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爹,你见过黑光吗?” “黑光?什么黑光?” “就是黑色的光。” “你见过?” “我也没见过,但我听过。” “听过?” “是的,听过。每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我的左耳就会像蟋蟀一样叫起来,这时,额头后面,就像戏台一样热闹。” “戏台上,都有什么?” “很多很多。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没去过的地方。” 第一章 水晶头骨1 1 大西洋的海水轻轻地拍打着布列塔尼半岛的岩石海岸,海面上滋生起阵阵薄雾,在月色下如同中国蚕丝编织的轻纱,袅娜着向卡纳克镇飘去。轻纱拂过一块块竖立的白色巨石,与这些笨拙的石头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语要倾诉。巨石表面打磨光滑,如一面面立体的哈哈镜反射着月光,在潮湿的薄雾浸润下,晃起一道道奶白色的光波互送情絮。 登上巨石中间的一座古老磨房,俯视环顾,便会发现这一块块巨石排列成一幅长有双翅的长蛇,犹如考古学家复原的翼龙,但这条巨石排成的翼龙显然要比博物馆里的翼龙化石要大得多,诺大一个卡纳克镇,几乎都要被这翼龙石阵占满了。翼龙从欧洲腹地飞来,正张着大嘴准备进入大西洋。古老的磨房,就位于翼龙两翅间的脊背上,在房顶上俯视月色薄雾下的巨石群,就像《尼尔斯骑鹅历险记》里面骑在天鹅背上的尼尔斯一样在空中飞翔,感受到一阵阵迎面扑来的海水腥味。 安娜坐在磨房顶上,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微风轻轻地撩起她宽大的裙袖。安娜闭着眼睛,开心地喊道:“爸爸,我好像听到有一朵朵白云从心中穿过。” 让·雅克·拉格朗日看着身旁沉浸于童话世界里的女儿,脸上飘过一丝悲凉的凄意,他盘膝坐了下来,把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温柔地说:“是的,有云从心中穿过,因为我们的心,是蓝色的天空。” 第一章 水晶头骨2 2 极目远望,格夫尔林尼斯岛与羽蛇石阵遥相呼应,犹如一颗墨绿色的宝珠。此时,一柱灯光从外海拐入海湾,正慢慢地向小岛靠近。这是一艘橡皮汽艇,艇上坐着七八个人,全都穿着黑色的短衫和长裤,除一个戴着眼镜的络腮胡子和一个棕发女子外,其他人都肩挂MP28冲锋枪。 汽艇靠岸,留了两人看守船只,其他人都头戴矿工头盔,背上帆布登山包,跟随络腮胡子往小岛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没有人居住的荒岛,林木茂盛,杂草丛生,没有人行走的道路。但背着考古工具包的棕发女子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她带着众人,顺着没过脚踝的草丛上隐隐约约的荧光石粉,七拐八拐地钻进了丛林。月光透过树梢筛了下来,星星点点,像一群蝴蝶在追逐嬉戏,不时有夜宿枝头的鸟儿被惊醒,扑棱棱地尖叫着急速逃离。络腮胡子听到鸟叫,嘴里咕噜着什么,似乎有些担忧,不满地命令随从的汉子们动作轻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树木渐渐稀少,不时地散落着几块数吨重的巨石,和羽蛇阵里的石头一样被打磨的非常光滑,在月色下如一块块不规则的立体魔镜。 “到了!”棕发女子停下脚步,按亮头灯,刷白的光柱对着前方的斜坡晃了一个圆,然后在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处停了下来。其他人的头灯也亮了起来,六道灯柱全都打向洞口,洞口极小,只能让一个成人猫腰进去。洞口前面摊着翻挖的泥土,泥土间掺杂的茅草已经开始腐烂发霉。 棕发女子正准备进洞,忽然被络腮胡子拉住了:“停下,埃伦娜!” “怎么啦,海因?” 络腮胡子没答话,从背包里拿出备用手电,往前几步,在洞口的泥土处蹲了下来,认真地比照着泥土上印着的几行脚印,沉吟了一会儿说:“有人最近来过。新的鞋印和旧鞋印中的大鞋印大小一样,虽然,鞋子不是同一个款式,但外围轮廓大小一致。” “你的意思是说……”棕发女子走上前去,在络腮胡子身旁猫腰观察地上的鞋印,“没错,是他!该死的拉格朗日!”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络腮胡子冷不丁地问道。 棕发女子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不安地解释道:“对不起,海因,我不在现场,他喝醉后我就离开了。具体的事情,要问亨特。” 络腮胡子站起来,用手电指着棕发女子的脸,阴沉地责问:“你才是行动的负责人,为什么不严格执行命令?” “哦!海因——”棕发女子用没拿手电的左手挡住射向眼睛的灯光,“他可是——,哦,你知道,我们做了很多年的夫妻。” “你真的把他当成了丈夫?”络腮胡子压低了声音,粗喘着问,沉默了会儿又摇头叹道,“埃伦娜,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背叛了你的誓言。” “没有!”棕发女子坚决否认,“为了重建帝国,我愿意牺牲一切,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你没做到!” “我做到了。” “可你没在现场监督和验证——”络腮胡子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他的死!” 棕发女子顿时颓然,无力地答:“我做不到——” “朗姆!”络腮胡子大声叫道,“把她捆起来!” “得令!”后面的一个男子急忙应道,利索地拿出根绳子将棕发女子的手结结实实地反绑了起来。 “你拉着绳子,跟着她走。”等朗姆绑好绳子,络腮胡子挥舞着手枪命令道。 朗姆不乐意了,但看着络腮胡子不可置辩的眼神,只好嘀咕了一声,粗鲁地推了一下五花大绑的埃伦娜:“快走!” “海因!你要相信我!”埃伦娜扭头朝络腮胡子乞求道。 “少废话!”络腮胡子无情地呵斥,又对其他人命令,“都准备好,一起进去。” “等等,海因!”埃伦娜又喊了起来,“你忘了放动物了。” “哼!”朗姆又推了一下埃伦娜,嘲笑道,“有你这只小兔子,还用得着放动物么?” “严肃点,朗姆!”络腮胡子喝止,并命令道,“施泰因,先把你的鸽子放进去。” “是的,希姆莱。”施泰因应道,放下背包,从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活鸽子来。鸽子的羽毛上洒着白色的荧光粉,腿上绑着一支竹哨,还栓着一条细细的棉线。他越过众人,来到黑黝黝的洞口蹲下,用头灯往前晃了几晃,狭长的甬道斜斜地往下走去,很深,似乎望不到头。施泰因关掉头灯,将手里捧着的鸽子往甬道深处扔去,鸽子扑打着翅膀,扇起一团摇摆的荧光在黑色的甬道里漂浮,刺耳的哨声在两壁的撞击下荡漾着传出,带着些许惊吓的颤抖。 施泰因将手指套进棉线另一头的指环,开了头灯,注视着指环上的一个小卷轴。棉线从卷轴的开口出来,每带动卷轴转一圈,便会拨动侧边标着数码的转轮往前一格,就像机械手表显示日期的小窗口一样,显示着被抽出的线的长度。当卷轴的读数转到345.67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又猛地往前转了几圈,然后停住,接下来又慢慢地转动。施泰因屏住呼吸,等转轮再次停下后,用手指捏住转轴的小摇把反向摇了摇,感受到一股不小的阻力,便停止摇动,将摇把按下,弹出的小扣环将摇把死死地锁住了。 “怎么样?”络腮胡子问。 “等等,上钩了。等鸽子腹下的胶囊化解,氰化钾的毒性很快就能发作。” 月光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把每个人都浸泡起来。所有人都关掉了头灯,静静地站在那里,尽力放松,好像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甬道里头吞下鸽子的怪物。 好漫长的夜啊! 施泰因的手指突然抖了起来。 刚开始是有些节律的抖动,慢慢地便乱了起来,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迫使施泰因也跟着忽前忽后舞动起长臂,继而在苍白的月色下整个人都舞动起来。甬道里传来呼呼的声音,紧接着急箭般射出几团麻雀大小的黑影,还没等施泰因转过身来,洞口便冲出一股黑色的洪流,瞬间将他掀翻在地。众人急忙趴在地上,躲避黑色洪流的冲击。过了好几分钟,洪流才慢慢地化为稀稀疏疏的黑影,翩翩地扇着黑色的翅膀往月色下的树林飞去。 第一章 水晶头骨3 3 遥望月光下的格夫尔林尼斯岛上空腾起一团黑雾,看着它慢慢地散开栖落于树林的黑影之中,让·雅克·拉格朗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娜,我们该下去了。” “可是,爸爸,天鹅它不停下来呀!”安娜依旧闭着眼睛张开手臂挥舞。 拉格朗日伸开两手握住女儿的手臂,轻轻地把它们按了下来,然后再紧紧地把女儿抱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停下来了,宝贝,我们飞得太久了,天鹅也需要休息。” “哦——那好吧。”虽然有些不舍,但安娜还是懂事地听从爸爸的话,也许她真的担心天鹅太累了。 拉格朗日把女儿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安娜,准备好了,我们骑马回家喽。” “不,我不想回家。妈妈又会让人把你捆起来扔海里的。” “哦!安娜——”拉格朗日痛苦地呻吟起来,“对不起,我总是忘了。” “爸爸——” “嗯?” “妈妈为什么要把你扔大海里呢?” “哦,妈妈是在和爸爸玩一个游戏,她想试试爸爸能不能绑着从海里游回来。” “那——我打电话叫约瑟夫叔叔来救你,是不是做错了呢?” “不,你做得对,安娜,事实上,爸爸并不会游泳。” “难道妈妈不知道你不会游泳吗?” 拉格朗日沉默了片刻:“我猜,她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把你扔海里?” “因为爸爸从小在海边长大,她可能觉得,我应该会游泳吧!” “这游戏不好玩,你说呢,爸爸?这太危险了。” “是的,太危险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接下来,我们去——”拉格朗日驮着女儿回到了地面,来到停在磨房门口的汽车前,惆怅地望了望远方,“我们要和妈妈捉迷藏,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只有妈妈酒醒了之后才能想起的地方。” “妈妈也喝醉了吗?” “是的,她喝醉了,很醉很醉。” 第一章 水晶头骨4 4 风清月朗,四下里又恢复了平静。 络腮胡子最先抬起了头,他听了听,再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已经安全,才放心地翻身坐了起来。他伸腿踢了踢旁边的朗姆:“起来了,朗姆,看看施泰因怎么样?” 朗姆依旧趴在地上,两腿像水波一样颤动,没有回应络腮胡子的话。 络腮胡子气得站了起来,狠狠地踢了朗姆两脚:“该死的朗姆,你的勇气都到哪儿去啦?” “别怪他,希姆莱,我没事儿。”施泰因摇摇头爬了起来,“是蝙蝠,我早该想到的。是我的错。” “妈的,可真是魔鬼的兄弟!”另一个队员也坐了起来,愤愤地骂道。 “别瞎说,瓦格纳,把你包里的鸽子再放进去。”施泰因整了整衣服,拧亮了头灯。 第二只鸽子放进甬道过后,飞到前一只鸽子差不多的距离,也停了下来,过了不久便在施泰因发出的哨声下飞了出来。 “好了,进去吧。”施泰因松了一口气。 络腮胡子还是令朗姆押着埃伦娜走在前面,自己再和其他人跟在后面猫腰钻进甬道。 走过狭窄而悠长的甬道,地势突然落了下去,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脚下是一个圆形的古罗马剧场,当然不再是露天的。