎刀带剑的人一多,情况便有些复杂,拉帮结派站阵营的事无可避免,他们中或是多年敌对,或是在山上有了仇怨,走路时见了面自是免不了发生肢体或语言上的冲突。 不敢搞出大乱子,暗地里的小争斗在城内就一直没断过。就连柳家酒肆,都曾有几波人砸桌子。 他们似乎对酒肆前街轮班巡视的官差有所顾忌,留下些钱财便一前一后分拨走了。至于他们是否跑到犄角旮旯去决斗,便无人关心了。 当然有不讲究直接跑的,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都是些亡命徒,咱平头百姓还是少招惹,以后过午就打烊吧。免得这帮杀才喝多了惹事。” 老板娘对此并不忧心,交代几句,就带着丫环回房绣花去了。 总之,霖城的气氛,总体还算平静。 -------------- 时间匆匆过去,霖城不知不觉进入了秋天,白里日的天气一如之前般酷热。但是夜晚,已渐渐有了寒凉。 寥寥几片白云也被风吹远了,皎洁的月亮在空中露出全貌,清如水的光透下来,将大街小巷染成了灰白色。 家家户户早歇息了,除了不知疲倦的虫鸣和更夫敲响梆子时惊起的短促犬吠,余外再无杂音,大体还算安静。 一道黑影飞奔在屋脊,起落间身形灵巧,翻墙走壁悄无声息,待掠过院落当空时,速度更是快捷,身形如丝如缕,在月色下宛若云彩的影子,悄无声息,竟连家犬鸣虫都未收半分影响。 只是,当他飘落在一座大宅的偏院时,身子突然在半空中生生转个了向,落在一旁大树上,然后将自己隐藏在树干后,借着洁白的柔光,望向小院中房屋方向。 以他这个角度,正好能从敞开的窗户中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见一个青年正盘膝坐于床上,双目微阖,手捏子午,竟是在震天响的呼噜声中打坐。 那黑影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可还没等双脚用力,却猛地顿住身子,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重新望向房间。 却见那青年身上竟然泛起了点点的荧光,若是在白日,这点异状恐怕极易被人忽略,可在此时,早某些高手看来,已足够耀眼了。 只见,那些荧光如活了般在青年赤裸的上半身游走,从手臂,后脊,和他留着短发的头顶上。这一过程很缓慢,却不曾断绝,周围的空气中不停有荧光产生落在他身上,渐渐的,依照脉络聚成了丝丝缕缕的光线,最后融入丹田当中。 黑影伫立良久,方才轻叹了声,然后身子旋转,又飘浮而起,姿势利落,洒脱飘逸,几个起落间便没入主院。 也就是黑影离开半刻钟后,床上青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抹兴奋之色浮现在脸上。 “终于成功了。” --------- 第二天清晨,宗言最先起来,就算气温比之前下降了些,他也冲了个澡才走出院子。 擦拭座椅之时,动作干净利索,抱柴火都比往日多,明显心情大好。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个半月之后,总算有了气感并成功将真气导入丹田,速度可能比许多人慢,可他仍感觉满足。 按《小筑基法》上说,他这是已入门了。那么,距离成为一个飞檐走壁乃至御剑飞行的高手还远吗? 说来也奇怪,往日要很晚才会出现的老板娘,竟然破天荒地早早到了后厨。 目光巡视一番,最后落在给劈柴的柳壮打下手的宗言身上,掩口一笑,问道:“和尚今日精神挺足的,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只是睡得好罢了。”宗言也笑着回答。 老板娘眯着眼睛,打量他许久,才点头:“瞧着比往日顺眼多了。”言罢,又转向柳壮,吩咐道:“后天便是中秋,待会儿趁着不忙,到小翠那里取些钱,买些瓜果回来。” 柳壮自是满口答应。 “对了。”原本老板娘都转身要走了,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宗言:“和尚家本城还有什么亲朋故友?中秋歇业,你可回去看看。” 宗言却是沉默,方才听到老板娘的话他便在心头一阵恍惚,这些时日他总惦记着修炼,原来,竟然已经临近中秋了吗? 18 中秋 19 悟空 20 目的 21 烛火 22 学习 23 日常(上) 24 日常(中) 25 日常(下) 26 打劫 27 光头 早在穿越没多久,宗言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特殊。 伤口难以愈合,头发几乎不长。 所以他做事情的时候无不多了分仔细,轻易不敢受伤。 这种身体上的特质还好说,因为他发现随着功力的增长,自己的一些小碰小伤就算是恢复得缓慢,也要比刚穿越时要快得多。要不然,老和尚严厉的管教他早承受不住了。 但不知是否因毛囊不受经脉控制,他脑袋顶上的头发实在令人感到绝望。 在酒肆时,一个月的时间长得还不如人家一天快,这且不说。更恐怖的是,任务世界中,它还不长。 第一个任务因为时间短,他还未曾注意,可到了菩提寺,来时什么样,过去几个月了竟还是什么样。 其实,宗言早先对自己的发型无所谓,他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小鲜肉,别说短寸,为了方便打理光头都剃过。 可人的观念并非一成不变,穿越后,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宗言不得不在意了。 要知古代人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剃短发的不是行脚的和尚便是受过刑的罪人。 宗言明明成了个年轻小伙儿,整天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不好找对象。换谁能不急? 更何况,得到祈愿池的自己可是有着大机缘的,万一哪天人前显圣,御剑飞行时骚气地来一句:“本座如何如何,贫道怎样怎样。” 啧!白衣潇洒,青丝飞扬才符合他心中完美的形象。 可若是顶着个“光头”,这画风实在清奇了些。 因此,在祈愿池解封的那一刻,宗言便下定决心,留头发,留长发,留飘逸的长头发。 之后他对自己的头发一直小心保养,细心呵护。是否长得快了不知道,发质绝对比过去要好。丝滑柔顺无头屑,轻轻一摸,手感真是不错。 但是,这完美的开端,居然被悟恒那个死强迫症破坏掉了…… 自从得到老和尚弘济这个引路人的严厉教导,宗言进境可谓一日千里,短短几个月时间,不但《伏魔棍法》练得驾轻就熟,内功也以夸张的速度增长着。 到了秋天,用老和尚弘济的话来说,其实力虽不入流,却也超过许多练武十多年的人了。 至此,老和尚才有些相信宗言的话,彻底打消了劝他更换功法的念头。 而棍法练得熟练了,虽还没到达大成,宗言还是迫不及待地求着师父学些其他的功夫。毕竟他不知自己能在这里呆多久,能多学些总是好的。 老和尚见他练武的进度不错,在检验一番后,准备将《大悲手》教给他。