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天上掉下来的 002 北祸与婚事 003 失火、孙婆婆 “你去率兵打仗,总得先给你老父亲留个念想吧?” “爹要我娶哪家的姑娘?”郭道平问道。 “安于法安书生家。他家才收了个义女。” “他家家徒四壁,本就勉强支撑。什么时候又收了个义女?”郭道平奇道。 “那姑娘前些日子逃荒到这边,被安于法收养了。我看她年龄不大,谈吐动作亲和淡雅,与世无争。又生得一张秀美的面貌,颇合我意。” 郭道平恍然大悟,“是今天陪着安于法夫妇来的那小姑娘?” “正是。你见过啦?”郭佑之奇道。 “见过一面。”郭道平摇摇头,道,“只怕人家不会答应。” “此话怎讲?”郭佑之奇道。 郭道平回想起白天那道身影。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印像深刻。想起她神情淡然,与世无争的模样,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泄气。他隐约觉得,她是不把这些儿女之事放在心上的。 郭佑之听罢儿子的想法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去试一试。你等着,我择日就亲自登门拜访,为你说一说亲。” 郭道平无奈一笑,摇摇头。但内心却莫名有些期待。 …… 孙婆婆听见邻居家的狗叫个不停。大黄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从未像这样焦躁不安。它叫了一阵,孙婆婆怕进了贼,趴在窗边偷偷往外看。 大黄脖子上拴着绳,在篱笆边上对着屋子里拼命叫唤。篱笆拉扯得松了,咯吱咯吱响。屋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人。但她看不清。 墙上挂着一把弓,灶台下立着一把烧火棍。烧火棍黑不溜秋的,表面坚硬如铁。 孙婆婆很久没和人动手了,但是功力还在。提着烧火棍,随手舞了两下,浑身便热起来了。 …… 安于法背着小丫头,慢慢在田埂上行走。小丫头玩闹了一天,趴在父亲背上睡着了。天色昏沉,云销雨霁,一天的细雨此时才停住。 乡间小路泥泞不堪,三人走得很小心。 不久后,远远的已能望见自家的屋顶。但大黄狗不见了踪影,篱笆也断了一节,院前地上零零散散有一些新鲜血液,和一撮狗毛。 屋子里似乎起了火,有烟从屋顶上冒出来。 安于法脸色一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现在过了冬至,天气越来越寒冷。乡间盗狗的人也慢慢多了。 安青苗迷迷瞪瞪的揉着眼醒过来,安于法把小丫头放到地上。从篱笆上扯了一根竹条,示意龙淮君和穆桂芝在原地等候,一个人进了屋里。 刚进去,就听见他大喊:“娘子快来救人。” 穆桂芝赶紧跑了进去。安青苗想跟着母亲一道进去,龙淮君把小丫头拦了下来,摇摇头道:“没事的。” 她耳力非凡,早已听见了屋子里若有若无的咳嗽声。片刻后,只见安于法和穆桂芝搀着一个老婆婆走出来。身后屋子呼的腾起一道火光,整个屋顶也已经燃起来了。 “孙婆婆?”小丫头叫了一声,急忙跑了上去。 龙淮君快步走上前去,替安于法扶住老婆婆的身子。安于法急忙转身跑进屋子里,拖出一个箱子,然后又跑进去,把自己的藤条箱子也抱了出来。他站在院里,仰头望着屋子燃起熊熊火焰。 随之噼里啪啦一阵轰鸣,屋顶塌了,唯有四边的土墙仍旧立在原地。安于法和穆桂芝呆在原地。火光照出安于法脸上豆大的汗珠和黑炭,照得两人的眼睛红彤彤的,酸涩的流下泪来。 安青苗哭喊道:“爹爹,娘,我们的房子塌了!” 这时,孙婆婆突然咳了一声。穆桂芝赶紧问道:“婆婆,你好些了吗?” 孙婆婆摇摇头道:“没事,我老婆子身体还扛得住!” “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安于法问道。 孙婆婆道:“方才大黄一直在叫,我就出来看看,怕你家进了贼。哪知道你家屋子里藏了个阴险的老太婆,乘我不备打了我一掌。随后大黄挣脱了绳子,扑过去咬她,却被她一掌劈死了。” 说到此,她面露凶光,怒不可遏,呸了一声:“该死的老贼,下次再让我遇见她,定要把她剥皮抽筋!” 安于法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你们屋子烧了。唉,都怪我老太婆不中用,不然何至于让她兴风作浪!” 孙婆婆说罢叹息不已。 安于法无奈道:“婆婆,这事错不在你。若不是你和她一番争斗,我们一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这房子烧了,我们如今只好投奔它处。可惜了这片经营多年的土地。” 孙婆婆听了,也是惭愧不已。当即拍了拍胸脯,道:“别怕,我家虽然不算是地主豪绅,但区区几口人还是养得起的。你们就先住我这里,等日后慢慢把房子建起来再做打算。如何?” 安于法犹豫道:“婆婆,这怎么能行呢?你平日就帮助我们许多,如今又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们不好再麻烦您老。” 孙婆婆怒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老婆子,闲我家穷吗?” “当然不是……” “那就别罗里吧嗦的了,我家里又不差你们这几双筷子。再说,我又不要你们白住,老婆子老啦,腿脚不利索了。你们可以帮我烧水做饭、洗衣种地。谁也不欠着谁。” 安于法看看自己疲惫的妻子,看看立在一旁泪犹不止消瘦的安青苗,又看了看龙淮君柔弱的身形,沉吟片刻。他答应道:“那……那就麻烦婆婆了。” “咱们两家做了十多年的邻居,我早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客气啥。小丫头平时也一口一个婆婆的叫我,我也喜欢得紧。你们来啦,正好热闹!” 孙婆婆笑道。平日里她样貌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霸道。不过如今她笑起来,竟也使人觉得温暖。 …… 趁着夜色和犹未熄灭的火光。把两个大箱子放进孙婆婆的房子里。 孙婆婆的房子不算大,但也较之他们以前的房子宽敞得多。左边是厨房,右边有一间偏房,正中间是堂屋,亦有一间卧室。 孙婆婆和龙淮君住一起,安于法一家三口便在右边屋子里住着。 晚上,孙婆婆和她睡在一个被子里。孙婆婆身上很暖和,使她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 孙婆婆问道:“姑娘冷吗?” “不冷。”她道。 孙婆婆在被窝里探了探脚,脚心贴在她的脚背上。感觉孙婆婆的脚粗糙不已,她缩了缩脚。 孙婆婆笑道:“还说不冷,你的脚好冰啊。哎呦,姑娘你的身子好冷。” 孙婆婆抱住了她。她有些脸红,不过黑夜之中,却看不见她的脸色。她强装镇定,不料如今却被孙婆婆识破了。 昨天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疼痛难忍。但是她忍住没说,硬生生憋了两天。她谁也不认识,不敢轻易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身子也一直很冷。好像是呆在冰窟里一样,浑身冰冷,四肢无力。但她都忍住了。 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她能依靠谁呢? 孙婆婆笑道:“姑娘,我帮你捂脚。”孙婆婆把脚贴在她的脚上,粗糙的皮肤在她细嫩的脚上温暖的贴合,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感觉好像热水袋一样。她又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靠在孙婆婆的怀里。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真是可怜的姑娘……” 孙婆婆一声叹息,似乎回忆起了前尘往事。她抱着怀中姑娘冰凉的身体,为她驱散身上的冷气。 良久。夜逐渐的静了下来。黑暗中唯余时隐时现匀称的呼吸声,和不远处残垣断壁中哔哔剥剥的火苗灼烧的声音。 004 巨力 005 救命之恩,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006 不嫁……便不嫁 007 我会,却不精 008 你耍暗器! 009 重伤 天已经昏黑,太阳正徘徊在山尖,将要落下。前方片片稻田,田埂上空无一人。 远方县城依稀可见,但望不尽全貌。乡间静谧,鸡犬声从遥远的地方顺着风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后,又消声匿迹。 冬日将近,一颗颗的树,都掉光了叶。呼唤声从河边传来,渐渐清晰—— “裘千尺!” 龙淮君提起一口真气,发足猛奔。她心里焦急,越跑越快,脚也越来越不沾地,慢慢的只剩脚尖在地面轻点,一下便跃出十数米的距离。她渐渐只听得见风声,已经不像在跑,而是在飞了。 她腹中的真气也随之极速消耗。 但她依旧觉得不够快。远望暮色下的屋子,朦朦胧胧,辨认不清。她的呼叫传过去,没有回应。 她只想让裘千尺犹豫片刻,转来对付自己。 她面色泛出潮红,额头已布满汗珠。速度越来越快,脚上的劲也少了很多,全靠那一口真气吊着。她眼皮越来越沉,身上也泛出异样的冰凉。 她明白,自己这样撑不了多久。 …… 穆桂芝没点油灯。空气里充满饭菜的香气,她静静的坐在屋檐下,等着安于法和龙淮君回来。 晚风拂面,吹起她斑白的鬓角。 