一级一级的石阶次第而下,中央是一个约莫一百平方米的圆形舞台。灯光照去,只见一条长着翅膀的巨蛇从舞台中央腾空跃起,仰头吐出长长的舌头,舌头如一面镜子,散发着苍白的光芒,狰狞而又诡异。络腮胡子等人大叫一声,扭头拔腿逃跑。 “海因,那是雕像,不是真的!”埃伦娜喊道。 众人自然不信,但见埃伦娜并没有跟上来,脑后也似乎没有巨蛇呼出的凉风,络腮胡子首先停下了脚步。 “那是雕像,不信,你们可以用枪射击一下试试。”见络腮胡子停了下来,埃伦娜朝他喊道。 大家这才想起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把枪,胆子又壮了起来,见埃伦娜泰然自若的样子,虽然知道她以前来过了解情况,依然觉得有些懊恼——毕竟,几个平时雄赳赳的大男人,在一个被绑着的女人面前露出张皇失措的丑态,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儿。为了挽回些面子,络腮胡子带头转身回来,认真看了看那巨蛇,果然依旧竖在那里没有动静。再看巨蛇舌头上的光,原来半球形穹顶上的南侧有三条短小的狭缝,一条在正中央,另两条则对称地分居两旁,此时半圆形的月亮正好路过正中央的狭缝,月光透射下来,落在巨蛇吐出的舌头上。 “我觉得事情有些邪门。”负责押解埃伦娜的朗姆质疑道,“如果那是石头雕像,那第一个鸽子是被谁吃的?石头会吃鸽子?” 这一说,络腮胡子又停下了准备往前试探的脚步,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对着蛇头开了一枪,“砰——”,枪声显得格外宏亮,振得人耳膜有点刺痛。子弹在蛇头擦起一道火花,被侧偏着反弹了出去。 “怪了!”施泰因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那第一只鸽子是怎么回事呢?” “嘿——”埃伦娜苦笑道,“你们看石像的脚下,那才是真正的蛇,它已经死了。” 众人这才顶着头灯往石像脚下望去,果然有一条扭曲的巨蟒,好像被什么抽打过一样,全身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再看看周围的石阶,到处都是被打碎的石头雕像碎片,一片狼藉。沿着巨蛇雕像的身子往上,一直到雕像的翅膀都沾满了血迹。再往上看,头顶弯弯的穹顶也画着一道道血痕。可以推想,那条巨蟒原本盘缠在雕像的翅膀上,一口吞下了飞来的鸽子,却不曾想这是个剧毒的诱饵,毒性发作的时候禁不住腾挪扑打,将栖息在穹顶的蝙蝠全都赶了出来。目睹巨蛇惨烈的死状,这些平时杀人如麻的汉子也觉得有些反胃。 “既然有蟒蛇在这里守着,那水晶头骨,也应该还在。”埃伦娜对络腮胡子说道,似乎有些欣慰。 “你们以前来这里的时候,难道没有蟒蛇吗?”络腮胡子质疑道。 “洞口是我们挖出来的,那时当然没有什么活的东西。除了端端正正摆着的许多雕像,什么都没有,没有蟒蛇,没有蝙蝠,连蚯蚓和蟑螂都没有,干净得一尘不染。” “那倒也是。”施泰因点点头,“那些动物,都是洞口挖开后进来的。” “糟了!”瓦格纳嚷起来,“那水晶头骨,不也被这条蛇打碎了吗?” “啊——”络腮胡子心疼地尖叫起来。 “不会的。”埃伦娜平静地说,“那水晶头骨不在这里。” “什么?”络腮胡子大吃一惊,恼羞成怒地喝道,“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海因!”埃伦娜显得颇为失望,她苦涩地干笑两声,幽怨地道,“这里只是这个地下迷宫的大堂。底下的舞台四周,一共有四个相对的石门,每个门后面都有一条通道,每条通道又分出七条小通道,一共有二十八条小通道。每条小通道都走向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摆设和浮雕。房间的后门,是一条水沟,这条水沟将所有的房间后门都连起来,好像一个大圆。那水晶头骨,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所以,我敢肯定它们没有被打碎。” 络腮胡子尴尬地拍了拍头盔,立马换了一副欢快的口气说道:“噢,埃伦娜,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嗯,真的,该死,我错怪你了。你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你是未来帝国的英雄和功臣。朗姆,该死!还不帮埃伦娜把绳子解开!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英雄的?看我不把你的猪手打断。” 第一章 水晶头骨5 5 埃伦娜带着众人来到圆形剧场最下面的舞台上,死去的巨蟒蜷曲着身子躺在巨蛇雕像跟前,瞪着翻白的黑色小眼珠,张开的大嘴露着黄褐色的锋利尖牙,似乎死不瞑目。众人尽量忍住不看它,但脊背依然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埃伦娜抬头看看巨蛇雕像的红信子所吐出的方向,走到它所指方向的围栏石阶旁猫腰蹲了下来,原来这里有一扇小小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一幅星座图,星座图下面是一座山的浮雕,山上有一只狼首蛇身抓着圆规模样工具的怪物,两旁则是枞树和白云之类的装饰图案。埃伦娜从背包里挑出一块黑色的三角形磁石,将它印在怪物手上抓着的圆规模样的工具上,恰好不多不少地盖了上去。埃伦娜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忽左忽右地转动三角形磁石,随后便听到石门向一侧移动的“轰隆隆”的滚动声,露出一条幽深的拱形隧道,隧道的天顶和两壁都由光滑的花岗岩巨石砌成,地面则铺着四方形的玄武岩石板。 “科尔!你在门口看着。”络腮胡子朝一直不吭声的队员喊道,又对其他队员道,“你们三个跟我和埃伦娜一起进去。” “就我一个人留在这吗?”科尔看了看横躺着的巨蟒,有些不情愿地说,“你们需要那么多人进去吗?” “少废话,没听埃伦娜说每个石门后面有七条小通道,每条小通道都连着一个房间吗?”络腮胡子不耐烦回应道。 “哈哈,科尔!你就好好陪陪这位躺着的美女蛇吧。”朗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不公平!为什么留下的不是朗姆。”科尔不满地嘟囔。 “走吧!”络腮胡子没有搭理他,率先一头钻进了甬道。其他人也随着鱼贯而入,朗姆走在最后面,还不忘得意地朝科尔做鬼脸。 里面的甬道不算狭小,能容得下两人并排直腰行走,和外面圆形剧场逐步往下到底不一样,里面的甬道是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走到第七级台阶的时候,甬道的右侧出现了第一条岔道。埃伦娜停了下来,对络腮胡子说:“海因,我们还是分头寻找吧。” “嗯哼,为什么?难道你不记得当初是在哪一个房间发现水晶头骨的吗?”络腮胡子有些怀疑地问。 “不,水晶头骨的房间是不固定的。” “什么?不固定?”朗姆夸张地尖叫起来,“难道那头骨还会自己走路?那石门可是关着的,谁会来搬动那些头骨?” “头骨是不会自己走动,但摆放它的桌子会走动。” “桌子会走动?”络腮胡子盯着埃伦娜的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埃伦娜?” “嗯,看来我还是有必要简单解释一下。”埃伦娜叹了口气,“这座建筑,是新石器时代留下来的,是为了推算季节建的天文台。当时的人还没有发现日出日落的位置会在南北两个边界之内来回,他们通过月相变化来记录日子和推算季节。但是,月相的变化周期和太阳的回归周期不同步也不统一,对季节的辨认,还需要天上的星座作为参考,因为每天同一时刻位于头顶的星座是不一样的。他们将每一天月亮在天顶时所处的星座位置作为记号,作为月亮居住的房间,就可以同时知道季节和月日。月相的变化周期是29.5天,但第一天或最后一天,月亮正处于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连线上,这两天是看不到月亮的,他们就用接近的28来标记月亮的房间。28是4的7倍,恰好可以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帮助记忆。这里东南西北的四个石门,每个石门后有七个房间。中央那个圆形的舞台,就代表看不到月亮的那个晚上。之所以有巨蛇雕像,是因为月亮在星座间穿行的轨迹是弯弯曲曲的,就像蛇爬行的轨迹。卡纳克镇的羽蛇阵,就是月亮的运行轨道,每一块巨石代表一个星座。这座地下迷宫的所有房间,都各自在一个圆形台阶上,房间的中央是一个活动的阀门。每当月亮走在一个星座上,对应房间的阀门就会打开,摆放水晶头骨的石头桌子就会从下面升起来。” “难道这石板底下,还真有地狱的魔鬼负责抬桌子?”朗姆听得眼珠子都直了起来,看着脚下的石板全身发毛。 “不!”施泰因摇头,“大萧条之前,我是设计教堂鸣钟的工程师。根据我个人的推测,这座地下迷宫的下方,有一套复杂的齿轮组合。摆放水晶头骨的桌子下面有衡木支撑,衡木上有齿轮孔,可以随着齿轮的滚动平移和升降。它按照一定的速度转动,和月亮天空视运动轨迹的进程同步,每一天都出现在对应的房间里。不过,这样的设计,很费心思啊!” “哼哼。”一旁的瓦格纳冷笑起来,“在大萧条之前,我是个火车司机。我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任何机械的运转都要有动力推动。请问工程师先生,你的这么复杂的齿轮组合,是靠什么动力带动的?” “呃——”施泰因顿了顿猜测道,“也许是海水洋流吧?你知道这里可是海岛。当初他们把地下迷宫建在这里,而不和羽蛇阵建在一起,应该是有原因的。” “嘿!那你的齿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你要知道,这可是高卢人留下来的,那可是古罗马的凯撒大帝还没出生之前呐,恐怕再好的木头也腐烂了吧。难道,这齿轮也是石头打造的,而且海水的洋流还能把它推动?” “这——”施泰因无话可说了。 “好吧,别争了!正是因为这里隐藏着巨大的奥秘,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络腮胡子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转而继续问埃伦娜,“你既然能正确地打开这道石门,难道会不知道今天这水晶头骨会出现在哪一个房间?” “海因,你要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也只是听拉格朗日的介绍才知道的。他当时告诉我,那巨蛇雕像的蛇头是会转动的,它的舌头所指的方向,就是水晶头骨所在的石门,所以我能找到正确的石门。可是,我不懂天文学,看不懂石门上的古代星座图,它和我们熟悉的黄道十二宫不一样,它一共有二十八个星座,每个石门各有七个。”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反正也只有七个房间,赶紧分头找吧。按先后顺序,朗姆,你胆子小,负责第一个,瓦格纳第二个,施泰因第三还有第四,埃伦娜第五,我负责剩下两个。”络腮胡子分工道,“立马行动。” 第一章 水晶头骨6 6 走到第五个岔道口的时候,只剩下埃伦娜和络腮胡子两个人了,埃伦娜望了望黝黑的岔道口,有些迟疑地道:“海因——” “怎么啦?” “有些话,我想,我还是该跟你说。” “什么话?” “你是不是一定要找到水晶头骨,即使会死也在所不惜?” “你什么意思?” 埃伦娜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说:“拉格朗日跟我说,这里的每一个房间其实都是一个陷阱。只有水晶头骨出现的房间,才能将陷阱的机关关闭。如果没有选对房间,一踏进去就会掉进陷阱里,每一个陷阱都各有可怕的毒物。它们不会让人死亡,甚至永远也死不了,但是,它们会每天都噬咬人肉,或者钻进肠胃里吸血,等等之类,堪比地狱的酷刑。