但有个前提条件,《大悲手》威力绝伦却戾气深重,需用佛经化解,对佛法毫无根基的人,往往会有走火入魔之风险。 于是,老和尚要求他先静下来读读佛经,大概了解些佛理,确定不会陷入“无明”之烦恼后,方可传授。 《大悲手》的厉害宗言可是亲眼见识过,怎会不动心? 更何况他在寺里就是条咸鱼,除了干活练武抓鱼,其他的活动基本很少,这段日子鱼肉也吃够了,兔子却逮不到,也觉无聊,就应承下来。 之后的几日,他练习两遍棍法后,都捧着本《法华经》坐在院中凉亭中,态度非常之认真。 这是他自己选的,因为老和尚提供的经书中,除了《心经》,也就这名字比较熟悉。过了三天,才堪堪将第一遍通读下来。 读是读过了,可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佛法、古文功底又很差的人来说,佛经上的内容实在晦涩枯燥,直让人昏昏欲睡。 宗言感觉头晕眼花,想着应该保护下自己的视力,索性将摊开的经书往头上一扣,准备稍作休息。 可这种阳光明媚的初秋天气实在舒服,以至于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他站在一处宽阔的空间,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浓雾,除了脚下光可鉴人的地板,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正疑惑时,眼前的地面突然分开,一座金光闪闪的雕像从下面升了起来,这雕像有常人一般大小,头顶结发,面容庄严,身着天衣,双手合十,竟然是一尊不知名的佛像。 可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宗言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啪嗒”一声,竟然将佛像脸上的“皮肤”扣了下来,然后反手便将那块薄薄的金皮往自己脸上贴。 宗言有知觉,有思维,偏偏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看着一块块金属皮肤贴在自己脸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在心中吐槽呢,佛像的面部已经彻底不见,然后那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他的身体,缓缓低下头去。 然后,宗言便在地板上清晰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形象。 “我去……”一声惊呼,宗言猛地坐了起来,一抹额头,满手湿漉漉全是冷汗。可还没等喘口气,突然又感觉不对,转身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大、大师兄?”他眯起了眼睛,只见悟恒和尚背着手站在近处,古怪的是,对方往日的儒雅气质已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头顶,面上全是痛苦纠结。 宗言心头狂跳,连忙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手感依旧,还好,头发尚在。可等他的手掌继续往上移动后…… “啊!别跑,老子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那一日,平静的菩提寺发生了一场内讧。 等老和尚听到小沙弥悟念的哭喊赶来的时候,正见到悟恒抱着脑袋绕着院子转圈,而宗言在后面怒气冲冲地追赶。 两人上蹿下跳,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倒是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遭了无妄之灾。 最后弘济实在看不下去,拖着病体上前一人给了几棍子,才结束了这场菜鸡互啄的闹剧。 等问清缘由,弘济先罚悟恒禁食三日,连带着跪香七天,然后面带愧色地向一脸气哼哼地宗言郑重道歉。 直称是自己的责任,没有管教好弟子。并承诺,等他将《大悲手》学会后,便会将压箱底的绝世轻功《一苇渡江》也教予他。 头发剃了毕竟还可再生长,就算宗言的费劲了些,一年半载也能长到之前的程度了。 授业师父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又有轻功作为诱惑。 宗言想了想,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回到房中后,他忍着心痛,将脑袋上剩下的七成头发也剃了。 不能不剃,光头总比地中海要顺眼。 28 突变 29 大火 30 三年 31 废寺 32 叉 又是火炉样的天气,一点风没有,太阳照得人十分烦躁。 以至于,连讨教还价声都带上了分火气。 夏天的集市上,人很多,但生意最好的往往都是卖粮食蔬菜的铺子,一些零售杂货的摊子,便显得冷清了些。 一对结伴而来的女子,蹲在了一处零售针头线脑的摊子前,翻翻捡捡的,终于选定了要买的彩线。 “老板,这些怎么卖?” 那摊子的小贩似乎被旁边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女子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才转回头来,慢悠悠地说道:“十二文一小捆。”小贩头上顶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但声音清朗,显得很是年轻。 两个女子商量了一阵,道:“你这价钱也太贵了,能否便宜些?” “这已是最便宜的价格了,大不了,再赠送你们一根铁针。”小贩头上的斗笠摇晃了下,似乎想了想才回答。 女子道了句太贵了,站起来便要走。 只是,她们刻意放慢了脚步,也没听到小贩挽留的声音,无奈只能去往别的摊子,可问来问去,都没有满意的。 她们又是交头接耳一番,便转过身,去寻先前的摊子,可等她们到了的时候,却只看到一顶大斗笠渐渐远去。 “这、这是收摊了?”一名女子愣道。 “小宗今天家中有事,提早回了。”一旁买青菜的大娘笑呵呵地解释:“小姑娘明日早些来吧。哎,老身这里有最新鲜的菠菜,要不要来点?” “哪有他这般做生意的。”女子不满地嘀咕。 可她抱怨的小贩,这时已经挑着担子走出了集市。 迁都已是板上钉钉了,可皇帝陛下那般精贵,自不可能随便过来,总要先将行宫和衙门建起来。 这时的灵台府已再不复之前的模样,这般酷热的天气,仍有被朝廷征调的民夫在官差的监管下忙碌。道路被扩宽,良田被征占,城墙要扩展,连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也被掀开,重新开挖引水渠。整个府城,成了一个大工地,已鲜有安静之处。 