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倭患 第二章 义举 第三章 门生 第四章 神级败家子 第五章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第六章 县尊大人有请 第七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八章 以诗明志 第九章 整饬海防方策 第十章 国士之风 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通篇没有一句废话,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整饬海防的关键。 看罢这篇《整饬海防方策》,朱纨心中直是震撼不已。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样一篇文章竟然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之手。 昨日徐言在揽月楼上作诗就令朱纨对其心生好感,只不过那时他还觉得这个少年不过是文采斐然罢了。如今看来,这少年不仅有文采,更有着拳拳报国之心。小小年纪有如此国士之风,真是难能可贵啊。 “徐小友这篇方策,令本抚受教了。” 朱纨这话可把徐言吓了一跳。他连忙拱手道:“抚台大人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一介书生,肩不能抗、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写下这篇方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到抚台大人的地方。” 谁知朱纨却是摇头叹道:“徐小友真是太过谦了。别的且不说,光是你捐粮三千石的举动,本抚觉得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出来。如此大义,实为百姓楷模。” 虽然徐言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够厚,一时还是有些脸红。看的出来,朱纨是真的很欣赏他,他可一定不能让朱纨失望啊。 “抚台大人,有一句话晚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犹豫再三,徐言还是想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说无妨。” 朱纨微微颔首。 “以晚生之见,倭寇、番夷、佛郎机等贼之所以能如此猖獗,实乃与闽浙海商相勾结。要想彻底剪除这一祸患,目光不仅要朝外,还要落在内部。只有断了海寇和海商的联系,才好各个击破。” 徐言敢直接点出问题的关键是因为他清楚朱纨的为人。此人不仅为官清正,更是极有担当,敢于向当地海商等利益集团动手。 “这个本抚也有所耳闻。” 朱纨轻捋胡须道:“你且说说看,怎么破其联系,各个击破。” 徐言前世对此颇有研究,轻松答曰:“海寇为外来者,要想在当地立足肯定要和当地海商合作。换言之,这些海寇的据点中肯定有不少当地大海商家族的代表。” 稍顿了顿,见朱纨没有表情,徐言继而接道:“抚台要想根除此顽疾,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哪些海商家族与其有勾连。待确定之后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派暗桩混入其中打探消息。这些人警惕性很高,如果被其发现风吹草动,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说下去。” “这些暗桩若是能够混入海寇的据点,可以将岛上地形乃至码头、军营、仓库等重要信息记下,后绘制成舆图,供抚台分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做到对敌人了如指掌,抚台才有最大的把握一举歼灭这些海寇。” 以朱纨掌握的资源和兵力,要强攻各个海寇的据点也不是不可以。但既然有更好的方法能减少损失,为什么不用呢? 这些大明将士们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的甚至还和徐言差不多年岁。在徐言看来,还是要尽可能的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徐小友说的这些本抚会仔细考虑的。” 朱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见火候差不多了,徐言便拱手告辞道:“抚台大人,晚生告退!” 从衙门出来,徐言总算可以长松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的前胸后背已经湿透,额头上也冒出不少汗珠。 虽然两世为人,但这还是徐言第一次面对面跟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交谈,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如今一颗种子已经在朱纨的心中种下。至于这颗种子能长成什么样子,就不是徐言能决定的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知县赵若海将县衙临时让出来给巡抚朱纨来住,自己则是搬到了一处别院。 他内心想着伺候好这尊大佛,将来可以仕途风顺,自然将各种资源都用在伺候朱巡抚身上。从朱巡抚给出的反馈来看,确实对定海县的接待工作很满意。 赵知县自然是极为得意,却说这日他刚刚准备出门,就得到消息巡抚大人打算在定海县城建造一座巡抚察院,以便于日后巡视进驻。 这可是把赵县令吓了一跳。 照理说浙江巡抚的驻地毫无疑问应该是在杭州府。即便巡抚可能会巡视地方,可一次最多就是十几日的工夫,用不着单独修建一座察院。可看朱巡抚的意思,难道是想把定海县城作为一个常驻地? 要知道在大明官场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赵知县所在的定海县本来不是附郭县,但如果巡抚将其作为一个常驻地,那跟附郭又有什么分别? 一想到趋跄倥偬,供亿纷纭,疲于奔命的日子,赵知县差点晕死过去。 但巡抚大人的命令无论如何是要遵守的。赵知县只能寄希望于朱巡抚将来少到定海县巡视。 除此之外,朱巡抚派来的人还将一封信交给了赵知县。 送走那位朱巡抚的亲信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展开来看。 只见信中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篇名为《整饬海防方策》的文章。 赵知县细细读来只觉得这文章写得鞭辟入里,针针见血。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对于好文章的评断力还是有的。看样子这是某位谋士给巡抚大人献出的方策啊。 可是巡抚大人为何又命人抄录一份给他看呢? 赵知县继续看下去,却发现文章底下有一行小字。 定海县徐言所书。 赵知县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篇文章竟然是徐言所写的? 赵知县自诩文采卓然,徐言写的这篇文章文采却不在他之下,甚至某些方面更为犀利。这岂不是说,徐言写文章的能力已经可以媲美进士? 若是放在几日前,赵知县大抵是不信的。 但昨日徐言当着众人作出那首明志诗,却是令赵知县相信此子有这个能力。 “七尺龙蟠皂线绦,倭儿刀挂汉儿腰。向谁手内亲捎得,百遍冲锋滚海蛟。” 作出这等豪气诗句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 ....... 第十一章 外公有难 第十二章 赶赴杭州 第十三章 求见巡抚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言便起床洗漱。 为了不打搅熟睡中的父亲,他轻手轻脚的换好衣裳、束好网巾离府而去。 巡抚衙门离陈府并不远,徐言早已打听好具体位置,径直步行前往。 杭州城北是各大衙门的聚集区,徐言一路行来路过钱塘县衙、杭州府衙、布政使衙门。徐言目标明确,自然不会在此分神分毫,可他继续前行不久却是在一座斗拱飞檐的豪邸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这座宅邸前围满了人,看打扮应该都是普通百姓。 徐言有些好奇便上前几步欲探个究竟。 “陈老爷是冤枉的啊,他没有贪污银两,我们都可以作证。” “陈老爷待我们这些织工极好,每月银钱都是按时发放,绝无克扣之举啊。” “我们可以作证,陈老爷是冤枉的!” 徐言好不容易挤进去,抬头一瞧这不是杭州织造衙门却是什么! 杭州织造大体可以分为两部分。其一是织造衙门,是为官署,由提督织造太监坐镇管理。另一则为织染局,是为工厂。 在明初洪武、永乐年间,织染局内分为若干堂或号,每局设头目三人管理名为所官、之下有总高手、高手、管工等技术和事务管理人员,负责督率工匠,从事织造。织造局之下分设三个机房,即供应机房、倭缎机房和诰帛机房,技术分工较细,按工序由染色和刷纱经匠、摇纺匠、牵经匠、打线匠和织挽匠等各类工匠操作。总体来说匠人是由轮班匠充任。 可到了嘉靖年间,虽然匠籍仍然存在,轮班制度早已名存实亡。 为了完成任务,织造衙门只得挑选民间的机户机匠充任官匠之职。当然这个活儿不是织造衙门的官老爷直接干的,而是交给了陈家这样的皇商。简而言之就是把任务外包出去了。 显而易见,眼前的这些人就是陈家雇佣的机户机匠了。 见到此情此景,徐言心中还是有些温暖的。看来他的外祖父人品不错,不然这些匠人也不会聚集在织造衙门外为他请愿。 虽是如此,早有计划的徐言不会在此浪费时间,而是扭头前往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位于杭州城北正中,十分威仪气派。 徐言来到衙门前整理了一番衣冠便迈步上前。 “定海县徐言求见抚台大人。” 衙门前值守的公人见徐言一副儒生打扮,心道应该是个读书人,轻点了点头道:“你且在此稍候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徐言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利用这点时间将腹稿在脑中过了一遍。 事情牵扯到提督织造太监孙庆,他必须找到一个让朱纨插手此事的理由。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衙门公人去而复返,冲徐言笑道:“徐公子请跟某来。” 徐言明显感觉到这公人的态度好了不少,轻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在衙门公人的引领下徐言顺利进入巡抚衙门。与定海县衙相比,这里大出数倍不止。其间遍植花草树木,令人心悦不已。只是徐言一直快步疾行,没有多少时间驻足观看。 他沿着廊庑一路而行,穿过一道垂花门、一扇月门方是来到了后院。 徐言环目四望,只见院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移步换景,不胜美哉。便是比之那些享天下美誉的江南名园也是丝毫不遑多让。 啧啧,怪不得人人都想考科举做大官,权势地位对生活质量的提高也太大了啊。 “徐公子请自便。” 那公人将徐言带到便退下了。 徐言定睛瞧去,朱纨正坐在十数步外的一座亭子里读书。 徐言深吸了一口气,一振袍服阔步朝其走去。 行至亭中,徐言冲朱纨深施一礼道:“晚生拜见抚台大人。” 见徐言来了,朱纨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徐小友啊,县试临近,你不在家中读书怎么来杭州府了?” “回禀抚台大人,晚生此来杭州是为救人。” 徐言也不藏掖,径直点出了来意。 “哦?” 朱纨显然有些惊讶,右手向下压了压道:“坐下来说罢。” 在尊长面前徐言岂敢放肆,他虽是坐下,但只一半屁股挨着石凳腰杆笔挺,双手放于膝间。 徐言早有腹稿,见朱纨发问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叙说了一遍。 当然,略微添油加醋了一番。 朱纨听罢不由得蹙眉。 “你是说提督织造太监孙庆诬陷你外祖贪污工部拨银?” “正是。” 事到如今,徐言也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了。 “实不相瞒,晚生方才来的路上还看到织造衙门外围了不少机户机匠,正为晚生外祖鸣冤呢。” 朱纨轻叩了叩手指,继而捋须说道:“这事本抚知道了,你且稍安勿躁。若你外租是被冤枉的,本抚定会还其清白。” 对朱纨的人品徐言是十分有信心的,见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大喜。 “多谢抚台大人!” 二人正自聊着,突然有公人前来急报。 “禀告巡抚大人,织造衙门那里出事了!” 朱纨闻言直是一惊:“出什么事了?” “回巡抚大人的话,织造衙门前一众机户机匠聚众请愿,惹恼了孙公。孙公遂下令驱赶,孰料却失手打死了人。” “岂有此理!” 饶是朱纨极有涵养也是被气得怒拍石桌。 良久他才平复下心头怒意,追问道:“钱塘县衙、杭州府衙那边怎么说?” “事情牵扯到织造衙门,两位大人怕是也不敢过问。苦主这才前来巡抚衙门前鸣冤。” 朱纨是进士出身,历官景州知州、开州知州、南京刑部员外郎、四川兵备前使、广东左布政使、右副都御使,可谓是一等一的清流。 他这样的人骨子里对阉人是看不起的。若是相安无事还好,像孙太监今日这般命手下打死百姓,却是触及了朱纨的底线。 “他们不敢管,本抚来管!” ...... ...... ps:新书期急需推荐票啊,拜谢诸君了! 第十四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十五章 绪山先生 却说陈宗之命仆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在花厅摆下家宴庆祝陈老爷子平安归来。 陈翰端起酒杯酌了一口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得摇头叹道:“老夫自打搭上皇商这条线,便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这些年来老夫自问无愧于心,却不曾想被阉人构陷沦为替罪羔羊。若非秋哥及时出手相救,怕是要冤死在狱中。” 陈家在杭州可算是一顶一的豪商,饶是如此得罪了提督织造太监须臾间便有家破人亡的危险。这对陈翰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 陈翰看了一眼陈宗之,摇了摇头又转向徐言道:“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外公的事情你也看到了,若家中无人做官,便是赚取再多金银也不安稳。你舅舅不成器,读书是没指望了。秋哥你年岁尚小,又聪慧过人,一定要多花心思在举业上。” “孙儿谨遵外公教诲。” 陈老爷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言除了称是还能如何? “以德啊,这几日芸娘那边一定很忧心。既然老夫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便赶快回宁波吧。” 提点完徐言,陈老爷子又转向女婿念叨了起来。 “老泰山所言极是。” 徐怀远连忙应道:“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便带秋哥回去,给芸娘报个平安。” “哎,你回去保平安就行了,秋哥且留下。” 徐怀远愣了一愣,苦笑道:“老泰山说笑了,县试邻近,秋哥还是早些回去温书为好。” 见女婿竟然敢顶嘴,陈老爷子不乐意了,撇着嘴道:“就是因为县试邻近,秋哥才应该留下来。宁波府有什么大儒?别再把秋哥给带偏了!实话告诉你吧,老夫与大儒绪山先生的关系极好,秋哥留在杭州可以拜在绪山先生门下读书,这对他是大有裨益的。这件事老夫就做主了,反正杭州和宁波离得近,等县试临跟前再放秋哥回去。” “老泰山,可秋哥若是留在杭州......” 见女婿还敢接话,陈翰哼了一声道:“以德啊,难道你是怕老夫饿着你儿子不成?你别忘了,他可是老夫的亲外孙!” 徐怀远这下哪里还敢反对,连忙应道:“既如此,便劳烦老泰山了。”说罢转向徐言瞪了一眼道:“还不快谢过你外公。” 轮不到自己发声就被强行留了下来,徐言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孙儿谢过外公。” “哈哈,好外孙。