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代变了 太阳接近中天,灿烂的金色潮水洗过整个世界。翠峰也泛起金色,淡淡的云雾缥缈其间,鸟雀惊鸿一现。 白易背着一口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十四岁的年纪,眉清目秀。 他从小在山中修行,学的是经文道藏,练的是玄功妙法,那些人间烟火的故事,只在书里看过。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 瑰丽又神秘的世界就像一幅浩大的画卷在面前铺开,新奇有趣。 “师父,这是什么啊?” “师父,你看……” 白易一路上指指点点,问个不停。 老道天承遇头发花白,穿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背负剑匣,跟在白易身后半尺,含笑应答。 两百年了,在三星山隐居足足两百年,他也从未下过山。 重见到人间风光,天承遇不禁感慨:“此次下山,一来是带你见识大千世界,你这些年久居山中,长了本事却短了见识,终归不好;二来,我也要回太玄宗一趟,让师弟瞧瞧我两百年来修行的成果,再论高下。” 白易疑惑道:“师父当年是因为败给师叔才跑到山里去的?” “咳。”天承遇一时噎住,旋即抿了抿嘴道:“当年我那是不愿与师弟争锋,为了维护宗门团结,这便是我常说的长者风度……” “再说三星山里空气清新,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 “哦。” 白易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师父现在年纪更长了,便不要风度了?” 天承遇胸口一闷,又被噎住。 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笑骂:“你要是把寻根究底的心思放在修炼上,早出息了。” “还不是师父教得好……咦?那是什么?” 远远地,白易望见了招展的布旗。 一间低矮的房屋建在路边,外面支了布篷,几张桌子零散排列。 天承遇笑道:“前面是个茶铺,咱们去歇歇脚。” “太好了,我还没喝过山下的茶呢。”白易说着便跑起来。 “慢些,慢些!” 天承遇无奈地嘱咐,快步跟上。 已经有好几名客商在了,他们一边饮茶歇息,一边吹嘘互侃,颇为热闹。 两人来到茶铺落座。 “店家,上茶。” “来喽!两位想喝什么,明前的雨酥还是南国的红夜,这儿应有尽有。价钱也不贵,二十个铜板一碗。” “二……二十?以前不是两个铜板吗?” 天承遇的胡须抖动,他摸摸身上的铜板,拢共只有三十余枚,不够两杯茶钱。 在山里吃饭喝茶,哪时候用过钱。 这些铜板还是百余年前剩下来的,有几个已经起了锈。 店家低笑道:“您说的以前是几百年前吧?现在哪儿有两个铜板能买到的东西,在城里,我这样的一碗茶,卖到五十个铜板也不为过。” 白易喜道:“师父你都尝过吗?要不咱们都试一遍?” “胡、胡闹!喝多了路上要尿尿。” 天承遇急忙道:“两个人一碗就够了。” “可是……” “放心,为师不嫌你的口水。就来一碗雨酥茶吧。”天承遇大手一挥,心说再贵也要沉得住气。 毕竟第一次带徒弟下山,该花的钱还得花。 看到店家笑眯眯的大圆脸,他咬了咬牙,颇有些心疼地排出了一把散钱。 叮呤咣啷二十个铜板,百年积蓄。 白易看出他脸上的愁容,待店家离去,悄悄近前:“师父,怎么了?” 天承遇低声道:“咱们剩的钱不多了。谁知道两百年过去,物价涨得这么快。幸好没有改朝换代,不然这几枚大钱都使不出去。” “山底下什么都要花钱么?”白易说。 “那是当然。”天承遇轻叹。 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两百年前他在城里上茅房都要钱呢。 白易默默记下。 很快,一碗茶端上了桌面。 袅袅香气清新怡神,茶叶中悬,形如虚舟。 “好茶!”天承遇闻香赞了一声,便把碗推给白易,“你先喝吧,为师不渴。” 白易接过喝了一口,也赞道:“比咱们山里的大叶子好喝!”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山外的事物,这杯茶令他颇为惊喜。 原来山外也有不少好东西呢。 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周围来往的行人,白易目光中满是好奇。 三星山里多的是走兽精怪,鲜少有人,更别提这么多形形色色、装扮各异的人物了。 师父说得不错,自己确实见识太短。 下山见见世面是对的。 可……师父说修行者与众不同,有超凡之姿,却不大看得出来。 白易观望了一会儿,心生疑惑:“咱们和普通人相比,除了更英俊潇洒,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大不一样。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修行的,能够开启灵识得以修行的人,便称得上超凡脱俗。再者,普通人可不会驾驭元气,更不会飞剑术法。” 天承遇捋须道:“等你登上了圣台境界,便似半个圣人,还能添八百年寿数。” 说着,他悠哉地喝了一口茶水,神情高深莫测。 店家突然插了进来:“才八百年,圣人岂不是还活不过王八?” “噗——!” 天承遇喷出一口水花,呛得连连咳嗽。 店家讪笑两声:“随口说说而已,您别跟我一般见识,给两位添茶,添茶。”他赶紧殷勤倒水。 天承遇深深呼吸。 长者风度,长者风度…… “师父别生气。”白易赶忙抚背。 “哼,我才没有生气。”天承遇挤了挤湿润的胡须,很快便神色如初。 白易强忍着不敢笑,目光偏向远处,忽然,遥遥望见一阵尘土飞扬,从天边卷集。他惊讶之下,手搭凉棚,想要看个仔细。 十几头黄猿掀起风沙,像潮水一般涌来,气势汹汹。 距离越来越近,耳边响起了众人的喊叫。 “那是什么?!有妖怪!” “是猿妖!快跑,快跑!” 呼喊声大作,人们早已顾不上品茶,慌乱奔走。几位客商跳到了拖着货物的重车上,忽然车身发出一阵轰鸣,颠簸上路。 白易吃了一惊,这些货车没有牲畜拉行居然也能动! 但黄猿腾跳飞驰,速度极快,如团团野火遮住了人们的去路,将货物、商旅横路拦截。 笨重的货车根本来不及逃远,被堵了个正着。 一众猿妖排开阵势,他们身穿粗布短衣短裤,手臂垂过膝盖,大多面目凶恶,有的脸上还有狰狞的刀疤。最高大的足有两米,背后背一个巨大的黑箱。 为首的猿妖摸了摸塌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朗声念起来: “咳咳,在下黄大胆,是青玉山的头领,常年驱狼逐虎、修桥补路,也算造福一方。近来想要搭个山庙为百姓祈福,只是钱财短缺,希望诸位能捐献一点财物。” 说着,他眼神一凛,扫视过去,“有谁不愿意吗?” 无人应答。 大家都听懂了,所谓“捐”无非是把“抢”说得更隐晦一些而已。 商队出行本就危险,遇到劫匪也是常事。 通常,他们会雇佣或者养些护卫,在运货途中沿路保护。只是小商队财力不够雄厚,背景也不大,请到的护卫多半只能对付小蟊贼。 遇见这么多妖怪,便不中用了。 “捐……捐了钱,就放我们走?” “不放你走,还请你吃饭么?”黄大胆撇嘴。 胖胖的商队主事哀叹一声,盘算着只能将财物拱手送上。其他人也这么想,给了买路财,便不至于丢掉性命。 活着比什么都强。 遇到通情达理的,还会酌情打个折扣。 “我不愿意。”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大家纷纷扭头,这才注意到,慌乱的场面之中,竟还有人坐在茶铺的桌前喝茶。 喊话的正是白易,他站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黄大胆诧异:“你?” 白易皱着眉,老实道:“我们的钱不多了,师父说山底下什么都要花钱,所以不能给你们。而且在我们山里,抢东西是要凭本事的,不然会被打死。” “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猿妖先是愣住,继而大笑起来,“这小子不是书呆子就是傻子!” 黄大胆也笑了两声,饶有兴致道:“如果我就是要抢呢?” 白易反手拔剑:“那就打死你。” 顿时,猿妖们收敛了笑声,面容严肃起来。 商队的人们露出了或惊喜或意外的表情,几名护卫急忙阻止:“小兄弟不要冲动,这些妖怪本事很大。” 而天承遇只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茶。 见到白易的动作,黄大胆也不禁一愣。 “你练过武?” 白易摇摇头。 “那你凭什么强出头?以为书里看几个逞英雄的故事,就能当真?” 黄大胆从腰间拔出一个奇怪的物件,像是金属打造,身躯布满了纹路,造型别致,不在兵器谱内,黑黢黢的口子对准了白易。 “再者,如今连我们妖怪都知道用剑落伍了。” 他咧起毛嘴,露出满口黄牙,“小子,时代变了。” 第2章 变没变 黢黑的洞口里仿佛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远隔白易数尺,却像一柄剑直直地抵着眉心。 “火枪!”有人惊呼。 这是一种古老的西方武器,早就落伍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它们只是别在贵族的腰间,缀上花纹和族徽,作为特殊的装饰品。 就像东方的文人们不懂剑术也会佩剑,剑和诗文,往往形影不离。 当初火枪刚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被誉为打垮东方铁骑的决胜兵器,他们得意地宣称这才是东方发明的火药的正确用法。但是在著名的殇阳之战中,大商的铁骑披挂上阵,用无尽的铁流冲刷了整个战场,火枪的射程远不及神弩军的箭阵,威力被淹没在长河般的刀光之中。 从此,西方人被打寒了胆,而商国收缴了大量火枪,把它们拆开研究之后,做出了更完美的作品,反卖给西方各国,震惊当世。 而今,这种退出历史舞台的武器改进后又一次出现在杀人的场合。 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新式火枪的样式极为精巧,看似不大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仿佛将一头怒龙的咆啸压缩在了手掌长的枪管里,随时都将破壳而出,吞噬面前的敌人。 天承遇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时代变了?” 他们在山中待得太久,不了解世间发生了什么,但一路走来并未听说改朝换代。 这时代怎么就变了? 同样一脸疑惑的还有白易,他根本不知道火枪是何物,很想把眼睛贴在枪口上看看里面黑咕隆咚的藏着什么。 “他好像不怕啊,老大。”背后,有猿妖嘀嘀咕咕。 “废话,我看不出来么!”黄大胆低骂。 “你说咱们只劫财不伤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乡巴佬多半不知道火枪的威力,随便开一枪,让他领教领教,保准吓住!” 黄大胆把枪口偏开白易,扣动扳机。 一枚子弹呈螺旋形射出,炽白的光呼啸着在后方拉成长龙。 嘭! 声音晚了一瞬才响起。 白易眼神忽闪,手中的剑迅速提起,划过一道圆满的弧,如银色的长虹冲落,快得不可思议。 惊人的剑光正好挡住了子弹的路线! 两者相碰,火花似珠玉飞溅,灿灿生辉。 剑身停住,刃边反射着寒光。 当啷啷…… 子弹被劈成了两半,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死寂般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众人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嘴巴都合不拢。 黄大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还说没练过武!连妖怪都骗!” “我是没练过武。” 白易老实道:“只修过仙。” 身后的猿妖忙喊:“老大,用铁傀儡!” 火枪被黄大胆一把扔开,这玩意儿对付一般武者可以,对付修行者就差了一点。 咚! 两米高的猿妖放下背着的黑色铁箱,那乌黑的表面上刻画着许多不知名的鬼怪,有巨龙和天人众互相厮杀,箱盖上雕着一只纹路精致的蛇头,眼睛用鲜红的石头镶嵌,反射出森森寒芒。 开箱的瞬间,乌光大放。 猿妖们纷纷从黑铁箱子里掏出武器,不是刀剑枪戟,也不是火枪,而是奇怪的金属拳套。 拳套泛着闪亮的光泽,看起来极为厚重,极为坚固,在骨节处还有炮孔,似乎能发射什么。 黄大胆比普通猿妖多了一套甲胄,看上去很不贴身,但罩住了头颅、躯干、手臂和半截小腿,巨大的手掌戴上金属拳套以后更大了一圈。 连身躯都显得愈发高大威武,黑色的甲胄线条坚硬,棱角分明,肩头和胸口的图案狰狞诡异,看上去犹如一尊被供奉的魔神。 血肉之躯被金属装甲覆盖,关节处喷出薄薄的蒸汽。 原本黄大胆就有些本领,罩上铁傀儡更加自信,保证不输普通灵识境修者。 对方不过是个孩子,又能强到哪里去? 茶铺店家半张脸掩在帘子后,见天承遇还在喝茶,忙道:“道长,这铁傀儡可不一般,快让你徒弟别打啦!” 天承遇笑道:“不用担心,在山里他常打架的。” “你徒弟很能打?” “不擅长。” 天承遇想了想,“只是还没输过。” 店家错愕,听得耳边有喊杀声响起。 白易冲了过去。 黄大胆咆哮:“看招,苍山拳法第九式——” 嘭! 没等他说完,一道剑气当头劈落,将他砍飞出去,空中翻转了两圈才扑棱棱摔在地上。 “你们山底下真奇怪,出招前还要报出招式的名字。”白易挠挠头,很是不解。 这不是告诉人家要怎么动手吗? 他想不通。 于是,白易趁胜追击,举剑攻去,大叫:“力劈苍山!” 黄大胆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愤然起身,心道你这傻小子还说别人,自己不也在喊招! 他赶忙挺身横臂去挡,铁傀儡的臂膀突然张开几个小孔,喷射出缕缕元气,力量倍增。 嘭! 又是一剑砍过来,把黄大胆砍飞。 “你娘蛋!”倒飞出去的瞬间,黄大胆破口大骂。 明明嘴上说的是力劈苍山,怎么手上使的是横扫千军? 拦腰一剑,冲击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脆弱的心灵。 他仿佛看到白易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这小子不傻! 经受了两击,黄大胆心惊不已。 铁傀儡在中招的一瞬间将力量分散到了全身各个部位,缓解了冲击。 不然,他现在已经被劈裂了。 黄大胆心生退意,又觉得面子过不去,借着铁傀儡才稍添了几分底气,道:“小子,你的剑破不了铁傀儡,我看你是个人才,今天就不打了,我放过你,你赶紧走吧。” “不,我就不信破不了它。” 白易挺剑飞旋而去,剑光绽放,无数道幻影舞动起来形似风暴,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剑势无尽,如滔滔大河,黄大胆心惊,却来不及退。 “娘的,遇到憨憨了!” 他只好咬牙使出黄猿问心诀,御气招架。借着铁傀儡和心猿功法,黄大胆依旧节节败退,而剑招没完没了。 “这小子元气太充沛了吧!” 当当当当…… 剑招源源不绝,仿佛没有尽头,连续劈砍在他的身躯上,铁傀儡硬撼了不知多少剑,发出金属交击的鸣响。 这一幕引得天承遇也不由回头。 什么甲胄居然能防得住暴风般的剑舞?只在表面留下了淡淡的剑痕! 铁傀儡?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仅天承遇疑惑,白易也感到诧异,他接连几剑震得虎口生疼。 “砍不动,那我就用刺的。” 心念一动,剑风稍退,白易握剑后撤,剑身拉平,盯着黄大胆的胸膛,暴蹿而起! 一字冲天门! 两人几乎是硬碰硬撞在一起。 剑尖刹那间崩碎,在撞击中磕断。 白易在反震中后退数尺。 但突刺之力顶得黄大胆胸口剧震,一股气力渗透进了甲胄之中,撼动了藏在里面的肉身。黄大胆身子僵硬,双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扑通跪倒。 “咔啦——” 紧跟着,金属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黄大胆惊恐地望向了前胸,愣住。 碎了? 铁傀儡居然真的被刺碎了?! “你看,我说能破吧。”白易略带得意地说。 咕嘟。 黄大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面甲下脸色发青。这一剑钻破了护甲,下一剑还不得刺穿他的心脏? “小……小哥,你、你你你什么境界?” “灵识境。”白易提剑准备再来。 嗡的一声,黄大胆脑壳发热。 “只是灵识境?” 灵识、玄门、苦海、神桥、圣台,五大境界层层递进,每跨越一重境界都有莫大的造化。 这身铁傀儡加上自己本身实力,应该不弱于一般灵识境修者,但……他打不过白易! “咱们妖怪讲什么道义,大家一起上!”身后的猿妖跳腾起来,慌忙喊叫。 “住手!”黄大胆狂吼,止住了众妖,冷汗涔涔。“我们认输!我们认输!” 他的目光越过了白易,看到了背后起身的老道。 天承遇忽然站了起来,吓得他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这个老道端坐的时候,仿佛隐匿在空气当中,存在感微乎其微。但一站起身,无形的气势压倒性地推来,好像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山矗立在面前,引人仰望膜拜。 神桥境?还是……圣台境? 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天承遇走来:“我听你说时代变了?” “没变,没变,拳头大的还是爷!” “那这钱……”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自己的事哪能要乡亲们资助。我刚才还听小哥说两位盘缠不多,这是小小心意。”黄大胆打开甲胄,边说边掏出一锭碎银。 天承遇摆手:“你惊扰了店家,赔给他吧。” “是,是。”黄大胆连连点头。 旁边的猿老弟戳了戳黄大胆的腰:“大哥,我们是不是被打劫了?” 黄大胆狠狠瞪他一眼:“放屁,这明明是咱们凭本事送的。” 那猿妖撇撇嘴不敢再说话。 白易看着断剑,哼道:“你还要赔我的剑!” 黄大胆立刻回道:“当然,赔,要赔的。”他似乎觉得还不够,竖起大拇指,一口黄牙亮灿灿的,“小哥好本事!” 天承遇伸手打断他拍马屁:“我问你,如今未曾改朝换代,你怎么口口声声说时代变了?你所谓的变,就是指这些兵器?” “是,也不全是。” 黄大胆讨好地笑道,“两位哪里来?” “三星山。” “从山里来?”黄大胆惊讶,“难怪不知道……如今大商国的天已经变了。” 天承遇皱眉:“嗯?” “唉,大商国……” 黄大胆长叹一声,开始为两个山里人讲述世道变迁。 旁边得救的众人也不时附和。 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什么钢铁长龙从金属轨道上呼啸而过,灿烂的灯海昼夜不息,还有会发射元气弹的炮台…… 白易像是听书一样听得入迷了。 大商王朝,拥有八千年历史,曾以身居天下的中心而骄傲。它统领诸侯,犹如一条巨龙雄踞东方,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西方。 直到一百多年前,由贸易引发的矛盾,西方各国联合发动了倾国之力的战争,大商第一次战败,输给了整个西方世界。 割地、赔款……古老的商国成为了诸国的岸口,数千年未曾打开的青铜大门次第洞开! 说到这里,就连黄大胆也颓然叹息,半晌默然。 天承遇追问:“大商的国力一向高于西人,怎么会败?” “败就是败了。” “我没亲眼见过那场战争,只听说大商用上了飞剑、术法、铁骑劲弩,西方人引以为傲的炼金术、火枪、魔咒统统登场。 “然而最终决定战局的是一种新的生命。 “他们穿戴着拥有神话时代抑或传说中力量的甲胄,使用超越想象的武器,西方人称之为械神。 “械神部队打败了陈旧的术法、铁骑、阵图,踏平了守关和城壁,在牧野一役奠定了胜利,直捣大商殷都。” 天承遇挥手打断了他,目光清冷:“你说神话和传说?不可能,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神了!《古事纪》有载,十万年前,封神于混沌之外,天下奉人皇以诛暴乱,文德自是始。” “我就是随口一说,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啊。”黄大胆缩了缩脖子。 “奇技淫巧!” 天承遇下了定论,白易却很有兴致地打量起那柄火枪和乌黑的箱子。 他眨巴着眼睛,心想:真有那种东西吗? 第3章 乡下人进城 白易不懂什么国家,不懂什么东方西方,也不在意。 封神他倒是知道的,在古籍里有不少记载,拿来当故事看可以解闷。 作为一个从山里长大的孩子,他只感到这个世界无比新鲜。 沿路走来的风景、道边茶铺、车马旅人、劫匪、铁傀儡,包括那杆火枪与各式各样的拳套,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世间百态,和书里说的大不一样。 神真的存在吗?还有打败了商国的械神,又是什么? 诸多的未知,让白易好奇不已。 而此时,客商们纷纷向天承遇和白易道谢,拿出钱财来,当做谢礼。 天承遇推辞一番,客商们又各自把钱收了回去,大赞几声“高风亮节”。 遇到这种事,大家也都没了喝茶的兴致,连忙上路。 躲在帘后的店家这才探出头来,向白易道:“小哥威武,我早就看出你们不是凡人。这位道长,嘿嘿,刚才我说错了,圣人肯定比王八活得长!我看道长就是半个圣人!” 天承遇脸颊抖动,又是深呼吸。 长者风度……我不生气,不生气的。 店家指着满地跪倒的黄猿,目光湛亮:“道长要杀了他们斩妖除魔吗?” 黄大胆和一众猿妖哭天抢地:“求道爷放我们一马!我们在青玉山两年半了,修桥补路,植树种果,全靠自力更生,不曾害人。沿路打劫还是第一次啊!饶命,饶命……” 十几名猿妖跪地磕头,听得到沉闷的声响。 白易纳闷:“你们的衣裳?” “我们修炼化形术,学问不够,只学到一半,捡了几件破衣烂衫,用来装模作样罢了。” “脸上的刀疤?” 黄大胆老脸一红:“这个是吓唬人的,你看……一擦就没了。开场词也是抄的,听道上的前辈都这么说。” 旁边一名猿妖也道:“我们没想杀人夺货,没这个胆,只想唬住他们要点钱。” “只抢财物不伤性命,他们还要感谢你了?”天承遇低声冷笑。 “不……不是。”黄大胆伏首。 白易不解道:“山里待得好好的,你们下山抢钱做什么?” “如今大商国广招天下有志之士,海纳百川,人与妖的分别小了,学堂里有妖族先生讲课,殷都天子还有位涂山氏的娘娘。我们也不想一直待在山里,被人喊杀喊降的,可进城投名帖、办身份符牌、吃住的开销,都要花钱……” 说着说着,黄大胆的声音小了下去。 白易道:“所以就用抢的?” “抢比较快嘛。”黄大胆低声吭哧。 天承遇目光扫过:“心思不算太坏,但路走歪了,暂且饶你们一命罢。” 说着,长袖一挥,数点光华飞入猿妖体内。 神乎其技,震撼了众妖。 “这是符印,已经和你们的命魂相连,如果再做恶事,立时就死。日后你们要积德行善,功德圆满后才会解开。” 众妖齐齐拜倒,庆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可怎么才算功德圆满? 天承遇不说,大家也不敢问,只好聚在一起请大哥指点。 黄大胆啐了一口,低声道:“笨!这还不简单,我都想好了,咱们行善要有方法。比如我是大哥,我让你们立了功德,十成抽三成不过分吧?你们再有小弟,他们积了功德,你们抽他们三成,我再抽其中一成,也不过分吧?每个人不断往下如此复制,大家不就都功德无量了!” “妙啊!”小弟们喜上眉梢。 收拾了残破的铁傀儡和拳套,黄大胆请天承遇和白易上山住一晚再走。 两人正好没有去处,便应允下来。 店家抖搂着灰白的抹布,目送一伙人远去,摇了摇头。 “圣人又如何呢?这世道,来十个圣人也没用。呵,关我屁事,煮茶去。” …… 第二天,青玉山的猿妖恭送两人。 天承遇指点了他们化形法术的要义,也劝勉众妖秉持正道,努力修炼。 临行前,黄大胆送了一副拳套给白易,算是补偿折剑的费用。 白易得了新玩意儿,不由欣喜,跑在路上也面带春风。 天承遇虽看不起这些奇技淫巧,但众人的话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世道变了,大商变了,难道就因为那叫作铁傀儡的铠甲? 几个山妖和商人的话,还不足以让他信服。 除非亲眼见一见。 前往太玄宗,路上会经过临江城,因城池临甬江而建,所以得名。据黄大胆说,临江城虽然不算极为繁华,但也经过了改建,窥一斑可知全豹。 师徒两人悠悠晃晃地走了不知多少天,终于来到临江城。 城门前,一老一少呆住。 这座城的青铜大门敞开着,侧边有几枚巨大的齿轮相扣,覆着装甲的“马车”从中缓缓驶出,每辆车都拖着好几节车厢。 令天承遇惊奇的是,跑出城的“马车”,没有马匹牵引。车头是一个看似很重的黑色的铁砣,轰隆隆发出巨大的噪音,冒着灰烟。 门口的士卒看到车辆上飘扬的旗帜,恭敬地挥手,示意放行。 两边的民众来来往往,似乎早已习惯。 天承遇整了整衣襟,悄声道:“易儿,等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要淡定,别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大喊大叫的。” 白易点点头,牢记在心。 两人努力做出很从容的样子,大步向前走,目不斜视,看上去好像不是第一次进出城。 门口的士卒瞟了两人一眼,也没在意。 走过城门,花红柳绿的江岸情怀和钢筋铁骨的雄奇广厦映入眼中,道路宽阔能容四架马车并行,有些楼宇高达十几层。 甬江的支流清泉河穿城而过,风中带着些许温润的水汽。 河道里船只蒸汽滚滚,铁皮车如流水般在街面行驶,甚至有桥梁跨在半空中,连接着远方。 突然,沿街的招牌亮起了彩灯,引得天承遇失声惊叫:“那是什么法术!” 声音很大,引来周遭人的目光,还有些许笑声响起。 “乡巴佬!”有人指指点点。 白易脸一红,拉着师父快步走开。 他心中多是惊奇,而天承遇更多的则是疑惑。 常言道物是人非,如今却成了天翻地覆。 街面很是热闹,各种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东西让人看花了眼。 人也很多,来来往往,声音嘈杂。 除了新鲜的景象,也有熟悉的画舫游船、茶楼酒馆,让老道多少有些安慰。 白易兴奋不已地看来看去,突然问:“师父,你看,那些女子怎么跟你的画里不一样?” 天承遇恍恍惚惚看了一眼:“她们不是商国女子,是罗刹国人,天生肤白高挑,发色瞳色也与我们有极大的不同。” “她们也没钱吗?怎么衣服都遮不住身子?”白易又问。 天承遇被难住了。 商国女子多数还是他熟悉的打扮,而异国女子就难以捉摸了。她们的上衣紧而短,坦肩露臂,褶裙的长度遮不住小腿,甚至有的短到了大腿,她们还把黑色的丝绸裹在腿上,踩着高跷走路。 两百年前可没有这样的打扮。 再往前走,许多门面都挂着印有别国语言的招牌,纷乱繁杂,有些文字歪歪扭扭,像画出来的一样。 穿过长街,两人仍旧沉浸在惊讶之中。 一阵风从河岸边吹来,让长袍轻轻地飘扬起伏,他们好像冲入了一座庞大的迷宫,目光扫视四周,寻不到落脚的路。 天承遇心中尽是迷茫,他两百年没有走出过大山,起先还不相信黄大胆的一面之词,可亲眼所见的种种,由不得他再坚持。 时代,真的变了。 第4章 仙家也要吃饭的 两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见到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 饶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天承遇,也觉得大开眼界。 数千年前,哪怕五百年前,甚至两百年前刚入山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 短短百年光阴,天翻地覆。 