在一阵阵响亮的皮鞭声和民夫的哀嚎中,小贩穿街过巷,径直到了一座酒楼。 还未到正午,酒楼里已经有客人在饮酒了。 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看到小贩,忙迎了上来:“宗大哥,可是要打些酒么?” “不了,上次的还未喝完,给我随便弄几样素菜,规矩你懂吧?”小贩笑着摆手。 “明白,素斋嘛。”伙计连忙点头,又一招手:“宗大哥稍坐,我这就叫后厨安排。”说罢,便小跑着进了后堂。 小贩在靠门的桌前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时他的斗笠已经取下,露出光秃秃的一颗脑袋出来。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头上的热汗,一边饮茶,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众人的交谈。 “今早,东城收税的李老歪被人阉了,还扒光了裤子吊在了城门上,屁股蛋上还被刻了字……” “活该,这就不是个好人,叉大侠又出手了。” “什么叉大侠,那是丫大侠……”有人不满地嘟囔,之后却又道:“不过这回刻的听说是个‘言’字,难道与之前的不是一个人么?” “当然是一个人,这灵台府谁有丫大侠这般热血心肠,专门惩治民愤大的恶人,替咱们老百姓出气?” “这个‘言’字难道就是大侠的姓氏?那之前的丫字该作何解释?难道是名字?大侠叫言丫吗?” 这句话一出口,突然有“咣当”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正见一个光头正狼狈弯腰捡拾着跌落到地上的碎茶杯…… 等伙计拎着食盒出来,小贩不但付了菜钱,还连茶杯的赔偿也给了,好像不愿多做停留,将食盒放在担子里,逃也似的走了。 “哎,宗言是个好人,可惜不太会过日子,赚的钱大多吃喝了,要不然,就算长不出头发也不会十七八了也不成亲。”酒店掌柜结果伙计递过来的铜钱,摇头叹气一番。 “我看这样挺好,世道这般乱,拖家带口岂不是更累?”伙计笑着接口。 “你还羡慕上了,看你到年纪说不说亲。”掌柜瞪他一眼。 不错,方才那小贩便是宗言了。 这已经是菩提寺被取缔后的第二年了,而宗言也老实住在自己购买的宅子里,并且落了户,成了灵台府水道街拐子巷的正式居民。 宗言有些后悔,当初明明有余钱,应该买两座宅子的,一座居住,一座等着升值再卖出去,稳赚不赔啊。可惜消息得到的晚,而精明的人永远很多,等他想要出手,已经没什么赚头了。 当然这事儿也要看运气,赌官府不会将宅子划归入皇宫的范围,否则赔个底掉都算轻的。 毕竟大环境不好,他也真见过被官府搞得家破人亡的精明人。 好在他这座宅子地处偏僻,入不得贵人的眼。 能在乱世有个安稳的居住地,而且不愁吃喝,这已经是万幸了。 按理说,他存下的那些钱,便是不再偷偷弄精盐卖,也足够花用了。但他还是批发了一些杂货,做起了小贩。甚至不敢大吃大喝,就连打酒,都只喝最便宜的浊酒。为的无非是低调而已。 不低调不行,这世道太不讲理,稍微露点钱财,搞不好就会被人惦记。 是的,随着皇帝迁都的旨意下达,灵台府的百姓一下子有了首都户口。 可这未必真就是好事。 物价高昂,街面上人蛇混杂不说。官府也不做好事,各种苛捐杂税奇多。 今日人头税,明日给剿饷,后天加收耗羡,听说这还是官府怕这里的百姓也造反,项目还减少了些。 饶是如此,富裕些的尚能应付,可家境困难的,那便真是卖儿鬻女、惨不忍睹了。 宗言有几次看不过去,趁着天黑狠狠惩治了一番作恶的官差。 而当初为了显摆,在“受害者”身上刻下了“Y”字以作标记。 可惜他得意忘形,彻底忘了,古代社会哪来的英文字母,更别提汉语拼音了。 于是,叉大侠,丫大侠的名号就此传开,即便后来他改正错误,不嫌麻烦地刻了“言”字,可人们的习惯不是这么容易更改的。 这就很令人无奈…… 33 惊 其实大贺朝朝廷掌控的地盘仍广,各地拥护正统的大有人在,忠臣良将也能挑出几个,麾下军队数量比之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叛军,要强上不少。 而且叛军目前没有进攻京畿的意思,只要皇帝不犯浑,应该还能坚持十年八载。 万一哪天皇帝脑袋抽筋,开始励精图治,那一干大臣一直在做的,大贺中兴的美梦,就算实现了。 可惜出了迁都这种事。 关于上层之间的博弈,朝廷的具体安排,宗言靠着市井中的流言也看不清,更无心搭理。 但这个大贺朝廷,真的影响到了他的生活,起码,生气的时间比过去多了。 皇帝昏庸无道,却绝不可能是笨人。既要提前跑路,肯定要派得力的大臣先作安排。现在的灵台府,出城入城,皆要经过严格盘查。 各个路段都能看见兵丁官差把守。城外更驻有重兵。 且全城宵禁,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各街坊巡视的卫兵前来支援。 治安绝对比过去要好,底下平民百姓的生活,却是越发艰难。 朝廷上下仅有的人心士气,被皇帝这一搞弄没了。这一点,最先反应在最底成的公务员身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之事渐渐多起来。 宗言自认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也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 可是在灵台府住的这一年,他有集赶集,无聊时穿街过巷,有些事,他是真看不下去。 仗着轻功学得不错,完全能在宵禁时悄无声息地行动。 于是,市面上便有了关于“叉”大侠的传言。 倒霉的有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有强抢民女横行乡里的,有官员也有地痞。 这些人都会被身上刻字,打晕挂于显眼的位置。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以武犯禁并非最佳途径,可大环境如此,宗言也没办法,只希望凭借这般手段能令某些人收敛些。 而他不是莽撞行事,选择的目标虽是罪大恶极,却还是要经过细细考量,保证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才会行动。 只是这种行事作风却让官府咬牙切齿,无奈的是,这个在深夜游荡的幽灵,行事极为谨慎。整整大半年时间仅出现数次,并非话本小说中那样将不义之财分发下去。他出手后钱财宝物一律不碰,似乎没有目的,只为发泄。 乃至于官府数次布置陷阱,都未将之抓获。 无人能摸清他的行事规律,更无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但他的出现,真的令许多人战战兢兢,老实了一段日子…… 宗言挑着担子没有急着回家,反而绕了些远,拐进了一条黝黑残破的巷道。 “针头线脑,各种杂货嘞……”他小心地避开路面上散落的各种垃圾,边走边大声吆喝着。 