绪山先生可是阳明先生的得意门生,你呀就跟着绪山先生好好学,将来一定能够中举登科光耀门楣。” 听到这里徐言可着实吓了一跳。 阳明先生王守仁?这绪山先生是王阳明的弟子? “敢问外公这绪山先生当真是阳明先生的弟子?” “这还能有假?正德十六年阳明先生回余姚省亲,当时绪山先生便拜在他门下。” 陈翰捋须笑道。 “这绪山先生可是姓钱啊?” “是啊。” 徐言恍然大悟。 他前世就十分推崇王守仁,曾经专门研究过阳明心学,故而对王守仁的弟子也有过一些了解。在他印象中,王守仁的弟子钱德洪也是余姚人。徐言只知道钱德洪的字是洪甫,那么绪山应该就是他的号罢。 “想必这位绪山先生就是钱洪甫钱先生了。” “确是钱洪甫先生。咦,乖外孙,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翰一脸狐疑的盯着徐言,就像看待妖孽一般。 也难怪陈老爷子惊讶。毕竟以徐言的年纪,能够熟读四书五经就不错了,哪里有额外精力关注这些事情。 “额,孙儿也是略有耳闻。” 徐言当然也清楚这个认知有些超出他的年龄,想要敷衍过去。 好在陈老爷子没有追问,而是悠悠说道:“绪山先生嘉靖十一年得中进士,官运也算亨通,一路做到刑部郎中,却在嘉靖二十年因为郭勋案下狱。后虽被好友营救出狱却被削职为民。自打那时起,续山先生便断了做官的心思,返回浙江讲学。谈起阳明心学,世人只知道绍兴稽山书院。却不知杭州孤山书院。要说起来,绪山先生乃是阳明先生的亲传弟子,这孤山书院也该算是正统传承了。” 见外公说的吐沫横飞,好不快哉,徐言实在不忍心打断。等到老爷子端起酒杯润起嗓子,他才试探着问道:“这孤山书院与外公可有关系?” 陈老爷子似乎等得就是这句话,眯着眼睛笑道:“乖孙儿,孤山书院就是外公我出资修建的啊。非但如此,绪山先生和书院弟子的吃穿用度都是陈家负责供给。” 啧啧,果不其然。 以陈老爷子的家财要想资助一家书院自然不在话下。怪不得外公说他与绪山先生的关系极好,大包大揽的要自己拜在绪山先生门下读书...... 虽然徐言的脸皮薄,但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傻子才会拒绝。 阳明先生既已去世,他的亲传弟子便是阳明心学的集大成者。有这样一位大儒给自己开小灶,实乃一大幸事。 “外公高义!” 徐言不着痕迹的送上一记马屁,拍的陈老爷子是十分舒坦。 “乖孙儿啊,你可得跟着绪山先生好好学,切莫丢了外公的人。” 陈老爷子捋须笑道。 “外公放心,孙儿一定用心求学,不负外公殷殷期盼。” 徐言拍着胸脯保证道。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浙江巡抚朱纨写好弹劾提督织造太监孙庆的奏疏后命人加急送往京师。 在奏疏中他列举了孙庆在任期间的十条罪状,可谓是字字见血。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罪名便是孙庆草菅人命,败坏天子名声。 其他的皇帝陛下或许可以忍,但这一条是绝不可能忍的。 毕竟天子是不可能有错的,那错的只能是孙庆这种惹起民怨的太监。 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孙庆已是必死无疑。 但在圣旨降下之前朱纨还是不能处置孙庆的,只得命亲卫将织造衙门团团围住,防止其逃脱。 ...... ...... 第十六章 孤山不孤 第十七章 偏科生 徐言听罢不由得大喜。 若是考校时文他或许还有些忐忑,但要论作诗嘛却是难不倒他这个穿越客。 少年当即拱手礼道:“如此晚生便献丑了。” 他闭目凝思了片刻,单手负在身后踱起步子。 踱了十数步,方是缓缓吟道: “藏书湖上屋三间,松映轩窗竹映关。 引鹤过桥看雪去,送僧归寺带云还。 轻红荔子家千里,疏影梅花一水湾。 和靖高风今已远,后人犹得住孤山。” 钱德洪听得入神,徐言吟罢仍是口中念念有词。 良久,他方是怅然喟叹道:“好一句和靖高风今已远,后人犹得住孤山!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作出如此意境的诗,真是难能可贵。” 徐言的这首诗是真真切切触碰到他的心绪了。 钱德洪罢官后在江南各地讲学,最终隐居孤山就是因为钦佩林和靖,想要过这种闲散的生活。 徐言在一首诗中将松、竹、鹤、梅等能够代表林和靖的意象全部囊括,并在最后一句表达出对林和靖的无比怀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够将一首命题诗作的如此完美,不说是绝世天才,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钱德洪是进士出身,骨子里自然是极为自傲的。 加之他又是王阳明的亲传弟子,为了保证心学的传承,在收徒这件事上设的门槛很高。 故而虽然孤山书院已经创立一年有余,他一共只收了五名学生。 此时此刻他被徐言的才华所感动,起了收徒的念头。 “你若真想跟着老夫进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一点老夫要说在前面。” “绪山先生请讲。” 徐言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恭敬道。 “老夫传道授业,不似官学那般循规蹈矩。你可能接受?” 钱德洪静静的看着徐言,等着他的答复。 这话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年轻人读书基本都是奔着考科举得功名,读的无外乎是四书五经。他当然也会讲授这些东西,但绝不会为了讲而讲。换言之,他在等徐言选择。若是为了单纯的考取功名,走官学套路学习儒家经典更为合适。若是拜他为师,则可能在某一领域有极大的突破。 出乎钱德洪的意料,徐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他行了拜师礼。 “学生徐言拜见恩师。” 还不待钱德洪反应,徐言便将拜师茶双手奉上:“恩师在上,请用茶。” 这小子,简直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钱德洪微微颔首,从徐言手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起来吧。” “谢恩师。” 徐言当然不傻,有这样一位大儒做老师好过十个八个普通的老师。即便钱德洪教授的方法可能个性化一点,他也可以接受。眼下他更需要的是思路的拓展。 这场景自然是陈老爷子最愿意看到的,他捋着胡须笑道:“洪甫啊,既如此,我这外孙便拜托给你了。” ...... ...... 外公和舅舅走后,徐言便正式跟着钱德洪求学。 在徐言之前,钱德洪已经收了五名学生。 从十岁出头刚刚开蒙的稚童到四十余岁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年龄跨度可谓极大。 徐言发现钱德洪教授他们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用因材施教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当然徐言眼下最需要提高的就是作八股文的水平,毕竟原先那个小子写文章的水平最多能算中等。他要想短期内获得突破,只能从破题思路行文逻辑上下功夫了。 而这当然需要高人指点。 经过徐言的一番暗示,钱德洪也算是明白了这个新晋学生的意思。 于是乎他出了一道题,准备摸摸徐言的底。 题目嘛很经典:百姓足,孰与不足。 这道题出自论语。说它经典嘛是因为一代名臣王鏊王济之作过一篇堪称范本的八股文。 只要是全一点的时文选集册子都会把这篇文章加进去。钱德洪理所当然的认为徐言也看过。 这照葫芦画瓢嘛虽说没什么新意,但写出的文章肯定不会太差。钱德洪的目的就是看徐言的基本功。 可惜...徐言真的没看过这篇文章啊! 他在后世是明史教授,虽说文史不分家,但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徐言虽然也会翻看一些八股文,但真的没有看过这篇王鏊的文章。至于他灵魂的宿主徐小郎君嘛自然也没看过,这也很符合他地主家傻儿子的伟岸形象。 但如今老师把题目都已经出了,便是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于是乎,徐小郎君在经过短暂的审题后开始书写人生中第一篇八股文。 至于作的怎么样嘛...那便可想而知了。 等到徐言把好不容易攒出来的文章交到老师手上时,钱德洪的脸色瞬时黑了。 不因为别的,徐言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且不去看这文章写得如何,光是这么丑的字就让钱德洪愤怒不已。 字可是读书人的脸面啊! 即便往功利的说,字也是加分项啊。 诚然为了防止徇私舞弊,本朝科举承前制行“糊名易书”之法,但也只是在乡试、会试、殿试这样等级的考试中设置弥封官、誊录官。像县试、府试、院试这样的小考是不糊名易书的。 在钱德洪看来,就凭这么烂的字,徐言在小三试就被刷掉了,根本撑不到乡试。 见老师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徐言一脸茫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前世没怎么好好练过毛笔字,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却见钱德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过了良久在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差不多稳定了,才敢硬着头皮去看徐言写的文章。 这一看嘛,就更气了... 这文章写的怎么如此...如此不堪! 钱德洪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有诗才的少年,写文章的水平会这么差。 这是严重的偏科啊! 一想到他一世英名却稀里糊涂收了这样一个学生,钱德洪只觉得哭笑不得。 ...... ...... ps:真诚的求一波推荐票啊,老坤还等着拿推荐票去给徐言买字帖练字呢~ 第十八章 钱氏补习班 第十九章 孙庆被拿 不得不说和钱老先生相处的这一个月是徐言来到大明后最充实的一段时间。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在孤山书院,每日读书练字写文章,痛并快乐着。 一番狂风暴雨的特训下来,徐言自我感觉八股文水平肉眼可见的速度见涨。 最关键的是,他的字终于能看了...... 以至于要跟恩师道别的时候他的心中十分不舍。 好在钱老先生看的比较开,连推带赶的把徐言送出书院,还扬言县试考的不好就不要回来见他了。 这真是...不给人退路啊。 与钱老先生道别后,徐言便返回陈府准备收拾收拾带着双喜返回宁波。 他刚一进府,便见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悦的神情,不禁狐疑道这是咋了,难不成是在办亲事? 好不容易寻到双喜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朝廷从京师派来了锦衣卫,把提督织造太监孙庆逮拿进京问罪了。 徐言这才恍然大悟。 细算一算,一个月的时间也够杭州到京师一个来回了。 只不过嘉靖帝这么果断的下旨命锦衣卫拿人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这位大明天子真如史书中刻画的那样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孙庆错就错在以皇帝心腹的身份打死了人,侮了皇帝声望。 皇帝肯定不能有错,那锅只能太监来背了。 当然,浙江巡抚朱纨在其中肯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然嘉靖帝不可能这么快的下旨。 对这个结果徐言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希望能够救出外公,谁曾想这个孙庆跋扈惯了,纵容手下伤人性命。 以朱纨之刚直是不可能忍得了的。根本不需要徐言多费唇舌,这位巡抚大人自会弹劾孙庆。 嘉靖帝本就对宦官极为提防,宫中的太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逾越分毫。 可想而知,当嘉靖帝得知他派去监督杭州织造的太监如此跋扈时会有多么愤怒。 得知外甥回来了,陈宗之在一干仆从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秋哥啊,你可知那老阉货已经被逮拿至京师了。我陈家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徐言笑道:“舅舅,我都已经知道了。这孙庆为恶多端,咎由自取。圣上英明,自然不会容许他这般为害百姓。” 陈宗之大笑道:“这次啊多亏了你,我们陈家欠你一个人情。” 徐言连忙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舅舅这么说就真的见外了。” “唔,你这怎么突然回来了?绪山先生那里可是有吩咐?” “县试在即,我不能再待在杭州了。要提前几日回宁波,做好备考准备。” 徐言解释道。 “原来如此。”陈宗之点了点头道:“今日时日已是不早,你便是租到船也赶不回去,不如等明日一早再启程吧?” 徐言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既如此,老爷子一会去灵隐寺还愿,你也跟着一道去吧。” 虽然对许愿还愿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既然是舅舅相邀徐言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 ...... 灵隐寺初建于晋成帝咸和元年,唐宋时便极为繁盛。 元代的时候灵隐寺因为一场意外被毁,如今的灵隐寺是本朝洪武年间重新修建的。 因是千年古刹,灵隐寺的香火一直很旺。 外公信佛徐言是知道的,陈府中甚至专门修建了一座佛堂用于日常的拜佛许愿。 但他也是刚刚才从舅舅口中得知外公陈翰便是灵隐寺的供养人,每年光是香火钱就会捐出一万两。 灵隐寺对于供养人的态度肯定要比一般香客热情的多。 打踏入山门的那一刻,徐言便体会到了这一点。 由于刚刚下了一场雨,石板路十分湿滑。僧人们甚至铺好毯子防止陈老爷子一行人脚底打滑摔倒。 这服务实在是过于热情,让徐言不禁联想到后世的某火锅店。 虽然他本人并不信佛,但还是充分尊重外公的选择的。 既然外公要来还愿,他自然得奉陪。 山中清幽,又是雨后方晴,陈宗之心情大好吟诵道: “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 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从栖处挂猕猴。 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心忆悬帆身未遂,谢公此地昔年游。” 贾岛的诗确实很有意境,引得徐言也起了诗意。 “灵隐何年寺,青山向此开。 涧流元不断,峰石自飞来。 竹覆空王苑,花藏大士台。 冥探有玄度,莫遣夕阳催。” 信手拈来一首五言律诗,着实把陈宗之惊到了。 这外甥作诗的本领着实是强,他是真的有些酸了。 “哎呦,我的乖孙儿啊,你这一身本事羡煞人也。你舅舅要是能有你一半,外公便知足了。” 陈宗之委屈的嘟囔道:“爹,术业有专攻。儿子虽然读书不行,但经商在行啊。” 谁料陈老爷子一翻白眼道:“行个屁,还不是靠老子给你打下来的基业。行了,你在外面候着,让乖孙儿陪我进去还愿。” 徐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冲舅舅点头致意,便随着外公步入了正殿。 老爷子还是很虔诚的,上好香后在蒲团前跪倒,双手合十闭目还愿。 虽然不知道外公还的是什么愿,但徐言还是有些感动。 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等到陈老爷子还完愿,徐言连忙上前把外公搀扶起来。 倒是陈翰悠悠说道:“乖孙儿啊,外公刚刚不但还了愿,又许了一个愿。你可知是什么啊?” “孙儿不知。” 徐言乖巧的说道。 “咳咳。你今年已经十五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外公啊刚刚许了愿,希望你能够早日娶妻成婚。” 稍顿了顿,陈老爷子捋须笑道:“外公心诚,许的愿很灵验的。” 闻听此言徐言直是被吓傻了。 外公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才十五,就到了成婚娶妻的年纪? 我读书少,您老可别骗我啊! ...... ...... ps:听说许愿这东西蛮灵的,那老坤便许下愿,进次新书榜前三。