她捋了捋衣摆,覆盖住露出的皮肤。稍微感觉温暖一点了,她舒服的靠在墙上,眯着眼注视前方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中稻草桩子整齐排列,像受阅军队。 她不禁觉得,如今已是家庭美满了。 丈夫找到了差事,安青苗正是学书的年纪。孙婆婆对她一家慈爱呵护,如同亲母。龙姑娘虽然很害羞,有些冷淡,但她眼里的关怀和热爱,却是实实在在的。 辛苦了大半生,经历了心酸悲苦。最令人幸福的,还是家里饭菜的香气。她鼻尖萦绕着熏人的香味,湿润的微风浇得她意乱神迷。 她恍然听见远风送来一声清亮的呼唤:“裘千尺!” 她向田垄下望去。在起伏的田垄间,似乎有一道灰色的身影快速飞来。在田外,那一片从孙婆婆屋后就延伸进河边的竹林边,一个矮小的老婆子向她扑过来。 穆桂芝恍然如梦,认她来:“裘婆婆?” 裘千尺狞笑不已,叫道:“桂芝好姑娘,下地狱去吧!” 裘千尺并手成掌,飞快扑到穆桂芝的身前。穆桂芝恍然大悟,眼前这人已不是开裁缝铺、乐善好施的裘婆婆,而且心狠手辣、通敌叛国的裘千尺! 她惊愕的望着裘千尺脸上狰狞的表情,一瞬间愣住了。近在咫尺时,她幡然醒悟,脚步不迭,连忙往旁边闪。 裘千尺一掌落空了,打在了墙上,震得白墙一颤。另一掌紧随而至。她本是左手出掌,此时左手收回腰间,转了个身,右手顺势打出。 这一下势大力沉,要是被她铁掌劈中,恐怕性命难保。 穆桂芝大惊失色,忽然听见龙淮君喊道:“蹲下!” 她一蹲,裘千尺的掌势贴着她头发擦去,一缕发丝从她面前飘下。 穆桂芝心惊肉跳,萎坐在地,已经使不上力气。 暮色下,裘千尺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大笑道:“好啊,好啊,都来送死!” 说罢她便要一掌劈在穆桂芝的头顶! 龙淮君面色红润,气血上涌。她一言不发,抿紧嘴唇,提起真气,合身撞过去! 裘千尺见她身材单薄,脚步虚浮,以为她不过花拳绣腿。哪知道她突然奋不顾身的一撞,裘千尺只看到一团灰影在眼前一闪,龙淮君就已撞在了她的怀里! “砰!” 一声闷哼,三人都不禁痛呼一声。穆桂芝被龙淮君带了一下,往外倒去。裘千尺被龙淮君撞在胸口,胸口本已插入的三根毒针一下子穿胸而过。龙淮君头晕目眩,被裘千尺一掌拍在肩膀,顿时全身如同散架了一般,疼痛不已。 “噗!” 她一口血吐出,压着裘千尺,呕在她的胸口。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裘千尺双目圆睁,目眦尽裂! 她惨笑两声,大叫道:“好一个厉害的丫头,你安息罢!” 说罢一掌往龙淮君的头顶拍去。 龙淮君迷迷糊糊听见裘千尺大喊,又听见满耳的急促的风声。头顶上似乎已感觉到风刀刮来的刺痛,她安然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也罢……” 她叹道。 “噗嗤……” 一声利器刺入的声音传来,浓烈的腥臭味飘入她的鼻尖。她仰头一看,只见裘千尺呆举着手,面目呆滞,鲜血从她额头淌下来,覆满她狰狞的面颊,流到脖子里,沾满了龙淮君的侧脸。 一柄青剑插在裘千尺的额头上! 她木然一望,只见自田埂上跑来一个青年。那人神色焦急,似乎在喊着什么。 但她已听不清了。 …… 安青苗看见孙婆婆又一个人拄着烧火棍出去了,闷闷不乐。 爹爹走了,龙姐姐也走了,娘亲要做家务,没人陪她玩。她想念自家的大黄狗,不由得伤心。 孤独所至,她悄悄跟着孙婆婆出去。可是孙婆婆早已发现了她,三两步就把她甩在身后。安青苗一看跟不上了,便把嘴一瘪,跺了跺脚。 “哎呀!” 孙婆婆不让她跟着。她一个人也不好玩。她伸着小脚在地上画着圈,忽然眼睛一亮。 她兴冲冲的跑过田埂,跑过竹林,一个人开开心心的,在守卫疑惑的眼神中走进县里。 但她似乎忘了路,兜兜转转大半天,却还是没找到地方,她不由得急了,一个人靠在墙角,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问:“小丫头你哭什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安青苗抬头一看,破涕为笑。是上次他们遇到的那个大哥哥! “大哥哥!”她叫道。 “嗯。你怎么来啦?” “我……我来找我父亲和龙姐姐。”她知道父亲和龙姐姐是要去知县府上。她记得知县是在衙门里的,就只当龙姐姐和父亲也要去衙门。 她兴冲冲的来找父亲,想给他和龙姐姐一个惊喜!结果她并不认路,居然迷路了。 郭道平听罢哭笑不得,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子,道:“你父亲早回家啦。” “哎呀,我还没找到他们呢!” 安青苗急忙说道。 郭道平没好气的笑道:“你啊你,不让你父亲来找你就算谢天谢地拉啦。走吧,我送你回家。” 郭道平把小丫头抱在怀里,给她买了两串糖葫芦攒在手心。安青苗喜笑颜开。一路上把糖葫芦宝贝的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的舔着。 郭道平抱着小丫头,小丫头拿着糖葫芦为他指路。一路兜兜转转,安青苗眼看要到家了,已望得见孙婆婆的屋顶。 这时郭道平却把她放下来,对她说:“到家了,我就回去啦。” “大哥哥,你不陪我一起回去吗?”小丫头问道。 “不了。” “可是爹爹告诉我,如果有人帮了我,就要让他到家喝口茶。”小丫头仰着头道。 去她家吗? 郭道平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一道柔美的身影,和她淡然的笑容。他摇摇头,正要拒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裘千尺!” 他惊讶不已,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龙姑娘的声音。他放着眼望去,只见孙婆婆房前,龙姑娘已经和一个矮婆子撞到一起。 那矮婆子,身材矮小,一身灰衣,正是县里通缉半月有余的裘千尺! 他脸色一变,用尽力气冲去。见龙淮君已经和裘千尺摔在一起,裘千尺正大笑着要一掌劈下去。他咬咬牙,大喝一声:“哈!” 用尽全力,使出一招“百步穿杨”将身上的配剑甩了出去! 隔着二十多步,剑在空中飞旋,正刺在裘千尺的额头!裘千尺满心不甘,死不瞑目。 他见龙淮君吐了口血,绵软无力地趴在裘千尺胸口,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只见她柔美的面颊上沾满了一半的鲜血,嘴角犹挂着一抹鲜红的血迹。她紧促眉头,即使昏迷不醒,也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郭道平眼里不忍,扶着她的肩膀呼唤她的名字:“龙姑娘!” 安青苗此时也跑过来,她见龙姐姐躺在郭道平怀里,自己母亲则倒在一边。她当即“哇”的一声,扑到母亲的怀里,哭喊道:“娘,娘,你还好吗?” 010 替父出征 011 我保护他一生一世 012 他奶奶的 013 我只保护你 漳水以北,众多森林植被,两千人雪中慢行,没有休息。车辙步迹在身后蔓延,一直接到平原尽头。 越往北走,雪越深。 龙淮君扶在车辕上,轻轻跳下。 “雪深。”郭道平道,“不好走。” “动一动,我已经好了。” 龙淮君捧起一堆雪,轻笑着往天上一抛。郭道平无奈一笑,牵着马踟蹰慢行。 每一步,雪没至腰际。她淌到前方的一个小坡上,回望下方一望无际的灰色队伍。 两千人的队伍,排成两列前进。极目远眺,在北边的草原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条褐色的脉络。 那片森林外有一片平原,平原上百里唯一的一城,就是晋阳。 晋阳两端,左临汾水。汾水由北向东,经过晋阳后,接到黄河。东临太行山。太行山由北纵往南方,下接漳水,北接长城。 晋阳所在平原,在两边高地的包夹中。辽军若打过来,唯有取道晋阳。若绕道来,左边是高原,右边是太行山。 孤军深入难以为继,辽军也该不会兵行险招。 风声紧俏,吹起她的衣带。轻轻哈口气,白雾浓稠。紧了紧裘袍,沉默的看着下方几里长的队伍。 “这还要行多久呢。” …… 天太冷。已经有马匹在路途中倒下了。倒下了能让人走远一点,但伤心是免不了的。 至夜,两千人在林下停驻。在树桩底下刨出一个圈,露出雪底黑色泥土,在其上生火取暖。 伸出手烤火,眼望火堆,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雪过后,恐怕来不及耕种,辽军就要打过来。她没打过仗,但也知道的辽军勇猛凶悍。 晋阳多了她们两千人,西边同样还有几万人的新兵队伍往这边赶来。但看样子,她们是第一支即将到达晋阳的队伍。 朝廷的粮食冬季不好运。城里的粮食够她们用多久?新军的装配器械还缺着,一旦打起来,要用命上去堆吗? 或许该趁着雪去打辽军。辽军用不了马,战斗力还剩多少?她转头一望,见四面火星,散入林中。两千人她望不尽,在林子里,如同满天星光。 取暖的人们搓着手脚,一个个挨得很紧。她抬头望了望,见树梢斑驳雪水滴下,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接住。 “嗒……” 郭道平奇道:“你不冷吗?” 龙淮君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都说玉指纤纤,玲珑剔透。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如今才明白。 只是时移境迁,并不觉得激动了。 郭道平看她发呆,不由得侧目。这几日两人相伴而行,他明白对方对他的冷淡并非特殊。 “你怎么了?”