这种环境,有钱买东西的自是少的,他也不在乎,只是经过一家紧闭大门的宅子前,身子略略一顿,扫了眼那破败的矮墙,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回返。 这户人家,被李老歪逼得全家上了吊。 宗言回想起前些日子经过这里,看到那五具尸体被抬出来时的场景,心中仍有些发堵,可还没等他重新打起精神,老远便有一阵低低的交谈声传过来。 若不是他耳朵好,还真听不清。 “娘的,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差事也是越来越难干了。今上也是,为什么偏要迁都到这般荒僻的地方。” “哎,前太子虽一心只喜欢钻研医术,却是个心善的,怕是比当今要强上不少,可惜东宫一场大火……” “禁声,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你能说的?”有人厉声喝道。 “咱自家兄弟唠几句,还怕旁人听过去?”先前发话之人嘟囔了句。虽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后的交谈声却熄了。 宗言听了不觉也是一叹,类似的唠叨他听过不少了,显然,当今皇帝的作为,已经弄得下面人怨声载道。 他加重步子,慢悠悠出了巷子,面上又挂了做买卖人那种小心翼翼的笑容出来。 刚出巷口,正见几个差役坐在树下乘凉。 宗言时常在城内游荡,他们也都面熟了,只扫了一眼箩筐,见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挥手放他离开了。 他笑着点点头,只是转头的刹那,眼角扫过了墙上张贴的告示,随即又不再理会。 不用看都知道,通缉告示上的悬赏金额肯定越来越高了。 不过人家官府通缉的是丫大侠,言大侠,关他宗大侠何事? --------------------- 今天是六月初三,每逢初三、十三、二十三、这几日,广昭寺中的悟恒与悟念便会请假出来,到宗言这里看望老和尚。 这日也是如此,宗言到家时,大门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他放下担子直接进了主屋,悟恒果然正在给老和尚针灸,而悟念则站在一旁,眼巴巴盯着。 “怎么样?”他拎着食盒也看了许久,见悟恒开始收针,才关心地问了句。 “师父的情况好了很多。”悟恒将银针收拢在随身携带的针具包中,又道:“方子仍可沿用上次的,药材可还够么?” “足够了,还有不少。”宗言笑看了眼因为被扎针而显得闷闷不乐的老和尚:“只是这方子有些苦,师父不大爱吃。” “汤药哪有不苦的?”悟恒跟着笑了起来,想了想:“那待会儿我包药的时候多加点甘草进去,应能好入口些。” “那感情好。”宗言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素斋一盘一盘摆在桌上…… 午饭后,悟恒自去后院仓库分装药材,宗言则拉住准备陪师父玩耍的悟念,询问起他们的近况。 这种事只能找机灵的悟念,在悟恒那呆子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他只会说一切都好。 悟念这孩子聪明,但也老实,宗言问什么他答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隐瞒。 听说他们过得还算可以,广昭寺那帮和尚虽然开始不太待见这两个挂单的,可这么长时间,也渐渐接纳了。 “行,过得习惯便好,要是有谁欺负你,尽管来找二师兄,我给你出气。”宗言强调着说道:“记住,发生什么事,或者被谁欺负了,都要来找我。” “嗯!”悟念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宗言摸了摸他圆润的小光头,让他自己去找师父玩了。 等到傍晚,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匆忙地走了,宗言懒得做饭,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与老和尚草草对付一顿。 接着便到了令人头疼的事,哄师父吃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和尚这一病,倒真同小孩子一般。 当然,穿衣吃饭之类的不用宗言操心,他虽然头脑不清楚,可仍能自理。 可吃药这事儿就费劲了,好不容易拿麦芽糖哄着老和尚吃了药,天已黑透。 宗言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盆进来给他洗脚。 “悟恒,水烫……”老和尚嘟囔着,将双脚缩了回去。 宗言皱眉,果见老和尚双脚都红了,马上拎了旁边的冷水浇在盆子,重新将他的脚按在水中。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老和尚不抱怨水热了,反而用呢喃样的语气说了句。 “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悟恒。”宗言无奈地答道,类似这样的交谈,这一年里每日都在发生,老和尚脑子糊涂了,见谁都叫悟恒。 话说,您老人家到底有多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啊? 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因为往常老和尚便只说到这里。 宗言叹了口气,将他的双脚清洗干净,可谁知,老和尚下一句话,却惊得宗言将手中的麻布掉在了盆里。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你死得冤啊……” 34 国师 “师父,您说悟恒死了,他怎么死的?” 宗言皱眉追问,可坐在床边的老和尚却是闭嘴不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老头……”宗言嘟囔,也知问不出什么了,便将水中的抹布拧干,仔细地给他擦了脚,然后扶着他倒在床上。 老和尚睡眠倒是不错,没一会儿,便合起眼睛。 宗言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到鼾声响起才起身,点了根蚊香放在桌上,就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出去。 一路上却在琢磨着老和尚的话,方才那信息可太大了。 悟恒早死了?那自己认识的悟恒又是谁?能用李代桃僵的手段换种身份,而且老和尚还默许了,这就说明悟恒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那些黑衣人,怕也不是为了什么菩提寺传承,而是冲着悟恒来的。也不知为何此后再无动静,是因为人都死绝了消息没传出去? 