高楼广厦林立,彩灯如浮云连片。 通衢大路交错纵横,将整个临江城的格局大致分为三块,百姓的居所,商户集市,还有被叫做“工业区”的地方。 许多接天遏云的石塔里翻腾出滚滚浓烟,飘荡在空中,好似灰白色的云朵,又像蒸屉里泛起的水雾。 看着看着,白易饿了。 “师父……” “不用说,我明白。”天承遇捋须,肚子也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那咱们吃饭去吧。” “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山底下,什么都要花钱的。” 白易闻到扑鼻的香气,吞了吞口水:“不是还有十几个铜钱么。” 天承遇指了指最近的一间面铺。 清汤面,二十个铜板,一小碗。 “早知道,那几个商人的钱就该收下。”白易后悔不已。 “人家都说我们高风亮节了……” 天承遇肚子又叫起来,“不过细想想,是该留一点的。” 仙人也要吃饭的嘛!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白易捂着肚子,垂头丧气。 天承遇却笑道:“为师一身本领,还能让你饿着吗?想挣钱有的是办法,附耳过来。” 白易附耳过去,听师父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紧跟着清了清嗓子,放声大叫。 “算卦,算卦,占卜祸福测吉凶,治病辟邪看风水!” “算卦,算卦……” 两人走到热闹的街市,一路叫喊过去。 只是喊了半天,无人理睬,不明所以的西方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蛮夷浅薄,别管他们。” 天承遇也不在意:“再加。” 白易又喊:“按摩正骨,医疗跌打损伤!” 还是无人问津。 “再加。” “代写书信、写对联,画符、画门神!” “再加。” “补气益阳,房中妙术!” 又叫了两声,白易口干舌燥,苦着脸摇头:“师父,实在喊不动了,越来越饿。” “不应该啊,以前这些生意都好着呢。”天承遇纳闷。 白易突然怀念起山里的生活,想吃什么自己打猎采摘就好了。 这时,一声娇滴滴的呼喊叫住了他们:“两位,请留步。” 转眼看去,那是一栋雅致又气派的楼阁,雕梁画栋,漆红的门面十分阔气,上面挂着金字牌匾,“山水人间”四个字龙飞凤舞。 门口站着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衣着姹紫嫣红,体态窈窕多姿。 天承遇一下子就懂了,这是青楼。 他眉头一皱:“姑娘叫我们?” “当然,不叫你们还能叫谁呀?呵呵呵……”一连串嬉笑,如轻铃摇响,“云公子想请两位吃饭,让我们来请。” “云公子?” 天承遇望了望青楼,这地方典雅别致,群芳争艳,贪恋女色的人可以来寻欢,谈诗属文的骚客也可以来作乐。 但他堂堂太玄宗门人,一生从未踏足这类场所,区区一顿饭,能让他破例? 天承遇笑了。 “带路。” “两位里面请。”众女嬉闹着拥了上去。 白易跟在师父身后,心如鼓擂。他可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多女子,脂粉的香味差点把他熏倒。 尽管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但眼神里藏着怯意。 师父说,山下的女人都很可怕,把男人比作大猪蹄子,像是要吃人! 身边的姐姐们还煞有介事地询问自己多大了,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很是可怕。 好不容易来到楼上“妙音阁”,白易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只见一位胖胖的年轻公子身穿浅蓝色长袍端坐酒桌前,罩一身薄纱衣,腰间玉带环绕香囊点缀,风度翩翩。 “云公子,人来啦。”众女笑着告退。 年轻人立马起身,拱手道:“有失迎迓,望两位恕罪。请坐,请坐。” 天承遇客气两声,而白易看着满满一桌菜,当即坐下。 “在下云养德,是临江城人士,听闻道长精通玄术,冒昧相邀。”年轻人笑道,“两位请,咱们边吃边聊。” “嗯嗯……”白易吃着鸡腿,点头回应。 没等云养德招呼,他已经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是油。 云养德也不恼:“两位是外乡人?” “从外地来,山里。”白易又拿起一盘牛肉。 “我说呢,如今算卦的先生可不多了,城里几乎寻不见。”云养德轻笑两声,举止斯文。 “如今的世道大不一样了。”天承遇不由感慨。 “是啊,单说这临江城吧……” 白易捧起一头烤乳猪。 借着微薄的酒意,云养德侃侃而谈,先是将临江城的风土人情好好介绍了一番,又说起坊间闲话,最后引到了道门玄术上来。 忽然,他眉宇一振: “听闻道长会看风水?” “略懂而已。”天承遇谦虚道,“云公子是想看看?” “不不不,家里宅子太多,看不过来。” 云养德摆手,“除此之外,道长还会按摩正骨、治疗跌打损伤?” 白易吞下一口肉,煞有介事道:“这个我最知道了,小时候练功被师父打断骨头,都是师父帮我治的。” 云养德嘴角牵动:“是……是么。” “云公子伤了筋骨?” “也不是。”云养德拍了拍壮硕的胸膛,“身体好着呢,只是觉得道长神通广大,什么都会,万分佩服。” 好一通夸赞后,他突然有些忸怩,凑上前低声道:“那……道长还懂补气益阳,治肾虚的法门咯?我听说,道门有这种秘法的。” 正当吃着的天承遇愣住。 “你……” 云养德耳根通红,连忙摆手:“不是我,我帮朋友问的。” 天承遇心里明白,点了点头:“有是有的,不过一时要说恐怕说不详尽。” “不急,不急。道长先吃吃喝喝,晚些时候住下来,慢慢交流,食宿全由我包了!” 云养德拍了拍手掌,“来啊,都进来,给道长添酒。” 他这么一拍手,许多盛装打扮的女子涌了进来,围住天承遇和白易,好像乱花簇拥。 有几名商国姑娘罗裙摇曳,也有西方姑娘,皮肤白得反光,还有些肌肤呈棕色,但是线条坚硬,穿着短衫能望见成块的腹肌。 她们的妆容各式各样,风情万种。 云养德娓娓而谈,说这只是小打小闹,扶桑国传来的玩意儿才带劲,专有种供人观赏的剧目,各种各样的角色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名头可选,什么受难女夫子、秘密女神捕之类。 许多女子为白易斟酒添菜。 白易使劲躲避,他想不通,被这么多女人叽叽喳喳围住,烦也烦死了。 到底有什么快乐的? 师父不是说女人如洪水猛兽么,怎么还笑得出来。 莫非书上写的,都是假的?还是师父的快乐,我体会不到? 不一会儿,丝竹奏响,女子们伴着管弦载歌载舞。 酒过三巡,靡靡之音悠然传开,透过窗户飘荡到河岸边。 上一曲悠扬,这一曲哀婉,乐音醉人。 云养德撑着脑袋,迷蒙的眼睛里满是慵懒:“每天喝喝酒,看看歌舞,听听弦乐,无聊得很呐!” 他抱怨一声,满面愁容,将酒杯掷出老远。 白易深有同感:“我每天练练功,看看书,打打妖怪,也很无聊。” “我倒是想跟你换换。”云养德泫然欲泣,“不瞒两位道长,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闲散日子。我觉着自己有修炼的天赋,可我爹就是不信,非逼着我回家继承家业,天天过这样的日子……” 白易吃了不知第几只鸡,惊问:“你说的家业,很大吗?” “南城一条长街,甬江下游的矿地,还有漕运船厂,都是我家的,唉……” 云养德真诚地叹了口气,有钱的日子,无聊且枯燥。 还让人发胖。 第5章 有山有水 白易看着云公子时而轻叹,时而感伤,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看来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道长。” 突然,云养德迷蒙的眼神一亮,似是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其实,我请两位上来,并非为了我……朋友那件事,还有更重要的烦心事,想算一卦。” “是为了继承家业?”天承遇说。 “一半一半吧。我看上了山水人间的一位姑娘白婕儿,但是她出生不好,父亲不让我娶她,逼着我娶什么查理曼国的伯爵女儿,我不喜欢。” 顿了顿,云养德继续道,“于是,我便和父亲打了个赌。如果我能通过圣堂的门徒入选测试,就说明我有修行的天赋,他得同意我修炼,也得同意我娶白婕儿。如果不能,我就老老实实回去继承家产,做伯爵女婿。” “你父亲同意了?”白易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不再啃鸡爪,认真地听起来。 “同意了。他觉得我过不了,因为圣堂一年只招五人,是临江城里最大的宗派。” 天承遇诧异:“宗派建在城里?” 这一点让他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各大宗门无不选在灵山秀水福地洞天,哪儿有在城里开宗立派的? 可云养德重重点头:“城里人钱多又好骗,建在城里才容易捞钱。” 师徒二人又不解了:“捞钱?” “圣堂是西人的门派,你们看到最高的金顶尖塔了吗?那就是圣堂大殿,顶子是真金铸造,花窗琉璃艳彩,壁画的颜料都是用最华贵的宝石,内部金碧辉煌堪比皇宫。要说临江城最富有的地方,非圣堂莫属。” 白易回想起来,他们确实见过那个雄伟的建筑。 底部方方正正,线条硬得像是刀锋,有数个拱门,规则、严肃、神秘,越往上去越尖,顶端好像一杆高耸入云的骑枪,直把人的目光引到天上去,心底的崇敬油然而生。 原来是西人的门派。 “既然如此,还有人信?” “两位可能不知道,如今商国官学没落,有些学堂里已经开始教授西文,西人各大门派争相前来大商,宣扬他们的教义才是正统。” 天承遇重重拍案,惊得弦断曲尽:“荒唐!” 众女骇然。 云养德赶紧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让白婕儿来陪我就行。” “是。”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拍桌子瞪眼。 不过云公子发话,照做便是。 众女收拾了器乐,窸窸窣窣下了楼,云养德敬酒:“道长,消消火。世道就是这样,你看外面的工业区,我们商国人在干活儿,赚的只是血汗钱,西人赚得盆满钵满还要说在帮我们发展呢。” 他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压低声音道:“其实那工业区有个大东家,就是圣堂。” “那你还要去加入圣堂?”白易问。 “入门做弟子,是为了学东西,圣堂的身份和教的东西,都不错的。”云养德看得很开。 白易心中一动,忽然想去见识见识。 西人会教些什么东西? 和太玄宗的学问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而天承遇一如既往,冷哼一声。他花了好几天接受了世道变迁的事实,却不愿接受西人之学优于本门的妙法。 “你想算什么?” “算算能否顺利成为五个录取名额之一。” 说到这里,云养德对门口招了招手,一身素白的女子带着一名青涩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穿白色长裙的是白婕儿,人长得极为素净,有种水乡女子的温婉气质,明眸善睐。而另一个女孩年纪和白易相仿,素妆淡粉,看上去带着些灵气。 她和白易一样,虽然面上带笑,眼神里终归藏着怯意。 “见过云公子,见过两位道长。” “见过……”白易头一次遇到有人向他欠身行礼,一时窘迫,从脑海里翻找着从前读过的书,好不容易记起一句,“不必多礼。”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 白婕儿给她使了个眼色,像是无声的呵斥。 她立马揪着墨绿色的裙摆,低头不语。 “沐绫这丫头是新来的,我让她来学学如何招呼客人,见笑了。”白婕儿笑说。 “都是自己人,不碍的,快坐下让道长看看我们是否般配。”云养德拉着姑娘落座,胖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天承遇已经掷出三枚古钱。 很简单又很古老的占卜方法,却很神秘,让西方人破解了数千年都不得要领。 “如果问姻缘,你们两个倒是天作之合,白头偕老。但……”天承遇顿了一会儿,盯着云养德的脸蛋看了又看,“圣堂之行,恐怕不会顺利。” “不顺利?准么?” 天承遇笑说:“我对占卜一门算不上精通,只是还没错过。” 云养德心里咯噔一下,转念又想,如果圣堂之行不顺利,那他怎么能娶到白婕儿?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莫非父亲会同意这门亲事?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了定论之后,心中的纠结苦闷好像就解开了。 “多谢道长,两个烦恼能解决一个也不错了,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呢。但我还是要去圣堂试试的,不是有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么!”云养德突然豪气勃发,拍着大腿说道。 白婕儿默默地将云养德的手从自己的大腿上拨开,微笑添酒。 身旁的沐绫看向白易,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心说小小年纪就逛青楼,长大了一定不是什么好鸟! 但白易一抬头和她四目相对,沐绫立刻慌了神,胸口小鹿乱撞。 这少年,长得怪好看的。 沐绫偏过头,又忍不住悄悄靠近白易,小声道:“哎,他是你师父吗?” 白易也小声说:“是啊。” “他会算命,你会么?” “会一点点,没有师父好。” “我看你傻傻的,就知道吃,别算岔了。这样吧,帮我算算怎么样?”沐绫脱口而出。 