龙淮君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 她时而望着树林,大多时候望着自己脚尖,偶尔对他投去一睹。 她看自己的眼神与其她看着树林的那种感觉并无不同。明显感觉得到,她对许多事并不上心。 郭道平拿出兵书,时而翻阅。 他努力沉浸在书里,但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出的,却是对方放松的眼神,以及一双并拢的脚尖。 他越想集中精力,越是偏差。郭道平把书一摊,叹口气。 “看的什么书?”她问道。 “孙子兵法。” 她点点头。 林子内突然骚动。在郭道平惊讶的目光下,四个身着布甲的中年男子被几个新兵压上来。 新兵把人押到,对着郭道平行了一礼:“这几个人说自己是李将军派出的斥候,他们声称自己遇到了辽军。我们不敢确认,于是把他们几个扣了过来。” 郭道平惊讶的“哦”了一声,急问道:“你们遇到了辽军?” 当先一白面中年男子道:“大人,李将军派我们巡逻太行山东侧,提防辽军绕道来取晋阳。白天我们在河谷里遇见了辽军,被杀了十六人。” 郭道平问道:“辽军有多少人?” “大概有数百之众。” 数百人。大概是辽人的先锋,来打头阵。 郭道平面色凝重,不疑有它,问道:“辽军到哪里了?” “太行山东边的山麓下。离此地不过三十里。”中年男子说道,“敌人人多,装备精良。但大雪封山,路途遥远,辽军绕道来的军队必定困顿劳乏。我们可以先去辽军必经之路上伏击,探明辽军底细。再另通书信,请李将军出兵包抄。如此,辽军在明,我军在暗,我们可以左右夹击。” 郭道平心里一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檀道济。” 龙淮君闻言一呆,看了他一眼。 郭道平点点头,道:“好,如果情况属实,我必呈明李将军,为你讨个功劳。但如今要委屈你们先留在我们军中。” 檀道济点头应道:“我明白。大人动作千万要快,莫失让辽军抢先一步,失了先机。” 郭道平点点头,神色肃然。 他转身对着龙淮君道:“龙姑娘,你先带两百人,去晋阳找李将军。” 龙淮君摇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 “龙姑娘!” 龙淮君不为所动,道:“派几个去人通信就好。我跟着你,能多点帮助。” 檀道济此时却点头道:“这位姑娘说得没错。我们不清楚辽军底细,多点人再好不过。大人只消派一队先锋,加急去送信,先让李将军知道。” 郭道平又看一眼龙淮君,见她神色淡然,眼神坚定,没有再劝。只好先吩咐几人去送信,好生嘱咐。又下令全军整队。 一切就绪,他回头看了眼龙淮君。龙淮君见他踟蹰不言,突然问道:“你怕我出事么?” 郭道平心里一紧,缓缓呼出口气。“打仗,自始至终都应该是男人的事。” 龙淮君摇摇头,没有反驳。 “我只保护你。” 郭道平闻言意外的看着她。龙淮君看他的眼神依然如故,好像刚才那话只是她一时兴起。郭道平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动,他想去问。片刻,他摇摇头,叹口气道:“随你吧……龙姑娘,武艺再高,在战场上都是无用的。到时候你要听我的话,好吗?” “好。”龙淮君点头笑道。 他自嘲一笑,摇摇头。 …… 魏延浑身冷得哆嗦。他看到了溪边的尸体,尸体上全是弓箭射出的洞。箭被拔了,尸体冻成了冰坨子。血浸入了泥地,融了一片雪。 这一定是辽人干的。雪地上尚余脚印,横七竖八,大概有上百人。 他咬咬牙,往脚印来的方向的偷偷探过去。辽人在杀了人后,又继续往山下游走。那不过百余人,他不担心。 他想知道辽军的底细。 014 哪个李将军? 015 我是辽人 016 怜香惜玉葛尔丹 017 第一仗 018 嗓门大还是有好处的 019 或许有一天,我会需要人照顾呢? 020 我自己笑是因为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对别人笑是因为礼貌 021 系着围裙的少女 022 罗里吧嗦的,又不要你去 023 这念想,却已经不同了 024 装模作样 走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转念一想,去与不去其实都是一样的。 龙淮君站在门口上望了半天的积雪,摇摇头,道:“不去了。” 郭道平人已站出了街道,转过身来望着她。看了一眼,别开视线。 从门口往两边延伸,为东西纵向的一条笔直的街道。街道上的雪并不深,时常有人打理。 几个孩子穿着夹袄,聚在街角处。其中一人手牵着根长绳。绳索延伸处,连接着一个半扣着的竹筛子。 一只鸟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将跳入其中。那小孩眼疾手快,奋力一拉,便将鸟扣住。 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抢过去。 郭道平对龙淮君拜道:“那我走了。” 望着他走远。 龙淮君到那几个小孩身前,伸出一只手,温润的手心里摊着四枚铜钱。 她轻笑道:“我给你们钱,你们把它给我好不好?” 几个小孩疑惑的望着她,道:“你是要吃它吗?” 龙淮君摇摇头,道:“我不吃它。” 几个小孩欢天喜地的接过铜钱,捉着鸟足递与她。龙淮君捧着鸟,望着他们嘻嘻哈哈的远去街口。 抚摸着鸟的额头,轻笑道:“遇见我,算你命好。不然要被人拿去炖了汤啦。” 鸟当然不知她是何用意,在她手心里叽叽喳喳的叫着,拿喙啄她的手心。 激得她手心痒痒。 “脾气倒挺大。”龙淮君气道。 她手心一振,拍往空中,轻道:“去吧。” 鸟跃向空中,转了个身,掠过她的头顶,振翅飞去。却没有飞远,落到树枝上,歪着头往这边打量。 “你要再飞下来,我就拿你炖汤喝。”龙淮君心想。 那鸟也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眼珠子一转,咕噜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龙淮君原地伫立着,远望长天默然不语。忽听身边有人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转过身去,却见一女子立在街头。亭亭玉立,身材单薄。她头上仍插着那支光秃秃的木簪,身上套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裙。 穿着打扮都异常简朴,并无多余的粉饰。 龙淮君暗道:“她真的找来了?” …… 魏延听到门口传来响动,便和王徽之一道转头望去。但见门扇从中间打开,扑进一阵寒风。 一个人站在门口,身高八尺,面容和蔼可亲。 魏延连忙要起身,那人抢上前止道:“你好好躺着罢,不用多礼。” 魏延道声“李将军”。那人点了点头,于一旁站着。 王徽之听到魏延称其为“李将军”,便知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广源了。他统领三十万大军于阴山抗击辽人四年时间。 虽如今只剩十万余众,但他的魄力开明,却是广受天下志士称道的。 王徽之已久闻其大名,如雷贯耳。但如今一看,却不免失望。 李广源一对招风耳,手臂比一般人要长,垂手之下,手掌离膝盖所去不远。 面容苍老,浓眉大眼。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将军。 同时代的将军是什么样子?只需要看看过年张贴的年画,那上面除神荼郁垒两神,但凡画的是秦叔宝、尉迟恭,都是膀大腰圆,勇猛大力。 或许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也是历史的反应。战场上,多需要一个勇猛威武的人来统帅军队。军中崇尚武力,敬畏军法。 一个勇猛威武的将军,也能鼓舞士气,威震三军。 王徽之心中有异,面上不露声色。他静立一旁,道了声“李将军”,见李广源对他笑了笑。他便依旧拿着自己的药杵,一点点的在药钵里碾。 李广源问道:“你是哪里的医师?” 王徽之恭敬道:“我师从孙太师,是随朔方两千人一道来的。” “孙太师还好吗?” “先生身体还硬朗,这回是吵着要来晋阳的。” 李广源点点头,叹道:“孙太师心怀天下,实乃当世侠医。我辈敬重不已。” 王徽之听他说这话便不想搭理他。勉勉强强同他扯扯闲话,说起话来却像个迂腐的酸秀才。 见魏延神色敬重,不住点头,他撇撇嘴,暗道:话说有什么样的将,就该有什么样的兵,果然没错。 不过出于礼仪,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还是磨药。 却听李广源对魏延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参军的?” “今年春初。春闱一过,我就来参军了。”魏延道。 他话音未尽,却故意不谈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参军,春闱又是怎么一个情况。要引李广源去问。 他满心算盘打得响。军中不待见他一个秀才,但他不甘心。如此机会,他必要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他立志做个谋士,怎么愿意同一帮子五大三粗的莽汉一起赤膊上阵?如此,岂不白读了这些年的兵书? “今年春初,却没有征兵啊?”李广源疑道。 魏延点头道:“李将军,我闻塞外辽人猖狂,忧虑不已。想我读书二十载,腹中韬略应堪一用。不愿再入考场消磨光阴。我是自己卖了学业书册,从江南独自北来参军的!” 李广源道:“哦,你是江南来的?” “正是。” “我也是江南人,想当年也是弃文从军。