之前不觉得什么,如今细细想来,老和尚与悟恒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 作为大师兄,悟恒只内功强一些,拳脚功夫差得一塌糊涂,偏偏老和尚也不管。难道真如悟恒自己所言,他出家不是为了武学? 可师父师父,师父要教,即便徒弟再不情愿,也该学上几手才是。会不会是老和尚有什么心结,不愿意教呢? 宗言来之前,菩提寺只剩下三个人,悟念才六岁,而老和尚已经七十多,说句不好听的,还能活几年? 可他不止一次从老和尚嘴里听到要将一身所学传给悟念的打算,甚至于对自己这个便宜二徒弟的教导也毫不吝啬,偏偏绕过了大弟子,这里面就有些讲究了。 而且,上次悟恒挨打,老和尚挥舞棍子的表情真吓住宗言了,因为眼神中有股说不出的凶狠,这怕是也有原因的。 悟恒的身份,一定存在着大秘密。 宗言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草草洗漱完毕。 但等他躺到自己床上后,突然一笑,又不再纠结。 是人就有秘密,自己管那么多做什么? 身份真假重要吗?与他一桌吃饭、一同劳动的悟恒,虽呆板无趣、强迫症也讨厌,但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他可能不是早死的悟恒,更非师父真正的大弟子,却是自己与悟念实实在在的大师兄啊。 ------------------ 这宅子位置虽然偏僻,面积却不小,后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除了一半被种上蔬菜,其余部分一直被当做练武场使用。 天亮蒙蒙亮,宗言便醒了。 两套棍法一套掌法打下来,顿觉身心舒畅。 用凉水简单冲了冲,他就开始给师父熬药,并准备早饭。 尽管在菩提寺一呆就是三年,期间就没吃过早饭和晚饭,顶多每三天一顿药膳。晚上饿了时,用零嘴垫垫肚子。 可一朝“还俗”,他觉得一日三餐的生活才正常些。 连带着老和尚也被影响,一旦过了饭点,便会嚷嚷着肚饿。 宗言用昨夜的剩饭兑水熬成了米粥,又从缸中挖了些腌制没几天的嫩黄瓜,早上就算对付过去了。 清淡,简单,绝对符合佛教习惯。 因为和师父一起住,他做事很小心,平日用来解馋的葱蒜和浊酒,都被藏在自己房间里,绝对不让老和尚看到。 三净肉什么倒是无所谓,他怕老和尚好奇破了荤戒、酒戒,万一这病情真的好转,恼羞成怒下不得先弄死自己这孽徒? 咳!吃罢早饭,又费尽心思将老和尚哄高兴了,让他老老实实喝了药,便回房换了衣服,挑着担子去售卖。 结果没等走出巷子便给差役撵了回来。 原来是灵台府官员得到了消息,皇帝的圣驾已经快到了,正忙着黄土铺路清水洒街呢。百姓想要通行或者做买卖,可以,等皇帝的大部队安顿下来再说。 宗言原本还想瞧瞧御辇啥样,听说要磕头,立马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给个昏君下跪行礼,他气不顺,干脆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 回到院子里,听说他今天不出去了,老和尚倒显得很高兴。 宗言看着师父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酸。 自己这阵子光顾着低调,伪装身份,甚至去行侠仗义。却把师父独自锁在家里,他一个浑浑噩噩的老人,又是怎样度过无聊的时光呢? 想到这里,他放弃了研究《金钟罩》的打算,回房间摸出棋子与棋盘,陪着老和尚下起了围棋。 悟恒说师父是喜欢围棋的,就算如今脑子不灵活,规矩下法却仍还记得,只是手段大不如前。 偏偏宗言也是个一知半解的,两人凑在一起正正好。 一边下棋,两人一边闲聊,多是驴唇不对马嘴,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 宗言丧气地将白子放在棋盘上认输了,此时已完全没了下棋的兴致。 也不知是师父真如悟恒说的那样有了好转的迹象,还是自己的水平确实太菜。这几局下来,竟然全部告负。 “咱俩到底谁是老年痴呆患者?”他郁闷地嘟囔了一句。不过老和尚开心,他也达到了目的。 拒绝了再下一局要求,他站起来要去准备午饭。 可刚刚走到厨房,院门处便传来了敲门声。 这时候谁会来?宗言带着疑惑去开了门,却见一个披着大红色袈裟,年过半百却身体健壮的大和尚正笑呵呵地站在阳光下。 “您是?”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头顶挂着的太阳,正午了,不是收税的,倒来了个化斋的。 “这位小师父,请问弘济禅师可在此处?” 好歹算半个佛门弟子,原本宗言都打算回去取饭了,却没想到和尚双手合十,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家师正在此地落脚。”宗言忙还了一礼。这时居家,他没戴斗笠,那光秃秃的脑袋自然暴露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误会。 要知他是以私度僧人还俗的身份落的户,又行事极为低调,除了左邻右舍,便是连官府都不知这院子里还住着个老和尚。 人家能找到这里,要么手段通天,要么是先联系上了悟恒,也不知对面这人属于哪种,到底是敌是友? 更何况,凭借着武者的直觉,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袈裟下那旺盛到令人忌惮的气血。这人,是个高手,起码比他要强上不少。 似乎看出他心有顾忌,大和尚继续微笑道:“贫僧言晦,今日到了灵台府,特来拜访弘济师兄。” 言晦?当今国师?宗言心中一震。一只手悄悄摸到了胸口位置。 和一个昏君搞在一起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来意? 请假 36 大雨夜(一) 37 大雨夜(二) 38 大雨夜(三) 39 大雨夜(四) 宗言现在好比是第一次进入副本的小可怜,被游戏的设计闪花了眼。 大BOSS提前出现,造成己方两名队友失联。 最强战力被下了负面BUFF,又临时掉线。 作为小队的希望,他一个血薄的刺客角色,只能临时充当T,拉着仇恨朝队友靠近,沿途不但有远程怪袭扰,还有小BOSS围追堵截。 好在他也不是简单的人物,300%的闪避,10000%的敏捷,再加500%的无双和200%的会心。 总之,真男人,就是干,在挂的面前,一切怪物都是…… 好吧,编不下去了。 眼看着就要抵达城门,宗言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形如闪电般朝城门处疾射而去。 此时的守城官兵已听到了动静,有反应快的已经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一名军官眯起眼睛,正看到奔近的身影,嘿嘿一声冷笑后,脚尖在木箱上一踏,也跃到房顶,迎面朝着宗言冲去。 