白易看沐绫模样不坏,也不叽叽喳喳,心里有些好感,说道:“行,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沐绫一愣:“什么问题?” “这儿为什么叫山水人间啊?” “因为……”沐绫白净的脸蛋唰一下红了,嗫嚅道,“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游山玩水么,我们恰好……有山有水。” 白易疑惑地啃了一口大猪蹄,没有听懂。 …… 入夜。 白易和天承遇在云养德的安排下,在山水人间开了两间上好的客房。 云养德故意把白易隔开,这样他才方便向天承遇讨教补气益阳之道。 而另一边,沐绫穿一身绿襦裙,正准备翻窗出去,却被推门而入的白婕儿恰好碰见。 作为前辈,白婕儿十分照顾沐绫,教了她不少东西。 “你这是……” “进屋前要先敲门呀,白姐姐。”沐绫嘟起小嘴。 白婕儿不好意思,笑道:“下次一定。我来是想问问你今天还习惯吗?” “嗯,和以前在家里招待客人差不多。” “那是人家照顾,没有动手动脚,要是遇见满身臭汗流哈喇子的,看你怎么办!” 沐绫反而笑起来:“我倒是看开的,谁叫这就是命呢。咱也是靠本事生活,如果像姐姐一样,碰见云公子这样的人,嘻嘻……你脸红什么?别打,别打,哎哟,我就是羡慕姐姐运气好。” “你也会遇到的。” “我去找那个白公子算算。”沐绫有几分羞涩,揪着衣摆道,“我跟他说了,今晚窗子别关,我要去和他深入交流一二的。” “白公子?你说那个小道长?”白婕儿一愣。 等等,深入交流? 她刚要再问下去,沐绫已经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跳出窗去了。 第6章 无名圣诀 檀木淡香袅袅,一盏刚煮好的茶冒着热气,迷蒙了轻纱薄帐。 顶上吊着很亮的灯,它被透明的物件罩着,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能照亮整个屋子。 白易不曾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 但从窗户放眼望去,好像城里到处是这样的灯火,无数萤火虫一般,在寂静的黑夜里原地起舞。 晚风吹得很舒服,清凉惬意。 白易就地跏趺而坐,面对轩窗,安静地修炼起来。 这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在山里的时候,还要练剑练枪练各种各样的战技。 下了山,便主要修炼元气。 功法功法,有功有法。 无名圣诀是太玄宗一脉的元气修炼功,说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其功法极为高深,又极为简易,只不过是搬运元气、调节元气而已,但运行的速度、元气的雄浑足以令所有修行者惊叹。 运功的时候,无名圣诀洗涤着身体的污秽,将体内的浊气肮脏通过毛孔排出。 多年来的修炼,让白易的元气比普通修者更加纯粹、充沛,筋骨也越发强健。 吐纳之间,他的体表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银辉,体内大江大河般翻滚倾泻的元气冲向四肢百骸,又重新流回灵识中的“元鼎”。 白易霍然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 鼎震! 灵识中的元鼎摇颤,鼎面像爬虫一样扭曲的文字图案绽放出金色光芒,悬浮照耀,如虚空中数点小太阳同时迸发烈焰。 有诵圣之音嗡嗡齐唱,似九天外传来。 “每天都震,怎么震不开玄门?”白易无奈抱怨一句。 师父说,这个元鼎是他独有的灵识命器。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虽然白易不懂为什么,但师父说了,自己照做就是。 他也明白,自己的元气这么充沛,除了天赋资质和无名圣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鼎。 但同样的,他此刻的元气修为已经达到玄门境界,却迟迟不能破开玄门,也因为这个鼎。 元鼎堵住了玄门。 要冲破玄门,必须挪开元鼎。 而挪开元鼎,就需要滔滔不绝的元气撞击,每次修炼无名圣诀都是他突破的契机,但每次都只能让元鼎震动。 幅度微乎其微。 天承遇总说时机未到,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灵识、玄门、苦海、神桥、圣台,一重境界一重天,哪儿有这么容易突破。有人终其一生也没能打开玄门,有人年纪轻轻就泛舟苦海。 白易的天赋已经算好的了,要不是被元鼎挡路,现在已经是玄门境少年高手。在太玄宗里也能称得上数一数二。 “喂,白公子!”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吓了白易一跳。 窗户外,沐绫爬了进来。 落地时一袭绿色罗裙在风中铺展,好像怒放的鲜花,纱带飘舞,带着幽幽清香。 “你……你怎么不走门?”白易惊讶望去,修炼了半个时辰,他的脸颊已经有不少汗水。 “说好了走窗户的。”沐绫笑道,“况且我一个姑娘家夜里来你房间,让人看到多不好。” 说着,沐绫坐到了床边,上下打量错愕的白易。 “你在练功?” “嗯,每天都要练的。” “什么功夫,能教教我么?” “不能,本门绝学不让外传。” “小气。”沐绫哼道,“反正我也没想学,你说你会卜筮之术,我是来找你算卦的。” 白易点了点头:“好。” 他没想到沐绫真的大晚上翻窗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他而言还是头一次。 看向坐在床边晃荡着小腿的女孩,一时间,白易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傻乎乎地老盯着我看干嘛?”沐绫发觉白易直看着她却不说话,突然羞臊。 白易也反应过来,脸颊一红:“你想算什么?” 沐绫眨了眨眼,缓缓开口:“我本出生在良善人家,父亲是城北著名的医师,有一天,来了一伙人说要征地建工厂,让我们医馆搬家,父亲不允。没过多久,医馆就被烧成了灰,父母也被烧死在里面,还有人拿出证据说我家欠了一大笔钱,将房屋祖产统统搜刮了去,我也流落到青楼。” “工厂?工业区?”白易心惊,想起云养德说的话。 “他们吃人不吐骨头。” 沐绫神色低落,“听说背后有人撑腰,官府都管不了。” 白易默然。 圣堂两个字跃现在脑海。 “他们就这么横行霸道?” “路是他们铺的,楼是他们建的,临江城有一半的产业都是西人的。”沐绫无奈地摇头,“有时候想报仇,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天真,凭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白易低眉:“所以,你想找我帮忙?” 沐绫失笑道:“你能帮我什么呀。你虽然有些本事,但肯定比不上他们的。而且修行之人不是讲究不染尘缘,不沾因果么?” “师父说,无论修佛修魔修神修仙,只要是修行中人,那便还是人。既然是人,就该管人间的事。” 白易笑得很阳光,豪气凌云。 沐绫看着他英气勃发的面庞,心头一颤,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哼,还想管人间事呢。你就替我算算能不能也跟白姐姐一样,遇到云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吧。” “算这个啊。”白易略微有些诧异。 他凝神静思了一会儿,问沐绫要了三枚铜钱。 三枚钱币连续抛出,落地便是命中注定。 白易认真地看着占卜结果,仔细推演,忽然紧蹙眉头。 “怎么样?”沐绫屏住呼吸。 “从卦象看,你命里会遇到贵公子的,只是……很短。” “短?哪里短?” 沐绫惊讶,欺身向前盯住白易:“你说说清楚。” “这个……不好说。”白易吞吞吐吐。 他看到的,连自己都感到吃惊,更难以启齿,卦象上说的是——命短。 沐绫? 还是命中注定的那个贵公子? 白易不由向她看去,四目相对。 两人的脸凑得极近,都莫名的感到一阵心跳加速,目光不由得挪开,面红耳赤。 忽然,房间里异常寂静。 能够听得到怦怦怦的心跳声。 一阵荡漾的晚风钻进来,拂过沐绫的发梢:“你……你究竟会不会算?不要骗我。” “当然没骗你,我学过好几年呢。” 白易站起身向她走来,一脸憨厚质朴。 沐绫望向那张白净的脸蛋,轻咬嘴唇,眼帘低垂。 其实白公子模样也不坏,若是软语温存,说不定我便半推半就……姐姐才教过我,正好可以和他……哎呀,想什么呢! 沐绫胡思乱想,纠结不定,耳根涨得通红。 白易见她低头沉思的样子,挠了挠头:“你若是还不信,我与你细说卦象中的道理。抓紧时间,我还要修炼呢。” 沐绫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听抓紧时间四个字,感到又羞又惊:“嗯。” 眸中秋水盈盈,气若幽兰…… 于是,两人谈论了一夜的命理卦象,直到天明。 清晨,天色刚亮。 沐绫拖着疲惫的身躯,睡眼惺忪地钻出了窗户,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脑袋晕晕的,倒头就要睡下。 “死丫头,一夜未归!”突然,一声怒斥惊醒了她,白婕儿竟站在她面前。 “白姐姐。” 沐绫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认打认罚的委屈模样。 白婕儿无奈地叹息:“你也太胡来了,就算那个少年长得还不赖,也不能跟他就这么……”说到一半,白婕儿抿了抿嘴唇,试探道,“折腾了一夜?” 沐绫急忙否认:“我们没有,他给我讲了一晚上命理推演,别的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嗯?”白婕儿也惊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白易简直禽兽不如啊! 可细想想,两个人其实年纪都还小,以朋友相交才是正常的,倒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禁莞尔,摸着沐绫的头发道:“你去休息吧,今后可不能这样了,人心险恶,下一次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坏人。” “嗯,知道了。”沐绫小声说。 白婕儿摇了摇头,推门出去,正巧看到天承遇的房门开启,想要打个招呼。 然而,紧跟着,她神情一愣。 云养德竟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 “早啊,婕儿,我跟道长聊了一晚上。” 他疲惫地一笑,又补充道,“别的什么也没做。” 白婕儿面色古怪。 第7章 有妖气 熬夜是修不成仙的,只会提前倒在成仙的路上。 白易始终记得师父说过的这句话。 他一夜没睡,送走了沐绫之后,感到困意袭来,决定赶紧补一觉。 门外有云养德和白婕儿的声音,只听见什么“癖好”之类的词。 白易没细琢磨,倒头睡下。 醒来已经是午后,酥酥的暖风吹得人心情舒畅,不由想到外面转转。 昨天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许多地方都没有仔细游览,尤其是那座圣堂大殿,白易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天承遇待在屋子里读书,说是云养德给了他一些西人的著作,其中还有什么史诗图册,男女居然都不穿衣服,他要好好看看,批判批判。 白易正愁被师父管制,趁机溜了出去。 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门面大开,各种字体的招牌吸引着目光。有些是专门用西人的文字写的,白易不识得,只看到里面的人喜欢把头发染成红色绿色,别致得很。 听黄大胆说,城里人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 想必这红红绿绿的头发,也是城里人时兴的玩意儿。 白易沿街边走边看,向着最高的建筑而去,圣堂大殿。 它当初建造的时候,就以最高、最醒目、最神圣为标准,要让所有人都瞻仰到无上的辉煌。 每当太阳照耀在金顶上的时候,灿烂的光能铺开很远,圣堂的教士们说,那叫神国的抚照。 圣堂的门庭敞开,似乎不介意让人参观,许多人进进出出,手上拿着经卷的,拿着金票的,比比皆是。 除了商国人,也有不少西人。 白易记不得那么多拗口的名字,只知道这些人跟自己长得不一样。 他们穿着精致的礼服,仪态端庄,神色肃然。 “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白易自言自语,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袍子。 昨天享受饕餮大餐的时候,袖口还甩了许多油渍。 如果在山里,他倒不以为意,但进出圣堂的人大多衣着光鲜,和他们走在一起,白易顿觉有些不妥。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不进去看看?”声音传来,竟是云养德。 “云公子。” 白易对这位请客吃饭的胖公子很有好感,腼腆地笑道:“我穿得不如他们体面,怕不让进门。” 云养德轻笑:“谁说非要穿得体面了?圣堂的殿门开着,便谁都可以进。” 白易想了想,道:“还是下次吧。对了,我看见很多人手上拿着钱,这是礼数吗?” “呵,哪儿是什么礼数,他们以前拜佛要花钱,烧香要花钱,想来到西人的圣堂去求子问福也得花钱罢了。” 云养德不屑地轻哼,“圣堂哪有拒绝的道理,便随他们傻乎乎地送钱了。” “云公子,那你去做什么?” “送钱。” “唔。”白易忽然说不出话来。 云养德一阵面烧,讷讷道:“我也是没办法,想要参加圣堂的入门测试,得交一笔不菲的报名费。” 白易惊讶:“这山底下,果然样样离不开钱。” “有钱也未必能成事,跟我竞争的人很多,其中一个叫蓝玉宇,是城北工业区的大户。他在法兰克留过学,家里很有势力,和圣堂关系最好。” 说到这儿,云养德无奈摇头,“不谈这些了,我看你身上脏兮兮的,请你去逛逛衣裳店,再去最好的场子洗洗涮涮,怎么样?” 