诸位看可好? 第二十章 返回宁波 第二十一章 报名备考 问询徐氏子弟的自然不是高高在上的礼房书吏,而是他手下的贴书。 问题嘛无外乎是家世背景、身高体貌云云。 毕竟科举是为了替朝廷选拔人才的,要做官自然不能只考察品学,外貌也是很重要的一项。 不然一方父母官却是个矮矬胖,即便穿着官袍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威仪可言。 向徐言问询的书吏年岁约莫二十,态度还算不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便将徐言的容貌特征记录下来贴在一块木制考牌上交给了徐言。 徐言谢过那贴书后翻看了一番那考牌,心道这就是大明朝的准考证了。 有了这考牌便算是完成了县试前的报名手续,可以正式参加县试了。 县试的开考时间是三日之后,算来已是八月下旬。 虽然比正常的开试时间晚了许多,但因为闹倭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考生也都理解。 况且今年是大比之年,再想考乡试已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即便这次县试晚上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报完名后徐言自然不打算在县衙久留,正打算拿着考牌离开,谁料却被身旁的一名徐氏族人喊住。 这人徐言是记得的,算辈分他应该是徐言的族兄,名徐椯。 徐椯虽然年逾三十却一直没有考中秀才,至今仍然是个童生的身份。 “族兄唤我何事?” “某没记错的话,秋哥这是第一次赴试吧?家父托我给你带句话:榜入金门去,名从玉案来。秋哥你一定用心考,咱徐家能否出秀才就靠你了。” 徐言闻听此言不禁面色一红。这老徐家也太点背了吧,这么大家族竟然连一个秀才都没出过? 怪不得自己老爹得知他要潜心求学后那眼睛都直放光。 “族兄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徐言因为一首抗倭诗在定海县小有名气,令久久科场不得志的徐氏一族又燃起了希望。 看来这场县试已经不是徐言一家的事情了。 ...... ...... 大明的科举分为六级,县、府、院、乡、会、殿。 只有通过县试、府试、院试的考生才能获得秀才功名,否则只能称为童生。拥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县学、府学的额外选拔考试,通过的人能够参加乡试。乡试若是得中便是举人,可以参加来年的京师会试。会试得中称为贡士,贡士再进行殿试确定最终的名次。 也就是说徐言现在要参加的只是最为基础的入门试。 饶是如此,徐府上下也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一切以徐言备考为优先。 徐陈氏甚至特地嘱咐厨房给徐言备下夜宵,让他夜里读书累了加加餐。 这下徐小郎君有些哭笑不得。 老娘啊老娘,您这是有些用力过猛了吧? 这明明是我去考试,怎么感觉您比我还紧张呢? 再者说了,考前不是应该放松为主吗? 不过联想到族叔的那句话,徐言也就能够理解了。 老徐家这么多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了,徐言是最年轻的一个,自然成为了“全村的希望”。 徐言除了安慰自己化压力为动力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老实说在赶赴杭州,阴差阳错的拜入绪山先生门下之前,徐言对这次县试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经过这一个月的特训,徐言确实能够体会到自己八股文水平的进步。 这样的水准考举人恐怕很难,但应付县试应该是足够了。 县试一般考四到五场,具体数目由知县来定。 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为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第五场为连复。 看起来很复杂繁琐,但真正重要的便是第一场。 第一场只要发挥好了,被县令认可就会直接通过,不用参加接下里的几场。 要是运气不好没有通过那就只能参加第二场初复,若是还没通过则要继续参加第三场,以此类推。 徐言当然是奔着一次通过的。考试这玩意跟打仗是一个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考着考着也许你自己都没信心了。 县试不足为惧,但也不可轻视。 保持题感还是很重要的。 徐言考前准备每日作一篇文章,以此来热手。 却说这日徐言方是开写一篇四书题,双喜便端着夜宵进了屋。 “少爷,这是夫人特地命厨房准备的夜宵。有宁波汤圆,麻糍、红糖馒头......” 徐言唔了一声:“你放在这里就好。” 徐陈氏命人备下的这些菜都是宁波府特产,也都是徐言打小爱吃的。 可经过一次杭州之行,徐言发觉他竟然更喜欢吃云吞面了。 但府中厨子肯定是不会做的,便先吃了汤圆,麻糍解解馋罢。 徐言放下毛笔,端起碗来吹了吹,将一枚汤圆用勺子取了送入口中。 轻轻咀嚼,一阵香气溢满口腔,糯软滑香,就是那个味! 孟子曰:“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诚不欺我也! 待徐言大快朵颐吃完夜宵祭了五脏庙,方是满意的拍了拍肚子。 重新提笔自然要整理一番思绪。 这一个月徐言从恩师那里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审题一定要冷静,尤其是面对截搭题时一定不能落入陷阱之中。 细细审题之后徐言心中有了计较,拟了一个破题的角度便开始作文。 放在以前徐言有了思路后便是奋笔疾书,但经过恩师的敲打现在都是一笔一划的写字,确保文章的整洁。 用恩师的话说至少要让人能看得舒服,看的清爽。 不然即便是将来乡试、会试有誊录官,也一定会影响最终的名次。 写完文章后徐言又整体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今他已经能够做到较为完整的把心中所想尽数化于纸上,一次到位而不需要修改。 看来一个多月的特训还是有用处的,天道酬勤啊! 写罢文章,徐言又看了看四书章句集注便准备歇息了。 保持手感固然重要,但充足的休息也必不可少。 ...... ...... ps:县试在即,大家不投一波推荐票票给徐小郎打打气~ 第二十二章 定海县试(上) 三日转瞬即逝。 约莫五更天,徐言便早早起床洗漱。 匆匆用过早饭便该出门赴考了。双喜早已将考篮准备好,十分忧伤的看着徐言。 “少爷啊,这还是你头一次这么早起床,真的不会困吗?” 徐言差点背过气去,翻了翻白眼道:“少爷我就这么不中用吗?” 心道一定是原先徐言留给小书童纨绔子弟的印象太深刻了。 “不是不是,我便那么一说。少爷你一定要努力啊!” 双喜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 定海县并不大,考生自然也不多。 徐府距离县试考点县学很近,走路便能到。 饶是徐言说自己去便行,小书童还是执拗的要跟着,说这是夫人的吩咐。 徐言直是有些无奈,苦笑道:“那我们出发吧。” 这还是徐言第一次去县学,作为官学只有获得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在里面进学。只不过如今官学式微,许多考中秀才的生员也最多每日点个卯,并不真的在其中学习。相较之下,民间书院是他们更愿意求学的地方。换言之,县学只是一块跳板。 等徐言来到县学前时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放眼望去其中既有十余岁的少年,也有不少已经而立不惑的老童生。 他大致数了数,参考的童生大概在几百人,远远不能和那些动辄两三千考生的大县相比。 考生少当然是好事,竞争对手少脱颖而出的机会就大,加之定海县文教不盛,徐言要想通过县试自然不难。 县试的主考官是县令,题目皆是其一人所出。徐言此前倒也搜集分析了几篇赵县令写的文章,想从中摸出其个人好恶。虽然未必一定准确,但多少有些帮助。 见人到的越来越多了,衙役们开始命考生分成几列排好,准备查验身份进入考场。 徐言从双喜手中接过考篮,轻声吩咐道:“你便先回去吧。” 徐言被分到第三列,与他的族兄徐椯恰巧分到了一起。 徐椯显得很兴奋,冲徐言挤了挤眉道:“秋哥虽然年纪轻轻,但看这泰然自若的样子想必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徐言淡淡道:“族兄说笑了。” 约莫过了片刻,终于开始放人了。 衙役们检查的很仔细,故而过了很久才轮到徐言。 县衙的衙役早就认识这徐小郎君了,对其态度自然极好。一番查验考篮后便把徐言放了进去。 在开考之前还有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赵县令训话。 训话内容自然没什么营养,无非劝学云云,但流程是一定要走的。 众考生耐着性子听完赵县令训话,总算可以准备考试了。 县学明伦堂是肯定容纳不下这么多考生一起考试的,故而衙役们早早就在县学之中搭建了简易的考棚。 这考棚自然不如屋宅舒服,但遮阳避风还是没问题的。 徐言按照衙役的指引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将考篮放下,笔墨砚台悉数取出。至于考卷早就被提前放置于几案之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公布试题了。 为了防止作弊,考题是不直接写在卷子上的。而是等众考生全部坐定后,由书吏写在木板上再举起来在考棚间走动公示。 第一道题是四书题,题目是道之以政。第二道是五经题,要求考生从易经、春秋、礼记、诗经、尚书中挑选一道。徐言的本经是诗经,自然挑的是诗经题。最后一道题目则是试帖诗,这玩意是徐言最擅长的。 他不紧不慢的先把三道题目抄在草稿上,然后深呼吸平复心情。 时间是足够的,但徐言准备给四书题留出最多的时间,因为这是决定考试成败的一题,可谓至关重要。 静心凝神,且来分析题目。 此题出自《论语》: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意思很简单,以政事领导民众,是居上临下,虽是法制禁令,效果不能深入人心。 这当然有下句,下句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子通过对比法治、礼治对比,肯定了礼治。主张以礼治为本,以法治为末。 在杭州时,绪山先生让徐言练得最多的就是破题。是以他如今对于题目的切入很有想法。 细细思忖片刻,徐言提笔写道:圣人论治,而辩其应于心迹焉。夫政刑可以暂约其民,此迹应礼可以渐洽其民,此心应也。知此可以论治矣。 简简单单两句话,将圣人讨论治国之道引到自己对于此事的看法,可谓精妙。 破题之后,接下来要写的便简单了,徐言酝酿一番,提笔挥毫一气呵成。 “想昔夫子之意,凡为治者,与其禁民为恶,不若教民为善。盖民不自知其恶,感而心乃愧焉。 尝试较之,政刑也者,所以禁民为恶之具也; 德礼(也者),所以教民为善之具也。 其初同开道之,其次同整齐之,而其究不同者。 有如道之者以政乎,齐之者以刑乎?曰惟是国家之科饬,而断行之,以此苛察为治体,以整顿为治功,期旦夕而考民也。为之民者将必苦其操切,习以规避,以其迹逃吾政刑之及,意伺吾政刑之弛,彼其兢兢焉有所不为也,姑以此为奉君上之事,而于其身心若其不相与然者,谓非耻之一念丧乎?盖上修政而下以其耳目承之,上修刑而下以其形骸承之,上下相羁束以成此治也。 有如道之者以德乎,齐之者以礼乎?曰惟是生民之受中潜修而昭锡之,以此表正为治体,以风励为治功,需岁月而观民心者也,为之民者将必乐其薰陶,渐自开悟,不甘与吾之德礼为二,且思与吾之德礼为一,彼其慈慈焉有所为也,直以此为吾身心之事,而于君上不当有烦焉者,孰非耻之一念生乎?盖上修德而下始知有其性,上修礼而下始知检其情,上下相夹恰以成此治也。 要之政示民以所不可有,德勋民以所固有; 刑治民于其所己著,礼防民于其所未形。 两者外遏之,故禁虽严而不入; 两者内触之,故教虽宽而自孚。 察察之治,不可以语淳淳之化,盖无耻有耻,心迹之判久矣。为治者审之。” ...... ...... 第二十三章 定海县试(下) 第二十四章 县试案首 赵县令对徐言自然是极为看好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赐字。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他变相收了徐言为学生。哪有做老师的不希望自己学生有出息的? 即便公正客观的评价,徐言的文章在这诸多八股文中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赵县令尝过珍馐美味后自然对寻常饭菜再提不起兴趣,与徐言的文章相比,这些童生作的时文简直是狗屁不通。 他捻了捻胡须,又看了徐言作答的五经题和试帖诗。 虽然不及四书题文章那么惊艳,但也绝对是上乘之列。 至此赵县令心中已经决定要点选徐言为本次定海县试的案首。 至于剩下几场复试不过是走走过场。连正场都不能通过的人,还指望能够超水平发挥逆来居上吗? 在赵县令看来,徐言的文章便是放到杭州、绍兴等文教兴盛的地方,也绝对算是上乘。 按下这些且不表,却说徐言很快就得到消息他已经通过了正场的考试。 虽然最终的名次还没有公布,要等几场复试之后统一公布,但按照惯例已经可以肯定他的名次位于本次县试前列。 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 别看都是通过县试,名次靠前的考生在接下来一级的府试中会处于较有利的位置。毕竟府试是各县精英汇聚在一起参加的二轮考试,刷人的比例很高,县试名次高的考生会给知府较好的印象分。 只要在接下来的府试中发挥不要太糟糕,县试名列前茅的一般都能够通过。 等待的几日徐言倒也没有闲着,而是按照恩师对他的要求每日练习写一篇文章以保持手感。 因为闹倭患,浙江的县试、府试都推迟了。 照理说县试过后两个月才会考府试,以给考生留下充足的缓冲时间。 但今年肯定是不可能了。据徐言打听到的消息,府试很可能在县试结束的半个月内就举行。 这么来看,他还真得争分夺秒,做好随时前往府城赴考的准备。 却说时间飞逝,转瞬间便来到了两日之后,即发案的日子。 徐言自然一早带着小书童双喜去县衙看榜。 已经稳稳通过县试的徐小郎君心情并不紧张,而是隐隐有些期待。 他倒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考得第几名。 来看榜的考生人数自然很多,徐言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勉强挤开一条路。 只见县衙两侧已经贴好了红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中榜考生的姓名。 按照惯例,考生一般都是先看副榜,再看首榜。 毕竟本次县试通过的只有五十人,参考的却有数百人。谁都不会自信到认为自己一定能够中首榜。 而徐言却是胸有成竹。他已经通过了正场试,照理说肯定是在前二十名。 索性他便挤到右侧去看首榜以节省时间。 首榜前围观的考生也不少,徐言本想着从前往后看,但被挤的挪不了步子只能先从榜尾往前看了。 周生、韩瑞、刘子闻、萧汝贞......一个个名字扫过徐小郎君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丝毫不紧张。这说明他的名次更靠前,这是好事啊。 徐言十分有耐心的一个个名字看过去,直到看到最顶首的吴嗣业时,他直是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名字竟然不在主榜上? 可他明明已经通过了正场试啊,照理说名字肯定在这主榜之中。难道说接下来的几场复试有人发挥出色,后来居上把他给顶了下去?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但也不是没有。 徐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再挤到西边一侧去看副榜。 副榜一共有三十人,这次徐言是从前往后看了。 因为在他看来即便他被人顶到副榜,也该位于前列。 只是事与愿违,他一一扫过红榜,却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直到他看到最末尾的贺览二字之后,徐言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少爷你别急,肯定是他们抄写错了,把少爷漏掉了!” 小书童双喜见徐言面色惨白,赶忙安慰道。 