刚才有他们跟着,我不方便跟你说。现在,你,真的要去冒这个险吗?” 络腮胡子听得毛骨悚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才问:“不能避开陷阱吗?比如,用背包?” “不行!”埃伦娜摇摇头,“那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仪器,或者说是幽灵,它能分辨出人来,只有人进去才会打开陷阱。扔其它东西进去,它没有反应,你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有水晶头骨的房间。” 络腮胡子掉头躲开埃伦娜的目光,伸出左脚不停在石板上来回搓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猛地跺了跺脚,用眼睛直视埃伦娜的眼说:“埃伦娜,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也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所有的一切你都最了解,也最理解我。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梦想自己能成为在地球上呼风唤雨的英雄。可是,我一直都被人嘲笑,除了你,连我自己的父亲也不理解。上次大战,帝国战败,我退伍回到家乡,他居然让我去学养鸡!你说,这可不可笑?养鸡!去他妈的公鸡和母鸡!我要的是拥有整个世界!……埃伦娜,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掌握国家和世界的权力之前,在**的重要职位上站稳脚跟。人必有一死,与其做一台造粪机器混过一生,不如把生命投入轰轰烈烈的战斗之中。我知道这是残酷的赌博,可是,我没有退路!” “那,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埃伦娜的眼神充满期待。 “说。” “为了实现你的梦想,你安排我和拉格朗日结婚,我不后悔,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把我从恶狼似的继父那里救出来,让我继续上学,还住在你的家里,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我得还你。但我怀念那个时候的你,一个善良、正直、勇敢的农场技术员。” “埃伦娜!战争会改变人的一生,它会让你对人生和世界有新的看法。” “我没上过战场,我不懂战争。但我爱你,从前爱,现在也爱,即使你改变了很多,变得让我适应不过来。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的热烈!我有一个愿望,请求你能和我一起去看房间,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折磨,也一起共同承受。” “嗯,当然。”络腮胡子抱住埃伦娜的腰,“不过,我们稍等一会儿,等等他们的结果。” 这时,从最近的岔道里传来施泰因歇斯底里的惨叫:“希姆莱——救我,哦——,上帝——哦——,妈妈——” 埃伦娜脸色刷白,全身颤抖,络腮胡子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道:“瓦格纳和朗姆都没有出来,估计也是同样的结果,愿上帝保佑他们。埃伦娜,别忘了,我们还有三张牌。已经有三个危险消除了,等他们的声音下去了,再把那三张牌叫来,就算全都赔了,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正确答案。” “我——,我听你的。” 络腮胡子把嘴俯了下来,埃伦娜将唇迎了上去。在施泰因的惨叫声中,两人似乎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面的情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突然偶遇…… 第二章 天书1 1 中国东南,武夷山脉与九连山脉双龙交尾,搅腾起座座起伏的山峦,其中一座圆锥形的大山在汹涌的山涛中鹤立鸡群,傲视群峰,因为形如当地居民蒸饭用的木桶——饭甑,故而此山也就被唤作“项山甑”。“项”在当地居民的话里,读作“hang”,入声,是“起来”之意。 项山甑四周虽是山地,却是将东江、韩江与赣江三大河运网络牵连起来的陆上枢纽,其西北流出罗珊河奔向赣江的支流贡水,西南山麓是东江源头的长宁水,东南一侧的河流却向韩江的支流汀江流去。在没有汽车的年月,河运就是大宗货物的高效通路。三大水系的船运货物,靠岸后由骡马或挑夫转运,在这里实现交接,故这里虽是山地,却也是个物产与文化交汇之地。由这枢纽联结起来的三大水系,其上游山区,居民均操同一种语言,外人称之为“客家话”,因为讲这一种语言的族群自称“客家”。 耶诞纪元1930年的某月某日,项山甑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来了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子,矮个子还是个小年轻,高个子则正值壮年。他们绕过这里独具特色的围龙屋民居,直奔不远处的高地上一座堡垒似的的土楼。 土楼的业主叫“尿桶伯公”,据说年少时父赌母病,家里时常揭不开锅,有一日,七八岁的他看见尿桶边上有掉落的饭团,伸手捡起就吃,一丝迟疑都没有,于是被人笑作“尿桶牯”。“牯”,是当地没文化的人家称呼男子的后缀。时间一长,“尿桶牯”的真名也被众人忘了,只知道他姓谭,什么时候他的父母没了,什么时候他离开了村庄,人们也没有什么印象。这样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带着一队挑着担子的人来到这偏僻的山村,担子挑进围龙屋的祖堂一并揭开,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其他老头老太的确认,原来他就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尿桶牯”。窘迫的村人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突然衣锦还乡的族人,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记得起他的名字。还是“尿桶牯”大度,他说年长的还是叫他“尿桶牯”好了,年轻的就叫他“尿桶伯”或“尿桶叔”,再年小的就叫“尿桶叔公”或“尿桶伯公”。年老的“尿桶牯”分发了一些银元给村人之后,重修了父母的坟地,再建了一座堡垒式的大屋,余下的钱就到处买房产和田产,成了本县最大的地主,“尿桶伯公”的名号也在周围乡县广传了开来。办完这些之后,“尿桶伯公”将所有的一切交由一个管家打理,随后又像当年离开家乡时一样不见了踪影。 一高一矮的男子来到“尿桶伯公”的土楼前,门口打杂的小老头问他们找谁,得知他们要找管事的人后便领他们进了堂屋,朝坐在一张桌子前写字的年轻人说:“这两个人说是来找当家的。” 年轻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光看到高个子时略微有些惊讶,本地的男子大都一米六出头,女子则一米五左右,而眼前这个高个子目测起码在一米八以上,兀地戳在眼前,就好像小人国里闯来了一位巨人。但年轻人苍白瘦削的脸只是略微闪过一丝浮波,缓缓地吐出几个毫无音色变化的字:“当家的不在。” 来客中的矮个子哈哈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当家的不在,我是专门来找你功奇兄的。” 年轻人看了矮个子一眼,没有回话。 “我做个自我介绍吧。”矮个子大咧咧地拿了一张板凳,先请高个子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来,“我是胡波,和令兄本元是梅县广益中学的同学。本元兄英年早逝,小弟我公务在身,没能前往送行,深表愧疚。” 年轻人脸颊抖了一下,并不回话,只是拿眼看高个子。高个子也不开腔,一边捞起衣角扇凉,一边对着年轻人和善地微笑。 第二章 天书2 2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雷振天雷司令。” 矮个子的话说完,高个子才起身往前几步,把手伸向年轻人:“在下雷振天,今天特意来拜访功奇兄。” 年轻人起身欠了欠腰,却并不伸手,木然地回应道:“不敢称兄。当家的不在,两位大王有什么吩咐,我能做到的,会尽力去办。大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 自称胡波的矮个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在功奇兄的眼里,我们两个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好吧,山大王就山大王吧。不过,我们今天来,可不是来劫寨的,更不是来要钱要粮的。要钱要粮,用不着我们来催。” 年轻人点点头,表示知道。 胡波继续说:“我们今天是来做调查的,准确地说,是雷司令做调查,我当翻译。” “调查?”年轻人看了矮个子一眼,不急不慢地答道,“我们的田产房产,朝廷都有造册,不管是你们还是别的朝廷,都按规定缴纳赋税,从不隐瞒,也不拖欠。” “功奇兄误会了。”胡波解释道,“调查家产,用不着我们两个山大王来吧?” 年轻人又不说话了。 “雷司令是想了解一下普通人家的生活情况,比如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又有哪些地方要支出。一家几口,大概要多少收入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小孩子的教育情况怎么样,如果一个家庭要送孩子上学,要占家庭开支多少。大概就是这些。” 年轻人头一偏,看了看胡波,又看了看雷振天,似乎有些不信。 “我们要了解的就是这些。这些活生生的东西,是税收档案里面看不到的。”胡波摊摊双手。 “你也是本地人,也是有田产店铺人家的子弟,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没错,我是本地人,可我对县里经济方面的事务,不太熟悉。”胡波慷慨激昂地演说起来,越说越激动。 年轻人并不为其所动,依旧冷冷地坐着,目无表情。 “功奇兄,这样说吧。”雷振天开腔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今天呢,是想请你做我们的老师。你是这个县里最大地主的管家,经常到各种各样的人家去收账什么的,对县里面的货物往来也最有发言权,有什么产出,又大多买些什么东西,从哪里贩东西,又卖到那里去,什么东西赚钱,什么东西不赚钱。这些,你都比我们清楚。我敢说,就是你们当家的,或者是各条来路的官员,也未必有你这么清楚。你是这个县里的活账本,活地图,活课本。我今天来,是特意向你这个老师来请教的。” 年轻人不吭声,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了雷振天几回,点点头道:“你不是一般的大王,宋江也做不到你这样,倒有点像刘备。” 听了胡波的翻译过后,雷振天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也不是什么宋江,更不稀罕做什么刘备。我雷振天就是雷振天!我今天是你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不用叫我什么大王,或者别的什么,你是我的老师嘛!可我年纪比你大些,叫小雷也不合适,是吧,就喊我老雷吧!” 年轻人严肃地点点头:“好吧,老雷,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也不要叫我什么老师,我没读过书,做不了教书先生。