两人的速度都是极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面对面了。 军官举起钢刀便是一招力劈华山。 对着劈头的利刃,宗言却是不躲不避,手中长棍由下而上便抡了出去。 “砰!”气劲在空中碰撞炸开,发出剧烈的声响,将屋顶的瓦片都激飞到了风中。 军官的身体被一股大力击退回地面,而宗言前冲的速度也随之降下来。 军官闷哼一声止住身形,一咬牙,竟又再次朝宗言砍去。 宗言也不甘示弱,双手执棍,幻化出万千棍影回击。 两人交手用时虽然短暂,却也斗了数十招,气劲相交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么厉害?宗言微微皱眉,眼角扫到正在接近的数十道身影,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之前已经激活了怀里藏着的护身木偶,此刻时间紧急,不由提高了汲取木偶力量的强度。 他双眸中金色光华一闪而逝,一个跨步,闪到了军管左侧,然后长棍微晃,带着呼啸声,直奔军管左肋,快若惊雷急电,气势非凡。 那军官自要躲避,可他一转头,正对方宗言那张年轻的面孔,等看清那双呈现出金色的双眸时,呼吸竟不由一滞。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 而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对方竟然后招再至,这一次,比之之前的动作更加迅捷。 “砰!砰!”又是连串的爆响,对方舍弃了长棍,而是抬腿踢来,霎时腿影流云劲风般地荡起,他根本反应不及,不但胸口剧痛,身形朝着下方飞坠,连手上的钢刀也脱手而出。 他闷哼一声胸口似火烧般疼痛,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宗言一声冷哼,看也不看他,身子一转便又朝东点射而去,眨眼功夫便到了城门前。 当然,其实他对紧闭的城门没有兴趣,而是在官兵的惊呼中,斜斜飞上城门旁的茶篷顶,借着茶蓬的张力,向上飘去。 “贼子休要猖狂……”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那是一只泛着寒芒的利箭,尽管方才已经有了应对官兵弓箭的经验,可宗言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箭。 好在他此时反应灵敏,朝旁边微微一身,险险地避了开去。 可没等他缓口气,远方屋顶上那执弓之人又拉动了弦,一声嘶响,几乎是刚离弦便到了面门处。 宗言深吸口气,身子向后仰的同时,长棍挥出,斜劈在箭头处。“当!”的一声清响,铁箭应声斜飞入地。而宗言则接着这股冲力,身体又向斜上方窜出丈许,然后凌空换气,硬生生改变了上冲的方向,脚踏着一块凸起的砖石,一眨眼便翻过了城墙。 那些高手赶到近前,已是追之不及。 “当真是好轻功。好眼力,好手段……”尽管立场不同,还是有人还是忍不住赞叹。 40 大雨夜(五) 41 大雨夜(六) 42 大雨夜(七) 43 大雨夜(八) 44 大雨夜(完) 45 交流 46 好自为之 47 离别 48 布置 南方的夏季天气极度闷热,夜晚稍好一些,可对一帮北方人来说,仍是难以忍受。 客栈中,灯火如豆,一干和尚做了晚课,早汗流浃背,顾不得什么威仪,将外袍一脱,赤膊了事。 悟念只穿着个裤头,虽感凉爽了些,却半点提不起精神。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既然大家到了南方,那便安全了,接下来,只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建菩提寺,又会过上以前平静温馨的日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二师兄要独自离开。 言晦给悟恒察看了伤势,一出门便见小悟念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神情怏怏。 他自知道是为什么,其实他也感到遗憾和疑惑。 这么一个有胆色,有能力的后辈,偏偏不肯受戒,与佛门终是有缘无分,他怎能不遗憾? 疑惑的是,凭宗言独自一人劫持皇帝,面对重兵围堵也要留下断后这点看,其人明显与菩提寺的几个和尚有着深厚感情。可在安全抵达南方后,这人偏偏要走,且看白天的模样,好似一去再不回般,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蓦地,言晦突然想到之前在船上宗言向他打听的事情,又回忆起对方在纸张上比比划划的东西,身子不由一震…… ----------------- 三天后,言晦一行乘船逆流而上,进入大贺腹地,彻底地没了消息。 当天夜晚,有道灰色影子如烟如缕般轻轻飘飘掠进大总管府。 跟平民家宅不同,这般动作,对戒备森严的大总管府来说,已近似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了,自然很快便有守卫反应过来。 立时,整个府邸警铃大作。 偏那人似乎故意为之,见到守卫前来便停下了,立于院中,静静等待。 没一会儿,手执各式兵器的守军就将来人团团包围起来。 火把将院落照得亮如白昼。侍卫统领看清来人装扮,不由皱眉,冷冷开口:“这位高僧为何夜探我总管府?” 被围在中央那人芒鞋僧袍颈挂念珠,光头无帽,乃是一个年轻的和尚。 其面对四周的刀枪兵刃,始终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高僧气度,且未曾携带兵器。是以,侍卫统领并未立刻下令将人捉拿,而是先询问一番。 “我来送件礼物。”那和尚负手,对四外的敌意视而不见。 “不曾扣门等候,又无拜帖递交,反是三更半夜独自闯入,礼物可不是阁下这般送法。”侍卫统领眯起了眼睛。 “是不合礼数。”那和尚点头,随后歉意一笑:“只是大总管政务繁忙,据说外面送礼的人要排队许久,偏我等不及,只能出此下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抬高了音量:“我独身前来,主动被你们围住,还不足表达诚意吗?许大总管何故吝于一见?” 他话音未落,一道豪爽的笑声便传遍场中,侍卫们让出道路,一个体格魁梧的长须大汉率先走了出来,只是没到近前,而是被众多手下拱卫着,遥遥对和尚一拱手:“这位大师见谅,您这般出现,我兄弟们难免紧张了些。” 那和尚在众人的警惕目光中伸手入怀,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最近的一名守卫。 那册子传递到许大总管手中,他原本随手一翻,谁知没过不久,面色剧烈变化起来,有欣喜,有震撼。 过了许久,他长长出了口气,将册子郑重揣进怀中,随后推开前面的守卫,几步到了和尚面前,双掌合拢,深深躬身施礼:“许永春多谢大师相助,您这份礼可是太重了。” 