徐言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是啊,本朝还没有正场通过被刷掉的先例,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衙役敲起锣来,高声喊着肃静。 徐言和一众考生抬头望去,只见定海县令赵若海在一应衙门公人的簇拥下施施然从衙门中走出。 众人连忙冲赵县令拱手行礼:“拜见县尊大人。” 赵县令心情显然不错,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轻轻捋须道:“今日是县试放榜的日子,尔等都是本县学子,读圣贤之书,尊孔孟之道。中式的要戒骄戒躁,积极备考府试。落榜的也不要心灰意冷,来年仍有机会。” 说了一通没什么营养的片汤话后,赵县令话锋陡然一转道:“现在本县要亲自宣布定海县试的案首。” 闻听此言,本已是心灰意冷的徐言重新燃起了希望。 原来方才那榜上五十人并不包括案首! 赵县令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打算亲自宣布县试头名! 当然,许多落榜考生和徐言的想法是一样的。虽然希望只有一丝,但他们也愿意相信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 赵县令刻意端了一端,继而用标准的凤阳官话说道:“本次县试案首乃徐言!” 话音一落,徐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这赵县令实在是太会吊胃口搞氛围了,差点没有把他吓死。 双喜则是兴奋的欢呼道:“少爷,你是县试案首啊!” 一方父母官当众公布县试案首这在定海县还是头一次,一众考生纷纷议论起来。 “徐言?便是那个作出七尺龙蟠皂线绦,倭儿刀挂汉儿腰。向谁手内亲捎得,百遍冲锋滚海蛟的徐言?” “对啊,听说他还和巡抚大人在酒宴上对诗畅饮呢!” “啧啧,真是少年才俊啊!” “谁说不是呢。” 赵县令扫了一眼众人,咳嗽道:“肃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徐言何在?” 见赵县令点到自己,徐小郎君赶忙挤了出去,冲赵县令拱手行礼:“晚生徐言拜见县尊。” 赵县令满意的点了点头,和声道:“徐言,你且随本县来。” ...... ...... 第二十五章 谆谆教诲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徐言跟着赵县令进了衙门大门。 他追随赵县令一路穿堂过院来到后衙,二人先后进了书房。 赵县令在书案后坐定,和声笑道:“贤生啊,这里没有外人,坐吧。” 徐言连忙拱手道:“学生不敢。” 赵县令轻捋胡须,心中十分满意。 徐言不仅有才,还守规矩知进退,作为新科县试案首并没有骄躁膨胀。 年纪轻轻便如此沉稳,实在是难能可贵。 “本县点你为县试案首并不是因为私谊,而是因为你文章确实作的很出色。” 稍顿了顿,赵县令接道:“以时,你能做到不骄不躁这很好。要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还有府试、院试。只有这些都通过,才能拿到秀才功名。” “多谢恩师提点。” 徐言束手而立,恭敬道。 “本次府试有所提前,定在半月之后。马知府为人谦和公正,最是爱惜人才。你只要好好发挥,定能通过。” 赵县令这番话就说的有些味道了。 他对马知府如此了解,想必私人情谊很不错。而徐言是赵县令亲自点选的案首,可谓嫡系中的嫡系。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徐言在府试中发挥的不太糟糕失常,就一定能够获得认可。 当然,这些话赵县令不可能说的太明,需要徐言自己去品。 至于品的如何,就看自己了。 “恩师,学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徐言思忖片刻还是冲赵县令拱手道。 “以时但说无妨。” “依皇明定制,院试照例该有大宗师亲自主考。然浙江布政司自打嘉靖二十一年张鏊张提学卸任后朝廷并未再委派新任学官接任。院试三年两考,拖延不得。无提学官主考,只得交由各府县来操持。依恩师所见,本次院试是否还会如此呢?” 徐言这个问题问的很刁钻,其实也是对赵县令的一番试探。 提学官主一省学政,院试自然是该由其主持。但浙江的情况有些特殊,近五年来朝廷都没有委派官员来做学政。如此一来院试的权力便下放到了地方府县。 这当然是有利有弊的。若是提学官主考,各府县的考生基本可以获得一个相同的评价标准。但若是把权力下放到地方,各府知府、各州知州、各县知县肯定是希望自己治下能多出些秀才的。毕竟文教也是考核地方官政绩的很重要标准。 如果徐言没记错的话,嘉靖二十七年朝廷会委任雷礼为提学官。若是院试在今年考得话,很可能还是地方官来主考。若是拖到明年,那多半会是新任提学官雷礼来做这个主考官了。 徐言虽然问的隐晦,但赵县令如何听不出? 他沉吟片刻,捻着胡须道:“以时啊,文教乃是头等大事,岂容耽搁?依本县看,院试是不会推迟的。” 徐言心中暗道,看来这次院试应该还是由地方官员来主持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他是好事情,毕竟他是赵县令点选的县试案首。官员之间也是要互相给面子的,如果他猜的不错本次宁波府院试的主考官会由宁波知府替任。 “多谢恩师提点。” 赵县令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徐言很是感激。 “以时啊,本县还有一点要提醒你。” 赵县令顿了顿,继而说道:“马知府不喜欢锋芒毕露的人。” 嘶! 听到这里徐言不禁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 从来到大明他便一直表现的很强势,不论是作诗还是进献方策。 强势当然有强势的好处,他可以迅速给人留下印象。 若不是那首抗倭诗和整饬海防方策,他也不会得到巡抚朱纨的青睐。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锋芒毕露的年轻人的。就比如这个马知府。 赵县令好心提点他怕是也猜到以徐言的性格会把自己的锋芒尽数展现出来,若是因此恶了马知府反而不美。 “以时啊,你还很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眼下当务之急是潜心修学,不必在意一时得失。” 赵县令是真的很看好徐言,在他看来这个少年只要磨砺磨砺性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多谢恩师提点,学生一定谨记于心。” “唔对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杭州,拜在了绪山先生钱洪甫门下?” 赵县令似笑非笑的盯着徐言,弄得徐小郎君有些尴尬。 毕竟赵县令也算是他名义上的老师,而他在没有跟赵县令知会的情况下又拜了一个大儒为师。赵县令该不会嫉妒吧? “回禀县尊,确是如此。” 见徐言面色通红,赵县令笑道:“哈哈你不必紧张,本县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绪山先生是一代大儒,博学多才,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一番交谈下来徐言对赵县令又有了新的认识。 原本他以为赵县令的控制范围不过是区区定海一县,孰知他连杭州那边的消息都能及时得知。 看来当官的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仿佛猜出徐言心中所想,赵县令悠悠说道:“本县也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 听到这里,徐言不禁脊背都冒出汗来。 我去,这世间的事情还能这么巧合? 自己的两个老师竟然是同一科进士? 这么说来赵县令和钱老先生算是同年了? “不瞒以时啊,本县和洪甫兄私交甚笃。嘉靖二十年洪甫兄因言入狱,本县还筹集了些银两交予京师好友上下打点救其出狱。这么多年,本县与洪甫兄之间书信从未断过。前不久,洪甫兄修书一封叫人送到定海县,托本县多多照拂于你。” 听到这里徐言的眼眶已经通红。 他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真的被钱老先生感动了。 钱老先生是真真切切把他当做子侄对待,恨不得替他铺平道路。当然赵县令也待他不薄,有这样两位恩师,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奋发努力,投身举业? ...... ...... ps:徐言简直是团宠啊有木有,这样的团宠值得一波推荐票来庆祝~ 第二十六章 白龟 第二十七章 进献祥瑞 第二十八章 徐小郎君的大局观 县令赵若海此刻正在书房内小憩,闻听脚步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去瞧。 见来人是徐言,强打起精神来笑道:“以时啊,你不在家中温书,怎的又跑到县衙来了。” “启禀恩师,学生此番前来是为了进献祥瑞。” 赵县令闻言一时睡意全无。他没有听错吧?进献祥瑞? 祥瑞这个东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既然徐言这么郑重的前来,想必肯定是有说法的。 “县尊请看。” 徐言提着木盆走到赵县令身前,先将木盆置于案上,再将盖子取下。 赵县令定睛瞧去,只见一只白色的乌龟在木盆中缓缓挪动,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 他读书为官这么多年,当然听说过白龟的传说,但却从未亲眼见过。 想不到世间竟然真的有此等圣物。 “以时啊,这白龟你是从何处所得啊?” 赵县令激动的胡须都有些乱颤,面上堆满了笑容。 “不瞒恩师,这也是府中下人采买时无意中所得,学生不敢藏私,便前来献给恩师。” 徐言心道我总不能给你解释基因变异是什么吧,便继续说道:“有道是白龟出,圣人现。学生寻思一定是当今天子英明神武,这才会有白龟现世。恩师何不将此祥瑞进献给当今天子?” 徐言这番话可算是说到赵县令的心坎里了。 他自打进士及第授官外放,宦海沉浮十余载却仍然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原本赵县令已经心灰意冷,打算混日子到致仕了。谁曾想却因为守土有功得到了巡抚大人的嘉奖,前途一时大好了起来。 此番定海县又突然出现白龟,若是把其作为祥瑞进献给天子,那简直是天大的功劳啊。 而这两件事,都是因为徐言的功劳。 此时此刻赵县令简直觉得徐言就是他的福星! “好,以时说的好啊!当今天子圣明,上天才会令白龟现世。本县身为人臣,自然应该进献祥瑞!” 稍顿了顿,赵县令捋须接道:“不过本县却也不能贪功,献祥瑞这件事还是应该巡抚大人来做最合适。本县这便差人专程去一趟杭州,把白龟送到巡抚大人那里!” 听到这里徐言也是安心了。他本来还有些担心赵县令会贪功不把白龟交给朱纨,如今看来赵县令的政治觉悟还是够格的。 如此一来虽然最终献出祥瑞的是朱纨,但赵县令和徐言都会被嘉靖帝连带嘉奖,可谓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要想走考科举混朝堂这条路是一定要有背景靠山的,而眼下徐言能够接触到最大的人物便是朱纨。只有朱纨在浙江巡抚的位置上坐稳了,徐言的前途才会大好。 “恩师,学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以时但说无妨。” 如今赵县令看徐言无比顺眼,大手一挥道。 “这件事恩师不跟知府大人提前打声招呼吗?” 赵县令笑声道:“本县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别说是马知府了,杭州那边的大小衙门本县都会差人知会一声。” 徐言皱眉不语,心中却是有些打鼓。 看来赵县令确实有些看重这祥瑞,把它看做翻身的唯一机会。但徐言还是觉得只跟宁波知府知会一声有些不妥。 “恩师,以学生愚见,进献祥瑞这件事恩师应该亲自前去,并且和知府大人同行。” 越级上报这种事情在官场上是大忌。赵县令是当局者迷,虽然打算将祥瑞献给朱纨却绕过了宁波知府,这是不合适的。身为旁观者徐言却不能看着赵县令误入歧途。 要真是绕过宁波知府,直接找到朱纨,马知府可能嘴上不说,但暗地里肯定不断给赵县令穿小鞋。 毕竟是顶头上司,赵县令实在是得罪不得。 至于亲自前去嘛,一来是表示对朱纨的重视,二来也是徐言担心朱纨不收这祥瑞。 毕竟朱纨太过刚直了,多些下属劝阻也多些把握。 赵县令闻言面色有些凝重,反复叩起了手指。 沉默良久后他方是叹声道:“以时说的不错,方才确实是本县欠考虑了。还好以时及时提醒,免得本县酿成大错,追悔晚矣。本县会命人马上准备车马,带着这白龟去一趟宁波府城,再与知府大人一起前去杭州!” 见赵县令“迷途知返”,徐言总算长松了一口气。 “学生预祝恩师马到功成!” 徐言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拍的赵县令好不舒服。 “以时啊,此事你可是大功一件,这功劳本县替你记着!” 此时此刻赵县令对徐言是无比欣赏。这个年轻人不仅才学优良,为人处世也极有分寸,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学生不敢居功,只望恩师和巡抚大人这样的好官可以得天子嘉奖,造福一方百姓。” 见说的差不多了,徐言主动拱手告退:“学生还得回家温书,便不叨扰恩师了。” 赵县令微微颔首,满是欣慰的看着徐言离开。 献祥瑞这种事情不宜推迟,既然已经决定赵县令当即便传令下去准备车架,他要亲自前往府城! ...... ...... 回到家中徐言心情自是大好。 身为大明嘉靖朝千万百姓中的一人,现在他的影响力还太小。 但他至少通过自己捐粮的举动使得定海县一县百姓免遭饥饿之苦。如今若是能够通过进献祥瑞,使朱纨博得嘉靖帝的好感从而稳住官位,或许东南闽浙的历史将会悄悄发生改写。 或许这就是蝴蝶效应吧。 这种感觉很奇妙,徐言不再是漫漫历史长卷中的一粒尘埃,而是改变历史的人。 也许戚继光能够早些出山被委以重任,也许东南的倭患能够早些被平定,也许朱纨不会死...... 当然要想真正直接的对历史走向产生影响,徐言还需要尽早的投身仕途之中。 不过今年是大比之年,徐言想要登科最快也是三年之后了。 眼下徐言要做的是积极备考,争取府试、院试连捷拿下秀才功名。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 第二十九章 府城之行 第三十章 慈溪陈茂礼 第三十一章 倭患又起 第三十二章 绕不开的宁波府衙 第三十三章 知府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踏入后衙的那一刻,徐言便被惊艳到了。 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却是应有尽有。 这园子的精致程度简直和苏州名园有一拼,只是规模稍显的小些。 饶是如此,这园子的造价也肯定不菲。 让徐言不禁怀疑马知府是不是从别处贪墨了银子造的这园子。 当然,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他迎面走来,满满的压迫感。 徐言定睛瞧去,这男子头戴乌纱帽,腰间束着玉带,胸前绣着云雁补子,不是宁波知府马善远还能是谁? 他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道:“定海县徐言拜见知府大人。” 与赵县令相比,这位马知府显得更为富态,膀大腰圆将一身圆领公服完全撑了起来,显得威武不已。 “你便是徐言?本府听说你替慈溪学子陈茂礼作保证明他的身份。” 马知府晾了徐言须臾,端着官腔问道。 “回禀老大人,确是如此。” 徐言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件事他确实有些强出风头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承认。 他毕竟是赵县令亲自点选的县试案首,马知府多少也会给点面子,最多训斥一通便也罢了。 “你与陈茂礼之前可曾相识?” “回知府大人,晚生与其刚刚结识不久。” “那你为何替他作保?” 徐言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我总不能说我在史书上看过他的名号吧? 思忖了片刻,他方是慨然答道:“晚生与陈茂礼一见如故,聊的甚是投机。陈茂礼路引虽然不甚丢失,但住店时是有过登记的。店家也能佐证其身份。十年寒窗苦,晚生实在不忍见其因为丢失路引而丧失考试资格,故才替他作保。” “这么说来你倒是满怀仁爱之心,不过本府还是想知道你帮助陈茂礼便真的不求回报吗?” 马知府捋着胡须悠悠问道。 “晚生当然希望得到回报!” 徐言这句话大大出乎马知府所料,他本以为徐言会顺着话头说下去,谁曾想这小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求回报者,一是为己,二是为家,三是为国。