不知我走这好些年,江南可好吗?” 魏延道:“皇上欲要迁都,江南不受北方辽人侵扰,粮草丰茂,与世无争。如今广纳天下仁人志士,财政之繁盛,人丁之兴旺,已于东京不遑多让。” 李广源叹道:“那就太好了。你说你参加了春闱,可有功名吗?” 魏延眼前一亮,但却摇摇头,面露羞涩,低语道:“晚辈不才,凡三试,也才考了个秀才。” 李广源点点头,轻“哦”了一声。魏延见此,未免有些失望。想来也是,军中秀才当兵的虽少,可当官的秀才却也太寒酸了些。 他不免有些丧气。 忽听李广源道:“魏延,你可知道我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请将军明示。” “我来这里,是你有功。你不惧生死,探明了辽人的底细。朔方两千新兵能力克辽军,有你一份功劳。” 魏延闻言,却听出他言犹未尽,恐怕还有下文。果然又听李广源道:“但是……” 王徽之在一旁撇撇嘴,暗道:说话直截了当的不好吗?非搞这个弯弯绕绕的样子。 李广源道:“但是,我已听檀道济讲了,你虽勇气可嘉,却没有揭发你们同一队的那十五人。他们虽死不足惜,但你也有责任。” 魏延低头叹道:“是。” “我已经罚檀道济四人杖责二十军棍。你如今有伤在身,我就不打你。你伤好了,就来军中领罚。” 魏延又低声道“是。”心里叹口气。 李广源临走时,回望趴在床上木然不语的魏延,又缓缓说道:“等你把那二十军棍挨了,就去领你的乌纱帽吧。” 魏延一呆。 李广源推门而出,又是满面风霜涌进屋内。 王徽之道:“升官啦,酸秀才,你高兴吗?” 魏延撇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了,要你讲?” 嘴角却忍不住的偷笑。 王徽之乜他一眼,“嘁”了一声。暗道:装模作样。心里却有些酸气。 025 稀里糊涂的越欠越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龙姑娘。”少女道。 龙淮君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摇头道:“你回去罢,这里不见客。” “为什么?” 龙淮君动作一顿,淡淡的道:“不见,就是不见。哪有这么多问题了?” 那少女奇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冷漠。你我无冤无仇,你干嘛针对我?你又是这里的什么人?” 龙淮君摇头不语,回身掩上门扉,于间隙中还望见那少女呆站着的身影。 那少女未听见龙淮君回复,又见大门已掩住,居然全然不搭理自己,顿时心下难平。她咬紧嘴唇,跺了跺脚。 “哼!” 龙淮君靠在门口边,望着间隙外那少女愤然离去,长舒了口气。 忽听身后丫鬟问道:“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这里好冷的。” 龙淮君对小丫鬟竖起一根手指,吩咐道:“你记得,若有女子应门,指名道姓说要见我,你就打发她走。知道吗?” 小丫鬟疑惑不已,不知是何情形。但她深知主仆之规,是以也没多问。当下对龙淮君点点头,道声“都听姑娘的。” 龙淮君点点头。这一番下来,感觉又有些别扭。她面露难色,双腿稍稍站开一点。 丫鬟见此,又不禁开口问道:“姑娘,你很难受吗?” 龙淮君摇摇头,对小丫鬟摆摆手,“你去忙罢。” …… 李广源离开不久,门又被推开来,一股凉风呼入房中。魏延转头一望,王徽之却长身而起,挡在床前,说了句:“郭校尉。” 魏延一呆,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人。这是同他们一道回来的那个郭道平? 这是那个女骗子的姘头吗? 魏延面上一板,嘴边似乎蹦出几个字来。看嘴型是说的“请坐”、“你好”之类,但是话音如同蜂鸣。刚到嘴边就散走了。 郭道平对王徽之点点头,笑道:“这已经是晚上了,你还在这么?” “啊……有个又臭又硬的酸秀才等着我治病呐,我得一直看着他。” 郭道平叹道:“辛苦你了。” “哪里。”王徽之挠挠头。 “嘁,”魏延出声冷冷的说道,“要你管,我病好了大半,不需要你守着。你要走赶紧走,别在这边挡我看风景。” 王徽之闻之眉毛一竖,笑道:“哟,你这秀才读的什么圣贤书?怎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咬人啊?人家都说圣贤书教人知恩图报,你倒好,你走火入魔了吧?” 魏延冷笑一声:“好你个庸医。” 王徽之学着他“嘁”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好你个假秀才。” 从酸秀才到假秀才。魏延听了一挑眉,却没说什么大话驳斥他。 郭道平笑道:“看来已经好多了。” 王徽之对着魏延翻了个白眼。还专门侧对着他,好叫他看得清,对郭道平说道:“这人是个白眼狼,郭校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魏延闷头不语。 郭道平笑道:“你们倒是养出了好感情,如此,龙姑娘也放心了。” 魏延听他说到“龙姑娘”三个字,当即面色一变。冷冷的道:“我自己的命,捞不着谁来费心,叫她顾好自己罢!” 他说这话时头转到里,意向所指,也不知道是在说郭道平还是旁人。王徽之悻悻一笑,骂道:“好你个酸秀才,说你是白眼狼,你还较上劲啦!?孔老夫子没教育过你要以礼待人吗?” 魏延头也不回,一言不发。 王徽之气急,拍了下他的大腿。但听“砰”的一声,被子下一声闷响。魏延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忍住了不开腔。 郭道平止道:“你别拍他了。魏延兄弟,先前是我不对,我这这里给你陪个不是。”说罢,郭道平对着他一礼。 郭道平此时还以为魏延之所以气他,是因为那晚龙淮君一意孤行要救人,郭道平与檀道济都劝说龙淮君不去救他。 郭道平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也奄奄一息,有人要救自己,却被别人阻止,任由自己自生自灭。自己多半也要气愤。 “那天我不该劝龙姑娘放弃救你。早知如此,我那时也该助你治疗。我自知理亏,也无法补偿了。这样,等你伤好后,我向李将军提议,要你来我帐下做个幕僚,如何?” 王徽之听他这么说,却摇了摇头,道:“郭兄你别惯着他。他这伤本来就严重,能活下来是老天保佑。你们当时没做错什么。” 郭道平闻言却摇摇头。 魏延听郭道平自言自说的一席话,又是致歉,又是要自己跟随他行军打仗。大为震动,心想:这人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这一番样子,却是无礼至极了。 但他也不好意思再张口。他暗自叹口气,当下虽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却煎熬不已。 他一声不吭。郭道平便以为他是接受了,当下点点头,道声:“打扰了。” 王徽之止道:“郭兄,他就是一臭石头的脾气,他这时候闹了脾气,但心里恐怕对你感恩戴德了。你也别给他什么职位,方才李将军已提拔了他,再多就招人妒忌了。” 魏延心想:这庸医还算知道礼数。 他这样想,却忘了现在他才是最无礼的那个人。 郭道平却笑道:“那岂不正好,我去找李将军,把他职位归于我的帐下。” 王徽之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魏延的腿。心道:魏延啊魏延,你现在可怎么办,你这债可越欠越多了。 新军的日子无疑是最好过的。新军要训练,要制甲,要务田。等到明年打起来了,新兵不堪大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被搬上战场的。 郭道平已转身离去。魏延听得身后房门咯吱一声,脖子上一冷,便慢慢的把头转过来。 王徽之冷冷的看着他,冷笑道:“哟,现在知道望着人家啦?” 魏延一言不发,他一身臭脾气,如今却也消声灭迹了。 只得悠悠一叹,“唉……” 这账,稀里糊涂的,却越欠越多了。 026 这部戏叫做:龙副尉参军记 027 有人还书 028 老实人郭道平 029 针对你,是觉得欠你太多,破罐子破摔罢了 030 只见那白绫上,系了一个小球 031 守在一旁,见一个杀一个 032 黄头搔更短 033 喝酒的时候别去凑热闹 034 辕门射戟(矛) 历史的进程里,那折戟沉沙埋没于时间长河中的一些事被人们望见了端倪,并偶然在人们脑海中留下最初的印象。 人们靠着那一点粗浅的印象延伸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还未来得及被分门别类,就使得一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变得神秘了。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张飞是个书法家。吕布爱的貂蝉,则查无此人。这么说起来,三英战吕布就不成立了。 那辕门射戟又是否确有其事呢? 说起来,好像真就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无论这事是不是无意识的编篡,它所带来的差异,无疑使历史更加可爱了。 …… 营帐两边立着两盆篝火,篝火边分别站着两个年轻的士兵。营帐里的欢声笑语自黄昏便一直响着,他们也就一直站到现在。 假如抬头望天,就能发现群星早在夜空中绕了半圈。时间已推移至午夜。 夜色既深,身后营帐里的笑声渐渐被靡靡之音压倒。两个士兵被冻得面色青紫,眼望着有娼女接二连三的走进去。 却只见进不见出。 不停有人取酒往帐篷里送。都是些清酒,比一般果子酒、米酒要烈一些,常人能喝四五碗。 