白易喜道:“太好了,正巧师父让我多见见世面呢。” 两人一拍即合,说走便走。 逛斗兽的园子,尝西人的餐馆,买了许多新衣裳,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直到天黑。 夜晚的临江城,又是另一幅盛景。 山里这个时候,只有点点星光闪烁,而临江城的夜晚亮得堪比白昼。 许许多多的灯亮着,从城池的一边延伸到另一边,黑暗的天际线被吞没,远方模糊的影子在变幻的光彩中错动,车流汇聚成河,灯光汇聚成海。 师父说“月明星稀”只是因为月亮的光太亮,遮住了星星的光,就像白天太阳的光会遮住月亮的光。 而临江城的光流铺洒一地,盖住了月光和星光。 白易一脸兴奋:“山底下就是不一样,夜里跟白天差不多!” “城里自然热闹,还有些酒馆只在晚上开业,生意照样红红火火。” “是啊,火光冲天。”白易望着远处,不由感叹。 “咦?那个、那个好像是真着火了!” 云养德失声惊呼。 突然,大家齐齐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喊叫声大作。 “喂,快去看看,又有房子着火了!” “好像是李家的铺子!” “怕是挡了最近要修的路吧?之前李家还组织几大商铺合力抵制呢!” “别胡说,小心脑袋……” 许多讨论的声音盖也盖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 白易听得心里一怔。 烧房子? 这个故事好像和沐绫说的如出一辙。 他和云养德对视一眼,也跟着众人一起走去。 远远的,就能看到冲天的黑烟。 有数名官差赶到了现场,用一种喷水的长筒压制了火势的蔓延,空气里还飘散着火星,但是房子燃烧的速度已经缓了下来。 很快,只剩下滚滚浓烟飘散。 人们能看到坍圮的房屋下,满是焦黑。 “啧啧,第三起了。沐氏医馆、秦家老宅,还有李家商行……”一名老人拄着拐杖,幽幽叹道。 “别提了,前几年全家莫名上吊的郑屠户,疯笑着撞墙撞车的薛老板一家,都很惨的。”又有人补充说。 “哼,我看是有人捣鬼,火无缘无故就起来了,竟没人察觉?” “我也觉得奇怪,街坊四邻都没看到,家里人也没一个叫的。” “你们谁看到了,我只听着火了,来的时候,都快烧成灰了。” 叽叽喳喳的一通议论,越发喧嚣。 白易身处人群中,听着大家的话,皱起眉头。 好像死者都是反对开发新土地或者企图反抗工业区的商国人,死相都很惨烈。有些死得甚至可以说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官府每次都定义为失火、自杀、疯病,然后便不管不顾。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追究了。 这次,状况和以往相似,结论也相同。 在焚烧得几乎不剩什么的房子里,尸体遍地,一家十六口统统被烧得面目模糊,认都认不出来。 人死如灯灭,作为修行之人,本该淡然处之。 可是这一幕太过惨烈,让白易心惊,眼角跳动。 死的人,不正常。 他们虽然遭到了焚烧,但是许多肢节缺失,有的连头都找不到,不像是被烧成了灰,反而隐隐透出几缕淡淡的妖气。更像被妖物袭击吃了一部分,然后又伪装成失火的样子。 至于那些发了疯病的,更像是鬼缠身。 白易皱眉道:“云公子,你说这件事和工业区有没有关系?” 云养德一愣,忽然神色认真起来:“你怀疑的,也是很多人怀疑的。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会死人的。” “我只是听人说……” “总有人喜欢胡说八道,听了几个小道消息就以为掌握了天下大势,街边、茶馆、酒桌上这种人多了去了。信不得的。” 云养德不让白易再说下去,“我们走吧,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白易点点头,回身的瞬间心中一凛,猛地向斜对面人群看去。 那里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躲在哄闹的人群中,偷偷观察着一切。 有妖气。 普通的修行者未必能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妖气,那简直就是千万发丝中的一缕,可白易感知到了最小的波动。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白易,忽然挤开人群,往后跑去。 “是他的妖气!”白易目光锁住穿青衫的高瘦男子,挤开人群追了过去。 第8章 鬼街 “白易,你去哪儿?”云养德在身后大叫。 他见白易突然拨开人群跑起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也跟了上去。 只跑了两步,却见白易在岔路口停住。 “你怎么不等等我?”云养德抱怨,“突然就跑开了!” “我意外发觉了一股妖气,可是追到这里就跟丢了。” “妖气?”云养德诧异。 白易点点头,他绝不会弄错,那个青衫瘦高男子是妖怪。追到这里时,突然一股灰雾弥漫,青衫男子融入其中,便消失不见了。 面前是三条岔路,不见妖怪踪影,但三个方向都有丝缕妖气残存。 障眼法。 “咦?” 云养德看了看,惊道:“前面这条路是通向江边的,左边这条却是通向工业区的。” 工业区?这个词再度出现。 “走,去看看。”白易说。 “还是算了吧,既然他都跑了,我们不如回去?如今有很多妖物在工业区干活儿,即便身上有妖气,未必就是坏的。一般作恶的妖物,哪敢到这城里来。”云养德有点怕。 “可他的妖气和宅子里的,是同一种。”白易正色道,往前走去。 “那……”云养德咬了咬牙,快步跟上,“等等我,万一他杀回来找我怎么办?” 两人破开淡淡的灰雾,拐入左侧的道路。 寻到尽头,只见被高墙遮挡的连片厂房,一墙之隔,有隆隆的机械轰鸣声。 这里做工的商国人六个时辰一倒班,保证生产昼夜不息。 钢铁大门上写着四个字“闲人免进”。 “妖气消失了。”白易站定在门前,微微皱眉。 “也就是说,妖怪不在这里面,我们寻错了。”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白易环顾四周,有种不和谐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云养德拉住他:“问题就是走了这么久,我饿了。” 说罢,也不等白易回话,拉着他便往回走。 “反正妖气已经消失了,咱们想找也是有心无力,不如先吃点宵夜。” 走过一会儿,入眼便是一间喜庆的面馆,大红灯笼高高挂,布帘在风中起伏。 “来来来,吃碗临江城的名点,江鱼面。” 云养德欣喜大叫,要带白易尝一尝城中特色,“江鱼面汤水醇厚,面条极细极韧,伴着一块鲜美的甬江鱼肉,浓香扑鼻。吃一口,唇齿间仿佛有江水激荡,鲜味能从天灵盖冲出来!” “真的?”白易听云养德这么描述,也有些馋了。 要不……还是先吃一碗面再说? 嗯,吃饱了才有力气调查。 白易很快说服了自己,毕竟跟丢了妖气,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两人坐下,等热乎乎的面端到桌上,白易忍不住大口地品尝汤头。 一口入喉,剧烈的味道冲击味蕾,引得他嘴巴大张:“好咸啊!” “怎么会呢,我喝一口……呸!咳咳!是辣的!”云养德连连扇动手掌,粗喘起来。 “今天的面怎么回事?” 店家正在干活儿,像是没有听见。 “哪儿有这样招待主顾的?你不想要面钱了吧?”云养德揩了揩汗,气得拍桌。 还是无人理会,店家手上的动作单调而生硬,一直重复着。 白易又去吃面,面条倒还过得去,只是完全称不上好吃。 “这家店平时也这样吗?” “说到这个,我好像记不得有这家店,它叫什么来着?”云养德苦苦思索。 “不记得?” “这条路应该是通向锻造工坊的,我平日里走过,好像……没有面馆。” 两人的议论戛然而止。 店里空萧萧的,安静无比,白易嗦面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煮面的人始终在那里重复着单调的动作,门外阴风阵阵,大红灯笼来回地晃悠。 “喂,你觉不觉得,周围太安静了,有点诡异?”云养德捅了捅白易,低声说。 他打了个寒颤,碗里的面突然不香了。 白易倒没有意外:“大晚上的,安静点很正常。在我们山里,这时候正好看星星。” “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街上也没有一个人路过。” “也许人家晚上不逛街?” “你说呢?”云养德盯住白易。 白易突然一愣。他们之前才从热闹的街头走过! 惊异的眼神相对,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就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好像被放大了,周围确实太过安静,而且有些荒凉得难以置信。 街面上似乎突然空旷许多,有些高楼熄了灯火,就像巨大的墓碑矗立。店铺拉门的拉门,关张的关张,只有零星几间还亮着灯。 车马更是见不到了,在如水的月光下,一片罕有的寂静。 “是有点不对劲。” “别是撞鬼了。”云养德心里发毛。 他想了想,悄声道:“我们等会儿起身就走,如果店家不追来……那就是撞鬼了。” “为什么?” “是人谁不要钱啊!”云养德浑身的寒毛倒竖。 白易点点头。 他们缓缓起身,店家没有反应,他们走出门,店家依旧没有反应。 “跑!”云养德暴喝。 撞见邪物了!绝对是! 从他们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似乎就已经踏入了这个鬼蜮。 可两人跑出没多久,已经分辨不出路径,四处的街道零零落落地亮着几盏灯,远方漆黑一片,高大的楼宇好像森严的守卫巨人,带来恐怖的压迫感。 这条街明明是熟悉的,却偏偏找不到回头的路径,走了一程还有一程,没完没了。 突然,响起一声猫叫,引得白易和云养德看去。 那猫趴在地上,猛地回头,它居然长着人脸,披头散发,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子,嘴角牵动,仿佛正在咀嚼。 它的身下一具枯骨,泛着森冷的白。 “那……那是李家的猫!”云养德浑身发寒,牙齿打颤,“脸是李老头的!” 白易头皮一紧:“有东西在抓我!” “是我,我怕!”云养德瑟瑟发抖,“你别抓我。” “我没有……”白易身子僵住。 云养德的心脏差点停滞,浑身血都冷了。身后有个“东西”在拉他的衣服。 “哥哥,你看我的娃娃是不是在笑呀?”甜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不敢回身。 老人说,走夜路如果有人叫你,千万别回头。 可爱的小女孩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眯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得十分夸张,几乎要拖到耳垂。 肩头上的娃娃掉了半块皮子,用绿色的布缝合,好似也在笑。 “手拉手的好朋友,一起玩皮球,娃娃笑呀,娃娃叫呀,也想拍皮球。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球不见了,人不见了,娃娃笑呀,娃娃叫呀,还在拍皮球……” “啦啦啦啦,哥哥把我放在了餐桌上,姐姐把我埋起来,弟弟妹妹把我做成了布娃娃。还有一个头去哪儿了,嘿嘿,在你身边看着你,我想和你玩呀……” 充满童趣的歌谣从不知何处响起,叫人头皮发麻。 第9章 剑斩魍魉 女孩嘿嘿嘿地笑着,在诡谲的黑暗中,银铃般回荡。 明月好像失去了光辉,浓浓的雾气氤氲笼罩,好像大河漫灌。 云养德感到身后的手变得尖锐,似一把刀抵了过来! 他若回头就能看到,原来是女孩的手血肉消散,变成了白骨,要剥下他的皮! 苍啷—— 剑出鞘的声音割断了阴森的笑,一股元气撩起银白色的剑弧,直接劈断了半截白骨。 一声惨叫传来,与此同时,白易利用元气御剑,手指刺溜抹过,紫色的雷电立马附着在剑身之上,嗖地直插过去。 太玄御风雷! 女娃娃躲闪不及,被钉死在了地上,爆裂开来。 童谣戛然而止,黑色的液体顺着地面流淌。 “白兄弟,你你你你……” “跟着我,还没完呢!”白易五指一抓,插进地面的剑又重新回到手中。 这柄残剑崩了口,但是在雄浑的元气驾驭下,威力并没有比从前逊色多少。 “他们是鬼尸,有人借用魂魄的怨力,将它们束缚在尸身中,做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这些莫非……” “没错,吃掉李家十六口,还有被吓到疯疯癫癫的几家人,恐怕全是因为他们!” 云养德连续吞了几次唾沫,双腿打颤。 他虽然立志要成为圣堂的门徒,但现在到底还只是个富贵少爷,平日里怕被人说成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于是下功夫读了不少书,在练武一道上稀松平常。 要不是白易在一旁,那森森鬼气,早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黑暗中,不断有鬼尸出现,白易也十分心惊。 在山里妖魔精怪虽多,却未曾有鬼尸出没,他只在书中看过记载,是种邪术。 “云公子,我们杀出去!” “是是是你杀出去……我跟着就好!”云养德总觉得花天酒地、读书谈情不够刺激,这回真见识到刺激的,简直要命。 白易嘱咐道:“那你可别乱动,这里灰雾弥漫,到处都会有陷阱,万一被捉住就回不来了。” “一动不动岂不是王八?” “师父说,王八和圣人差不多的。”白易用剑照亮了身前,“等我,杀光它们就好了。” “啊?”云养德还在震惊中,白易飞身而出。 他脚踏狂风,手中残剑映照雷光,瞬间削去一名四臂鬼尸的上半身! 身后几名鬼尸冲来,尖牙利爪凶性十足,齐齐扑动。有野兽、有畸形的人、有辨不出种类的黑泥,锯齿状的利刃锋利无比,浑身有不知多少种方式能置人于死地。 白易运转元气,残剑擦着自己的耳边飞过,青光大放,虚影连环搅动,迸发出无尽威能。许多鬼尸被搅了进去,吱呀呀惨叫不已,被切割成碎块。 太玄三十六剑——剑扫群魔! 云养德惊呆了,这个年纪比他还小几岁的家伙,剑刃破风带出龙吟般的呼啸,技力精妙,仿佛身经百战。 