晚生替陈茂礼作保,是因为他有能力在将来报效朝廷。如此人才若是因为丢失路引而丧失府试资格,岂不可惜。” 徐言说的慷慨激昂,马知府品的津津有味。 这个年轻人,果真有些东西。 “即便如此,你也有些孟浪了。” 虽然马知府很欣赏徐言,但仍然想要敲打他一番。 毕竟年轻人太过于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要懂得隐藏自己才能走得远。 “老大人教训的极是。” 徐言十分恭敬的说道。 其实马知府很想见一见这个朱巡抚和赵县令都夸赞的后生。何况进献祥瑞一事是徐言发起的,真要算起来他也是受到了徐言的恩惠。 不过他身为宁波知府在府试临近时不太好直接叫徐言来府衙,以免引人闲话。谁料徐言替陈茂礼作保令他寻到机会,命衙役前去“提人质询”。如此一来旁人便说不得什么了。 可怜徐言并不知道马知府心中所想,此刻心中仍然十分忐忑。 “罢了,你既已知错,本府便不再追究,那陈茂礼嘛,便准许他参加本次府试了。” 闻听此言,徐言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府尊大人。” “本府听闻你乃是定海县新科县试案首,既如此,本府便考校你一番。” 马知府单手背负身后,踱了几步吟道:“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你便以此题意作词一首罢。” 徐言赶忙应道:“晚生遵命。” 他修的本经便是诗经,如何能不知道题目出处。 此句出于《诗经·小雅·正月》,意思是寒鸦会落在谁的屋顶。寒鸦别看名字不吉利,但其实是一种祥瑞之兆,其聚集之地往往是富贵所在。 这个题目出的实在太偏,限定又实在太死,非常难发挥。 徐言冥思苦想了许久,挖空脑海中的记忆方是吟道: “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错教双鬓受春风,看吹绿影成丝早。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马知府也是进士出身,虽然作诗词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品诗词还是在行的。 他口中默默念着:“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 连着念了两三遍他方是感叹道:“你这词确实作的很好。不枉抚台大人引你为忘年小友。” 要说起来,马知府题目出的刁钻,徐言作的词更是巧妙。 寒鸦是富贵祥瑞的象征,聚集之地为富贵之所,那么还有什么比皇宫更为富贵呢? 徐言将场景选在在皇宫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想想看,若是马知府否定了这首词,不是等于连带着皇宫,连带着皇帝也否定了吗? 所以无论如何,马知府都会认可徐言作的这首词。 当然,徐言这词意境意象都是完美,韵脚也丝毫没有漏洞,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 “知府大人谬赞了。” 徐言心道这下总算可以过关了吧,熟料马知府却是接道:“徐言,若依你看寒鸦除了落于金殿之上,还能落于何处?” 这... 徐言心中直是无语,这马知府是有多喜欢寒鸦,今天简直跟寒鸦杠上了啊。 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既然马知府已经发问,他只能回答。 “回禀知府大人,寒鸦既是祥瑞之兆,必定落于富贵之地。除了宫禁自然是官府衙门最为富贵了。” 他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马知府着实找不出毛病来。 果不其然,马善远微微颔首道:“孺子可教也。本府且问你,要如何才能入仕为官。” “自然是走科举正道。” “你为官是为了什么。” “致君尧舜上。” “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徐言,本府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罢。” “谨遵知府大人教诲!” 马知府掉了一句书袋,听得徐言是云山雾罩。 这知府大人侃大山的能力也太强了吧,硬生生从寒鸦扯到入仕为官再到为君父、国家献身。 虽然这是明代的主流思想,但也不用这么说教啊! ...... ...... 第三十四章 抽丝剥茧 却说马知府一通云山雾罩的说教之后徐言便主动告退。 离开府衙时他的后襟已经湿透。 跟官场之上的人打交道也太难了。若是相熟的还好,像马知府这种话里有话,字里藏意的要想领会没点悟性还真不行。 不过陈茂礼的事应该是结了,马知府似乎没有在此事上继续纠缠的意思。 徐言返回泰来客栈后便径直登楼朝自己房间而去。 听闻徐言回来了,小书童双喜和陈茂礼都迎了出来。 “以时贤弟,官府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徐言是因为他的事情被“提走质询”,陈茂礼自然十分过意不去。 “履卿兄,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徐言笑了笑道:“府尊大人不过是问了我些问题便叫我回来了,并没有为难我。” “这便好,这便好。” 陈茂礼闻言大喜:“既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不妨畅快对饮一番。” 双喜也在一旁道:“店里备下的饭菜我们都没用,就在等少爷回来呢。” 徐言也正巧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道:“某也正有此意。” 双喜便将饭菜取来依次摆在案上。 红糟鲥鱼、炮炒腰子、柳蒸勒鲞鱼、糟鹅胗掌、木樨银鱼鲊、干蒸劈晒鸡、炒面筋儿、烧骨朵、摊鸡蛋、山药烩红肉圆子、白烧笋鸡、蒜烧荔枝肉、炉烧鸭、黄芽韭汆驴肉、春不老炒冬笋、煎爆鲜鱼、煎炒鹌鹑...... 放眼望去,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这下别说陈茂礼,就是徐言、双喜都傻了眼。 这天杀的小二是把一桌酒席搬来了吧?他们不过就三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么多东西。 这一桌子菜少说也得两三两银子,虽然徐言不差钱,但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 “这个杀才,肯定是见贤弟出手阔气,想要尽快把支给他的银子花完,再管贤弟要!” 陈茂礼为徐言抱不平道。 徐言摇头苦笑道:“也怪我太信得过他了。这次便算了,下次我叫双喜出去买吧。” 事已至此,没必要跟自己置气。 何况徐言已经有些饿了,便和陈茂礼、双喜大快朵颐了起来。 山珍海味配上金华黄酒,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皆已酒足饭饱,桌上的菜肴还剩下一大半。 “不瞒贤弟,这是为兄有生以来吃过最豪奢的一餐。” 陈茂礼拍着肚子说道。 徐言打了个饱咯,面露尴尬道:“让履卿兄见笑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选择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总会想要每个都尝试一下...... 又过了一会,陈茂礼起身告辞。 徐言前脚把其送出屋,后脚便躺倒在床上。 “少爷,擦把脸吧。” 双喜将浸湿的帕子拧了拧递给了徐言。 徐言囫囵擦了一把摇头道:“先让我歇一歇。” 双喜唔了一声,自己取了一床被子准备打地铺。 一个人静了下来,回忆起今日府衙中和马知府的对答,徐言觉得十分古怪。 首先马知府是以质询“为陈茂礼作保”一事的理由叫徐言去府衙的。但实际上除了象征性的问了几句,马知府并没有对此事作过多关注。 反倒是之后知府大人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引寒鸦为题,命徐言作词。徐言作罢词后他又诱导徐言谈到为官报国之上。更是引出“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现在想来这两者之间联结的极为勉强,似是生拉硬拽一样。 按理说以知府大人的水准不会做出这种事啊。难道说知府大人另有所指? 徐言联想到马知府最后那句“本府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罢”,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徐言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回忆每个细节,“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出自诗经,属于五经。“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出自论语,属于四书。 四书加五经,这当然有可能是巧合,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即是马知府事先计划好的,引着徐言一步步接上。 至此,徐言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算不算马知府在向他暗示府试题目? 当然马知府最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至于徐言能够领会到什么层面那是徐言自己的事情。 不过徐言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猛然起身,开始分析这两句《诗经》、《论语》中能够出题的角度。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这两句实在太适合出成题目了。 但有一个问题他不能理解。就算马知府透给他四书题,但他老人家又是怎么知道徐言的本经是《诗经》的呢? 毕竟五经五选其一,徐言并没有告诉过马知府自己治的本经是《诗经》啊。 莫非赵县令跟马知府提及过? 徐言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府试在即,再看别的东西也看不进去了。不如便把这两道题目当做府试考题来练习练习吧。若其真是府试题目徐言自然血赚,即便不是徐言也练了手不算亏。 “双喜,铺纸研墨!” 双喜正在铺被子,见自家少爷这么晚了又要写文章心疼道:“少爷您就不能休息一会吗。” “快,少爷我这会不累!” 双喜无奈,只得收拾好桌子替徐言铺好纸张,站在一旁研墨。 徐言闭上眼睛静静冥想。 马知府是堂堂朝廷四品官员,不可能为了徐言一个童生冒着仕途终结的风险直接告诉其题目,最多通过这种闲谈聊天的方式进行暗示。这样即便徐言猜出什么也是他自己“猜的”。 马知府突然示好徐言肯定和献祥瑞有关,但也绝不仅仅因为此。巡抚朱纨和徐言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也是令马知府示好的一大原因。 把这些前因后果诸多细节联系起来就发现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大明官场从来就是联动的,既然巡抚都看好徐言,马知府又有什么理由不顺水推舟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徐言的猜测。 ...... ...... 第三十五章 学霸对学霸 第三十六章 宁波府试 原来陈茂礼和张以年之间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不得不说文人相轻真的是一大传统,张以年在稽山书院进学多年,自然认为他比旁的宁波学子水平高上一头。偏偏陈茂礼打了他的脸,这如何忍得了。 不过这张以年的心胸实在是有些狭隘,你要争头名考场上争便是了,再不济作出一首力压陈茂礼的诗啊。 “以时贤弟,这事便算了吧。马上就要开考,切莫要节外生枝。” 陈茂礼这个态度徐言也能够理解,便轻点了点头。 府试的检查要比县试严格许多,不但考篮需要检查,还要搜身。就连发髻也要打散,防止有夹带。 考生陆陆续续的往里走,终于轮到徐言和陈茂礼。 陈茂礼先行通过检查,轮到检查徐言时,一名胥吏小声在其耳旁道:“是定海县徐言徐公子吧,府尊大人有吩咐,您直接前往明伦堂候考即可。” 徐言点了点头。原来府试考生众多,全部在明伦堂考肯定坐不下,马知府命人照例搭建起临时的考棚。 考棚虽然能够遮风避雨,但条件毕竟简陋,马知府这番关照自然是希望徐言能够不受外界影响,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水平。 徐言接过考篮跟着人群往前缓缓挪动。 由于府试考生实在太多,挪动的速度犹如龟速。 好不容易来到明伦堂前,徐言吸了一口气阔步走入堂内。 早有胥吏在一旁检查考牌,按照事先定好的坐席入座。 徐言竟然被排在了第一排,就在马知府的眼皮底下。 徐言扫了一眼发现陈茂礼和张以年也都在明伦堂内。看来在这里考试的都是各县的学霸。 徐言心中苦笑,既来之则安之,考成什么样算什么样罢。 跟一群学霸一起考试自然是很有压力的。那种屏息凝神寂静无声的感觉直是让人窒息。 好在这场面没有持续多久,在所有考生已经入座后,知府马善远施施然走来,落座监考席位。 知府大人亲自监考,足以见对本次府试的重视。一齐考生纷纷起身冲马知府行礼,马知府轻捋胡须命众人坐下候考。 此时,徐言已经将笔墨砚台取出,做好一应准备。 但听一声梆响,考试正式开始。 卷子是提前放在案几上的,胥吏宣布了本场考试的内容。 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策论。 总的来说算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明代科举必考内容是四书题与五经题,在县、府、院一级的考试中自由度相对较大。考官可以出试帖诗、策论等寻常不会考的内容。其具体选择完全由考官个人喜好决定。 很快胥吏在考牌上写下四书题的题目:事君,能致其身。 看到这个题目的瞬间徐言呼吸停止了几秒,当真是被他猜中了。 很快他平复下心情,将题目抄在草纸之上。 再之后公布的是五经题。 五经题一共有五道,考生根据自己的本经选取其中一道作答。 当公布《诗经》本经的题目时,徐言屏息凝神。 只见考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果不其然! 还好徐言回到客栈后晚上多想了想,要不然岂不是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公布了五经题后,胥吏又在考牌上写下策论题目:何以靖海患。 这道策论题目马知府是肯定没有暗示给徐言的。但徐言之前献给巡抚朱纨一篇整饬海防方策,这文章只有朱纨一人看过。 徐言便是拿来用在府试之中也没有任何问题。想不到连策论都被压中了。 徐言此时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这样的好运气若是落在乡试、会试之中该是多好,区区一个府试可惜了啊。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对徐言来说是再完美不过了。 三篇文章他皆已打好腹稿,依次写完便是。 他首先写的乃是四书题。 提笔蘸墨,开篇明意:人臣以身而效之君,斯纯臣之道也。 稍顿了顿,徐言继而写道:夫为人臣者,无以有己也。委身事君,而臣道其纯矣。谓非厚伦之一端也哉? 破题承题堪称完美,点出忠君是纯一不二之臣的道。纯臣二字更是用典,出自《左转》。 展开部分洋洋洒洒数百字,可谓一气呵成。 至尾,徐言点道:此之谓不先身而后君,臣之道所以为纯也。向使一心为君,又一心以保身,则虽竭力以事亲,而事君不忠,且不得谓之孝子矣。学者可怖勉哉? 这文章总体来说还是令徐言满意的,但肯定和状元郎写的没法比。 没办法天赋这个东西是注定的,哪怕徐言提前一两天悟出考题,也只能保证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准。 写罢四书题后徐言又读了几遍,一来是歇歇手,二来也是为了稳一稳时间。毕竟他写的已经比其他考生快了不少。 约莫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徐言便开始写五经题。 这道题他虽然也打过腹稿,但是明显没有四书题写起来顺手。毕竟忠君爱国这种拍马屁的场面话实在太好写了。 不过五经题目并不是决定性的,只要写的过得去就行。 徐言凝神片刻,提笔写将开来。 这文章他写的中规中矩,挑不出明显的错来,但肯定也不会加分。 写罢之后徐言审阅一遍便放下考卷,照例准备歇上一歇。 