许永春,多年前与几十个同乡因不堪暴政愤而起事,经过十年发展,如今已牢牢控制住了富饶的四个行省。 而且此人颇有人格魅力,招揽了不少的军事与内政人才,他掌握的地盘民心安定,商贸繁荣,他本人也十分受百姓爱戴。 值得一提的是,同行们扩展势力后,无不给自己加官进爵,甚至称孤道寡。而他这个自封的四省行军大总管的头衔,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变过。 那和尚坦然受了他一拜,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在这里提前预祝大总管得偿所愿。” 许永春直起身后,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和尚,又问:“恕许某失礼,还不知大师上下。” “悟空……”和尚只吐出两个字。 许永春随即大惊,还待再问之时,却只觉眼前光芒一闪,瞬息后,面前空空荡荡,除了同样惊骇的一干护卫,竟再找不到那和尚存在的痕迹了…… 不错,送礼的就是宗言。 只不过,这时他已经沟通祈愿池,离开这方世界了。 其实早在弄塌独峰山后,他便接收到祈愿池的消息,任务完成了。 但他仍担心一众僧人的安危,是以一路护送。 原本还想着拖一拖,尽量与众人相处长一些,怎也要将菩提寺重新建立起来,可在双脚一接触南方的地面,祈愿池再次发来消息,他在这方世界只能停留最后五天,时间一到便会被强制驱离。 于是,在多与师兄弟团聚五天,还是尽快完成下面的布置,这两条路,他选择了后者。 才有了夜闯总管府的一幕。 在小沙弥悟念的正常人生中,当然没有他这个悟空二师兄的存在。几年前的那场地震,老和尚殒命于火海,只剩下大师兄与他相依为命。 可没有平静几年,菩提寺也遭废弃,随之进入到广昭寺修行。 佛门可能是清净地,可人多聚集的寺院真说不准。 两个外来人,一个武力平平宛如闷葫芦,一个年纪幼小不经事,外面可没有钱又能打的宗言撑腰,初时被抱团的人排挤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没等两人在广昭寺站稳脚跟,皇帝又来了。 少了宗言插手,悟恒的命运可想而知。 悟念则被废了丹田,沦为官奴,直到大贺朝灰飞烟灭,才恢复自由,重入佛门。 那日大师兄跪在皇帝面前,求他饶过自己小师弟一命的情形,仍时不时出现脑海。 就算他最后成就一代高僧,这个心结,仍无法开解。 所以,悟念的心愿便是师父与大师兄都能活下来…… 早在收到皇帝抓了悟恒的消息后,宗言其实已经大概有数,小悟念的心愿当是如此。 但他心有顾忌,自己完成任务便会离开,怎么也是安全。可菩提寺其他人,便要遭受到朝廷疯狂地追杀与报复。所以,他行事一直留有余地,在劫持皇帝,乃至之后逃亡的一路上,都未敢杀太多人,直到最后没有办法,才弄塌了独峰山。 好吧,可能他就是太怂。 目前看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朝廷的报复暂时并未到来,但他仍是不安心,而且,多少感觉憋屈。 心气不顺,自然要找点办法排解。 所以在船上时,他没事儿便找言晦闲聊,将朝廷各个大员的资料,各处防守大将的性格喜好,都整理归纳出来,连朝廷各关隘的兵力部署都记录到了一个小册子上。 甚至,他还在开篇,着重介绍了马镫与马蹄铁的妙用。 这个世界不知怎么发展的,到现在竟然还没有马镫的出现。所以培养一名出色的骑兵,耗时很久。 而南方各个诸侯与义军拿朝廷没办法,也是因为朝廷铁骑的威慑力太大。 马镫和马蹄铁,前者会加速骑兵养成的速度,后者则减小了战马的损失,对南方义军而言,这两种东西无疑是目前最需要的。 短时间看不出,可大贺朝的覆灭,他宗言,到底也有所参与,甚至还推了一把,总算能出口气了…… ----------------- 尽管完成了一次任务,意味着自己又能得到一些好处,可站在美轮美奂的祈愿池旁,宗言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他沉默了良久,才看了眼仍悬浮在祈愿池莲花上的那个虚影,目光复杂地叹道:“你联系上祈愿池时已经老迈,脑子不清醒,着实给任务造成了些障碍,却也使我得了不少的好处。也不知算不算幸运了。” 那虚幻的老僧却依旧双手合十,微笑不语。 宗言这时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来收尾,反正莲花就在那里,等日后再看看这次任务有什么收获吧。 他毕竟是凡人,五年朝夕相处的日子,哪是说放就能放的开? 意兴阑珊地出了空间,外面的世界临近秋末,这日却阳光明媚,没有风,下午的霖城便显得慵懒。 耳听得小贩的叫卖,宗言慢悠悠地在街面上晃悠许多,方才记起自己当日是临时开小差跑出来的,这已经算旷工了。 他摸了摸怀里,与第一次任务因为杀人而手足无措不同,这次他特意揣了些金子,如今被安然带了回来,有了这些钱,无须再打工,只需租个院子,安心修行便好。 毕竟受了人家老板娘的收留之恩,怎也要回去给个交代才是…… PS:感谢呜呼自飘零的1700打赏支持。 祝大家粽子节快乐,快乐…… 49 烟火 因为宗言不在,柳壮只能自己将桌椅擦拭干净,等天一黑便准备打烊。 谁知,他刚举起门板,便见得宗言慢悠悠晃回来,本待呵斥一句,随即便被对方的造型吓了一跳,手中门把一个把持不住,直朝对方面门扣去。 宗言反应迅捷,一把扶住:“不必一见面就这么招呼吧?” “你……你……”柳壮磕磕巴巴吐出两个字,然后长呼口气:“你去哪了?怎搞成这样子?” 宗言只摸了摸脑袋,干笑道:“凉快。” “秋天剃光头真是凉快。”老板娘的声音从店内传出来。 宗言顾不得其他,忙从柳壮身边挤进去,两步到了柜台前,才见老板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他随即一拱手:“宗言多谢老板娘收留之恩。我……” 他话没说完,柳三娘却接道:“和尚你要走了?”之前已不再提起的外号,竟在此刻又重新使用了出来。 宗言一愣,然后苦笑:“确是不在店中干了。”想了想,一把将言晦给的玛瑙念珠摘下塞进怀里,强调道:“我真不是僧人。”其实他也知道这误会没法解释了,谁叫他因离开得匆忙,根本没有更换的衣服呢?留着大光头不说,还一身僧衣芒鞋,不被当成和尚才怪。 柳三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闪过异色,嘴里却平淡地道:“我这就给你结算工钱。”然后开始噼里啪啦拨弄起算盘。 宗言原也看不上那几百文工钱,本不想要,可相处两月,多少知道老板娘的脾气,想了想,道:“那些工钱换顿酒吃如何?就当我做东,大家吃个散伙饭?” 又觉得可能不太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谁知柳三娘“啪”地扣住算盘,伸手将银子接了,掂了掂,眯眼一笑:“二两银子,足够摆桌宴席,不过今日石头家中有事,散伙饭只能等明个儿了。” 宗言只能点头。不过,他嘴角却是一阵抽抽,这是被宰了啊。 