哪儿还像那个满脸好奇的乡巴佬。 他不由兴奋起来:“白易,杀啊!” 不叫不要紧,这么一叫,原本纠缠着白易的鬼尸忽然发现有个更好对付的,厉喝着向云养德冲去。 “不许走!”白易体内元气暴涌,身周光华激荡。 他一跃而起,借助磅礴的元气竟然悬浮在半空中,残剑如蛟龙环绕在身侧,不断飞舞,但凡靠近的鬼尸便被斩碎,无比恐怖的力量甚至分开了黑雾。 在阴暗的环境下,剑光冲天,银龙般长吟。 迫近云养德的鬼尸统统被扫荡开来,血肉炸裂。 它们的强大主要是因为怨力定身,本来的肉体都非常普通,经不起剑招劈砍,所用的术法也比较低级,只是借助数量的优势,茫茫地压来。 “越来越多了。”云养德脸色发白,“你还行吗?” “比山里打架轻松多了。”白易振剑,将黑色的污血抖落。 阴暗中,闷闷的声音传来。潜藏着的,还有和他对峙着的,都在等待机会发动扑击,那间面店的人也走了出来,手上操着杀猪刀,青面獠牙。 “来了!” 白易暴喝,提剑画圆。 瞬间,许许多多的鬼一拥而上,它们似乎看得出来白易在迎战的同时还要保护云养德,所以出手攻击选择了多个角度,几乎覆盖了每一处视线盲区。 残剑如银龙矫游,唰唰唰割开正面冲来的鬼尸,背后浩荡的元气如火山喷薄,又似猛浪滔天,一重重保护罩住了云养德,并且冲击开来。 意欲袭击云养德的鬼尸被磅礴的元气掀飞,发出惨叫。 太玄三十六剑——天地道悬! 闪电般的剑法刺出,残剑飞舞在空中,悬于顶上,旋转的同时绽放出青莲般的花瓣,每一击都在咫尺之间,又精妙得完美无缺。 被剑光照见的鬼尸纷纷倒下,它们伸出胳膊去挡,胳膊洞穿,连着身躯一同被淹没在剑影之中。 最为凶狠的强悍鬼尸想以力相搏,白易怒咤一声,驾驭恐怖的元气挥舞掌刀,重重地劈下。 咔啦! 掌势如刀剑般锋利,又如太山般厚重,覆压下来似能碾碎一切。 足有两米多高的鬼尸仗着体型庞大,力量强悍,想要拼上一拼,谁知撞见掌风的瞬间就砰然炸裂,化作了一滩碎块。 余威轰在虚空中,震碎了道路。 此刻,白易已经满身污秽,鬼气森森,站在大街上向前推移。新买的衣裳被无数的黑血染上了褪不去的墨色,难以数计的厉鬼死在了他的手上。 云养德紧跟在后,受到元气的保护,同时利用天然的“嘲讽”吸引一些送死的鬼尸。 让人恶心的、黏黏的爬动声却不绝于耳。 黑影们在浮动,他们聚集起来,要发动凶猛的扑击。 他们本来就是亡灵,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嗜血的冲动驱使着他们把面前的两个男人当作目标。 白易来者不拒,密密扑来的黑影像是墙面坍塌一样一排排倒下。 无名圣诀运行得越来越快,元气输送到他的全身,残剑在砍杀中又一次崩断,变得更短。 然而剑气纵横,威力依旧不改。 他死死地抵着视线中最后一名鬼尸,手中的剑刃折断了它的脖颈,如同切豆腐般把它切开,黑色的血汁溅了一身。 云养德刚准备欢呼,突然感到阴冷的气息钻进了衣裳里。 “白易,你看那边……是什么?” 第10章 打穿一条街 顺着云养德的指点,白易扭头望去,一股妖气勃然大作,灰雾弥漫,从中走出一头怪物。 他有人的面孔,却长两根圆角,牙齿尖利交错,参差不齐,呼吸间喷出淡淡的白雾。 整个脑袋好像是插在细长的脖子上一般,晃晃荡荡。 一双眼睛如同明灯,发出亮红的光,而身躯由骨骼搭建,一环一节死死相扣,挂着些许残肉,没有脏腑却有一双森白的骨翼。 翼膜也是残破的,零星地缀着些许尖利的锐刺,张开的时候,仿佛一张破漏的大篷遮蔽了天际。 灰雾后,有诡异的叫喊声,似是埋藏着千军万马。 “怪物!”云养德看着挺拔的骨架,脱口而出。 白易正色:“是他,这股妖气我认得。” “你能追过来,有些本事。” 怪物口吐人言,“可惜太笨,轻易就中了我的圈套。进了这条街,就不容易出去了。” 白易眼神炯炯:“你就是杀人放火的元凶。” “没错。” “居然这么坦诚。”云养德小声嘀咕。 怪物的听力极好,听到云养德的话,随即冷笑一声:“反正你们都要死了,告诉你们有什么关系。我还要告诉你们,先前的几桩命案也是我做的。但是你们拿我没办法,气不气?” 他往前踏出一步,骨翼抖动,像是在示威。 白易也往前踏出一步,面色阴沉:“师父说山里的妖物未经教化,野性难改,所以往往凶残成性,没想到城里的妖物比我们山里的更坏!” “我要打死你!”白易斩钉截铁。 “你的剑已经断成几截了,还想打死我?”怪物目露怨毒。 它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屑,凶狠地扑了过去。 团团灰雾壅塞了他的骨架,仿佛形成了他的肉身,妖气造化,阴风四起。 随着他冲锋而来,背后的鬼尸也突然暴起,嘶叫着听不懂的语言。几十还是几百?看不清数量的鬼尸互相踩踏着,几近疯狂。 白易眉头挑动,将残剑扔出,元气绕住剑身,猛地一捏! 元气中仿佛有淡淡的龙影浮现,将剑身咬碎。 霎时间刃片飞舞,剑光银龙被绞碎成了蝴蝶,顺着浩荡元气翻绕盘转,密密匝匝。 “剑的碎片?区区……”话没说完,怪物身后响起无数惨叫。 一道飞驰的薄刃“噗”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灰雾被驱散,仿佛在他的胸口掏出了一个大洞。 光芒咄咄咄连续射来,快得劈裂了他的视线!一枚碎片笔直了钉入了他的头颅,正中射穿了眉心。 巨大的牵引力让怪物后仰跌去,整个躯干向后折成九十度。 可是坚韧的脊骨并没有因此折断,反而慢慢地恢复过来。 一连串阴鸷的笑声响起,鬼尸继续往前行走,踩踏着倒下的同类,将它们踩成了泥。 “哈哈哈哈,你的招数对我没用!在这条街上,我有鬼神大阵加持,而你引以为傲的剑法已经施展不出来了,不足为惧。我要把你们也做成鬼尸,任我把玩。” “谁告诉你我引以为傲的是剑法?”白易反问。 怪物忽的一愣。 眼前蓦然没了白易的身影,只见一张巨大的手掌向他呼来,灰雾被吸附过去,盘旋成黑色的一片,而浩然元气化作雪白一片,扭转相融,赫然成了一幅太极图。 道分阴阳,通天下一气! 砰! 手掌贴在怪物的脸上,压倒性的力量把他的面孔挤得扭曲,元气透过脑颅从后面爆出,太极图一声轰鸣。 灰雾被震得消散,蓬然炸裂,怪物只剩下一具骨架被狠狠摔在地上。 清脆的断裂声在怪物脑颅里回荡。 “混账!”被打倒在地的怪物疯了似的冲去。 白易大步向前,不闪不避,拳头攥紧了迎面轰出。两者正面相撞,顿了刹那。 紧跟着,怪物倒飞而出,手骨挫折。 “炼体法门!你一个使剑的,居然会这种法门!” 余力还在嗡嗡震荡,怪物惊叫起来。 白易冷声道:“师父说,修炼不能偏重一门,要样样精通。” 话语间,骨骼噼里啪啦炒豆般爆响,气血膨胀,肌肉鼓鼓,汹涌的元气充盈全身。 怪物又惊又惧,感到自己的脊骨有了裂痕,脑袋也被炸穿半个,行动迟缓。 他赶忙将脑袋拔下,随手拉过一名鬼尸,摘下脑袋安在脖子上。 咯啦啦一动,又有了精神。 “没脑袋也能活?”白易惊讶。 “我说过,在这个鬼神大阵里,我比平时更强。而且你要知道我的来历,便绝不敢……” 嘭! 又一掌轰来,五指张开有擎天之势,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细微的响动,瞬间将全身力量汇集一处,接触到怪物的骨架时陡然爆发。 坚硬的骨骼与手掌相碰,顿时被轰飞出去数丈远,脊骨险些折断。 “你话太多,我不听。”白易又追了上去。 既然知道了来历不敢怎样,那么不听你说出来历不就好了? “有本事让我说完一句话!我是……”怪物艰难起身。 “第二句了。”白易欺身上前。 嘭! 凶蛮的腿法劈头盖脸地落下,脚掌按住脑袋狠狠往下一踩,劲道巨大,将其踩得陷进地里,脑颅炸飞。 “我是……”没了头颅的怪物居然还能说话,修长的骨骼似乎在以震动传声。 白易不给他机会,拎起来左右甩动,砰砰砰抡砸,又把他当做武器沿街挥舞。 尖利的骨刺和剑丛般的两翼呼呼生风,扫荡整条街区。 鬼尸们没有惧怕,纷纷扑上来送死,一时间黑色的血雨纷飞,腥臭弥漫。 白易从街头打到巷尾,扔下骨架,已无活动的鬼尸。 “我……我是……”怪物还在努力说话,想要讲出他的身份。 坚持不懈的精神令白易十分感动,于是,又一脚踩断了怪物的脊骨。 这时,鬼蜮收缩,灰雾再度涌现,在灰雾中还有摄魂魔音响起,妖异之语好似贴着耳朵絮絮不休! 怪物眼看不能取胜,不再挣扎,驱动鬼蜮中所有鬼尸残躯毁灭,森然白骨节节化做飞灰,魔音更强几分。 白易恍然大悟。 这怪物想要临死前奋力一搏。 元鼎在体内激烈震动,灿烂鼎文充斥灵识,投射出一幅奇异图景。 魔音入耳,被尽数弹出,只在灵识外点出道道波纹。 玄门竟因此松了松。 “我的玄门在动!”白易惊喜万分。 多半是妖魔鬼怪的诵唱影响到元鼎,发出了共鸣!更奇怪的是,这段魔音虽然被弹出灵识,却在元鼎上刻印了一串铭文。 “喂,妖怪你别死!”白易忙叫,“继续!不要停!” 原本带着拼命一搏之心的怪物听到白易的话,登时气结,抖了两下伸腿玩完。 魔音在元鼎有所回应之时戛然而止,白易感到无比遗憾。 同时,灰雾散开,白易发现他们仍在工业区大门前。 “闲人免进”四个大字无比扎眼,鬼尸不见了,地上却有一具被打断的白骨。 云养德捏了捏自己的脸,不知是梦是醒,汗水打湿了衣背。 白易扫视四周,不见人迹:“多半是这怪物利用鬼尸害人,再放火毁尸灭迹。但他后面还有主人,他也是被人养着的。” “工业区!”云养德深吸一口气。 “走,此地不宜久留。” 白易拉着云养德回到山水人间。 云养德跑了一路汗水淋漓,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直呼自己瘦了好几斤。 而白易来到天承遇房间,换下衣服,将今天遇到的怪事详细道来。 天承遇听罢,翻开书卷:“我才从书里看到,西人有种死灵之术,很是邪异。如果没猜错,那不是鬼尸,而是将死灵从秽土中唤回世间的邪术。” “那妖怪一定是工业区里养的。” “初来临江城就遇到这么多事。”天承遇低声沉吟,“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白易告退,回到屋子里,发现窗户开着,沐绫又钻了进来。 女孩脸颊微红,像是被春风晕染:“昨天讲的我有些没懂,再来请教你。不过,今天不能熬夜了,白姐姐会骂我的。” …… 工业区外,一群白袍教士集聚,望着被拆散的白骨,窃窃私语。 他们的面容被兜帽遮住,看不清神色。 “骨妖死了。” “在工业区前动的手,是故意的么。” “查看一下四周,不要漏掉任何线索,敢跟圣堂作对,绝不能放过。” “咦?那个亮闪闪的碎块是什么……” 第11章 关门打狗 从鬼街回来之后,又在山水人间吃吃喝喝住了好几天,白易一边关注着城里的动静,一边揣摩元鼎上刻录的铭文。 李家失火的案子很快成为了人们的谈资,也很快风平浪静。 只是最近街面上多了些白袍教士,四处调查着什么。 白易都看在眼里,不由联想到“圣堂”。 这座城中最光辉伟岸的大殿里,可能豢养着最邪异恐怖的妖魔。 当天交手的骨妖虽然实力一般,但通过鬼神大阵引发的那段魔音居然能侵入灵识,如果不是元鼎将其挡住,后果难以预料。 而刻录在元鼎上的铭文艰涩难懂,白易单独观想了好几遍,才发觉其中玄妙。 那便是魔音的功法! 白易心想:魔音能够震动元鼎,若是我学会了,自己催动,岂不是能很快挪开元鼎,攻破玄门? 可魔音的功法铭文只刻了一半,因为骨妖之死而断绝,学不完整。 白易深感惋惜的同时,也惊奇地发现,元鼎竟然还能将别人的功法刻录在鼎身之上。 不仅能刻录在鼎身之上,还能供他观想修炼! 简直匪夷所思。 “从前在山里怎么没有这种情况?莫非我练的功和师父的一样,所以没有察觉?”白易皱了皱眉。 管他呢,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到时候请教一下师父呗。 白易收敛思绪,结束了修炼,推门而出。 过道长廊上,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玩耍。 他觉得女人也没师父说得那么可怕,大家讲起话来娇声娇气的,举止温柔,还总是笑盈盈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生气的时候,往往口吐芬芳,吓人得很。 一见到白易,有女子咯咯笑道:“呀,白公子出来了,姐妹们在玩蒙眼抓人,要不要一起来玩?” “蒙眼抓人?” 白易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个我倒是擅长!” “那便由公子来抓!” “白公子脸红了,哈哈,这年头会脸红的男人不多啦。” 嬉闹声响起,这些女子玩蒙眼抓人居然不顾着躲藏,反而在招呼白易抓她们。 天承遇在房内也能听见吵闹。 这些时日他看了不少关于西方的书籍,历史、算学、经论等等,越看眉头越紧,竟有许多东西他也看不懂。 西人之学,确有精妙之处。 临江城的种种,虽不能完全代表大商国,但亦去之不远。 除了官学式微,逐渐引入西学,甚至提出了“师夷长技”的口号,就连各大宗派也改换了门面。有的进入朝廷,做了太学院的学派,有的则附庸于圣堂这样的西人门派。 太玄宗在这场突入其来的变革中,又怎样了呢? 合上书,天承遇看向外面玩闹的白易:“这孩子,小时候就喜欢跟那几个狐狸精钻林子捉迷藏,长大了还这样。” 良久,叹了口气,“这份英俊迷人,跟我当年真像啊。” “嘻嘻嘻,小哥哥来追我呀。” “白公子,这里,这里,再进来点。” 山水人间外,过客匆匆,有些人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深恶痛绝:“白日宣淫,可耻!” 还有人附和:“等我有了钱,一定要进去亲身体会其中堕落恶臭,然后再写文章大批特批!批得这些败类抬不起头来!” “哼,穷酸。”忽然,一人开口讥讽。 他在门前驻足,穿一身黑色的西式服装,露出白色的衬里,对议论纷纷的过客投去不屑的目光。 众人怒目而视,却紧跟着怔住,向后退了两步:“蓝玉宇,蓝公子!” “倒是长了眼睛,知道让路。”冷哼一声,被唤作蓝玉宇的俊俏公子走进了山水人间,身后还跟着佝偻的老仆。 他这句话夹杂着西文词,听得人们一头雾水。 那脸上的鄙夷和傲慢的神色更是叫人心底不爽。 不过,蓝家的势力之大,在临江城里数一数二,仅凭这点,谁也不会与之作对。 山水人间也属花街柳巷,生意全由花娘打理。 她一看到蓝玉宇进来,立刻笑喊:“蓝公子大驾光临,姑娘们快来迎接啦!” 众女不再玩耍,匆匆将凌乱的衣服整好,赶忙跑下楼。 白婕儿也听到了呼喊,推门而出。 