最后一道策论题目,徐言更是烂熟于心。他曾经献策给朱巡抚,得到不俗评价。 这马知府的策论鉴赏水平不会比巡抚大人还差吧? 老实说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还是挺累的。要不是在杭州孤山书院进学时每天坚持练字,徐言现在写下来肯定字已经走样到没法看。 但经过特训,他现在的字即便不算好看但也颇是工整。 这已经够用了。 三篇文章皆已写罢,徐言却不好直接交卷。 毕竟知府大人就坐在上首,他还是要顾及一下老大人的颜面的。 提前交卷这不摆明了是暗示他老人家出的题没有水平,太简单嘛。 ...... ...... 第三十七章 拼的就是背景 赫赫温风扇,炎炎夏日徂。 江南的天气便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 虽已是夏末秋至的时节,但秋老虎厉害起来也是不讲道理的。 明伦堂中已比考棚里凉爽许多,饶是如此徐言也已是大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好不容易挨到可以交卷,徐言总算松了一口气。 考场不得逗留,徐小郎君交罢卷子便拔步离开。 此刻考棚中的考生也陆陆续续交卷,人流汇聚在一起,增添了闷热的感觉。 好在此刻退场的考生尚不算太多,要不然这前心贴后背的可有的受。 随着人流出了府学大门,徐言便拔步往惠来客栈的方向走。这么多人这么多卷子,马知府要想全部看一遍没个几日工夫是不可能的。现在关心名次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回到客栈喝点小酒敬候佳音。 他方是走了十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喊他。 回头一看,果然是陈茂礼。 “贤弟等等我!” 陈茂礼小跑几步追了上来,苦笑道:“这天气实在是太闷热了,为兄这身衣裳就跟在水里泡过似的。” 徐言也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习惯习惯也好。将来秋闱大比可是在八月中,比这还要热。” “贤弟考的如何?愚兄见你早早答完题目,必定是成竹在胸。” 陈茂礼摇头晃脑又欲吟诗,徐言赶忙打断道:“只能说发挥的还行,名次如何还得府尊大人定夺。” “不管怎么说只考一场就是幸事,不然这么闷热的天气万一正场没过还要接着考就太折磨人了。” 陈茂礼顿了一顿道:“以时贤弟,既已考罢府试,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徐言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 ...... 府试考罢,便该轮到知府马善远难受了。 无数文章等着他阅览,虽然有府学训导帮忙初筛,也着实够闹心的。 天气实在过于闷热,看了几十篇文章后马知府实在受不了了,命令府学训导筛选出两百篇优秀文章再呈给他看,其余的通通卡掉。 做起甩手掌柜虽然痛快,但马知府仍有心事在怀。 筛出通过府试的童生简单,要定前几名的名次却是有些难。 尤其是这府试案首,简直是无数人眼中的肥肉。 一开始他是想保徐言的,不然也不会暗示题目与他。 但现在风向却是有些变了,鄞县县令崔述昨日特地来找他诉苦,张家二老爷张时扬亲自去了一趟县衙,要求确保儿子张以年获得府试案首。 槎湖张氏乃是鄞县四大望族之首。 其家族代表张邦奇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一路累官做到了礼部尚书,三年前才刚刚作古。其侄儿张时彻亦丝毫不差,嘉靖二年登科后一路官运亨通,今年年初刚刚卸任四川巡抚,改任兵部右侍郎。这样的望族岂是马知府得罪的起的。 只是马知府没想到张氏家族的胃口这么大。张以年已经拿了县试案首,如今竟然连府试案首也要拿去吗? 但徐言也不是随意拿捏的啊。这位可是浙江巡抚朱纨的忘年小友,听说还是钱德洪的关门弟子。 一个是当年兵部右侍郎的亲侄儿,一个是顶头上峰浙江巡抚的忘年小友,到底取谁为案首着实是个难题。 哎,头疼,头疼! 其实像县府一级别的科举考试文章水平只要不是差的太多,最终决定名次的都是家族背景。 马知府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他被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一想到这他就开始暗骂鄞县县令崔述滑头,把这烫手的山芋抛给了他。 ...... ...... 按下这些且不表,却说嘉靖帝于九月初收到浙江巡抚朱纨进献的白龟后龙颜大悦,下旨嘉奖进献祥瑞之人。 巡抚朱纨自在其列,名单中还有宁波知府马善远、定海县令赵若海。 传圣旨这种事情自然耽搁不得,汪太监坐船从通州出发经京杭运河一路行来紧赶慢赶在九月十二抵达杭州,传旨褒奖了巡抚朱纨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宁波。 说来也巧,汪太监抵达宁波府城的那日,府试恰好结束两日。 如此一来马知府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阅卷定名次,急忙命人摆好香案准备接旨。 待汪太监抵达府衙后,宁波府大小官员已经跪了一地。 汪柄好不容易捞到一次外出传旨的机会,自然要抖一抖威风。 他扫视了一番堂内众人,清了清嗓子道:“马知府何在?” 马善远连忙挪了挪膝盖赔笑道:“下官宁波知府马善远拜见钦使。” 汪太监点了点头道:“定海知县赵若海与童生徐言可在?” 马知府连忙回道:“回钦使,赵县令应是在县中坐堂,定海县距离府城不远,下官这就派人去唤。徐言刚刚参加了府试,如今府试成绩未出他肯定也在城中。” 接旨这种事情一般参与的都是官员,没有官身和功名的普通人很难参与其中。但既然钦使问了,马知府自然有啥答啥,将徐言的行踪一并报出。 “这便好。马知府速速派人去办吧,免得咱家再跑一趟。等人到齐了,咱家一并宣旨。” 汪太监刚刚从杭州来到宁波府城,可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跑一趟定海县城。 能够把人集齐一次宣读完圣旨自然是最好的。 见马知府等人还在跪着,汪太监皱了皱眉道:“马知府先起来吧,咱家还没宣旨呢。你这跪的咱家消受不起啊。” 马善远这才敢起身,他振了振袍服上前一步谄媚道:“钦使一路辛苦了,还请上座。” 汪太监也不客气,几步上前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马知府自然命人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汪太监,虽然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已是激动不已。 天子派钦使来宁波传旨,说明进献祥瑞一事讨了皇帝欢心。他千盼万盼的仕途转折点终于要来了! ...... ...... ps:嘿嘿,这波铺垫终于收到效果了,求波推荐票啊兄弟们~新书期对一本书来说至关重要,大家的支持就是老坤继续创作的动力~ 第三十八章 宫里来人了 第三十九章 皆大欢喜 第四十章 务学当为先 第四十一章 简在帝心 汪太监念完那句诗,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马善远、赵若海都是进士出身,如何不明白皇帝陛下传这句话给徐言的意思? 徐言更是推金山倒玉柱冲正北方向纳头便拜。 他拜的自然是大明天子。 “草民徐言谨遵陛下教诲。” 汪太监微微颔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徐小郎君,可以起来了。” 徐言闻言缓缓起身,情真意切道:“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仍能关心徐某一升斗小民的学业,草民真是感激涕零,恨不能为陛下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汪太监嘴角一扯笑道:“瞧徐小郎君说的,怪吓人的。皇上乃是千古圣君,可不会让你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徐小郎君当发奋读书,方不负皇上所望。” 徐言连忙拱手道:“多谢钦使提点。” 汪太监摆了摆手:“罢了,咱家不过是传个话,你要谢还是谢陛下吧。” 稍顿了顿,汪太监露出些许倦意:“既然圣旨已经传完,皇上的口谕也已带到,咱家便先回去歇着了。” 说罢踱步走出堂去。 众人纷纷拱手:“恭送钦使。” 汪太监前脚刚走,徐言便转而冲马善远、赵若海行礼道:“恭喜马大人、赵大人高升。” 马善远与赵若海相视一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对马善远而言,知府到侍郎的提升是巨大的,别看只有一品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更别提还是六部侍郎这种级别的京官。虽然是南京衙门,比不得京师,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赵若海也是同理。他本来是七品官,即便考评优异补个五品的缺就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连跳数级直升四品,青袍变绯袍,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马善远咳嗽一声道:“说起来多亏了贤生啊,若不是贤生发现这白龟并主动献出,陛下也不会敕封我们。” 赵若海也接道:“侍郎大人说的不错,此功当记在贤生头上。” 此处没有外人,马、赵二人自然是有一说一。 别看嘉靖帝在圣旨中把二人夸得犹如治世之能臣一般,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有献祥瑞的功劳,使嘉靖帝龙心大悦。 同理,巡抚朱纨能够升任总督自然也是献祥瑞的功劳,至于抗倭只能占一小部分。 “二位大人过赞了,这是学生的本份。” 如今这个局面,对徐言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马善远调任南京礼部侍郎,宁波知府的位置由赵若海顶替。 赵若海可是徐言半个老师,有他掌牧守宁波府,徐言接下来几年的日子应该相当好过。 “陛下亲开御口,赐下贤生金句,可见对贤生之看好。贤生一定要发奋努力,切不可令君父失望!” 明眼人都能看出徐言已经简在帝心了,这个时候嘉奖提拔便是顺水推舟。 如果说之前两日马善远还在为定谁为府试案首发愁,如今却是已经打定主意。 本次宁波府试案首非徐言莫属。 道理很简单,天子钦点的“务学”后生,谁敢打压? 此刻卖徐言一个人情,日后等到徐言飞黄腾达,他的收益定会极高。 至于说张以年嘛,就老老实实当回老二吧。 若是几日前马善远还有些忌惮槎湖张氏的背景,毕竟张以年的叔父张时彻官拜兵部右侍郎,官位在他之上又是京官。 可现在马善远却是丝毫不虚了。他只需等到吏部文书送达便可以办理交接,去南京走马上任。 张时彻是兵部侍郎,他马善远是礼部侍郎。 大家都是侍郎,谁还比谁低一头不成? “谨遵老大人教诲。” 徐言连忙拱手道。 赵若海冲徐言使了个眼色,徐言心领神会,便主动告退:“学生便不叨扰二位大人了。” 说罢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徐言走远,马善远捋着胡须笑道:“此子年纪轻轻却如此老成,前途无量矣。” 赵若海赔笑道:“侍郎大人说的极是,下官收下他这个门生便是看重了这点?” “哦?奉之收了徐言做学生?下手倒是够快的嘛。” 马善远作惊讶状。 “侍郎大人说笑了,下官也是为国举贤嘛。” 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如今本官即将调到南京礼部赴任,奉之也补了本官的缺,却是不知道定海县令会由谁来担任。” 赵若海细细品了品马善远的话,沉然接道:“新的定海县令肯定是由吏部来定。不过这不重要,待院试之后,新取的秀才要根据成绩选择府学、县学就学。下官定会关照徐言一番,将其安排在府学就读。” 马善远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本官便也放心了。” 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 四品到三品是道坎,马善远能够突破这道坎成为三品大员全靠徐言抬了一手。他自然希望能给徐言回份薄礼。 赵若海补了宁波知府后,定海县令是个新人,与他们都不相熟。那么徐言如果留在定海县学进学,赵若海是照顾不到的。 只有把徐言定在府学中就读,赵若海才好帮扶一二。 ...... ...... 却说徐言一出府衙,再也难以压抑心头的喜悦。 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使他的名字传到当今天子嘉靖帝的耳中,并让皇帝记住了他这个人。这简直是出乎徐言的意料。 如今他也是简在帝心的人了,行事做派更要小心持重,切不可因小失大毁了大好前程。 徐言返回泰来客栈后直奔房间,双喜和陈茂礼见徐言回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双喜拿出帕子给徐言擦汗,但徐言比他高出足足一头还多,他得踮起脚尖才能擦到徐言的额头。 “去了这么久,可把我吓死了。” 陈茂礼也道:“官府的人没有为难贤弟吧?” 徐言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 他自然将汪太监传旨的事情按下不提。 “如此便好。方才那盘棋愚兄还没下痛快,这下定要再和贤弟杀上几盘。” 徐言此刻心情大好,随口应下:“履卿兄有命,敢不从尔?” ...... ...... ps:幼苗咱也不敢要打赏,弱弱的问一句能否多投点推荐票…新书期大家最好不要养书,毕竟要pk给推荐的。幼苗需要呵护,都快渴死了呀╭(╯ε╰)╮ 第四十二章 府试案首 九月十五,天高气爽。 拖了许久的府试成绩正式公布。 得知放榜,无数学子奔向府衙外想要看一看自己有没有在榜上。 虽然录取比例很低,但学子们都愿意相信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 徐言和陈茂礼却是没有紧赶着去。 对他们而言,上榜是一定的,具体无非是名次问题罢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赶在人潮最汹涌的时候去凑热闹? 徐言决定先跟陈茂礼下几盘棋,等到人少些再去看榜。 小书童双喜却是耐不住,执意要先去看看。 徐言也不阻拦,任凭他去。 “哎,以时贤弟落子无悔,你可不能悔棋啊。” 见徐言想要拾起已经落下的白子,陈茂礼有些急了。 “哈哈,履卿兄你这眼睛一直盯在棋盘上啊。” “这是自然,如今你我打成平手。这一局可是要分胜负的。” 陈茂礼十分认真地说道。 “罢了,我不过是和履卿兄开个玩笑。” 二人的棋艺基本是相当的,陈茂礼擅长布局,徐言擅长中盘搏杀。 一个打法稳重,一个激进。可谓是茅与盾的较量。 二人杀至中盘,徐言利用陈茂礼的一个小失误吃下数子,并一直凶狠进攻最终雪球越滚越大。 陈茂礼招架不住,最终弃子认输。 “哎,终究还是败给了贤弟。” 陈茂礼有些懊丧的说道。 徐言笑道:“愚弟也是险胜罢了。” 便在这时小书童双喜去而复返,哭丧着脸道:“人太多了,我根本看不到榜。” 徐言摊了摊手:“少爷我怎么说来着,偏偏你就是不信。” 陈茂礼面露喜色:“既如此,咱们再杀上两盘可好?” 徐言却是摇了摇头:“今日便下到这里吧。咱们收拾收拾也差不多可以去看榜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陈茂礼也知道看榜是更重要的事情,下棋嘛可以随时下。 只是今日算是败给了徐言了。 却说二人换了一身崭新的袍衫,戴上方巾一齐出门而去。 待他们从泰来客栈走到府衙前时发现人已经散去不少。许多落榜的考生神情沮丧,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 徐言摇了摇头,心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府试是一定要大量刷人的,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 徐言与陈茂礼慢慢向前靠去,已经可以看到贴出的红榜。 与县试榜单不同,府试榜单乃是一张整榜。 密密麻麻的中式名字写在一张大榜上,十分考验人的眼力。 徐言定睛瞧了许久还是看不太清,心道还得再往前凑一凑。 便在这时突然人群散了开来。 徐言扭头去瞧,却见张以年在一帮读书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陈茂礼自然也注意到了,叹了一声道:“真是冤家路窄。” 