如今却见帐篷里面丢出了十余个酒坛,歪歪倒倒的堆在帐篷边上,未喝干的酒液积攒在篝火下,摊成一面面黄色的镜面。 按这个量来计算,里面的人怕是要开始说胡话了吧。 烛光将营帐里许多人的影子投射在白布上。那些影子相互交错着,从姿势和声音分辨得出来,这一锅乱象,要即将落幕了。 两个年轻的士兵尽职尽责的把守在营帐前,没有将军的命令,他们就要一直守着。幸好身边还有篝火可以烤。 里面先是李广源起头,唱了敬酒词,接着众人把唐诗里豪情壮阔的诗句颂了个遍。歌女进去后,又把当下时兴的一些诗词唱了一遍。 他们听到营帐里有人大声谈论: “李太白的诗是最豪气的了!” “我觉得苏轼的诗词也不差。” “呵呵。”忽然有人冷笑。 “酸秀才,你又要发什么神经?” “苏轼的词那能叫词吗?不过是一个变调,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本事你来作一首?” 两个士兵从未读书,却也觉得他们说的东西有那么一些趣味。听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喝醉酒后像模像样的谈论一些深奥的东西,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娱乐项目。 可乐的是,里面人人都在说什么“李太白”、“苏轼”。其实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他们就不太认同。 人一醉起来,看到什么东西就不由他们自己做主了。有时候明明看到是一个月亮,却认成了嫦娥。看到女人,就觉得赛过西施、杨玉环。 酒后的胡话他们听得多了,一个也不信。两个士兵相视一笑,对里面一帮子醉鬼感到同情。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趣。 这时听到帐篷里有人大叫。 “嗨呀,瞧瞧你这水灵的模样,怕是比杨贵妃还要好看!” “我亲你一口,那不比亲了杨贵妃还美!” 有女子的声音间歇响起。一边“哎呦”、“讨厌”,一边两只细胳膊却又把对方紧紧的箍住。 一对影子在身后的帐篷上摇摇晃晃。先是脸碰到一起,再然后则是整个身体贴在了一块儿。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 忽然从前方响起了脚步声。 转头四顾,前方无数的灰色帐篷中间,突然现出一团白色的影子。月光下澈,在雪地和帐篷间镀上一层银辉。 那白色的影子依稀看出是个女人的身影,他们揉了揉眼睛,心里想着是否是出现了错觉。 等人走到近前,才看得仔细。 却见那白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是不久前离去的孙小小。 整个军里是流传着一个说法:朔方新军的龙副尉,爱穿一身白衣。龙淮君的名头,这些日子已经传遍了。 火光映在龙淮君身上,两个士兵望见她的脸都不禁一呆。 …… 李广源坐在中央,胡子下沾了酒液,乱糟糟的在脸上叉开。两边席上坐着两排将领。人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红光满面。 帐篷中央留出一片空间。十多名身着红纱的歌女舞动腰肢,时不时靠在某个将领的怀中,引得那将领哈哈大笑。 郭道平等人却坐在角落里离帐篷出口最近的地方。这地方还感觉得到帐篷外的冷气。 从帐篷垂帘底下透进的冷风吹在他们额头,使他们精神一震。却也让他们得已清醒一些,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忘乎所以。 望着中间跳舞唱乐的十多名歌女不住摇头。听多了孙小小唱歌,如今再听这些人唱,多少觉得庸俗粗陋。 见多了龙淮君淡然的样子,再看这些歌女抚骚弄姿,一相比较,更觉得相去甚远。 心中有几分后悔,不约而同想念起龙淮君那冷淡的模样来。两相比较,却觉得龙淮君那冷冰冰的样子更亲切一些。 郭道平等人这样想,心里却突然多了几分愧疚。想着龙淮君一个人待在营地,多少觉得无趣。 实在不应该丢下她。孙小小刚才回去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正和她在一起呢? 众人心想。 忽然垂帘掀开,冷风裹挟着一道冷气卷进帐篷里。 帐篷里靡靡之音陡然一顿,众皆举目望去。但见一极美的少女站在门口,白衣如雪,目光清冷望着这边。 郭道平失声道:“龙姑娘?” 在场除李广源郭道平等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龙淮君的名头在军里妇孺皆知,但却少有人亲眼见过她。 是以种种传言,颇为神秘。 有人传龙淮君是个丑八怪,是以不敢见人;又传她是个悍妇,面目狰狞,肩宽体阔。 当下一看,各人心里不由大吃一惊。 “这人是龙副尉?怎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龙淮君之名,在军中最受妇人的关注。在场歌姬也有所耳闻。这时望着龙淮君,都不免一怔。 平日里她们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混迹在军里,什么礼义廉耻也早已放下了。如今在龙淮君的注视下,竟然心生几分惭愧之情。 当下几名歌姬站起身来,稍整妆容,对着龙淮君摇摇一拜。 那些将领此时被冷风一激,酒气要稍减一些。却还是大舌头,红着脸。 “你……你就是小龙女?” 听到“小龙女”三字,龙淮君眉头一挑。却见那人东倒西歪,从旁举起一杯酒对她遥遥一拜:“果然……嗝……名不虚传。比俺的杨贵妃娇美多了,嘿嘿。” 李广源面色一黑,叫道:“姜校尉,慎言。” 对着龙淮君摇摇头:“龙姑娘,你怎么来了?” 背后孙小小此时踏出一步,站到郭道平等人身边。 李广源见到她便是一愣。 郭道平悄悄问道:“孙妹子,你怎么把龙姑娘给带来了?”言语中有些诧异。 孙小小摇摇头,“大人说要给我做主。硬拉着我来的。” 郭道平等人闻言一呆。 龙淮君举目四顾,往在场众人的脸上一一望去。最后停在李广源的脸上。 她叹道:“李将军,只一小胜便要大张旗鼓的庆祝。难道今后每打一次仗,就要如此蹉跎一回吗?如此即便胜了,也终究会变成一场空。” 她语气平淡,却多有劝谏之意。这般老气横生的话自她口中说出,非但不觉得突兀,倒是让一部分人心头一凛。对她高看了几分。 但那姓姜的校尉却摆了摆手,一张口,酒气扑鼻: “你不过一介副尉,区区女子,李将军轮得上你来教训么?你……你来得正好,听说你会唱歌耍枪。来,换你上来,给我们跳一支舞……” 他一对脸颊红得似猴屁股,俨然已喝得头晕目眩。 李广源未待他说完,便忙斥道:“住口!” 目光看向龙淮君,多有歉意。 龙淮君目光望着那姜姓校尉,却摇头道:“我还道李将军帐下都是英雄豪杰,如今一看,却不尽然。” 那姜校尉闻言一怒,却也摇摇头,冷笑道:“小姑娘,大话也不是你这样说的。你一介女流之辈,敢在这军帐里大放厥词,却是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我劝你乖乖跳一支舞,其它的我也不为难你。” 却是他迷糊中看清了龙淮君的容貌,心中虽气愤,竟然也强忍住酒劲没对她发飙。 龙淮君于他所言未曾理会,却道:“你敢同我比比吗?” 姜姓校尉一愣,却奇道:“你要比什么?” 龙淮君看着他醉醺醺的眼睛,见他眼底尽是血丝。 “我们就比射箭。” “射箭?” 众人听她说,皆是一呆。 那姜姓校尉却摇头道:“你同我比射箭,我要胜了,别人要说我欺负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他摆摆手,又喝了好大一口酒,拍手笑道:“咱们就比跳舞罢,我与你各舞一支,看谁舞得好。” 他扭扭屁股,作妩媚相。引得一帮人哄堂大笑。 当即有人拍手称妙:“好好好,就比跳舞。看谁腰扭得好看,赢的那人,就当咱们军中的花魁了。” 李广源本想制止,忽见龙淮君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微微一顿,便不再管。 龙淮君道:“原来你竟然怕我射箭赢你,不敢和我比吗?” 姜姓校尉哈哈一笑,手在桌上一拍,“比就比。” 他望着龙淮君的眼睛,却说:“可我与你比了,有什么好处吗?” 龙淮君摇头道:“你赢不了。” “嘁。”他蔑笑一声,“小龙女姑娘,你敢说,却不敢应。傻子都知道,赌博需要有彩头。没有彩头也要有奖励吧?不然谁要同你赌?没劲没劲……” 他摆摆手,扬起脖子又喝一口酒。 龙淮君道:“那好,你与我比。若你胜了,我任听你使唤;若我胜了,我只要你同孙小小道个歉,大叫三声:姑奶奶我错啦。你可愿意?” 听到她说输了就任他使唤,众人惊讶的“啊”了一声,细细端详她的脸,见她美貌不禁咋舌。 又听她说胜了却只要给孙小小道个歉,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当真吗?”有人立刻叫道。 龙淮君点点头。 那人当即说道:“龙姑娘,他一个破落户,是个大**。你跟了他是要受委屈的。不妨跟我比,我可爱你得很!” 话语甫毕。又有几人附和: “没错,不如就和我们比!” “我们才懂怜香惜玉呐!” 字里行间的语气中,却已经视龙淮君必败无疑。他们只想着这是个天大的馅饼,酒气上头,谁都想分一杯羹。 却不曾想,若无把握,谁会将筹码开得这么高? 坊间赌坊骗钱,便是用此套路。说是以小博大,其实谁大谁小是庄家说了算的。 龙淮君摇摇头,看着那姜校尉,道:“怎么,你竟然不肯?” 那姜校尉被她说得心动,也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他看龙淮君身形柔弱,自己又常年混迹在军中,射箭之术已练的炉火纯青。 