我姓黎,你就叫我小黎吧。” “还是折中一下好,喊你小黎老师。”雷振天笑着再次伸出大手。 年轻人这次伸出了瘦而有力的手接住高个子的大手。 “哎——”胡波看了看桌面上的账簿,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功奇兄,你不是说没读过书吗,怎么会写字做账?这不是外国字吗?” 年轻人看也没看,不以为然地答道:“这是哀佬话里的天书,当家的就是听说我会写这种字,才叫我来帮他做账的。” “你居然懂哀佬话?”胡波故作惊讶地说,“还认得天书?” “我说话晚,人家都以为我是傻子。每年八月十五,村里的妇女都找我写天书。她们每年唱来唱去,翻来覆去都是哪些话,听得多了,也就认了几个天书文。我傻,家父不想浪费钱送我上学堂。长大后赶骡子贩货,不认字,只好用天书文记账,正好被当家的看到了,说这样的账不怕被人偷看,就叫我帮他做。” “哦,是这样,怪不得上学时本元兄没说起过你。”胡波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也好,能认得天书,功奇兄也是因祸得福了。” 第二章 天书3 3 太阳从对面有一座石塔的山梁背后跳了出来,红通通地照在刚走出房门的雷振天脸上,把他的脸也照得红了起来。他来到小土坪的空地上,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袋,捻出一小撮烟丝,放在右手拿着的一张巴掌大的黄纸片上,熟练地卷成一个小喇叭,放在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烟卷便咬住了,腾出两手划了根火柴,点燃烟卷,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小小的山城。 这是一条狭长的河谷。河谷东边是南北走向的武夷山脉西侧,山势一路起伏下降,到这里已经是低矮的丘陵。雷振天的脚下也是一座小土岗,身后跟着越来越高的绵延山岭,那是九连山脉的支序。河水从西北方向蜿蜒而出,在遇到武夷山脉余绪的阻挡后偏折向南,形成一个相对开阔的冲积盆地,县城便建在那里。河水在城墙的东边稍微绕了一下继续南流,接着又被雷振天所处的向东凸出的小土岗拦住,拐了一个马蹄形小湾又往南奔去,隐没在武夷山脉与九连山脉相互交错的群山当中。 河谷两边的矮山都是光秃秃的,裸露着红色的土壤,偶尔点缀着些绿色,那是当地居民种植的黄豆、花生或番薯之类的叶苗。虽然太阳刚刚出来,河谷里已经很热闹了,农民们在泛着红色晨阳的水田里忙碌着,有的在吆喝着黄牛或水牛犁地,有的还在收割黄熟的水稻,有的却已忙着插下绿色的禾苗了。孩子们不时地在大人的使唤下忙这忙那,喊叫着跑来跑去。多么熟悉的生活啊!雷振天在朝阳下泛红的脸不禁感触起来,眼角微微地润湿了。 “雷司令,这么早!不睡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挑着一担水桶从后面喊道,桶里的水不时晃出来洒在地上。 “哦——你更早啊,小刘。”雷振天转身朝小伙子笑道,“辛苦你了!一大早去挑水。” “没什么!这算什么活呀!还没水桶高我叔就要我挑水了!”小伙子快活地应道,一边把水倒进厨房的水缸。 “尽吹牛!没水桶高,怎么挑水啊?” “不骗你,我叔买了一担小桶,不用钩爪,直接用扁担挑。”小伙子倒完水出来,路过雷振天身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停下了脚步问,“雷司令,你晚上没睡,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雷振天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没有哇!” “不会吧!”小伙子不信,“附近的人,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个——”小伙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鬼叫!” 第二章 天书4 4 “哈哈!”雷振天仰头笑了起来,“小鬼啊,我是雷振天,不信鬼,也不怕鬼的。” 小伙子干脆放下水桶,踮起脚来,把嘴巴凑到不得不弯下身子的雷振天耳边:“我听人说,雷司令打下县城后,胡队长的队伍来到这里,在边上那个房间里发现堆满了人头骨。” “这是外国人开的医院嘛!”雷振天笑了笑说,“人家外国人讲科学,那可能是人家拿来研究和讲课用的。” “不是啊!起码一千个啊!只有人头啊!人家都说,这洋鬼子看病是假,吃人是真!头不好吃,才扔在一边的。” “小刘,莫要听人胡说。”雷振天严肃起来,“外国人也不全是坏人,他们和我们一样,还是好人多。人家开医院,是来帮助我们。” “鬼才信那些洋鬼子呢!”小伙子嚷嚷道,“红头发蓝眼睛的,一看就不是人!” “谁不是人呢?”旁边过来一个人问道,原来是胡波。 “胡队长好!”小伙子急忙打招呼,过去挑起水桶道,“我去挑水了啊,还要好几趟呢!” 等小伙子离开了,胡波才问是怎么回事,雷振天笑着复述了一遍。胡波眉头皱了一下,犹豫了会儿说:“我们来接管医院的时候,确实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一大堆人头骨,你不介意吧。”见雷振天不以为然的样子,胡波才放下心,指了指两层主楼旁边的一排瓦房,“就是在那个最边上的屋子。我们在攻打县城的那天晚上,这里的几个美国医生全都连夜跑了。” “会不会是医学研究用的呢?”雷振天猜测道。 “不是。”胡波肯定地答,“我们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有二次捡骨葬的习俗,就是人死三年后,把肌肉腐化后的骨头再次挖出来,放在陶瓮里重新埋葬。我们调查了一下,据说一个叫唐纳德的美国医生,勾结本县的黑社会头子黄毛四,暗中收购挖出来的人头骨。但这些人头骨都不符合他的要求,就随便堆在那里了。那个房间只有唐纳德才有钥匙。” “他收人头骨干什么?” “黄毛四他们也不清楚。就是找了好几年呢,找了一大堆,唐纳德都不满意。黄毛四不高兴了,认为唐纳德是在骗他们,扬言要说出去。唐纳德才跟他说,他要找一个像水结成冰一样的人头骨,在月亮下能发光。” “谁的头骨会像冰一样!真是胡闹!” “嗯,说的也是。”胡波心不在焉地附和道,“雷司令一宿没睡,今天就不安排调查了吧?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 “行,今天就休息一下吧,这几天到处奔波,也辛苦你了。”雷振天大手一扬,爽朗地笑了笑。 第二章 天书5 5 雷振天一觉醒来,门前柏树的阴影已经指向东方,打开房门,见胡波坐在屋檐的走廊下看书,不觉有些奇怪:“哎——,小胡,还没走哇?” 胡波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发呆,听了雷振天的问话,急忙站了起来说:“哦,雷司令起来啦!今天没有调查,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恰好有些疑问,等雷司令吃完饭请教一下。” 雷振天笑了笑说:“呵呵,我们的小胡也会讲客气话了。” 雷振天洗漱完毕,吃了些简单的午餐,便在胡波摆好茶具的八仙桌子前坐了下来。他接过胡波递过来的茶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嗯——香而不浓,淡而不散,有古君子之风。”接着又轻轻地呷了一口,抬起舌头,顶住上颚,来回地咂了几下,微微地闭起眼睛回味了片刻,才把茶水慢慢地吞下,似乎有一条沾满露水的丝绸从喉咙里轻轻地滑了下去,柔韧的水质在食道里打着小圈旋进胃里,食管里的每一根绒毛都被它撩拨得舞蹈起来;而清淡的香气则从气管扩散到肺里,令每一只肺泡都膨胀起来,就像无数只彩色的气球同时放飞,把人也要带到蓝天白云上去。半晌,雷振天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点点头道:“好茶呀!” “这是项山甑山顶的头春茶。”胡波介绍道,“那里海拔有一千多米,山顶平整,阳光充足,冬天为积雪终日覆盖,春天则浓雾缠绕。早前在那里有一个道观,道士们从福建安溪移来树种,开辟了一片茶园。至今算来,那树也应该有几百岁的年龄了。那里的春天来得相对迟些,清明前才吐出新芽儿。这茶叶,是清明节当天,日出之前采摘的露水茶,特意请山下的老农依着当年道士留下来的古法炒制的。” “是昨天那个小黎老师送的?” “是。那个茶园,被尿桶伯公买了下来。做好的茶叶,除了留一些在老家打点人情外,主要是运到英国,卖给那些有钱人。” “哈哈!我们的小胡同志,也接受人家贿赂喽!” “嘿嘿。”胡波尴尬地笑了笑,“是不应该收人这么好的东西。可是,那孤言寡语的愣头青,非要我把这茶叶给你品尝。他说,这是尿桶伯公分给他的,也不多,每年也就一斤。他拿了些孝敬父母和村里老人,还有亲戚什么的,最后剩下三两,从这三两里面,拿出二两给我们,也就是够泡几壶。他说,你那么大一个,呵呵,土皇帝。” “什么?我是——土皇帝?” “是,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哈哈,土皇帝,哈哈哈哈!小胡啊,你们在这里搞活动也有几年了吧?人家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还认为我们是土皇帝。” “雷司令批评的是,是我们的能力问题。如果不是雷司令这次打下县城,我们还被困在南边的阳天嶂。这几年这里两军交战,一些农民趁乱上山当了土匪,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老百姓意识混乱,分不太清楚。” “不说这个了!”雷振天大手一挥,“还是说说那个小黎老师,他说我这个土皇帝怎么了?” 第二章 天书6 6 “哦,他说你有王者之风。刘备三顾茅庐,那是想请诸葛亮帮他打天下。你呢,比刘备还厉害,能叫他这个小管家一声老师,而且没有一点架子。看人家,别说你这样的一个大王,就是一个乡长出门,都要雇个轿子带十来个随从,威风得不得了。他觉得你值得敬重,一定要我把他名下的几两茶叶带点给你,说,就算是他第一回做老师,给你这个学生一点见面礼。” “呵呵,你还别说,这个小伙子,还真有点意思。”雷振天心情好转起来,“见了我们两个,既不怯场,也不主动巴结,不亢不卑,很难得啊。可是,他虽不媚上,但也懂人情世故,你看,他还会送我茶叶嘛,呵呵。这个人呐,有点意思。” “是,看上去很木讷,其实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胡波点头表示赞同,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突然问道,“不知道昨天雷司令注意到他在账本上写的字没有,那个字,有点不一样。” “哦?是吗?这我倒没留意。” 胡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片来,从桌面上推到雷振天的面前:“雷司令上过大学,读的书多,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字?” 雷振天看了看桌面上的纸片,摇了摇头,又用手拿起来仔细端详:“个人兴趣,我也练过些书法,临摹过一些碑帖。这些字,颇有些古籀文的庄重之气,但又更接近于图画,倒有点像新近发现的甲骨文。但就我的印象中,没有见过这张纸上的文字。” “那,会不会是欧美一些国家的古代文字呢?” “应该不是。欧美文字是从拉丁文字变来的,是拼音文字。但就我知道的一些皮毛来说,这张纸上的是象形文字,这是确定无疑的。” “哦——”胡波茫然地应道,有些出神。 “对了,你怎么会怀疑小黎老师写的是外国的古文字呢?你不是说他没有上过学,也没有离开过老家吗?” “雷司令有所不知,这张纸片,不是那个小黎老师写的,是那个收集人头骨的美国医生唐纳德留下来的。但它们两个,是一样的字。” “哦?”雷振天好奇起来,“你能确定?” 