霖城与时局不稳的大贺朝自是不同,物价一向便宜,一个馒头才一文钱,店里吃盘炖羊肉,也不过一百文,那量足足的。二两银子的菜,得是什么水准? 他身怀巨资,又与店里的同事相处愉快,这顿饭请得倒也心甘情愿。可他明显感受到老板娘隐藏的怨气,是怪自己不提前打招呼便要辞职吗? 这时,又听对方问道:“你要回返师门?” 宗言叹道:“我哪有什么师门,只是在店中已不方便,怕是要在附近租个宅子居住。”他在这世界到哪里人生地不熟,反是霖城待得习惯些,还不如老实待在这里,等着下次任务到来呢。 “哦!”柳三娘点头,却又是一笑:“你这银子先存着,明日摆酒后,剩下的退给你。” 宗言:“……”这变得也太快了。 -------------------- 尽管已经辞工,可宗言目前仍无处可去,只能在员工宿舍中再对付一晚。 但过去已习以为常的呼噜声,他这时反是不习惯了。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念头一动,进入了祈愿池的空间。 他走到祈愿池前,悟念老和尚的虚影仍在,两人对视,良久,宗言见他仍如之前那般呆立不动,便叹气收回了目光,又将步子迈近些。 虚影下方的莲花果然如上次一样,缓缓地绽放开来。只是,喷薄而出欲洗去他负面情绪的光华到了近前,却被他拒绝了。 苦也好,累也罢,五年清净的修行生涯,宗言已将之当作人生的财富,值得他细细体会,舍不得藏在记忆深处。 光芒退散后,莲花内升起一颗莲子出来。 宗言按照程序,在心里祈祷起来。 我要天才地宝和丹药,实在不行,给把仙剑也好哇。 其实经历过上一次,他已多少了解了祈愿池的不靠谱,可心里仍免不了有些期待。 这次任务耗时这么长,总要给些好东西吧? 而这一次,祈愿池确实没让他失望,莲子消失后,莲花上再次光芒大作,刹那间,便有两件物品漂浮其上。一张金色卡片和一本厚厚的书册。 宗言挑眉,先去触碰那本书。虽然没有接收到信息,可他手指一碰到书册,上面遮掩住书名的光芒便已散去,露出《炼器总纲》四个大字。 面色不由一喜,快速将之抄在手中翻看起来。里面果然是炼制各种法器的内容,甚至还有飞剑的制作方法。 好东西啊,尽管里面的材料他听都没听过,但无疑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至于之前养了十几天的剑坯?可以扔了。有飞剑,谁还在乎那个凡品啊? 郑重地将《炼器总纲》揣进怀里,他又满怀希望地看向那张卡片,自己辛苦了五年,总不会一本书就被打发了吧? 这卡片竟然还是金色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伸手,然后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被气的。 身戒卡:身戒心慧,不动如山,手持本卡受戒,效果加倍,永不可更改。 干梨凉,别让老子知道你有了灵智,否则早晚把你这水池子填了。 他现在怀疑,上一任就是被这么阴死的,太损了。 这东西谁爱用谁用,反正打死我也不碰,想到这里,他走到石桌前,没好气地将这张卡片拍在石桌上,留着与之前的附身卡、明目卡一起吃灰。 然后,他身子猛地一僵,慢慢地回头。 只因为,老和尚悟念的虚影这时竟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因为心愿已了便散去,反而更加凝实,双手依旧合拢着,遥对着他深深施礼。等直起身子后,表情也再不似之前那般虚幻了,脸上露出一抹满怀欣喜的笑容出来,嘴唇微动,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宗言的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缓缓靠近,之前细微不可辨的声音清晰起来。 想要开口询问,老和尚的虚影却渐渐化作万千的光点消散了。 宗言呆立良久,眼眶不由一红。 他分明听见,对方是在说。 谢谢你,二师兄…… ------------------- 宗言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要知他这几年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日清晨必定起来练武的。 可能是睡得太晚吧。习惯性撸了把自己的光头,依旧是发涩的手感,远没有师弟毛茸茸的脑袋摸着舒服。 他撑起身子,以他的目力,窗外秋末的光影依旧是看不清的,也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时辰。 邻床的柳壮不在,隐约中,能听到后厨忙碌的声音。 宗言振作起精神,飞快地下床洗漱,然后直奔前堂。 谁知,今日酒肆却并未开张,张石头,柳壮,乃至柳三娘和丫环小翠都聚在后厨忙碌。 “三姐说今日不做生意,算休息一天。”柳壮将铜火锅摆在院中石桌上,对他笑着说。 柳三娘也端了盘羊肉走过来,突地皱眉,问道:“倒是疏忽了,和尚现在可有忌讳?葱蒜能吃吗?” 宗言无奈,这是真将他当和尚了啊,只能回答:“没忌口,我什么都吃得。” 很快,新鲜的牛羊肉与时令蔬菜摆满了一桌,柳三娘更是取出了珍藏的好酒,挨个将杯子斟满。 美酒和火锅,在秋风飒飒的季节,再舒服不过。 之前一路逃亡,在海船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宗言着实跟着一帮和尚吃了好多天的素,之后又着急见义军首领,可谓风餐露宿,肚子空空。 是以,佳肴在前,稍微平复了那场离别的不舍。 几杯美酒下肚,心情更暂时舒阔许多,不觉便有些醉了。 不知不觉,这场酒局持续到了下午。 前院并不幽静,因为靠近闹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隔壁铁米店的夫妻对骂,街上小贩的吆喝与讨价还价,谁家熊孩子的欢笑与争闹。这些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场中几人却不在乎,小翠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张石头大着舌头,吹说当年拎着菜刀漂泊江湖的往事。柳壮又聊起对面铁匠家的姑娘,可能真想结束单身生涯。 只要柳三娘面不红气不喘,问宗言不在这里做了,有何打算。 后者哈哈一笑,醉眼迷离地用筷子敲击起面前铜锅,磕磕巴巴地念道:“素来无争随性,提壶浪迹天涯。闲时由缰信马,看遍秋雨春花……我、我想当个侠客,耍贱……呸!甩剑的那种……” “我以为你会去出家。”柳三娘笑吟吟望他。 “出家?”宗言呆愣了下,突然想起五年的修行生涯,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他自失一笑:“佛门可能真的清净利于修行,但我更喜欢这人世的烟火……” 第一卷人间烟火完 50 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