如今在云养德的关照下,她是唯一不用陪客的,平日里也十分自由。 白易见到她,笑着打招呼,大步走去:“白姐姐,这个蓝公子是什么来头?” “蓝玉宇,临江城里有名的富家子弟,前两年从法兰克留学回来,接手了家族生意,其他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白易心中一动,原来这位就是蓝玉宇。 看上去要比虚胖的云养德精神几分,而且面庞也更加英俊,只是眉宇间的傲慢让白易很不喜欢。 听蓝玉宇和花娘交流,不时冒出一句夹着西文的话,还得身边的姑娘翻译,着实累得慌。 说是他今天请大人物在这里商谈要事,想包下整个山水人间,并且要挑选几个年轻伶俐的女子相陪。 有钱赚,花娘自然不会拒绝。 蓝玉宇当即将所有人扫量一遍,目光停在了沐绫身上:“这个女孩看上去很青涩。” “她是沐医师的女儿,抵债送来的,来了有些日子了,还没正式登过台。” 花娘解释道。 在山水人间,有一半女子不做皮肉生意,靠才华吃饭,越是如此才越吸引那些自命风雅之徒。像沐绫这样的出身,有一技在手,惹人垂怜也是常有的事。 “哦?沐氏医馆吗?”蓝玉宇听到这个消息,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就你了。还有你,你你……” 随着一通指点,有五位被选中。 这种机会十分难得,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命运也能因之改变。没被选上的,只能暗自羡慕。 白婕儿噗嗤一笑:“倒让你算准了。” “我?” “你不是说沐绫那丫头会遇见贵公子么?这个蓝玉宇一表人才,家境殷实,又在西方留过学,是个好人家。” 是么?白易心惊。 他险些忘了这回事,当时给她测算的时候,卦象推演到沐绫身上,是有贵人之相,但也有短命之相。 这时,蓝玉宇的目光投到二楼,眉头皱起:“怎么楼上还有人?” 花娘讪笑道:“啊,那是云养德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还有替云公子算卦的小道长。” “云养德憨头憨脑的,妻子倒是水灵,只可惜终究是青楼的货色。” 蓝玉宇面露不屑,又生出几分讥诮。 他语气间自然而然地高人一等,不经意地整了整袖口,金袖扣闪闪发光。 沐绫突然不服气道:“怎么能这样说白姐姐?” 蓝玉宇一脸嫌恶:“说她又如何?你也配顶撞我?你们商国人,真是没规矩!” “你们商国人?”众女诧异。 “没错,我已经在法兰克入了户籍,现在不算商国的百姓了。你们羡慕不来的。” 蓝玉宇很是倨傲地指着楼上,“会算卦的小子,你还有个师父吧?” 白易疑惑:“你怎么知道?” “听说有两个外乡人背着剑进了城,住在山水人间,会算卦,会画符,本事很多。”蓝玉宇打量白易,试探道,“你的剑呢?” 白易一怔,忽然懂了,他在怀疑自己。这个蓝公子,和鬼街有联系。 “我的剑丢了。” “哦?”蓝玉宇眼睛眯起,“其实,今天我要请的客人就是你和你师父。” 众人齐声惊讶。 白易也微微一愣,问道:“请我们?” “我的义父是位大人物,他对两位很感兴趣,想请你们聊一聊。” 蓝玉宇冷笑,“麻烦云养德的未婚妻也下来好好服侍我义父吧,这可是一份难得的荣耀。” 白婕儿面色难看,虽不情愿,却没办法。 她忍着气,缓缓下楼,水蓝色的裙子铺开,好像风吹皱了碧湖波澜起伏。 蓝玉宇很是得意地看着她走近,伸过手去勾起了白婕儿的下巴:“这不就对了么,如果服侍得好,我带你去法兰克定居,比跟着云养德强十倍。” “蓝公子,你不要太过分了。”白婕儿咬牙。 “过分?”蓝玉宇笑眯眯的,“我还可以更过分,要不要试试?” 沐绫紧张起来,叫道:“你不要为难白姐姐了。” “为难?这是给她机会。” 蓝玉宇侧目:“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因为太顽固,不懂得变通,你们商国人就是死脑筋,蠢!” 沐绫脸色发白。 这时,白易也走到了大堂,径直来到门口。 没有说答应蓝玉宇,也没拒绝,只是把门关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齐齐望去。 蓝玉宇怔了怔:“你关门做什么?” 白易道:“开天窗说话,关上门打狗。现在要打狗了,当然要关门。” 说罢,一股强大的气势骤然冲去,压得蓝玉宇身躯摇晃,双膝沉重如灌了铁铅,扑通跪倒在地。 咚! 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相撞,蓝玉宇痛得大叫。 “公子!”在蓝玉宇身后,还有一名老仆,佝偻着背,看似窝窝囊囊,却陡然释放出惊人的元气。 他有玄门境界的实力,见蓝玉宇受辱,猛地盯上了白易。 “你竟敢伤我家公子?”说罢,迎面朝白易抓来,似雄鹰展翅。 下一秒,咚! 老仆也双膝跪地,砸得地板开裂,“雄鹰”还没飞得起来就坠落了。 在白易身后,天承遇捋须低吟:“易儿,还有一条老狗。” 蓝玉宇使劲起身,却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你、你们……” “居傲鲜腆,你比不上云公子。” 白易摇了摇头:“你是商国人,却穿着西人的服饰,一句话里还要掺杂几个西文词语,这就是所谓的留过学?改换户籍,就高人一等?我见的世面不多,但我觉得,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怎么,你们似乎对西人很有意见?” 一道不重不轻的声音透过门传来,紧跟着,两扇阔气的朱红大门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突然熊熊燃烧。 第12章 命不可言 火焰点燃门框,但是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 仿佛凭空划开了一道通往炼狱的门庭。 “着火啦!” “啊!” 众女惊叫起来,尖利的声音穿透性极强,交织在一起,比火势更让人害怕。 但随着身穿白袍的教士穿越火焰,走进山水人间的大堂,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巨大的压力塞住了她们的嘴巴,让她们喊不出来。 两列教士足足二十八人整齐地站开,在中间留出一条大路。 恭迎最尊贵的大人物驾临。 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里子却是血红的,兜帽下一张阴鸷的脸,眼珠凸起,皱纹密密麻麻地从眼窝延伸开来。 他很老了,但是身材高大,腰背坚挺,走路的时候带着斗篷起伏,好似血海翻涌。 “希塞!圣堂七大教长之一!”有人认出了来者,脸色惊变。 在临江城,让圣堂教长出面,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而蓝玉宇竟然激动地叫起了“义父”。 也就是说,他口中声称的大人物,就是这位圣堂教长! “圣堂”两个字又令白易一惊。 众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做声。 “哼,现在知道怕了?”蓝玉宇再次恢复高人一等的气势,冷冷地望向白易,“打狗?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就算把脸伸上来,你敢打吗?” “留学留傻了。”白易默叹。 居然有人把自己当成狗,还把脸伸上来。 不过,既然提了要求,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啪! 忽然,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当着圣堂教长希塞的面,蓝玉宇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从大堂的一端飞到另一端,栽进了桌椅板凳中间,摔得哐啷啷一阵动静。 飞出的血花溅到了希塞面前。 老仆懵了,白婕儿懵了,沐绫懵了,连希塞也懵了。 白易站在那里,搓了搓手掌:“他问我敢不敢,我敢。” “你是谁?”希塞沉声问。 “太玄宗门人。”这次说话的不是白易,而是天承遇。 他站在白易身后,丝毫没有避讳希塞的目光,神色平静,灰扑扑的袍子下仿佛潜藏着绝世锋芒。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希塞面色阴沉。 “管你是谁。”师徒二人异口同声。 两列白袍教士齐齐侧旋四十五度,形成巨大的威压。 天承遇一笑化解,无论对方多大的压迫袭来,都像是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希塞也感到震惊,眼角跳动。 这时,蓝玉宇的老仆跪着爬上前来,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而白婕儿也赶紧介绍了希塞的身份。 双方各自又将目光投了过去。 “两位就是最近才进城的算命先生?” “从外乡来。” “会用剑?”希塞瞥见天承遇背着的剑匣。 “略懂。” 天承遇呵呵一笑:“主要还是替人算算卦,讨口饭吃。” “哦,测算人的命运可不简单呐。”希塞一口很接近标准的商国官话,故作惊讶。 天承遇笑道:“听说西人也会算命,你们做得我就做不得?” 希塞眯起眼睛:“先生,我们只预测运程,从不计算命运,窥探命运那是对命运之神的亵渎。这也是我们的占卜术与东方邪术的不同之处。” “要我看,你们只是做不到罢了。” 天承遇一语中的,让希塞的脸颊不禁微微抖动。 “我们原本想请两位好好聊一聊,没想到,请客的反而被打了。” 希塞声音愈冷,“这杯敬酒两位不想喝?” 天承遇也面色肃然:“受不起。至于这位蓝公子如此嚣张跋扈,早晚被打,这就叫命中注定。” 希塞气结,胸膛狠狠地起伏:“既然先生这么懂命运,我倒想和您交流一下东西方的占卜术。” “好啊,我先替你算一卦。” “那真是有幸。我听说你们测算命运,需要出生的时间?还要什么,竹签还是铜钱?” 天承遇挥手冷哼:“不用八字,我看你面相就知道你最近要破财,还必有血光之灾。” “你……”希塞眉宇一皱。 “轮到你了!” “好,我便来看看你的运势。” 希塞沉着脸,向旁边伸手。 有人将一座浮雕星盘和水晶球送上,那星盘上雕刻着周天星斗,在中央的水晶球映衬下,散射到虚空中,光华点点,璀璨生辉。 西人对星象的观测记录与商国多有不同,但似乎也行之有效。 希塞手中的水晶球浮现光芒,滴溜溜转动起来。 他口中念念有词,很快,水晶球里浮现出天承遇的身姿。 星盘随之旋动,显示出星辰连接起来的各种图形,灿烂的光点慢慢勾勒…… “不对!”惊叫声突然响起,他手中的水晶球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从中裂开了一道纹路,光芒隐灭下去。 画到一半的星图,断了。 这人的命算不出来! 希塞脸色一僵,目光呆滞,猛地抬头望向天承遇,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好多人在看着他呢。 不能怂,得编。 “咳……你的星路中断,即将大祸临头,说不定会死。”希塞虚眯着眼,“旁边这个孩子,是你的学生吧。” 水晶球再度亮起,中间的裂缝将光芒散作几束,看似愈发绚烂。星芒点点重又浮现,描绘勾连…… 起笔第一画,两颗星辰旋转,互相吸引,到一半的位置却蓦地停住。 “不好!”他再次惊呼,但这一回水晶球带着手都在颤抖,胸腔一股闷气上涌,直到喉头。 噗……噗呃! 一口血水喷出,染红了地面。 水晶球碎成了许多份,零落在地。 希塞脑袋晕晕的,“嘣”一声磕在地面上,两眼发直。 见鬼! 这孩子的命……不能算! “教长!教长!”白袍教士们纷纷拥了上来,被天承遇拦住。 “卦金。” “什……什么意思?” 天承遇道:“我说他有血光之灾,准不准?” “这……”白袍教士不知所措,眼看希塞倒在地上,脸颊浸在血水里。 好多人都在现场看着,他们也不好睁眼说瞎话。 白易哼道:“准了还不给卦金?” 实在没办法,白袍教士掏出一锭金子:“拿去。” “不够。” “什么?这可是金子!”白袍教士大怒,最后一句话甚至用了西文。 白易指了指门,还有被蓝玉宇砸坏的桌椅板凳:“得加钱。” 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 教士们深吸一口气,忍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希塞教长搬回去医治,他们有些畏惧天承遇的气势,不敢硬来。 “好吧,再给你一锭。”又有一人掏钱。 他们正准备去搬希塞教长,天承遇依旧摇摇头。 “不够。” “你们别太过分了!还有什么理由!” 天承遇笑眯眯地说:“我还算到他要破财,诸位刚才是不是替他破财了?是不是又算准了?” 白袍教士们愣了愣。 他们没有反驳,那老道看似和蔼,但总觉得上一秒还在对你笑,下一秒就能送人上路。 一众教士匆匆付了钱,抬着希塞和蓝玉宇穿门而去。 老仆跪在地上无人理会,在众人的目光下悻悻一笑,赶忙爬出门去:“还有我呢……还有我!” 燃烧的大门顿时恢复了原状,并没有任何被烧着的痕迹。 白易望着一地的水晶碎片,悄声道:“他应该看不出来我体内有鼎吧?” “看不到的。” 天承遇冷冷地说,“井底之蛙,岂敢窥天!” 第13章 有点想杀人 山水人间满地狼藉,碎裂的木板木屑铺洒一地,桌椅东倒西歪。 楼梯前一滩血水泡着水晶球碎片,红光刺目。 好事者围在门前,伸头探脑地张望。 “诸位还不走,难道是要帮着收拾吗?”花娘笑眯眯地对着围观的众人开口。 “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散了散了!别打扰人家了!” 瞧热闹的人们见事情已过,没了兴致,纷纷离开喝酒吃茶传话头去了。 大堂里的众人也在惊惧中回过神来。 云养德闻讯飞快地赶来,只见血印遍地,很是吓人,赶忙安慰白婕儿。 花娘却满面愁容道:“两位今天得罪了蓝公子和圣堂教长,恐怕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天承遇道:“不用担心,我们这就离开,此事与山水人间无关。” 