徐言倒是毫无惧意,安慰陈茂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履卿兄别怕。” 陈茂礼轻点了点头。 张以年并没有直接前去看榜,而是朝陈茂礼走来。 他手中拿着一柄折乌骨泥金扇,轻轻一甩扇面便自然张开。 张以年轻扇了扇,悠悠然道:“庭下石榴花乱吐,满地绿阴亭午。午睡觉来时自语,悠扬魂梦,黯然情绪,蝴蝶过墙去。 骎骎娇眼开仍,悄无人至还凝伫。团扇不摇风自举,盈盈翠竹,纤纤白苎,不受些儿暑。履卿兄,文徵明这首词可还入得你的眼?” 见张以年开口便是一股敌意,陈茂礼也不示弱,慨然回道:“这扇子极好,扇面上的诗画也极好。只是用扇的人当不起文衡山的手笔。” 张以年放声大笑:“履卿兄还是脾气那么大,果然不愧是慈溪第一学子。” 他顿了顿继而接道:“你是慈溪县案首,张某是鄞县案首。如今同赴府试,却不知是慈溪人学问更强,还是鄞县的学子更有才能。” 他这话一出瞬时引得轩然大波。宁波府中慈溪县和鄞县文教皆盛,都是科举大县。参加本次府试的两县考生皆是不少,此刻纷纷议论开来。 “那便看榜好了!” 泥菩萨尚有三分气性,事关整个慈溪县读书人的颜面,陈茂礼自然不会相让。 张以年冲身边书童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前去看榜。 过了片刻书童还没回来,张以年不由得蹙眉,心道这蠢货不会是从后往前看的吧。以本少爷的实力,府试案首难道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那书童才折了回来苦着一张脸道:“少爷,榜上没有您的名字。” 张以年先是一愣,旋即暴怒挥手狠狠扇了书童一巴掌。 “混账,在这说什么胡话!” 书童被抽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委屈的哭道:“少爷,榜上真的没有您的名字。” 张以年脸色极差,他当众出丑如何忍得了,狠狠一脚踢向书童。 “给我滚开!” 一脚踢开书童,张以年亲自前去看榜。 他自然是从前往后看的。一连看了十几名,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榜上也没有陈茂礼的名字。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要知道他和陈茂礼的实力在这次府试众考生中可谓数一数二。他们竟然都没有上榜,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便在这时,衙门大门突然打开。 一名书吏手中拿着一张红纸走了出来。 他站定之后扫了一眼众人,清了清嗓子道:“按知府大人令,本次府试前三名单独公布!” 众人皆是一惊,原来刚刚榜单上并不包括前三! 张以年神色总算好了一些,心道自己一定就在前三之中。 “第三名,慈溪陈茂礼!” 话音刚落,众人皆朝陈茂礼投去艳羡的目光。 “第二名,鄞县张以年。” 张以年闻言颇是失望,他攥紧拳头牙齿咬着嘴唇,胸脯上下起伏。 不过让他略有安慰的是,自己压了陈茂礼一头。只是不知道这府试头名被谁夺走。 “本次府试案首,定海县徐言!” 随着书吏公布了府试案首,本次府试全部名次已经揭晓。书吏继而将手中红纸贴在了大红榜单上面,因纸上只写了三个名字,每个名字都显得十分醒目。 ...... ...... 第四十三章 王学门徒 张以年一脸茫然。 定海县徐言?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与张以年素来交好的鄞县学子韩平上前小声道:“听说,这厮是定海县试的案首。” 这韩平不说还好,一说却是彻底激起了张以年的怒意。 区区一个定海县试案首就能和他堂堂鄞县案首比了? 他配吗? 韩平一句话成功的将张以年的怒意转到徐言身上。 “不才鄞县张以年,想向府试案首徐公子讨教几句。” 徐言早就看这个张以年不顺眼,正巧他自己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徐言不客气了。 “张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徐公子既然是府试案首,想必才学出众。” 张以年顿了一顿,冷冷说道:“前圣且不去论,便说说本朝。阳明先生乃是本朝第一大儒,张某虽不才,却侥幸在稽山书院求学几载。敢问徐公子何谓心学。” 这一问可谓是十分狠辣。 嘉靖朝阳明心学已经得到极大发展,王阳明也被捧为半圣。可以说读书人或多或少都对心学有所接触。 张以年问徐言何谓心学,无非是因为他自己是阳明心学的学徒,想要依靠这优势羞辱一番徐言。 谁料徐言却是不假思索的答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闻听此言,张以年愣了一愣,旋即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心学四诀?这可是出自我王门四句教。” 徐言摊了摊手道:“张公子怕是不知徐某师从绪山先生钱老吧?” 张以年闻言色变。他是王学门徒,如何能不知道钱德洪? 这位可是王阳明首徒,在王学一派中地位甚高。 想不到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徐言竟然是钱老的学生。 张以年一下子就心虚了。按辈分,徐言应该算是他的师叔,就凭他那学到的皮毛安敢在徐言面前班门弄斧? 可狠话已经放出来了,张以年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底了。 “既如此,敢问这四句何解?” 这四句话是阳明心学的核心,但是如何解读却是最见功力。 张以年将难题抛给徐言,便想看看徐言到底功力如何。 徐言心道你这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啊。 他微微一笑,解释道:“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在于复性,以便恢复心之本体。心体无善无恶是性,由是而发之为有善有恶之意。由是而有分别善恶之知,由是而有为善去恶之格物。” 稍顿了顿他继而接道:“所谓知善知恶者,非意动于善恶,从而分别之为知。知亦只是诚意中之好恶,好必于善,恶必于恶。孰是孰非而不容己者,虚灵不昧之性体也。为善去恶,只是率性而行,自然无善恶之夹杂,先生所谓“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 徐言一通长篇大论,引得周遭士子纷纷讨论了起来。 “徐公子这见解真是独到啊!” “我怎么就悟不出这般道理!” “要么怎么你不是府试案首,人家徐公子是呢?” “这张以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张以年何曾受到过如此冷嘲热讽,他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他想要反驳想要回击,可是搜肠刮肚就是想不到可用之词。 学不如人,徒呼奈何。 “徐某这样解释,不知张公子可满意了?” 徐言此话一出,张以年气的浑身发抖。 此子不但夺走了他到手的府试案首,还在人前让他当众出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以年急于找回面子,心下一狠准备奋力一搏。 “徐公子心学见识了得,张某佩服。只是不知道徐公子诗才如何?敢否和张某对诗?” 徐言差点笑出声。 你跟我比什么不好,比作诗?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请!” 徐言拱了拱手无比自信的说道。 张以年冷冷一笑,随即摇头晃脑吟道: “种禾已堪炊,种蔬已堪摘。 梧竹俨成行,展矣幽人宅。 鸟篆文苔阶,云衣罥兰泽。 翘首望长空,青山净如拭。” 这首诗是前不久他的叔父张时彻写给他父亲张时扬家书中所附。除了父亲张时扬和他本人外便无人知晓。 张以年认为这首诗作的极佳,便想拿来打压徐言一番。 区区一童生,难道还能比堂堂侍郎还会作诗? 在场众人听到这诗也都频频点头,认为张以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作出如此佳作,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下面就看徐公子如何接招了。 过瘾,这场大戏看的真是过瘾。 自然而然的,一群吃瓜群众将目光投向了徐言。 徐言听到这首诗会心一笑。 只听说过坑爹,还真没有听说过坑叔的。 不过也算是张以年倒霉,遇到了他徐言。 照理说对诗要接相近的,但徐言根本不打算给张以年比较的机会,因为这厮不配! 徐言单手负在身后,闭目凝神踱起步子。 他一连踱了六步,随即睁开双目吟道: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此诗一出,场面彻底沸腾了。 这诗意思浅显易懂,连孺子老妪都能够明白。 所谓李杜诗篇被千万人传颂,现在读来却已是没甚新意。历朝历代都有许多有才华的人,他们的诗篇亦会流芳百世。 “徐公子真乃大才啊,如此霸气自信,实在是吾辈楷模!” “都说本朝诗作不佳,无法比拟唐诗,可某看来徐公子这诗便透露着一股子唐诗才有的风骨。” “是啊,与之相比,张公子那首就要差不少了。” “何止是差不少,张公子那诗比起徐公子的佳作简直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粗鄙之物。” “依某看,徐公子作这首诗不是来跟张公子对诗的,而是告诉张公子他不配。啧啧,杀人诛心,太狠了啊。” 徐言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淡淡笑道:“徐某作的这首诗可还令张公子满意?哦对了,张公子方才所念诗作应不是自己所作吧?” 张以年已经近乎崩溃,听到这句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 第四十四章 你不配 杀人莫过于诛心。 张以年此刻便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绝望,真的是太绝望了。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徐言怎么会知道这诗不是他作的?莫非徐言开了天眼? 这不可能,一定是徐言在诈他! 张以年强打起精神来,哂笑道:“徐公子真是血口喷人,你怎敢肯定这诗不是我作的?” “很简单,你不过是个纨绔公子,懂什么种禾,又懂什么种蔬?更不用说炊禾,摘蔬了。张公子,作诗之前最好先动动脑子,不要以为旁人那么好哄骗。” 徐言云淡风轻的点出了张以年的破绽。 张以年满面羞红,却是不肯承认。 “你这只是推测,凭什么本公子不能炊禾,摘蔬了?要按你这么说,本公子也可以说方才那首诗不是你作的!” 面对张以年这苍白无力的回击,徐言差点笑出声。 说完了?就这?这厮已经开始无能狂怒的模式了啊。 徐言摊了摊手道:“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 徐言那首诗作的滴水不漏,张以年当然拿不出证据,恨得牙痒痒。 憋了良久,他才咬牙道:“就凭你不过是个破烂县上不了面的粗坯!你敢不敢再跟我对诗一轮!” 他这话一出登时惹了众怒。当场定海县童生纷纷抗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破烂县?” “你把话说清楚,定海县人招你惹你了?” “你这厮好大的优越感,以为鄞县是府治所在便高人一等。你算个什么东西!” “对,你凭什么连带着我们都骂了!” “你才是上不了台面的粗坯!” 张以年理亏,自然不敢还嘴。不然愤怒的定海县众人恨不得把他生撕了。 徐言乐得所见,并在这时狠狠补了一刀。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在场众人皆被这首词吸引,机灵的当即开始解释:“徐案首这是借咏梅表达自己冰清玉洁,无意苦争春。” “徐公子真是大度啊,张以年这种人确实不配合徐公子相提并论。” “徐案首和他比试就是自降身价。”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不得了,不得了啊,大明这是又要出一位神童呢。” “徐公子真乃大明的诗仙词圣啊。” 徐言看了一眼身旁的陈茂礼,见他露出钦佩的神情,淡淡一笑:“履卿兄我们走吧。” 张以年见徐言赢了就跑,再不给他翻盘的机会,一时气火攻心昏了过去。 ...... ...... 却说徐言与陈茂礼一回到泰来客栈,陈茂礼便连声赞叹道:“以时贤弟真是好诗才,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实在是太惊艳了。还有那句‘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妙哉妙哉!” 徐言笑道:“履卿兄便别夸我了,我也不过是妙手偶得之。下次就不一定能作的出了。” “那张以年没拿到府试案首,心中愤恨不已。他以为可以凭借对诗踩贤弟一头,赚回些面子,却不曾想却扑的脸都抬不起来了。” “人心要向善嘛,他这种跋扈嚣张之辈就是缺教训。” “以时贤弟所言极是。看张以年的样子应该是快气死了。” 二人相谈甚欢,却是突然有人敲门。 双喜前去开门,见是小二便扭过头来问:“少爷叫他进来吗?” 徐言心情不错,便点了点头。 小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言面前,满脸堆笑道:“恭喜徐公子喜获府试案首。” 徐言心道这消息传得倒也是快。 “这十几日,你伺候的有心了。” 小二连忙道:“这都是小的该做的。掌柜方才说了,我家客栈出了一名府试案首,沾了喜气。这些时日徐公子的房钱便免了,只请徐公子赐下一副墨宝,留给小店。” 徐言思忖了片刻,觉得这十几日的房钱也是不菲。既然有免单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不过他的字实在有些平庸,若是由他题字有些不妥。 “我这位贤兄最善书法,我来题对联他来写如何?” 小二想了想,又没有人见过徐公子的墨宝,只要这对联是徐公子出的便是了。 “当然可以。” “不过,如此一来陈兄肯定要拿一笔润笔费。这钱总不能我来出,要不就把陈兄的房钱也一并免了吧。” 徐言微微一笑。 小二面露难色道:“这个...小的做不了主,且容小的去问问掌柜。” 说罢便转身离去。 小书童双喜无比崇拜的望着徐言,心道少爷虽然败家,但是也很会赚钱啊。 “以时贤弟真乃妙人矣。” 陈茂礼对徐言愈发佩服了。 “过奖过奖。”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小二去而复返,还带着笔墨纸砚。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徐...徐案首,我家掌柜已经同意了。还请您赐下对联。” 徐言点了点头道:“双喜还不帮履卿兄铺纸研墨。” 双喜心道我素来是只伺候少爷的,不过这位是少爷的好友,便将就将就吧。 待双喜准备好了,徐言冲陈茂礼致意:“还请履卿兄代劳。” 说罢清了清嗓子吟道: “上联:三十年县考无名,府考无名,院考也无名,人眼不开天眼见; 下联:八十日乡试第一,京试第一,殿试又第一,白衣脱下绯袍归。 横批:否极泰来” 徐言怕陈茂礼记不住念得很慢,之后又重复了一遍。 待陈茂礼写完对联徐言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字写的比他好多了。 陈茂礼心道徐言这副对联写的极妙。上下联写尽读书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心酸。横批点名主题的同时,还将泰来客栈的名字容纳进去,确实很精妙。 小二虽然不怎么懂,但也知道徐言写的对联不会差,接过对联便连连谢道:“多谢徐公子、陈公子。小的这便拿去给掌柜的。” ...... ...... ps:写的有那味了吧~ 第四十五章 人算不如天算 第四十六章 徐小郎君的生意经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虽然只是获得了府试案首,但徐言返回定海县时仍然受到了街坊邻里的热情欢迎。 毕竟定海县文教不兴,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府试案首了。 徐小郎君给了他们希望,若是能够再夺院试案首,成就一段小三元的佳话,对于促进县里百姓读书兴学是极有益处的。 至于徐怀远看到儿子归来更是喜极而泣。 “快,快让为父好好看看。” 见徐言身材明显瘦了一圈,徐怀远又有些心酸。 “我儿瘦了。” 徐言笑道:“爹,儿子不过是掉了几斤肉不碍事的。” 徐怀远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打小便体弱多病,郎中开了方子每日煎服吃下才慢慢调理过来。你这身体切忌受饥挨饿,不然容易发病的。哎,都怪为父不在你身边。” 徐言心中无奈极了。