即便自己喝了酒,却怎么也要比她一介女流要中用些。 他这么想,却是俨然觉得必胜无疑,把龙淮君看做囊中之物了。 李广源再也忍不住,这时悄悄看向郭道平,急道:“你们还不阻止她吗?” 魏延等人也焦急的看向郭道平,却见他面无波澜,纹丝不动,倒是一脸有趣的望着。 奇道:“你不担心吗?” 郭道平一愣,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摇摇头,笑道:“同龙姑娘比赛,若是比女红、跳舞,她就输定了。可比射箭武艺,她是万万不可能会输的。” 听他说得玄乎,众人惊奇不已,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檀道济等人除了魏延,都只见龙淮君射过一次箭。 那次正好是朔方新军追击辽军。龙淮君一箭射出百步,正射中了人堆里的辽军将领。 只是仅那一箭,却不知道她究竟能耐如何。 魏延则是一次也没见到龙淮君举过弓,是以同李广源一样,都面色存疑,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龙淮君叫孙小小近身,吩咐她两句。 听完,孙小小先是疑惑的望着她,见龙淮君神色淡然地点点头,便转身走出帐篷。 众人跟着她一同出去。 被帐篷外冷风一吹,众人酒气当即褪了不少。却见孙小小一会儿便带了把弓来递与龙淮君。 除开郭道平,众人都看向她手上那把弓。心道她敢比射箭,是因为她手上那把弓吗? 可要说那弓有什么玄机,他们却怎么也瞧不出来。 普普通通的一把直拉弓,只是看那弓臂坚硬,恐怕力度不弱。看龙淮君柔弱的身材,一些人却开始怀疑她是否拉得开那弓了。 龙淮君把弓握在身前,却走到帐篷外站岗的一名士兵身前,开口道:“可否借矛一用?” 那士兵脸一红,把手中长矛递给她,却把头低下去。 龙淮君对他一笑,“等会儿还你就是。” 她见这士兵低下头,还以为是宝贝他的长矛。不愿借给她。 众人望着她,见她一番行动,皆淡然处之。一想到这赌博于她来说并不公平,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之情。 那姜校尉问道:“你说吧,要射什么。” 龙淮君却掂了掂手中的长矛,笑道:“咱们就赌,谁能射中这矛的铁尖。” 众人望向她手中的长矛,却见那矛尖锋利,纤细无比。莫说是喝了酒,就算放在平时,也不容易射中。 姜校尉脸上稍显诧异,却也把手一挥,道:“好,就依你。可万一我们两箭都不中,又该怎么办?” 龙淮君轻声说道:“我们各射十箭,这十箭中,谁射中的次数多,就算谁赢了。” 姜校尉大笑一声,“好”。 也派人取了一把雕弓来。他那弓雕工细致,红木贴臂。却比龙淮君手上那弓要好看得多。 众人见此场景,又不免为龙淮君担心。这时除郭道平、李广源等人。其余人也都清醒过来,不愿见到龙淮君委身给那个姜姓校尉。 见龙淮君秀美绝俗,都不愿去伤害她。 姜姓校尉挑衅的冲龙淮君笑了笑,扬了扬手中宝弓,却道:“小龙女姑娘,你尽管出题罢!” 龙淮君笑了笑,点了点头。 见她此时还能谈笑自若,众人都不免一怔,随即心生佩服。 龙淮君一抬手,扬起手中长矛,深吸一口气轻喝一声,将长矛用力掷出。 却见那长矛在空中因为大力不住左右摇摆,如同飞矢一般直直刺向远方。 长矛纤细的矛身于漆黑的空气中倏尔远逝。待众人反应过来,哪里还看得见长矛的影子? “这一掷,不下百斤力了吧?”众人骇然不已。 片刻,一士兵急急忙忙跑过来,跪在李广源身前:“李将军,见鬼啦!” 李广源先安抚他,然后问道:“怎么了?” “不知何处射来的一支长矛,直直的钉在了辕门之上。矛身没入辕门,差一点就刺穿啦!”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皆面面相觑,呆呆地望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龙淮君。 那姜校尉闻言也是一怔。 “那辕门离此近两百步,她那一掷,居然到了如此之远?” 忽听龙淮君淡然道:“我先射了。” 众将只见她轻飘飘的弯弓搭箭,弓臂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龙淮君一箭发出,但听“咻”的一声锐鸣,那箭已不见踪影。 不久,又是一人跑来。 “李将军,一支箭射在那矛身上,却从那矛身破开,直顶在了矛尖上!” 众人骇然,此时已是目瞪口呆。 姜校尉眼珠瞪大如铜铃,冷汗已浸湿了衣衫。登时酒也醒了大半。 此时却只见龙淮君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怎么,你竟然要赖皮吗?” 035 消失的朔方城 036 伊志平的怨气 黄河上游之下的一片平原,洪水汹涌,覆没千里不见人迹。 洪水覆盖较浅的区域,已于寒风中结了数不尽的薄冰。 天朗气清,云淡风定。 几只鹰在天上移来移去,视野之中,望得见雪地上无数的人影。 安于法与郭佑之拄着拐杖,于雪地上蹒跚而行。他们满面风霜,脸上显出悲凄之色。 回顾身后一望无际的雪原,只见在那漫漫白雪之中,于洪水下逃出的千余人摇摇晃晃,踟蹰慢行。 朔方三千人,经此一厄,却只剩千人尚存。 黄河自昨日黄昏时决堤,洪水来时,安于法还在郭佑之府上。只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滚滚声响铺天盖地。 安于法和郭佑之忙奔出城,再回望时,朔方城已被涛涛洪水淹没。 洪水冲散了上千人,安青苗和孙婆婆她们也不见了踪影。 安于法心系妻女。郭佑之身为这朔方的父母官,眼见上千人流离失所,也不由得悲痛万分。 洪水来时,安青苗和穆桂芝还在孙婆婆家中。来时千人队伍里觅不见她们的身影。 安于法问了一些近邻,寻问孙婆婆的下落。却都只是摇头,只道没看见。 安于法浑浑噩噩,一时间神思渺然。 “还有近千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或许是走到了另一个方向,往南边去了。” 郭佑之劝道。 黄河决堤,从西北冲下平原,北方是一片沼泽不能去了。孙婆婆和穆桂芝一行人若还活着,多半要往南走。 北边冰雪未化,万物枯黄。不能容纳灾民。眼下黄河决堤,朝廷却还没有派人来赈济。 南方温暖,且无战事。 朔方前段日子才去了大半的男丁,队伍里唯余一些妇孺儿童,老弱病残。抠抠索索,东拼西凑,能称得上劳动力的占少数。 又加之洪水来得迅猛,逃难时谁也没顾及到身家粮食。许多人身上只带着锄头斧凿。 最好的,有几名小商贩抱着未卖完的冰糖葫芦、糖画小吃。这就是为数不多的口粮了。 朔方城以南,最近的城镇却在数百里外的渭水边上。 安于法深知其中要害。他心系妻女安慰,心中愧疚不已。要独自去寻她们,可这冰天雪地,纵横千里。如何找得到? 往东走,不到百里却有一条熙宁河。 熙宁河也属黄河的一条支流,是从黄河中下游延伸来的一条小河。 河沿岸有一座小城,为宥城。 宥城虽小,却因为临近中原,比朔方要繁华些。 不过按军事及商业地位,朔方城位于长城的一端,是一处内外交流的要道。 不过这几年塞外风波不断,已鲜有商人经过朔方就是了。 郭佑之与安于法简单商议,便决定要带着千人流亡队伍去往东边投奔宥城。 安于法往来时的雪地上极目远眺,眼中似乎要望见穆桂芝和安青苗的身影。 郭佑之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们会平安的。放心罢。” 郭佑之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有些牵强。穆桂芝她们三人或许是跟着被冲散的那些人往南走了。 可她们的境地也不会比这一千人要好到哪去。 当下叹了口气。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罢。 …… 半月后,终于到了春分。 早上起床时,望见军帐上白雪稀薄了许多。一轮温暖的太阳在头顶上放出光热,照得军帐间一片雪白。 “开春了。” 龙淮君喃喃道。 雪在化,可看样子还要很久才能化尽。从这之后,气温渐渐回升。就要望着雪层一点点融化,数着辽军进攻的倒计时了。 白雪被阳光照着有些晃眼。 孙小小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手上脸上黑黢黢的,不知道在哪里抹了煤灰。 “大人,你醒啦!” 龙淮君看她满身狼狈,脸上通红,不由奇怪: “你这是去打仗了?” 孙小小嘿嘿一笑,牙齿白似珍珠。从口袋中掏出两个巴掌大小的烤番薯(就当是有,平行世界)。 她眼里充满希冀,笑盈盈地望着龙淮君的眼睛,嘻嘻一笑: “大人,吃烤红薯。” 很久没吃过这个东西。倒有些想念。 从前每在大街上看见有人卖烤红薯,都不由会稍许停步。不过她从来都是只看不买。 倒不是因为穷。只是觉得要在大街上站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着老板把红薯递到她手上,然后又要小心翼翼地剥开红薯皮,一点点的擓着吃,就觉得麻烦。 她既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麻烦。索性就不吃,反正她也没什么口腹之欲。 从中选一个稍软的。 “你也吃罢。” 孙小小把另一个较大的捧在手中,偷偷望着她。 龙淮君把红薯掰成两半,登时腾出一股热气。先用舌尖试探一下,觉得温度不烫,才轻轻咬下一口,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 红薯经烤过之后,质地软糯。稍抿几下就咽入腹中。 龙淮君见孙小小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一怔,奇道:“为何盯着我?” “大人真好看。” 