胡波点头:“我昨天一看到他账本上的字,就认出来了。因为从这座医院里发现了一大堆人头骨,老百姓间的影响很大,我特意安排几个有文化的队员仔细搜查医院的资料,尤其是唐纳德的房间。除了这张纸片,没有发现与人头骨有关的记录。因为这几个字有点奇怪,有点像道士作法画的符箓,他们就把这张纸片交给了我,说是在唐纳德房间的一堆医书里夹着。我拿它问过挖人头骨的黄毛四,黄毛四说,唐纳德给他写过这种字,说只要见到墓碑上有这种字的,就特别留意一下。” “那这就应该是我们中国的古文字了。唐纳德究竟要找什么人头骨?居然从美国跑到这么偏僻的小山村来。他为什么那么确定,这人头骨就在这里?” “所以我觉得,那个小黎老师有点可疑,他一个没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写唐纳德写过的字?他们之间肯定有勾结,说不定,这个小黎老师就是唐纳德留下来的密探呐!” “呵呵,我说小胡,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倒好,收了人家的茶叶,喝了人家的茶,还说人家坏话。这可不好啊!”雷振天打趣地说道。 “雷司令,你这可冤枉我了!”胡波认真起来,急忙辩解,“我可是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他和唐纳德之间有勾结的嫌疑,和我喝他送的茶是两码事。” “呵呵,你刚才也说了,这小黎老师看上去木讷,实际上聪明得很。你想,他一个聪明人,如果和唐纳德有什么瓜葛,还会让你看到他写的字?” “那——,那他们两个都会写这种奇怪的字,怎么解释?” “很简单,这说明唐纳德到你们县里来找什么冰一样的人头骨,绝对不是瞎猫抓耗子,而是有充分的依据有备而来。而且这个小黎老师,一定和这个人头骨有密切的关联。只是唐纳德是外国人,又躲躲藏藏地不愿公开自己的行动,所以,找了几年也没找对门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没读过书的乡下人会认得这种文字。” “这么说来,这种文字,还真可能是什么天书?”胡波恍惚起来,自言自语地道。 第二章 天书7 7 “天书。”雷振天奇怪地问,“什么天书?” “嗯,是这样的。”胡波解释道,“我们这里,除了平时大家说的本地话,成年女子之间还秘密流传着一种哀佬话。‘哀佬’在我们本地话里是‘母亲’的意思,‘哀佬话’也就是‘母亲们说的话’。每一年中秋节的晚上,结了婚的妇女便围坐一团,在月光下摆出一面圆圆的簸箕,簸箕上洒些白色的粉末,然后再叫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般是村里面公认的傻孩子,让他手抓一根筷子站在簸箕旁。这时,再找两个没结婚的处女抓住簸箕的边缘轻轻抬起,年纪大的老太婆就开始用哀佬话唱歌,其他妇女也一并跟着合唱,那两个抓簸箕的处女,则边唱边摇摆簸箕。唱完歌后,簸箕的粉末上已被小男孩手上的筷子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按老太婆的说法,这些线条是月光姑画的神符,也就是所谓的天书,只有她们才看得懂。这种愚昧的迷信活动,我是从来不信的,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但这个天书,倒有可能是像道士画的符箓一样,把几个字合起来再变化形状糊弄人。我多少也中学毕业,但这几个字,一直没看出什么来头,所以想,会不会是什么古字,或者是唐玄宗叫李白认的那种外国蝌蚪文。” “或许,这既不是什么古汉字,也不是什么外国字,而是国内少数民族的字。” “少数民族的字?没听说过啊。我们这里大家用的都是汉字。” “哀佬哀佬,就是悲哀的人呐。为什么结了婚的妇女,会让儿女叫自己哀佬呢?这是值得深思的啊,小胡。”雷振天感慨道,“历史上的战争,把男人杀光,女人抢来做老婆,是常有的事啊。” “雷司令这么一说,我倒留意到一种现象,或许还真有这种可能。别的地方妇女地位虽然低下,可田里地里的苦活重活脏活,都是男人在干,女人都是做些家务和女工,也算是男耕女织。但我们客家地区的妇女,不仅家务和女工全包,田里地里的苦活重活脏活也一样不落,真的是当牛做马使的了。男人呢?完全就是甩手掌柜,一回到家就翘起脚来抽烟喝茶,看着老婆烧火做饭带孩子,连手指头都不伸一下。” “确实如此,我也从没见过男女地位不平等到如此地步的地方。听到你说你们把‘母亲’叫作‘哀佬’,也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雷司令认为,这哀佬话会是什么话,这天书又是什么字呢?” 第二章 天书8 8 “据我了解,自从明末以来,讲客家话和讲白话的两拨人,就在广东的地界上争斗不断,常常掀起械斗。但官方的资料,是没有‘客家’两个字的,都是写做带反犬旁的‘獦獠’。清末民初,一个叫罗香林的梅县人,写了一本书,说根据语言学的考证,你们的话是符合唐宋韵书的古代官话,所以他认为你们的祖上是从中原南迁的汉人,先到为主,后来为客,因而被讲白话的广府人叫做‘客佬’。资料里将你们写成‘獦獠’,是有意污蔑。” “为什么罗香林对‘獦獠’两个字的意见那么大呢?” “我查阅了一些史书,原来这是古时生活在岭南山区的原始部落。这个部落有一种野蛮的习俗,不单把杀死的敌人煮来吃,还把自己家的第一个男孩拿来祭祀鬼神,做成肉饼分给全族人品尝。对罗香林这样的读书人来说,你说他是獦獠,不等于骂他禽兽不如嘛!但广府人叫你们獦獠,也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按雷司令这种说法,我们的祖上会不会是一群外来的男人,他们占了獦獠的地盘,把男人杀了,女人就抢来老婆。哀佬哀佬,就是悲哀的獦獠。那些被抢来做老婆的女人心里哀愁,所以就让孩子叫自己哀佬。” “这个我不太清楚,没有根据,不敢肯定。” “嗯,雷司令,你这一说,倒解开了我的一个疑问。”胡波略有所思地说。 “哦,什么疑问?” “就是我们这里,把禽兽说成是‘头生’。我曾经很奇怪,这禽兽和‘头生’有什么关系呢?原来这‘头生’,是头一个生的男孩,在獦獠的风俗里,是和猪狗牛羊一样,拿来敬神的。” “这样一来,我也解开了一个困惑。” “雷司令也会有困惑?”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有了。”雷振天笑了起来,“年轻时读《六祖坛经》,里面说到,惠能前往湖北,拜见禅宗五祖说要学佛,五祖对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怎么能作佛呢?’当时想,佛教讲四大皆空普度众生,这五祖也是得道的高僧了,怎么心胸那么狭窄,也会有地域偏见呢?现在也就能理解了。你想啊,人家和尚禁止杀生,连蚊子都不能打,何况杀人吃肉,还分吃自己家的儿子。你惠能是这样的出身,怎么有资格成佛呢?不过,惠能很有智慧,对答说:‘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改过自新,就应该争取。难怪禅宗能后来居上,成为汉传佛教的最大宗派,是因为有如此的胸怀和见识啊。” “那金刚山上的黎氏武装,还是要努力争取喽?” “人家獦獠都能成佛,当然不能放弃。” 第二章 天书9 9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蹄河下游岸边的一个房子里,唐纳德放下套在头上的耳机,拍桌大笑,“中国人呐!就算你们再狡猾,藏得再深,也逃不过现代科技的法网!” 长宁水在武夷山脉和九连山脉交接的狭长谷地蜿蜒前行十几公里后,被一块独立成山的长方形巨石拦住,只好猛地一拐,往西切开一座风化的岩石,往逐渐高耸的九连山脉深处奔去。正欲前行,忽又遇到与九连山脉并肩插来的罗浮山脉,于是骑驴下坡,顺势送个人情,干脆沿着罗浮山脉东麓往西南奔去。 武夷山脉余绪、罗浮山脉与承接福建博平岭的莲花山脉,围成一个手写体的“h”形状。在“h”的内部,中间隆起紫金山脉,将“h”划为汉语的“月”字。在这个“月”字两横间的空格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盆地,名叫龙川。 此时此刻的唐纳德,就在龙川县的一个基督教堂里。 唐纳德走出房间,正好碰上教堂的神甫克莱德曼。克莱德曼见唐纳德一扫往日的颓废,一脸喜气洋洋的神气,不由好奇地问:“嘿,唐弟兄,今天这么开心,到底听到什么好消息?” “哈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唐纳德兴奋得手舞足蹈,拉住克莱德曼的手,“来,亲爱的克莱德曼弟兄,我们去喝杯咖啡,是我特意让人从澳门带过来的。” “你还有咖啡?” “是啊!几年啦,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我们庆祝庆祝。” 在庭院的葡萄架下坐定之后,唐纳德大大地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舒畅地大喊一声。 “唐弟兄,能否分享一下,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喜事?” “呵呵,亲爱的克莱德曼,这个喜事,请原谅我不能分享,不过,我可以跟你讲一个故事。”唐纳德摸了一把漂亮的胡子,“《圣经》记载,当年以色列人在埃及为奴,人口大量繁衍,引来法老的恐慌。法老下令,凡是以色列人所生的男孩,都要丢到尼罗河里淹死。一个以色列男孩被父母偷偷地藏了三个月,因为哭声越来越大,为了不连累邻居,只好将男孩放在一个抹上石漆和石油的蒲草箱子里,悄悄地放在法老的女儿平时游泳河段的芦荻丛中。男孩的哭声引来了游泳的埃及公主,公主虽然认出这是以色列人的孩子,但还是决定收养他,而且还让男孩的母亲当奶妈。长大之后,男孩从母亲那里送到公主身边,做了公主的儿子,起名叫‘摩西’,希伯来语里的意思,就是‘从水里拉上来’。” “嘿嘿,唐弟兄,《圣经》的故事,应该是我来跟你分享才对吧。” “是,《圣经》的故事,你比我更加熟悉。可是,亲爱的克莱德曼,你有没有想过,居然法老有令要杀光所有的希伯来男孩,那么,公主依然用希伯来语给他取名,更明目张胆地叫‘从水里拉上来’,你不觉得,这有悖常理吗?” 克莱德曼“呼”地站起来,冲唐纳德生气地喊道:“唐纳德,不许亵渎神灵!《圣经》是听从上帝的声音记录下来的,一切都是神意的澄现,你怎么可以用人的经验怀疑上帝的旨意?神让法老耳目蒙蔽,法老便耳目蒙蔽,根本无需理由。” “嗯,好吧!”唐纳德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但嘴里依然说着亵渎神灵的话,“《圣经》又说,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在沙漠中穿行时,人心生变,摩西就在圣山上与耶和华立约,把契约放进特制的约柜。但是后来,基督诞前500多年,以色列被灭国,其中的犹太人四处流浪。为什么有了约柜,犹太人的命运还这么悲惨?”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约柜便被犹太人弄丢了。是犹太人失约在前,上帝当然不再庇佑他们。” “那么这约柜,到底去哪儿了呢?” “上帝不再需要外在的约柜,他和基督签订了新约,每一个基督徒的身体,都是新约的约柜。只要诚心皈依基督的人,契约就已经入驻他的心灵,他的身体,就是约柜的一部分。” “亲爱的克莱德曼,你这解释太经典了!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旧的约柜,到底去了哪儿呢?” “无论它去哪儿了都不再重要,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新约。” “可是,如果有人通过这旧的约柜,和你们争夺教义的正统呢?一个是通过约柜直接与耶和华通话,一个是听你们读所谓的天降福音的《圣经》,你说,人们更愿意相信谁?” “唐纳德!你这个可恶的异教徒,被魔鬼诱惑的恶棍!请你立即从我面前消失,永远也不要再踏进教堂一步!” “是,我是该走了!