看老爹这意思是恨不得去当陪读啊?这可不行,如此一来他将来还怎么在同学面前抬得起头? “父亲切莫自责,儿子已经长成了,懂得照顾自己了。” “好好好,我儿长大了。” 徐怀远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对了爹,母亲可在家中?” 毕竟也算是获得了一个好成绩,徐怀远急于给娘亲报喜。 “哦,你娘前几日回杭州省亲了。估计要待上一段时间。” 徐怀远叹了一声道:“今年的生丝不好收啊。陛下虽然换了提督织造太监,但听说并没有减少御用丝绸的定额,只是宽限了些时日。你外公那里怕是也不好过。” 徐言点了点头。 这倒是符合常理。孙庆倒台是因为为人过于跋扈且出手杀人,污了皇帝的颜面。 但孙庆本身催收丝绸的举动是并没有太多问题的。至少嘉靖帝心中一定是这么想。 嘉靖帝换了一个提督织造太监不过是换了一条狗,在催收丝绸上确实没有本质区别。 做皇商就是这样,有光鲜威风的时候就会有如坐针毡的时候。 所以徐言很庆幸徐家没有卷入皇商之中,这个圈子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对了父亲,儿子听说赵县尊即将高升,想要献一把万民伞聊表心意。不知父亲可有办法?” 马知府急于交接赶赴南京上任,赵县令卸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身为赵若海的学生,徐言总归该表示点什么。 徐怀远和声道:“这个不难,便包在为父身上。我儿真是懂事了。” “父亲,孩儿多问一句,咱家除了经营布帛、粮食生意外,可还有别的进项?” 徐言觉得徐家的经营范围略有些单一,不像外公家虽然主业是经营丝绸,但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 “没有了,我儿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徐怀远笑了笑道:“我儿只需要发奋读书考取功名,赚钱的事情不需要操心。” 徐言心道不赚钱怎么败家,不败家怎么维持我这个败家子的形象。 哎,你以为我愿意为钱的事情操心吗。 “唔,既然如此,儿子便先回屋了,父亲也多休息。” 徐怀远欣慰的点了点头。 ...... ...... 却说徐言回到自己屋中,开始思忖赚钱的路数。 照理说穿越者应该是天之骄子,无所不能。 可徐言前世修的是文史,既不会制肥皂造玻璃,也不能酿酒制糖。 这些理工男擅长做的事情徐言着实是有心无力,他能做的便是发挥文史从业者的优势。 思来想后徐言觉得还是卖书合适。 如今尚是嘉靖朝中期,晚明那些大放异彩的通俗小说尚未问世,这不正是给了他绝好机会吗? 红楼梦精彩不精彩?西游记好看不好看? 红楼梦就不要说了,曹雪芹还没有投胎。西游记的话,据徐言的考据是吴承恩五十岁左右开始写的,也就是嘉靖三十年左右。真正写成那是他晚年辞官之后的事情了。 更不用说还有许多可以拿来卖的精彩小说。 放着这么多畅销书不抄岂不是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而且浙江的印书业也极为发达,完全可以支撑起徐言的庞大野心。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明朝卖书是免税的啊。 洪武定制:除书籍田器税,民间逋负免征。惟农具、书籍及他不鬻于市者勿算。 所以只要书稿质量够好,在明朝卖书是一定能赚大钱的。 浙江印书业十分发达,基本都是前店后厂的模式。 前店售书,后厂印书。 什么三多斋、什么宗文书社,乃至三台馆、清绘堂...... 都是有名的老店。 徐家要想进军这个行业,自然要有自己的优势。 第一手的书稿自然重要,还需要大量的宣传。 在这个信息极不发达的年代,基本是靠人们口耳相传。 没办法,看来只能靠人海战术了。 要想短时间内火起来抢掉现有市场份额,只能如此。 开书店的费用并不高,只要徐言开口老爹应该不会反对。 唯一的问题是在大明写书毕竟是末道,为士林所不屑。 徐言既然决定了走科举的路子,就不能以真名写书,只能取个笔名。 哎,一想到畅销书作者竟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徐言就有些淡淡的忧伤。 当然要想赚大钱,控制更新速度也是很关键的一点。 这个年代防伪基本等于无,只要火书一出,市面上便会跟着出现许多盗版。 所以一次性更新不能太多,薄薄的一小册子足矣。 这样即便出现盗版,也肯定是滞后的。 百姓们想看最新章回,只能来徐家书店买。 而且控制更新速度还可以吊起人们的胃口,使火书保持热度。这一招在后世叫做饥饿营销,各行各业屡试不爽。 徐言越想越激动,当即叫双喜铺纸研磨,准备写下几章回的西游记练练手。 小书童见少爷又要写文章,无比惊讶道:“少爷,这府试都考完了,总该休息一下吧。” 徐言摇了摇头道:“少爷我要赚钱,然后才好败家。” 小书童恍然大悟,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少爷。” ...... ...... 第四十七章 徐文长来投 却说徐小郎君成功劝说老爹买下一座临街商铺。 这铺子地理位置极好,便在成贤街把东,可以说是定海县的核心地带。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铺子还带有一个不小的后院,正好满足前店后厂的模式。 徐小郎君为其取名曰“妙峰堂”。 既然要做书坊,当然要先考察同行的经营范围。 经过徐言的观察发现嘉靖时期书坊经营的书籍种类大致有六类。 一是全书,如《十三经注梳》;二曰要书,如《四书集注》、《五经集注》等科举工具书;三为经世之书,概讲时务机宜之事;四曰赘书,基本是掇拾陈言旧语;五为益人之书,即医、农之类专业书籍;六曰无用之书。 这六种大类中前两种是主流,但卖的最好的却是第六种无用之书。 何谓无用之书?小说杂记大可都归入此类。 这么看来徐言要写的“西游记”、“红楼梦”自然属于无用之书。 虽是“无用”,却是有趣,徐言对于这两部大作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饭要一口口吃,书要一章章写。 急不得,急不得...... 妙峰堂开业第一天,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 这也不奇怪,书坊一般都有自己的固定客源,许多都是回头客。 徐言想要虎口夺食,自然要多想些办法。 宣传肯定是第一位的,思量再三他决定将西游记的第一回单独做成宣传册,免费在定海县城内发放。 徐府有的是人手,不过耽误一日的工夫罢了。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好山!有词赋为证,赋曰: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水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徐言对这开篇还是很满意的。有文采有悬念,容易勾起人的兴趣。 在册子最后,还写有欲知下回如何,且到妙峰堂一览。 相信城中百姓读过这第一回后,便会争相向妙峰堂涌来。 ...... ...... 按下这些且不表,却说陈茂礼回到慈溪县后不久便前往绍兴游学。 游学期间,他参加了不少文人雅集,期间提及了徐言在宁波府城作的几首绝世诗词。 一时间徐言名声大噪,所作诗词在绍兴士林之中广为传播。 绍兴人最注重文采,像徐言这样的天才少年自然被极为推崇。 徐言的众多崇拜者中便有一位山阴县的秀才,徐渭徐文长。 徐渭出自山阴县一个没落的官宦家庭,虽然二十岁中了秀才,但之后两次乡试都未能中举。更为可悲的是在他二十五岁时家产被乡绅恶霸悉数霸占,名下宅子、田地荡然无存。翌年妻子潘氏又因病早逝。 家破人亡,科举不中,至此徐渭对于生活已经绝望,不想继续留在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他急需换个环境,从头开始! 便在这时他结识了陈茂礼。从陈茂礼的口中徐渭得知了徐言,并对徐言的才华钦佩有加。 陈茂礼见徐渭生活艰难,便推荐徐渭前去定海县投奔徐言。 毕竟徐言为人仗义且出手阔气,给陈茂礼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徐渭权衡一番后决定一试。 反正绍兴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让他留恋的人和物了,便离去罢。 于是二十六岁的徐渭收拾行囊背井离乡,只身前往宁波。 ...... ......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徐渭将最后的盘缠交给了车夫,背着包裹跳下了马车。 望着定海县城大门,他神情怅然。 依例接受检查进了城,徐渭按照陈茂礼给他留下的地址前去找寻,没费多少工夫便来到徐府大门外。 深吸了一口气,徐渭鼓足勇气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大门打开,徐府门房从中走了出来。 徐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名帖,双手奉上。 “山阴县秀才徐文长经慈溪友人陈履卿引荐,求见贵府公子。” 他已经想好,无论如何要留下来,故而将姿态放得很低。 既然科举无望,总得想个办法糊口,做幕僚是最好的选择。 门房接了名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大门关上。 徐渭除了等待没有旁的选择,便闭上眼睛修养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听到了大门开启的声音。 徐渭睁开眼睛,发现门房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我家公子有请,请随我来吧。” 徐渭心中大喜,连忙跟上前去。 看样子徐公子是打算见他了,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 ...... ps:惊喜不惊喜? 第四十八章 以国士之礼待之 第四十九章 作别过往 第五十章 声名远扬 徐言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份薄薄的册子,交到徐渭手中。 “文长兄请看,这便是《西游释厄传》前五回,虽然只写了个开头却是精彩之极。” 徐渭对此将信将疑,但考虑到徐言才子的名头,应该不会骗他。 这薄薄的册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有什么质感。 这让徐渭觉得很不舒服,但一想到这只是个小样,便也将就了。 只见首页上赫然写着‘西游释厄传’几个大字。稍下一些的位置注着:华阳洞天主人所著。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名。这也不难理解,章回小说在大明虽然比较受市井喜爱,但毕竟属于末道。 作者一般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以免污了名声。 这位华阳洞天主人,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徐渭翻开一页来看,起初他看的很快,但慢慢的便沉浸在文字之中。 一连看完五回,徐渭仍是意犹未尽,下意识的要接着翻页,却发现已经没了。 “文长兄,这‘西游释厄传’如何?” 徐言笑着问道。 徐渭频频点头道:“不错,确实不错。这华阳洞天主人确实很有才华。只是将才华用在这上面有些可惜了。” “也许是他家境贫寒,不得不以此谋生呢。” 徐渭闻言一时神色黯淡,苦笑道:“公子说的有理。百无一用是书生,徐某若不是遇到了公子,现在怕是还为填报肚子发愁呢。”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徐渭率先打破僵局:“公子,铺子里那些人都是来买这本《西游释厄传》的?” 徐言微微颔首。 “不错,这书极为畅销,不过这作者一次只肯写五回,每次交稿也极为隐蔽,提前放于说好的位置从不露面。” 徐渭摸了摸下颌短髯,悠悠道:“这倒是个妙人。” “文长兄,书坊就劳烦你照看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满足。” 徐渭连忙拍着胸脯作保:“公子请放心,徐某一定将书坊的生意打理好。” 徐言心道让你做书坊掌柜确实有些屈才了。但饭得一口一口吃,以你现在的阅历还是锻炼为主。 历史上徐渭也是在十年后才投奔到胡宗宪府中做事的。 先行磨砺一番,届时再委以重任。 这便是徐言的计划。 ...... ......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不知不觉,秋意已浓。 望着亭外的落叶,张居正叹了一口气。 自打今年登科后馆选为庶吉士,他便一直困在这翰林院中。每日读书修史,除了这两件事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首辅夏言与次辅严嵩之间明争暗斗,互相攻讦。 而大明至尊嘉靖皇帝却是视若无睹,任由他们相斗。 长此以往,朝局必将混乱。 谢登之不知何时来到亭中,见张居正在叹气,便问道:“叔大何故哀叹?” 张居正这才回过神来,见是谢登之便笑道:“让汝学见笑了。我是感慨自己百无一用,无法为君父分忧啊。” 谢登之与张居正同是湖广人,嘉靖十九年二人同赴乡试,曾经结伴同游洪山寺。谢登之写下‘几年闻说洪山寺,今日来登第一峰’的佳句,张居正称其才学在自己之上。 待乡试放榜,谢登之获解元,张居正名列第四。自此二人不仅是同乡,还成了同年,继而交往频繁,友谊甚笃。 最难能可贵的是,二人又同在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及第,同被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 如此种种,简直可谓神迹。 近十年的友谊使得二人之间无所不谈。 “为君父分忧也得会写青词啊,叔大你要不练练?” 谢登之开了个玩笑,张居正却是连连摇头:“汝学请慎言。这也就是没有旁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怕是会引来祸端。” 谢登之却是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道:“叔大你也太小心了吧?况且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还不让人说了吗?看看咱们这两位阁臣吧。夏阁老因擅写青词博得陛下宠信,严阁老也是靠写青词飞黄腾达。远的不说,就看近的,那李春芳不也因为青词写的好被陛下挑选入西苑了吗?要是真凭才学,他怎么比的过叔大。这真是前有青词宰相,后有青词状元。” 张居正见他满嘴的酸味,苦笑一声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翰林院修撰,简在帝心的人物。” 张居正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李春芳提拔的这么快固然和他是状元有关,但其青词写得好却是最关键的。 不然一个刚刚中了状元的官场新人凭什么伴驾左右呢? 唉,例子便摆在面前。难道他真的要像谢登之说的那样去学着写什么青词以取媚君父吗? 便在这时,却见殷士儋朝他们跑来,边跑还边跟二人打招呼。 待他跑至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叔...叔大...汝...学...” 见他这般模样,张居正笑道:“正甫兄,瞧你这喘的,便先歇一会吧。” 殷士儋是济南历城人,比张居正年长三岁,倒也聊得投机。 殷士儋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你们瞧瞧这首诗作的如何。”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谢登之在一旁笑道:“都说正甫嗜诗如命,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张居正顺手接了过来,定目瞧去只见纸上赫然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看罢张居正不由得称赞:“虽然口气狂傲了一些,但诗作的确是极佳。” 谢登之接过来看,亦是赞叹道:“便是比之盛唐诗作也是丝毫不差了。” “正甫兄,这诗可是你作的?” 张居正知道殷士儋素有诗才,故如是问道。 殷士儋却是连连摇头:“我哪里作的出这么好的诗。听说这是宁波府一位连夺县试、府试案首的童生作的。此人名叫徐言,年仅十五岁,真是少年才俊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