花娘讪笑道:“欸,道长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本就是暂住歇脚而已,也该走了。”天承遇笑了笑,将三枚金锭扔给了花娘,“易儿,上楼收拾收拾,明天出城。” 白易上楼收拾了行李。 云养德急忙劝道:“两位还是今天就走吧。惹了圣堂,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的临江城就连官府都要让着他们。 “我和蓝玉宇曾是同学,深知此人心眼很小,睚眦必报。” 白易不以为意,道:“我心眼也不大的。” 云养德再劝:“两位从山里来,还不知道圣堂的手段,不能大意。” “他们又岂知我太玄宗手段?”天承遇笑笑,“再说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们擅长以理服人。” 正欲与众人告辞,白易却见沐绫呆呆地站着,神色木然。 他不禁走了过去,女孩猛地瞪大了眼睛,揪住衣襟发抖,声音哽咽:“那个蓝公子,我记起来了,占我家医馆的就是蓝家冶炼厂……” 白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说过会管人间事,交给我吧。” 沐绫恍然回神,却见一老一少已经出了大门。 走出山水人间,两人再度看到了热闹的街市。 现在没了当初的新鲜,反倒觉得这幅虚假的繁华背景下,藏着诸多令人厌恶的东西。 “师父,我有点想杀人。” 白易很少生气,在山里遇见凶兽和他抢食,也就是把凶兽做成了食材,倒从没生过气。 但这次,他有些压不住了。 “我原以为山底下的人都比我见识的多,比我懂的道理多,大家儒雅随和,谈吐间全是圣人文章。不像山里要争要抢,还要和异兽打来打去。” 白易摇了摇头,“我想错了。” “这就是要你下山的道理。” 天承遇道:“读书是读不出圣人的。” 这句话书上没有,白易再次发觉,世上的事跟书里很不一样。 书上教的,未必有人去做,人们做的,未必写在书里。 “师父,你觉得我做得对?” “他们养鬼养妖,杀人越法,大商国如果都是这样的西人门派,岂不离亡国不远?有些事,天不应,地不应,总得有人来应一应。” 白易一怔:“我们要打上门去?” “不用。” 天承遇瞥向高楼,“他们多半已经猜到是谁挑了鬼街,今天只是略作试探,被我们挡回去了。最迟今晚,自然会有人来请我们。你好久没打架了吧?随为师端了圣堂!”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你不是说圣堂有个救济坊么,先在那儿吃吃喝喝,住一晚。” “吃了人家的,明天再打人家,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毕竟金子我都给出去了,现在吃住不起。” …… 圣堂后殿,教长希塞靠在床上,面色泛白,气力还没有恢复。 枕边柜上摆着一杯锡兰进贡的红茶,丝毫未动。 蓝玉宇跪在一旁,冷汗淋漓,不敢直视希塞的眼睛。 地板打了蜡,油光发亮,能映出他惶恐的面容。 “你可真有本事,人没有请到,反而把我的脸面都搭上了!”希塞靠着雕花床板,阴鸷的眼神毒辣狠厉。 “谁知道他们敢这么嚣张……” “嚣张?” 希塞伸手一把揪住蓝玉宇,怒容满面:“还有更嚣张的!刚才有人来报,他们去救济坊大吃大喝了。” 蓝玉宇愣了愣:“那应该直接杀了他们啊。” “呸。那个老东西非同一般,不能小看。” 希塞松手,但语气很冷漠,“鬼街是你当初提议建的,那几桩案子也是你做的,他们要找的也是你!” “我也是为了咱们圣堂啊。”蓝玉宇急忙磕头,撞得地面硁硁响。 希塞心中烦闷,捂住胸口,感到余劲还没有褪去。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让他的占卜术失效?太不可思议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禀报声:“大教长有请,议事会,举行教长会议。” “啊?”希塞大惊,“我这就去。” 他瞥了一眼跪地的蓝玉宇,心说一定是这件事惊动了大教长,没由来一股怒气,恨恨地将蓝玉宇踢倒在地。 “丢人丢到家了!”说罢,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蓝玉宇撑着地面起身,一屁股坐在床沿,低骂:“鬼老头,拿了我那么多好处,还让老子认爹,自己技不如人反倒怪我。” 骂了个痛快,蓝玉宇捂住自己的脸和胳膊,心里又咒骂起白易来。 希塞披着黑色风衣,赶赴教长会议。 走入议事会,一张圆桌居于正当中,周边围绕着七张石椅。 高大的石椅靠背很长,中央镶嵌着古老又华丽的宝石,顶端水晶柱映照光辉。地面光滑如镜,是浅蓝色的,众人仿佛端坐在平静的湖心。 除了希塞,其他六名教长已经在了。 气氛很是压抑,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盯着桌面上的几张纸发呆。 “希塞,你来啦。”大教长白须过胸,穿一身黑色镶金边的长风衣,面容宽和。 “我受了一点伤,抱歉,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了。你和蓝家的孩子被两个东方人……羞辱了。”一时间,大教长也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 如此直言不讳,让希塞脸上挂不住,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只能承认。 “我肯定他们就是毁灭鬼街的人。” “你说的有道理。”大教长翻看纸片,上面是分析的报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示。 赫然是一截碎片。 剑的碎片。 “这种剑是利用东方锻造术制作而成,还用他们所谓的‘元气’蕴养,非常厉害。在鬼街的遗迹中,找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碎片,证明是东方剑术杀死了养的所有鬼尸。” “一定是他们!那个老家伙用剑!” “极有可能。”另一名教长应和,“从最近的调查来看,这些日子进城的外人并不多。” 希塞目露凶光,大庭广众之下吐血晕倒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两个人碎尸万段。 “我们要怎么做?” “他们羞辱了希塞,毁了我们的鬼街,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对圣堂的挑战。”大教长声音清冷,“既然你请不动,就由我来请他们吧,以我的名义邀请他们赴宴。” “我知道商国历史上,有请客吃饭动手杀人的典故。” “也有句话,叫先礼后兵。” “愿天父原谅他们的过失,如果他们不愿低头,我们就送他们去见天父吧。” 一名教长感慨。 第14章 圣堂有请 圣堂大殿前。 天色已晚,黄昏的暮光在圣堂的尖顶处分成了渐次变化的叠层,从柔和到绚烂,映衬着被夕阳镀了一层亮边的轮廓。 圣堂大教长带着一众白袍教士候在了门口,列队欢迎。 迎接白易和天承遇。 白易换上了云养德买的西式礼服,看上去精干潇洒,而天承遇依旧一袭灰色长袍,背负剑匣。 大教长吃了一惊,天承遇身上竟然有着不下于他的威严,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光凭学是学不来的。 他听希塞说,对方是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小孩子,起初有些放松戒心。 但天承遇身上的气质却一瞬间让他恢复了紧张的状态,他虽然笑着,但是笑容中藏着的利刃渐渐出鞘。 “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接到圣堂的帖子,不敢不来。”天承遇笑道。 就在他和白易离开山水人间后,有人便在暗中盯上了他们,之后又送来了名帖,邀请他们赴明日的午宴。 名帖上用烫金的字清楚地写着圣堂大教长。 不仅如此,与圣堂交好的各大商国门派也接受了邀请,共同赴宴,营造出了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 “请。”大教长伸手。 圣堂的宴厅向他们敞开,所有人都面容严肃,既恭敬又谦和,迎接着“贵宾”的到来。 白易先前没有走进圣堂,这一回倒是能够看个仔细。 果然如云养德所说,内部金碧辉煌,红毯铺展,墙壁上挂着各位名家的画作,长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银烛鲜花整齐摆放,考究的餐具花纹精美,座椅也是很昂贵的皮革。 角落里有神女的塑像,像是白玉质地。有的手持水瓶倾倒出白花花的水流,似怎么也流不尽,有的执弄琴弦,发出奇妙的泠泠清音,很是典雅。 坐在桌前的有许多人,老老少少,身穿不同的衣衫。 “请坐。”大教长引着两人进入了宴厅,很贴心地为两人扯开了椅子。 然后,他敲响了铃铛,从宴厅的另一面,六位老者穿着黑色风衣走了进来,他们都是圣堂的元老,风衣上还镶嵌着象征圣堂的纹印,名贵的宝石胸章证明几人的身份高贵。 其中一个白易他们是熟悉的,希塞,把自己算倒在地的人。 “又见面了,两位。”希塞刻薄阴狠的脸上挂着违和的笑容。 “圣堂总共有七位教长,包括我在内。”大教长落座,然后其他人才一一落座。 大教长坐在主位,和天承遇正好面对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教长,西斯。这位是算学专家,德尔塔;这位精通药剂和美学……” 他介绍着每一位教长,说得模模糊糊,轻描淡写。 天承遇团团见礼,微笑道:“太玄宗,天承遇。” “太玄宗,白易。” 其余门派的人听闻太玄宗三个字,纷纷皱眉,继而也报上名号。 白易代替师父一一见礼。 突然,一彪形大汉拍案怒道:“我身为湖阳帮帮主向你施礼,你却让一个小儿回礼?太玄宗未免过于欺人!” “抱歉,什么帮?” “湖阳帮!” “没听说过,你既然不想要回礼,那我便收回来。”天承遇一个善意的眼神过去,震得对方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众人想笑又不方便笑,憋得胡须抖动,面颊通红。 好一会儿,又有人出声:“呵呵,那我灵宝武阁总该听说过吧?” 天承遇道:“灵宝武阁的上任阁主是我师妹的表姐的丈夫的结义兄弟,这么算,你要矮我一辈,和我弟子同辈相交,有何不可?” “那我清玉派呢!” “说起清玉派,倒有些渊源,你师父叫清灵子吧?他曾经输给我师弟,自认见面低一辈,这么算你得低我两辈。” 刚说完,灵宝武阁的阁主哈哈大笑:“清风,这下子,我比你大一辈了!” “你傻的吗?都是差辈,有什么高兴的!” “做儿子和做孙子,怎么一样?”灵宝武阁阁主叉腰反驳。 一言不发的大教长也忍不住和身边的教长窃窃私语:“这几个都是哪儿找的,是正经门派吗?” “当然是,不过上一辈的死了之后,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个湖阳帮……” “啊,那个确实是凑数的,时间紧。” 大教长以极深的修为控制住脸颊的抖动。 他们找来这些门派,不只是为了填满这间宴厅的座位,更想起到施压的作用。让天承遇和白易看看人心向背,看看圣堂的威望和实力。 只不过……出了点小小偏差。 太玄宗似乎地位高,辈分也高,许多门派的掌教七绕八拐的都只能和白易平辈,甚至低一辈,有的要低上两辈。 结果他们反倒吵起来了,争着做儿子还是孙子,一片哄闹。 论到做重孙的那名掌教差点掀桌。 大教长无奈招了招手:“大家介绍完了吧?想必都饿了,边吃边聊好么。” 他的一个动作,马上止住了争论。 许多仆人前后交接着送上美食。 为了今晚的宴会,他还特地找了几个会做商国菜色的厨师。同时,在菜品里也有西方特色,安排得十分妥当。 “请。” “请。” 本是剑拔弩张的场面,突然互相谦让起来。 “听说两位对命运很有研究?”饭桌上,大教长开始闲聊,看似不经意地问。 “算不上研究,本门传承而已,比希塞教长稍微精妙一些。” 希塞伤还未好,听到这话,立马又咳嗽起来。 “是吗?有机会我们真要好好讨教一番。”大教长哈哈一笑。 白易听着两人对话,都是十分平静的语气,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双方你来我往。 其他人也没有真的在吃东西,除了他一直在手撕鸡鸭鱼肉。 “还有这位少年,小小年纪就挑翻了我们的一条街,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大教长似乎已经确定了毁灭鬼街的罪魁祸首,说话时意有所指。 白易没有回答,只顾着吃喝。 他来之前已经打算好了,一定有场架打,在开打之前当然要吃得饱饱。 天承遇便代为回答:“小小伎俩,不足挂齿。” “咦?”希塞惊讶,这两人居然直接承认了,一点都不掩饰。 天承遇继续道:“其实,那条街的水准让人有些失望,我徒弟说根本没有打得尽兴,不知道圣堂是不是也言过其实呢?” 大教长笑笑:“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一问在座的各位掌教。” 轻描淡写的一句,噎得众人回不上话来。 天承遇又道:“一路上很多人都说西人如今强于大商的修者,所以才能横行霸道,我不信。所以今天来赴宴,是想亲眼见识圣堂的厉害,分个高下,或者生死。” 众人又是一凛。 这老道说话口气太冲,似乎能看到他眼里闪烁着刀光剑影。 几名教长偏着脑袋低声商量,被大教长一声咳嗽制止,道:“其实,我们圣堂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想讨教两位高招。” “没问题。”天承遇笑道,“易儿,来活儿了。” 白易突然停下了吃喝,抹了抹嘴,打出一个嗝:“还没吃饱,算了,先运动运动。” 只是他心里疑惑,之前说好了先讲道理再动手的,怎么现在直接就开打了? 罢了,打倒之后再讲道理,想必也一样。 反正有“以理服人”这个环节就好。 白易又打一个嗝,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