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种地的杀死了放羊的,虽然到处流浪,却依旧子孙满堂,善始善终。我不知道这样的上帝算不算公正,但我喜欢他,哈哈。” 唐纳德到房间里收拾好行李,提着他的箱子头也不回地地往外走去,嘴里喊道:“克莱德曼,你知不知道,中国话的发音里,‘月桂’和‘约柜’是一样的?” 第二章 天书10 10 “各位贤侄,上回说到黄帝有十二个儿子,每个儿子各取一姓,其中一姓,是为子姓。周武王伐商一统天下,分封诸侯,其中一个子姓部落分在太行山左,封为黎候,子孙以国为姓,于是有了我黎氏。后来五胡乱中华,我黎氏先祖护驾司马皇族来到江南,在福建宁化的石壁下开基立业。时间到了赵宋末年,我天麟公在广东番禺府任上回家省亲,三儿子留在府上,长子随身陪同。这一日来到广东平远境内的石正村,遇到了蒙古骑兵,便在村西的南台山下躲避兵灾。不成想蒙古兵驻扎下来不走了,只好在此重开基业。菩萨保佑,我黎氏多子多孙,人丁兴旺,这石正村已容不下那么多人口,各房子孙都有外迁。其中一房来到了梅县车子排,我们的意道公就在那里出生。意道公在世,已是我汉人主政的大明王朝,天下日享太平,百业兴旺,人丁繁盛,车子排的田地也不够用了。意道公决定另寻风水宝地独创基业,便来到了长宁县。可一连住了七个地方都不遂意,最后挑着犁耙赶着水牛,来到了樟树坪。这里本有姓张的人家,但因石头遍地,收成微薄,他们没有开垦的恒心,只好搬离,留下了断壁残垣。我们的意道公来到这里,嗨!担子一头的铧犁掉了下来,犁头插进了土里,拔都拔不出来。意道公抬头往前一看,咦——那两个山头就像人的两个脑袋,旁边一条河水在山前画了一个大圈,就像朝廷官员的玉带,正所谓罗衣带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呀!‘犁’就是‘黎’,这犁头拔不出来,分明是老天爷告诉他要在这开基立业啊!” 村口小店门前,承修老先生穿着长衫,一手捋着长长的山羊胡子,一手抓着把紫砂壶,坐在竹子做的摇椅上,对着一帮从五六岁到十来岁的大大小小的孩童,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摆起龙门阵。他朝北方指了指两颗人脑袋似的山包,再指指山脚下的围龙屋。围龙屋前是两口大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两颗高大的古树,一棵是柏树,另一棵是槐树,分居围龙屋正门的两边,两相对望,犹如一对卫兵。承修老先生的店,就在池塘的南边,正对着围龙屋的大门。 “看到没有,我们的祖堂是有讲究的。背靠双脑顶,前有大池塘,这在风水上,叫做‘双龙车水’,管保五谷丰登,人丁兴旺。自意道公开基以来,已十又九世,各房子孙多达千人。你们说我们这黎屋村,是不是风水宝地啊?” 孩童们正要欢呼,从店里面传来一个妇女宏亮的声音:“呸!没见过大蛇屙屎,屁股大的村庄,也敢说是风水宝地。要见了我娘家的大围屋,那还不成了龙宫宝殿!” 说话的妇女矮胖,肤白,性格泼辣,是承修老先生过门不久的儿媳妇,此时正怀抱着一个孩子在喂奶。 “你!”承修老先生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一点儿也没了刚才悠然自得的雅士风度,“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婆娘,一点儿都不懂妇道人家的规矩!长辈教育子侄,哪有你说三道四插嘴的份儿!你你你!你就不是来给我黎家传宗接代的,你是来败坏我黎氏家风的!” “是啊!我就是来败你黎氏的家风的!谁叫你当初偏心,供大儿子一路读书读到梅县,小儿子却连学堂门都没摸过!你说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能找到我,就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了!还挑三拣四,说我败坏你家家风?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藏野汉子,我哪里败坏你家风了?你家儿子一结婚就不见人影,回了家也像根木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要不是早就定下的娃娃亲,我谢五妹会嫁到你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旮旯?梦想!” “你,你,你——家门不幸呐,孩儿们!都散了吧。”承修老先生被儿媳妇抢白得脸色发青,只好扬手让孩童们解散,末了还加了一句话,“都看到了?赶紧回家让爷娘送你们上学堂,免得长大了找个这样的人做老婆。” “嗨!体面!找我做老婆还丢你老黎家的脸了!我不嫌弃你家木头儿子,你还嫌弃我?我谢五妹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谁不知道我大围屋的谢杰是响当当的师长!那是我同房长兄!” 面对泼辣的儿媳妇,承修老先生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也不愿意跟她争执,便起身甩了甩袖子,大声吩咐:“好好看店,我回家去了。” 老承修正要回去,却见路口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人短衫打扮,领头的却穿着长衫拿把黑布雨伞,远远地便喊了起来:“承修叔,别来无恙!” 第二章 天书11 第二章 天书12 第二章 天书13 13 来到办公的内室,大胡子军官拿高脚玻璃杯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唐纳德一杯,分主客坐了。 “说吧,你从哪里来钱?我可是有一大帮兄弟呢!”大胡子军官拿出根烟抛给唐纳德,自己也点了根抽起来。 唐纳德接过烟,并没有抽,只是抿了口葡萄酒,点头赞道:“嗯,法国普罗旺斯的阳光味道。你很识货啊,谢杰兄。” “我他妈才不管什么地方产的,贵的就行。”大胡子军官弹弹烟灰,把脚架在茶几上,“说吧,我可不是来请你喝酒的。” “哈哈,好!当今中国的形势,谁有枪,谁就有地盘。有地盘,就有税收,有税收,就能养兵,能养兵,就能扩大地盘,能扩大地盘,就能收更多的税养更多的兵。” “少啰嗦,说钱。” “只要你能帮我找件东西,我不单能给你钱,还能帮你弄批枪,美国货!” “能耐还挺大的嘛!”大胡子军官瞥了唐纳德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找什么东西?” “我到底是谁你不用管,我一个美国人越洋过海来中国,在你们老家那样的地方呆几年,可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找。” 唐纳德将行李箱放在茶几桌上打了开来:“和这个一样的东西。” 大胡子军官瞟了一眼,骂道:“卵!你他妈有病啊!找个死人头干吗?” “你再看看。” “哦,假的,玻璃做的。” “不,是真人死后变成的。” “卵!你他妈别蒙了,你还真以为我傻呀!” “看来,你虽然是中国人,却没听说过舍利子啊。” “舍利子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舍利子。”唐纳德指了指行李箱里的水晶头骨说,“牛黄你总知道吧。” “老子可没少吃。” “牛黄,说白了吧,就是牛的胆结石。就像海里面的蚌壳,吃到了沙子,分泌出的液体把它包住,就成了珍珠。我们家呢,就有这种类似的遗传病,人死后,头骨会变成玻璃。我的一位先祖,在明朝年间从澳门上岸到内陆传教,在你们老家的地方遭人暗算,不幸被砍头。” “你怎么知道是在我老家。” “我是从一本书里知道的。当年吴承恩除了写《西游记》,还写过一本《大道真经》,书里就记录了这件事情。这本书藏在明朝皇帝的皇宫里,可是那里面的字没有人能看懂,就被束之高阁了。一直到乾隆皇帝编写《四库全书》,整理皇宫藏书才找出来,可也没有人能看得懂。我的另一位祖上为了找先祖的头骨,曾经在乾隆的皇宫里当过画师,主持编书的纪晓岚拿了《大道真经》,问他是否见过这种文字。我那做画师的先祖当然知道,因为这文字是被杀头的先祖教给吴承恩的,但他没说认得,找了个理由,让纪晓岚把《大道真经》送给他。” “这么说,你是志在必得了。” “当然。” “可我要找着了,你一个穷医生,到哪里找钱给我?” “哈哈,我要真是穷医生,怕也来不了中国,还不收钱的给人治病白忙乎。” “既然如此,我当初在老家,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老兄当时可是县长,我当然不希望大张旗鼓。” “卵!只要有钱,有什么不可以。” “你当时有一个县的税收,并不缺钱。” “钱多会烫手吗?” 唐纳德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当然不!” “好吧,开个价!” “一百万!” 大胡子军官心里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值钱,但他不动声色,眼皮也没抬一下。 “美元!” 大胡子军官这才抬了抬眼皮,但依旧不开口。 “一百五十万!” “哼!” “两百万!” “出去!” “三百万!” “滚出去!” “三百一十万!” “一千万,美元!三千条毛瑟枪,98b。外加100挺轻机枪,ZB-26。10挺重机枪,马克沁。走海路,汕头交货。” “对不起,我先滚出去!”唐纳德收拾箱子。 “哼哼,你怎么走?”大胡子军官一脚压住行李箱。 “哈哈。”唐纳德也不去抢,“谢杰兄,这种死人头骨,也就是我们家感兴趣。换了别人,你倒贴钱,人家还要骂你!你要留下,就留下吧。我相信,我的价钱,还会有很多人接手。” 大胡子军官看了看唐纳德,想了想,又把脚放下来:“唐纳德,你他妈的也太抠了。这样吧,四百万美元,还有枪,一个都不能少。” “三百一十万,没有枪。” “卵!四百万,不要枪。” “三百五十万,多一分没有。”唐纳德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大胡子军官咬了咬牙:“算你狠!成交!” 唐纳德伸出手与大胡子军官握了握。 “找这个东西之前,你要先找到一个人,他是尿桶伯公的管家,好像是什么小黎老师。我前几天打听到,他也会写我先祖写的文字,我估计,他就是杀我先祖的强盗的后人。但现在,他成了雷振天的香饽饽,胡波的人在暗中保护他。我希望你能带他来这里见我。” “没问题,他要不来,我就给你绑过来。” “一定要活的。” “你要活的,他想死也不死不了。” 第三章 电子幽灵1 第三章 电子幽灵2 第三章 电子幽灵3 3 “当时威尔斯用珍贵的中国丝绸将它们包裹起来,吉尔伯特可没有威尔斯那么小心翼翼的。”卢瑟福拍了拍水晶头骨外的玻璃罩说,“他把它们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研究,染上尘灰后,就随手用包装的丝绸来擦拭。结果,意外出现了,头骨好像能发光,晚上再试,效果更加明显。擦拭得越厉害,光就越亮,两个放在一起的头骨居然相互推开,就好像两块磁铁的同性磁极相斥一样。同时呢,它们还将桌面上的毛发吸引了过去。吉尔伯特想到了古希腊典籍里的记载,泰勒斯发现,用毛皮摩擦后的琥珀能吸引细小的草芥。吉尔伯特将摩擦后的琥珀与摩擦后的头骨放在一起,它们居然吸引在了一起。为了区别磁性,吉尔伯特将这种物质属性称为琥珀性——electric。”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黑历史。” “但是,这仅仅是对它进行表层研究得来的成果。你再仔细看看,它们和一般的水晶有什么不同?” 狄拉克再次认真地注视,脸上的表情骇然起来:“不会是真的吧?” “确实是真的!”卢瑟福肯定道,“里层确实是大脑皮层和眼球的结构,它们不是水晶雕刻的艺术品——” “是晶体化的真人头颅。” “嗯。东方佛教里面,有舍利子的传说。说是得道高僧火化后,他们的身体里面会有些结晶的东西。佛祖释迦牟尼火化后,他的一些骨头,就成了玉石一样的结晶体。现在我们知道,低温低压情况下,就连氢气也能结晶。