孙小小冲口而出,话音一落,连忙捂住嘴。怯生生的偷看龙淮君的脸色。 “油嘴滑舌。” 龙淮君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孙小小松了口气,更觉得龙淮君可爱亲切,表面的冷漠其实是一种佯装假象。 当下把手中另一个红薯也递给她,“大人,我这还有一个。” “我已吃饱啦。”龙淮君摇摇头。 “可大人才吃一个,那么小,怎么吃得饱?”孙小小撅嘴喃喃道。 但龙淮君既然已经拒绝,她就不好再劝了。这些天相处她已经明白,无论大人说什么,除非道理讲得过她,不然就休想让她把说过的话收回去。 孙小小有时也头疼大人的执拗。可换而言之,这也算是一种可爱之处了。 …… 一个年轻道人站在军帐外。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此时东张西望,眼中却充满了好奇。 “哥哥,龙姐姐就在这里面吗?” “应该是在的。” 年轻道人道。 “那大哥哥也在吗?” 年轻道人知道她所说的大哥哥,其实是人们谈论的那个朔方新军的郭校尉。 “应该也是在的。” 那小女孩登时拍手笑道:“太好啦,那咱们赶紧进去找他们罢。” 年轻道人握着小女孩的小手,望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却叹了口气,郁闷道: “一路上我怎么逗你你都不高兴,怎么你一听到郭道平就喜笑颜开,你是嫌弃我吗?” 小女孩见他说得可怜,心里有些难过,拉紧他的手摇头道:“没有啦,哥哥陪我玩,我也很高兴的。” 她嘴巴一嘟,仰头望着年轻道人撒娇。 年轻道人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顶:“军营不能随便闯,我已叫人送了口信进去。等会就能见到你的大哥哥啦。” 龙淮君捧着红薯却还没吃完,把它当暖手炉一般捧在手心里,一边坐在榻上,一边翻阅自己绘制的地图。 这地图经过她这几天的增补,借鉴了其它的资料图鉴。已算得上详实细致,可堪一用。 孙小小在一旁靠着火。 她见龙淮君咬一口红薯,自己也跟着咬一口。颇有趣味。 忽然帐篷掀开,一个腰中执剑的士兵拜道:“龙副尉,有人来拜。” “哦……是谁来见我?” “来人是个道士。那道士自称是全真教清和真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见您。说是你的妹妹。” 士兵语气恭敬无比。自那一晚后,龙淮君的大名已被传得沸沸扬扬。辕门射矛的故事,已成了军中的佳话。 “我妹妹?” 她未及反应,却只关注了“妹妹”两字。 038 掩耳盗铃 年轻道人携着小女孩于军营前等候。女孩等得久了,沉不住气,脚尖漫不经心踩着脚边的积雪。 军营里忽然传出几道轻盈的脚步声。年轻道人眼角还只撇到一抹白衣,小女孩忽然笑起来,挣脱道人的手心,嘴里叫一声“龙姐姐”,扑到龙淮君的身上。 龙淮君惊喜不已,把她抱在怀中。 道人见龙淮君一身雪白衣裳,暗自称奇。 龙淮君把住小丫头的肩膀,小丫头眼眶子已红了。 “青苗?你怎么来的?” 小丫头正是与安于法失散的安青苗。近两月不见,龙淮君细细打量她,见小丫头似乎是长了身体,脸色红润,个头似乎也窜高了一点。 安青苗笑嘻嘻的揽着龙淮君的脖子。 “是这位大哥哥送我来的。” 她指向旁边的年轻道人。 那道人一笑,点了点头。 …… 郭道平一只脚才迈进帐篷。安青苗眼尖,大叫着扑到郭道平身上,揽住他的脖子。 郭道平踉跄一下托住她。 “好重。” 安青苗小脸红扑扑的,仰着头望着郭道平的下巴。 坐在榻上,端起一杯茶。 年轻道人自述:“我师从全真长春子。道号清和真人,本名伊志平。” 龙淮君喝茶的动作一顿,细细地看了他一眼。 长得并不猥琐。 看样子是正经的伊志平。从前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源自小说电视剧。 见到了真人肯定不尽相同。但看着像是道行颇深,一副清净无为的模样。 伊志平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前段时间我外出历练,碰到黄河决堤。路上正好遇见了她们。遇见安青苗时,孙婆婆和穆桂芝也在。” 龙淮君才知道朔方城被洪水淹没,朔方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撤光了。 “她们本来是要南下。但南边最近的城镇也要到渭水才见得到,我身上还有些余粮,于是带着和她们往东走。” 他笑道: “不曾想正好遇见了北来的二十万新军。” 郭道平“啊”了一声:“你们是跟着新军一起来的?可见到了其他人吗?” 他神情恍惚,颇觉得有些伤感。朔方城已经没了,不知道自己父母情况如何。 伊志平摇了摇头。 “听说朔方活下来的近千人都去了宥城。想来郭县令也应该平安无恙。” 郭道平点点头,叹道:“应该如此罢。” “道长如今要往何处去。” 伊志平弹了弹衣袖,望了眼郭道平身边的安青苗,笑道:“这次黄河决堤,波及了数十里。我已传信师门寻求帮助,路上可接济一些流民。这段时间便住在城中了。” 郭道平扯出一个笑脸:“那再好不过,道长你与龙姑娘师门相近,可知道古墓派如今怎样了?” 伊志平一愣,望向龙淮君。 “原来龙姑娘是师承古墓派吗?” 郭道平忙问道:“那有什么问题吗?” 龙淮君听到郭道平开口问伊志平“古墓派”就心中一颤。 古墓派的由头本就是诓郭道平的,这个地方虽然有全真教,但古墓派多半是没有的。 这一回可是要穿帮了。 她端起茶杯的手不平静,低眉垂目,一个人偷偷看着杯中晃荡的茶水。耳朵注意听着伊志平的回答,却当起了缩头乌龟。 她这番,却是掩耳盗铃了。 伊志平看向龙淮君,见她低着头,脖颈间似乎有些泛红。不过她面色白皙,神情淡定,其实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终南山下,确实有座墓。那墓也是住过活人的,只是其中是何光景,鲜有人知道了。” 龙淮君一愣,抬头对上伊志平的目光。却见伊志平虽然笑着,但一双眼对着自己使眼色。 她不由得一叹,果然还是穿帮了。只是伊志平不但没揭穿她,还帮她圆了谎。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却有些感激他了。 郭道平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吗……” 他本来还想问伊志平关于“古墓派”的门规之类的事。但听他说得模糊,便觉得他也未必知道。 放弃了念头,却觉得有些遗憾。 “龙姐姐,我带你去见孙婆婆和娘亲!她们可想你啦,我们来这晋阳街上,到处都听见有人谈论你的名字呐。” 孙小小拉着龙淮君的手说道。 龙淮君摸着安青苗的头顶,捏了捏她的脸蛋,笑了笑。 伊志平点头笑道:“我们来时,一路都有听到关于龙姑娘的传闻。龙姑娘如今已是声名赫赫受人敬仰的侠女了。” 龙淮君摇摇头,“坊间传闻,以讹传讹罢了,却当不得真。” 再喝一口茶。 安青苗强拉着龙淮君,催促她赶快往外走。 “龙姐姐快点,孙婆婆她们等不及啦!” 她无奈放下茶杯,只好任由安青苗牵着走。 038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039 去就去 天苍苍,野茫茫。 戈壁是戈壁,草原上还是一望无际的雪景。但在一些森林和坡地,已经渐渐活动出一些放牧的人。 数千个蒙古包于湖畔休养生息。热气从蒙古包中央婷婷袅袅,漫卷上云端。 如同冬眠醒来的蜜蜂。从各个蒙古包里钻出的黑点手握着弯刀,身上的皮甲保养得油光瓦亮。 胡须和头发虽然乱,但各人都精神抖擞,目光中包藏热烈的欲望。 旗手在一边摇旗,鼓手在一边击鼓。 窝阔台站在高台之上,腰按珊瑚宝石镶嵌的刀鞘,一双锐利的鹰眼俯瞰下方密密咂咂万千人马。 这还只是一部分。 等集结号令一响,各个部落会抽调人马,去年的三十万大军就会重新归于他账下。 大手一挥。旗手跟着摇旗助威。随着沉郁顿挫的鼓点响起,万千辽军高举弯刀,沉闷的声音如同惊雷,渐渐响遍了整个天地。 “三个月,大草原的英雄就要提着南朝皇帝的头回来。他们有温暖的大海,有数不尽的女人珠宝。我们的铁骑会让敌人闻风丧胆,我们的刀可以轻易剖开敌人的盔甲,勇士们,让那些孱弱的梁猪见识我们的实力!” 大漠上苍鹰高鸣一声。 远处山坡上传来几声狼啸。 士兵们纷纷举着武器: “杀!杀!杀!” …… 下雨的早晨,一个人撑了伞,慢慢行至街中。 过路的人不时对她投来目光,然后又匆匆而去。 茶馆边热气腾腾的馒头,茶馆老板对她笑了笑。 “龙姑娘。” 龙淮君点点头。一路上总有人叫得出她的名字,她都这样点头回应。 出于礼貌,往常时多少有些厌倦。但今天下雨,龙淮君心情很好。 从城东走到城西。漫无目的地走着,见到什么好玩的就停下来看一看。 一股春风,吹开了冬眠的树芽。有些地方挂上了绿叶。时间过得很快。 油纸伞的伞盖沾湿了雨水,龙淮君轻轻转起伞柄,雨滴从面前划过,湛在石板上。 不知道哪里的鸟鸣。在各个枝头,房梁上响起。去找它们的身影,却总扑个空。 这时候,才觉得春天来得很快。 龙淮君走出城,路过城郊。 地上斑驳的雪迹,大面积的融水积攒在一起,使路面变得有些泥泞。 提起裙摆,在一个个潮湿的方块间躲闪。一手撑着伞,一手提裙子的画面,说不定有些滑稽。 但都无所谓。 相反,这样轻松的样子使她很舒适。记得上一次这样,只存在于遥远得模糊的记忆里。 而是不是有那么一个时刻能和现在相提并论,或许有。但也都不重要了,连这样的记忆也无法参考。 军营里,营帐间的路更难走。 所有士兵不管是巡逻、出操、生活,都要在这样的泥路上踩来踩去。 久而久之,地面全是坑坑洼洼的烂泥。变成拔人靴子的泥浆。踩上去要格外小心,以免抬脚起来会扑到地上。 