我最初研究放射性元素的衰变频率,就跟这有关。少量元素的原子结晶比较简单,可人体的构成元素那么复杂,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晶化的。” “你猜测,这和我的公式推演里暗示的负能量有关?” “希望如此吧。从今天起,你可以使用这个实验室。希望我的违规操作,不会是错误的决定。你是除了历任威尔斯实验室主任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然,还有这几代克莱顿郡公爵。” 第三章 电子幽灵4 第三章 电子幽灵5 第三章 电子幽灵6 第三章 电子幽灵7 第三章 电子幽灵8 8 “滴铃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保罗·狄拉克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理它,继续拿起笔在纸上画着。可是电话那头似乎很倔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保罗·狄拉克摇头叹了一生气,不耐烦地把笔扔下,伸手去拿话筒:“嗨——” “嗨!保罗!”电话那头传来浑厚的男中音,是远在丹麦的大师兄尼尔斯·玻尔。 “嗨,尼尔斯,有事吗?” “保罗,还在忙你的负能量吗?” “是,但不全是。” “保罗,我想跟你谈件事儿。” “说。” “我想请你和泡利与海森伯格一起,从量子出发,把麦克斯韦的电磁场重新统一起来。我想,是时候了,你说呢?” “尼尔斯,你觉得灵火般忽隐忽现的电子,还需要电磁场吗?” “哦,见鬼,你怎么会把电子比作灵火呢?” “如果不是灵火,为什么你会赞同波恩的说法,说它有叠加态,在没有测量之前,可能是波,也可能是粒子,而且还同时存在于概率函数解里的任何一个数值位置,可是,一旦被测量,所有的函数解都收缩化为一个确定的值,其它数值预示的电子都不存在了呢?” “你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太意外了,保罗,你最近在想什么呢?” “我有太多的困惑,可是,导师说,那是秘密,不能说。” “秘密?呵呵,我说保罗,学术有秘密吗?学术需要秘密吗?你们在搞什么鬼!” “这秘密不是学术的,可也不能说里面没有学术。反正,我不能说出来。你也不例外,如果上帝不能全知全能,上帝也不例外。” “保罗,你可真令我担心。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该像薛定谔一样,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尼尔斯,你认为薛定谔那是休息吗?我跟他不是一类人,虽然公式有点像。” “你误会了,保罗,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放松一下自己,别把自己逼疯了。” “我也希望自己疯了,可你知道,我没法发疯,只有西西弗斯的折磨和痛苦。” “好吧,保罗,我建议你参考一下中国道家的太极图。一阴一阳,两条蝌蚪合成一个圆,可阴的蝌蚪眼睛是阳的,阳的蝌蚪眼睛是阴的,阴阳合一,可阴阳本身又包含对方。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你那公式里的负能量,也像太极图里的阴蝌蚪一样呢?” “你的意思,中国人早就知道我的公式了?” “不,保罗,怎么可能呢?但这可以给你一些启发。你身边有镜子吗?” “镜子?我一贯不用镜子。” “哦,那你早点结婚吧,结了婚,你就得站在镜子旁赞美妻子的衣服了。”玻尔打趣起来。 第三章 电子幽灵9 9 “不过,我想——”遇到狄拉克这样的师弟,尼尔斯·玻尔也没有什么招数,可一时又找不到别的东西来替代,只好尝试着问,“即使没有镜子,你也能想象出来,是吧?” “想象的镜子和物理的镜子是不一样的,尼尔斯,物理的镜子已经有了测量,电子和光子的波函数已经塌缩,想象的镜子可没有对电子和光子进行测量。” “哦天!你就尽量努力想象一下吧,让想象中的镜子也对电子和光子进行了测量。” “我做不到,尼尔斯,这不严谨。” “嗯——”电话那头的尼尔斯·玻尔沉默了好一会儿,“保罗,当你想象的时候,是依赖什么想象?” “按照生物学家的说法,是大脑。可从物理学的角度,是一堆原子组合的大分子团。” “那镜子,当然也是原子组合成的分子团,是吧?” “哦!天呐,尼尔斯!你太智慧了!没错,不管是放在我面前的镜子,还是我想象中的镜子,始终都是物理的镜子,只要启动,就有了测量。” “是的,保罗。那你想象一下,有一面镜子在你前面。你朝它走去,你在镜子中的镜像是不是朝你走来?如果你把手趴在玻璃上,它们是不是贴在一起?再进一步,如果你能走进镜子,成为镜子的一部分,还会有镜像吗?” “没有!”保罗·狄拉克握着话筒,发起呆来,过了半晌,才对着话筒说,“谢谢你,尼尔斯!我试着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公式中出现的负号。” “那我先跟你预约一下,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负能量,就过来跟我们一起完成量子的场论。” “当然。尼尔斯,自从你和泡利的电子酒店倒塌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原子应该怎么样才能结合在一起?为什么在分子的结构里面,原子间的结合会有一定的角度?你不觉得,化学家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吗?” “是的,保罗,我当然想过,这是物理学家的责任。可是,我承认,自从海森伯格打乱了我的电子层级秩序后,我的思路也乱了,一直连不上。这正是我想请你帮忙的。” “尼尔斯,你说一个人死后,会在什么情况下,他的头骨才会结为水晶?” “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来说,理论上,所有元素的原子都可以结晶。可要在什么条件下结晶,这可不太好说,目前来看,只能这么说,它们跟原子自身的电磁场和周围环境的电磁场都有关系。你要说人的头骨结晶,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氯化钠的脱水结晶?你要知道,人体和其它陆地动物身体的一个明显区别,就是人体离不开盐。而且人体也和水生的哺乳动物一样,都没有体毛,我曾怀疑,人类可能也有过海洋生活的经历。当然,头发很难解释,你知道,我对人体没有研究。” “哦——” “你怎么突然对生物学感兴趣了?” “因为生物的机体也是原子组成的,我们要解释宇宙的奥秘,就不可能把人体放在一边。” “保罗,这课题暂时有点宏大,我建议你还是一步一步来。先解决原子和分子的稳定性问题,有了这个基础,再搭建人体模型,也许就会容易一些。” “我尽量努力吧。” 第三章 电子幽灵10 10 残阳如血,漂浮在克莱顿·巴贝奇路尽头浓郁的松树林上,就像是绿色的河流上涌动着一只兴奋的眼球。保罗·狄拉克远远地看着这只血脉贲张的眼珠,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西服的开领,打算掉头回威尔斯实验室的楼里去。但还没等他转身,远方怪异的景象便令他惊呆了。 只见那漂浮在树林上方的太阳忽然像车轮一样转动起来,绿色的树林,还有玫瑰红的天空,犹如一块沾满染料的画布,都随着太阳的转动扭曲起来。太阳越转越快,大地和天空卷成一团涡旋,就像一张拖网一样,周围的草地和房子还有三三两两散步的师生被它急速地扯向涡旋中心。保罗·狄拉克感到脚下的地面在猛烈地抖动,双腿控制不住地往前迈去。他吓得大叫起来,可用尽了全力也喊不出声音来。情急之下,他急忙扭身一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时,保罗·狄拉克看到了威尔斯实验大楼,它依旧巍然不动地耸立在那里,犹如一位巨人,全身散发出夺目的五彩光芒。那彩色的光芒,像波涛一样向四周滚滚扩散,将整个威尔斯实验大楼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随即,这彩色的光的波涛也旋转起来,越转越急,越转越快,四周围的天空与地面,也被卷成了一团涡旋,翻滚着朝威尔斯实验大楼灌去。 保罗·狄拉克似乎趴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前面是席卷起光波涡旋的威尔斯实验大楼,脚后跟却有一股巨大的气旋在拼命地吞噬着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前后两股不同转向的力量拼命地拉扯,越拉越长,越拉越细,成了一根法国面包棒,又由法国面包棒变成面条,再由面条变成铁丝,最后竟如一条近乎透明的蚕丝。 看着前方大放异彩的威尔斯实验大楼,保罗·狄拉克求生的本能欲望被激发了起来: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我还不知道原子为什么能排列成有序的晶体阵列,我还不知道量子波动公式里面的负数到底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原子组成的我能思考而石头树木却似乎麻木不仁。他拼尽全力,努力着,将比蚕丝还要微细的手指抠住崎岖不平的水泥地上鼓凸起来的砂砾,一阿米,一飞米,一皮米,一纳米,一微米,一毫米,一厘米,一分米,一米,十米……他顽强地、坚韧不拔地往前爬着,与身后吞噬他身体的能量涡旋勇敢地战斗,随着点点滴滴的前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慢慢地变粗,蚕丝变成铁丝,铁丝变成面条,面条变成法国面包棒,法国面包棒变成了趴在地上的全身西装革履的保罗·狄拉克。保罗·狄拉克奋力一蹬,把脚跟从已经微弱的涡旋边缘抽了出来,眼前怒涛翻滚的光芒顿时消失,灰色砖石砌成的威尔斯实验大楼,一如以往地古朴庄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保罗·狄拉克翻过身来,把手脚摊开,仰望灰暗的天空,像一个中国方块字里的“大”字。他的周围,陆陆续续地站满了人,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但保罗·狄拉克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张嘴拼命地呼吸,呼吸这来之不易的、平淡的、轻松的、自由的空气。 第三章 电子幽灵11 11 一辆救护车在人群边戛然停住,从上面跳下肩背药箱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两个抬担架的护工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带眼镜的医生在保罗·狄拉克跟前蹲了下来,从药箱里拿出听筒,解开狄拉克的衬衫纽扣,把听筒放在狄拉克长满猩红色体毛的胸膛上,呼吸均匀,心跳有力,可狄拉克的两个眼睛,却似乎在茫茫的大海中追寻翩翩远去的海鸥,兴奋,专注,炯炯有神。医生略微感到困惑,但他还是决定把狄拉克抬到医院观察再说。两个护工过来,用力将保罗·狄拉克抬上担架。保罗·狄拉克既没有挣扎反抗,也没有积极配合,而是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柔软,暖熟,任人摆布。 保罗·狄拉克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下,正当护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叫道:“你好,护士小姐,借我一支笔,还有空白的纸张,越多越好,谢谢!”护士吓了一跳,但她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狄拉克的要求。她在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做了不少年份了,已经习惯了这所医院时不时冒出的神经兮兮的病人。正如某位哲人说的,天才都是疯子,几百年来,布莱斯大学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疯子。 保罗·狄拉克在雪白的纸张上画下一个涡旋,然后又在这个涡旋开口的对面画了一个涡旋,两个涡旋的开口相对,周边的气流朝开口间的区域涌来,两个涡旋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就像一对向两侧不断生长的螺旋树枝。看着两个螺旋不断相互远离的尖顶,狄拉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对,这样两个螺旋的生长方向虽然相反,可是这样,无论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都在零数值的两侧无限地加速生长,宇宙将会不断地分裂成碎片。再说,能量既然是零,又怎么可能推动电子的位移呢?” 护士怜悯地看着拼命揪头发的保罗·狄拉克,还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已经稀稀疏疏的了,也不知道是用脑过度,还是被经常发愁揪掉的。听着保罗·狄拉克絮絮叨叨的言语,护士不忍心地说:“嗨,年轻人,你把两个螺旋倒过来,让它们的尖顶对着尖顶,那它们不就停下来吗?” 保罗·狄拉克惊讶地看了护士一眼,顺从地照她说的画了起来,果然,纸张够用了,两个旋转方向相反的螺旋逆向对撞,当然走不动了,而且,它们两个在对撞中继续旋转,就像两口石磨一样,相互撞击的螺旋体不断地被粉碎,一束束螺旋线被甩向两边,成了一张不断扩散的博饼,直至两个螺旋完全消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保罗·狄拉克兴奋地甩掉纸笔,从病床上弹跳起来,抱住护士拼命地啃,“我知道了!谢谢!我知道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竟然趴在护士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会儿,突然又松开护士,手忙脚乱地奔跑起来:“电话,电话,我需要电话,我要打电话。”护士没有介意保罗·狄拉克的无礼和疯癫,带着他来到护士站,在保罗·狄拉克零零碎碎颠三倒四的话中抽出厄尼斯特·卢瑟福的名字,让另一个护士查到号码并先拨通,然后才将话筒递给保罗·狄拉克。 保罗·狄拉克全身颤抖地扶着话筒,哆哆嗦嗦地嚷道:“先生,卢瑟福先生,我知道我公式里的负数是什么了。它不是倒欠,而是相反,力的作用方向相反,或者说,加速运动的方向相反。你明白了吗?你听懂了吗?爱因斯坦说,光子和电子都会在位移中不断自旋,对,自旋,向右自旋。可是,如果这个电子向左自旋,会发生什么呢?你知道吗?它会和我们常见的电子撞成碎末,那就是光!两个自旋方向相反的电子撞在一起,它们产生光,直到正、负能量完全对消,所有的质量都变成了能量,一点渣都不剩!” 第三章 电子幽灵12 12 “保罗,欢迎你来到哥本哈根。”尼尔斯·玻尔向保罗·狄拉克伸出大手,把狄拉克拉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向他介绍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这位是沃尔夫冈·泡利。”泡利向狄拉克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沃纳·海森伯格。”海森伯格朝狄拉克点了一下头。 玻尔安排大家在沙发上坐了,满意地看着三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开心地说:“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呐!你们三人一来,我这客厅,就是全世界的智慧核心了。” “我是能确定,自己的位置是在这核心里面。”海森伯格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有些人就不那么确定了。” “是啊,都怪薛定谔那个风流的小老头。”泡利接过话头,半开玩笑地说,“原来呢,按照沃纳兄弟的矩阵,我把电子都摆好了位置,大家都各就各位,和平相处。结果,薛定谔瞎搅和,弄一个波动力学过来,沃纳兄弟也跟着不确定起来了。保罗兄弟,你是沿着哪个方向旋转过来的?” “我不用旋转,只要你们两个在这里,我就出现了。”保罗·狄拉克认真地答。 “好啦,年轻人,别斗嘴了。保罗和我,可都是卢瑟福先生的学生,你们呢,得尊重远来的前辈。当然,说前辈,也好像不妥,保罗可比你们都要年轻啊。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各有各的长处,没必要去争什么高下。”玻尔端起酒杯,轻轻地摇了摇,抿了一口道,“我把保罗请来,是希望你们两个和他配合,把打散的麦克斯韦的场,用量子重新统一起来。这不,他一解决完他公式里的负能量问题,就赶过来了。” “不用统一啦。”海森伯格发言,“有了保罗的反电子,大家都同归于尽了。” “可是,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在这里对不对?”玻尔笑了起来,“保罗,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你的负能量是反电子,可是,我们在实验室里看到的,全都是一个自旋方向的正电子。按理说,正负一样多,能量才能守恒对不对?” “很简单,因为有了泡利的不相容原理。”一说到专业,狄拉克的兴趣就来了,一改日常生活中的拘谨,“按照泡利的说法,不可能出现四个量子数都相同的量子态,所以在一个位置上,只能产生一个电子,无论这个电子的自旋方向是左旋还是右旋。当一个左旋的电子抢占了这个位置,这里就不可能再出现右旋的电子了;同理,如果是右旋的电子抢占了位置,左旋的电子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谢谢你的抬举。”泡利有点得意起来。 第三章 电子幽灵13 13 “可这并没有回答玻尔老师的问题。”看着泡利得意的样子,海森伯格不乐意地冷笑起来,“在这个位置出现的可能是右旋电子,别的位置出现的就可能是左旋电子,只要它们相遇,按你的说法,就会归零。这个世界,迟早要完蛋。” “不。”狄拉克肯定地回答,“谁也不能规定,当这个位置出现右旋电子时,另一个位置就必须出现左旋的电子。无论在宇宙的哪一个空间,出现右旋还是左旋的电子,完全是不确定的,是随机的。最初的世界,可能随机地分布着无数右旋和左旋的电子,但它们的数量一定是不完全相同的,因为它们是随机地自发产生的,而不是有上帝在刻意安排。当然,你要说有上帝的意志力量在安排,让右旋和左旋的电子数量完全一样,一个都不多,一个也不少,那我也没办法和你争,因为我们的逻辑起点不一样,一个是科学,一个是神学。” 海森伯格耸耸肩:“哼哼,我们能坐在这里,就因为我们都是科学家,你不要偏离话题。” “好的。两个自旋方向相反的电子相遇,就会相互湮灭。因为它们的总数几乎不可能相等,所以,一堆电子碰撞之后,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有某个方向的电子剩下来,或者是右旋,或者是左旋。在宇宙演化的某一个时刻,只要某一自旋方向的电子胜出,它们所占的空间就不可能再出现相反的电子。于是,宇宙中就会出现了一种趋势,这个趋势,就是最初胜出的方向的电子,它的数量不断扩大,最后占领整个宇宙空间。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或者说,我们的观察能力范围内看到的世界,已经是某一自旋方向的电子占绝对优势的世界,也就是物质结构基本稳定下来的世界。” 沃尔夫冈·泡利不住地点头,这引起海森伯格的不满。 “这也不过是逻辑上的自我推理罢了。”海森伯格不甘心地说,“只要在实验中没有发现所谓的反电子,我是不会相信的。” “除非量子力学都是错的,否则,在我们宇宙的电子缝隙里,一定会出现刚刚冒泡的反电子,当然,它很快就会与旁边的正电子撞击湮灭。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捕捉到这些反电子。” “就算捕捉不到。”玻尔抿了一口酒道,“如果存在反电子可能的话,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能量,也能在实验室里面制造出反电子来。” “制造反电子?制造反电子。”保罗·狄拉克发起呆来,重复地念道,“这可很花钱啊。” “对,很花钱。现在这个形势,没有哪个国家能拿出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建这样的实验室。”玻尔答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精力,先把反电子放在一边。对于电子的不确定性,大家都很明白了。可是,宏观世界的稳定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持续交谈了。那么,那些动量和位置不能同时精确,而且相互之间不能包容的电子,为什么没有把原子之间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把宇宙扩散成缥缈的能量烟雾?稳定的物质结构是怎么出现的?电子要怎么走,才能把各自依附的原子核连成稳定的分子?要在理论上把它说通,可比正负能量的统一还要难呐!你们有信心挑战吗?” 海森伯格和泡利都不说话了,只有保罗·狄拉克点了点头。 第一章 魔王1 第一章 魔王2 第一章 魔王3 第一章 魔王4 第一章 魔王5 第一章 魔王6 第一章 魔王7 第一章 魔王8 8 “密码的钥匙是一个八边形的水晶盘子,大约有你们人类的手巴掌那么大,上面刻有八个由横线和半横线组成的符号,中间有两条鱼组成的圆,一条凹刻,一条凸刻。鱼的眼睛则刚好反过来,凹刻的鱼是凸眼睛,凸刻的鱼是凹眼睛。月球其实是个巨大的头骨,只要把这个钥匙放在月球额头的印堂上那颗小洞,月球就能活过来,它就能自己打破五颗行星的合力封锁回到地球的身上,和地球合为一体,带动地球飞回它们的老家。这个水晶盘子有强烈的放射性,你先找到一颗水晶头骨,它能和水晶盘子产生感应,距离越是靠近,感应就越强烈。” “可我进来时没看到水晶头骨。” “这里的这颗,被一个叫拉格朗日的人拿走了。还有12颗,你要自己探访,它们最初都放在石头金字塔里。” “这里也是金字塔?” “当然,这是天然的石山改成的金字塔。” “你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很想知道,我就真实地告诉你吧。我就是被断头的地球。你们人类,只是我身上的细菌。因为你们,我才远离我的族群,砍断自己的头颅,把自己囚禁在你们叫太阳的地方。我的自我禁闭期限已经过了,如果你们人类能够帮我装回头颅,我就可以怜悯你们,让你们继续在我的身体里生存。” “如果我出去不听你的话呢?” “如果不听我的指挥,你将生不如死,可又死不了。嗡吧哩哄唵吧呢呐咚……” “哦——,天呐,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别念了,我听你的,我一切都听你的。” “告诉你,希姆莱,只要你还在我的身体里,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发出咒语的信号,让你难受。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除非,你能离开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