她在泥上轻飘飘的走。 路过巡逻的士兵,对着她叫一声“龙校尉。” 属于她的那一顶帐篷,里面布置的格局已经完全适应我的生活。中间一个大大的床榻,两边放着一排小桌子。 小桌子上面放着书。 以前的知识都或多或少会一点,可真正拿来用还有些差距。 …… “北边辽人已经动了。” 李广源望着下方一干将领。 “我们要怎么办?” 有人说死守。 有人说该主动进攻。 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办法点子一箩筐,真正实施起来没有一人肯动。都眼巴巴的望着李广源,屁股坐得稳稳的。 李广源也不是个善做决策的将军。他年年打仗年年败,已经输光了自信。 现在四十万大军在手,他非但没感觉到底气。反而更加如履薄冰。 在战场上,不是哪边人多哪边就一定会赢。他犹豫不决是为了不让将士白白送命,也是为了保存实力。 龙淮君掀开帐篷,收起纸伞。 动作虽不大,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过来。 有人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出声。 她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旁郭道平悄悄对她说: “你来晚了。” “正好。” 她说。 李广源看过来,眼里闪烁着希冀的神色。 “龙校尉,你有什么办法吗?” 下雨带来的好心情让龙淮君忽略他们推卸责任的目光。她其实在想,假如朝廷能换个人当统帅,可能也要硬气一些。 不至于一直吃败仗。李广源不像个将军,倒是更像个宰相。他关心朝堂上的事,爱舞文弄墨。 对于行军打仗,他反而畏首畏尾。 “问题是什么?” 龙淮君问。 “北边探子来报,辽人已动了。” “辽人动了么……” 她有些恍惚。但这是定局,也早已预料到了。 “辽人的军队,如若不打仗,一般是散开的。现在他们还在集结军队,等雪彻底化了,才会进攻。” 这个点显然他们都知道了。他们看着龙淮君,期待她的下文。 “晋阳的四十万大军,过于臃肿了。” 龙淮君说。 “可以分摊一部分去宥城。宥城地势较高,俯瞰晋阳这一片平原。如果辽军打过来,可互为犄角之势。”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李广源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多的意见了。” 龙淮君没有真正带兵打仗的经验。前两次胜利,可以说都是投机取巧。反而对于她自己的判断能和大部分人一致,这其实是一种庆幸。 证明她的知识谋略,已经达到一般将领的水准了。 “既然已有了计谋,为何还要争执呢?” 郭道平在龙淮君耳边轻声说道: “不知道该派谁去。” 龙淮君明白了,点点头。是没人敢承担这个风险。毕竟守这晋阳城的人被分出去一半,如果有用当然是大功一件。 但若因为这分开的二十万人,晋阳城本能守得住,却变得守不住了。这个“万一”谁也不敢做担保。 这一军营里的人,有见识的人不少。可是有胆量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们都被辽军打怕了。 她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见他们与自己对视一眼,都把头低下去。 龙淮君不禁好笑。 李广源长得像像刘备大耳贼。可是论胆识,不能相提并论。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李广源的脸上。 轻笑起来。 “我去罢。” 李广源郑重的看着她,点点头。所有人都面无表情。 说不定,这个样子他们早就有所预料。只是套子下下去,等着有人钻罢了。 040 谁都怕死 041 总有些痞子是色胆包天 042 辽人也有良心 043 一盘散沙 044 登台献技 045 叛国 046 病了 047 原来是为了引诱我吗 048 危机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把刀刺在了女人的心口。女人没哭没喊,捂着胸口的手指间泊出鲜红的血液,靠着柱子缓缓倒下。 赵磊扑在女人的身上,叫了一声“娘”。 赵磊伸出一双手捂住女人的胸口,哭喊着:“娘,娘,你流了好多血。” 女人哆哆嗦嗦的抬起一支手,搭在赵磊的手背上。赵磊的手心里感受到她皮肤下的温度渐渐消失,鲜血像酒液一样散发出一股甘甜的香气。 现在想来,喜欢喝酒的习惯大概是那时候染上的。 但无论如何不肯喝醉。一喝醉就会梦到一些困难的画面,梦里,常常出现母亲娇艳鲜红的脸庞,以及胸口细腻温热的肌肤。 那种心痛的感觉,是他不敢忘记却又害怕记起的。 喝了一杯酒,赵磊望着酒杯里清澈的酒液。酒水整体看来呈现出一种潭水似的青色。入口的甜味过后有一股梅子的香气。 大概是梅子酒。 他抬头望向坐在中央的龙淮君。小丫鬟不停的为她添酒,但她始终面色白皙眼神清澈,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既然有这么好的酒量,为什么不喝烈酒啊? 想不通,赵磊摇摇头。一壶酒下肚,即使是果子酒,肚子里也有些热气了。 在龙淮君又端起酒杯的时候,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来已经得到了父王的允许。” 他缓缓地说: “我已决定,要与郭将军共同抗敌。” 啪嗒一声,郭道平手里的酒杯与矮桌相碰。 龙淮君疑惑的看向赵磊。这么说,他是来带兵打仗的?一个皇子亲临前线,是要挤掉郭道平的统帅权力吗? 赵磊最后喝了口甘甜的清酒,酒液入肚后,一丝酸涩的感觉覆盖在舌根,让他口齿生津。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对郭道平说:“郭兄弟不用管我是什么身份,只管给我个百夫长之类的头衔,让我带兵上阵杀敌就好。” 他身后的侍卫一脸无奈。 龙淮君一呆,认真的望了他一眼。觉得他是喝醉了。 …… 辽军大营坐落在一片宽广的草场上。远处可见一泊湖湾,上面停留着无数开春后飞来的白色候鸟。 草场经由整个东季的寒冷,一开春就绽放出无尽的绿意。去年的大雪除去了一部分害虫,也滋养了草场上的物种。 春雨一至,万物复苏。 葛尔丹裹着干净的羊皮袄,头上扣着一顶灰色的貂裘帽,帽子两边垂下的毛皮遮住一对伤痕累累通红的耳朵。 望了会儿那边的湖湾,葛尔丹转身回到营中。 帐篷里,窝阔台大马金刀的坐在中央,两边坐着十多个虬髯红脸的将领。 他们正在饮酒,也许是谈到了什么好事,一个个都大笑起来。 “昨日那女人半夜来到我的帐篷里,她解开衣服,我以为她要归顺我了,没想到她突然掏出把刀子刺向我。幸亏我闪得快,不然就着了她的道了,哈哈。” “哦,那是上次我们俘虏的那个谁的女人?” “姜羡。” 窝阔台笑着说。去年辽军攻下长城时,守城将领是个叫姜羡的家伙,一个小小的长城,他们硬是花了两个月才攻下来。 俘虏了他的女人,就赏给了自己的部下。 “那是个勇士。”说起姜羡,众将都叹服不已。 “那你杀了她吗?” 那将领大笑着:“我把她擒住,夺下她的刀子,告诉她,让她回去好好想想,我是大王亲封的将军,地位也不差,跟着我不会亏待了你,你为什么要死心眼的寻死觅活?” “那她怎么说?” “她念念叨叨的,我没听。不过不管多么桀骜的野狼,在我这里也要趴下头来臣服我。” 葛尔丹喝了碗酒听他讲完,也跟着其他人一起调笑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时候在中原的那个女人来。 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吗? “大王,我们那边的女人最崇尚贞洁,你逼她就范可要慢慢的来,不然她就真的要自杀了。” 葛尔丹望过去。窝阔台身边坐着一个一身灰衣的矮矬男人,是他开口说话。 “裘千仞兄弟,你可以指点一下俺吗?” 那将领满面红光的望着他。 裘千仞笑着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你只需要在她喝的水里放点春药,嘿嘿……再烈的女人也熬不过去。” 听他说得阴险毒辣,葛尔丹心里对他嗤之以鼻。那将领听了,沉默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我要的是她的心,她的身体本来就是我的。” 裘千仞轻笑着说:“糜将军你不晓得,梁国的女人虽然刚烈,但要是怀上了你的儿子,她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的。” “真的吗?” “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 酒过三巡。 窝阔台见众将情绪正酣,举起酒杯高声说:“各位勇士!”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他。 “明日,当太阳从大漠里升起的时候,我们就要南征那些软弱的梁军。这一行,我们要活捉梁朝皇帝!” “活捉梁朝皇帝!”众将应和道。 “大王!” 葛尔丹忽然开口说: “我有一个重要的情报!” 窝阔台大手一挥:“你说。” “梁朝军队现在集结了四十万人。但他们把兵力分成了两半,一半驻守宥城,一半留在晋阳。” 窝阔台点点头,说:“这些你已说过了。” “但梁军中间出了叛徒,他们的将军也在觊觎他们皇帝的位置。” 众将中一阵骚动,窝阔台激动的说:“你说的是真话?” “千真万确。他们的将军李广源正密谋篡位。只等我们和宥城的军队打起来就要假装不敌退回南边,去夺他们皇帝的位置。” “怪不得那李广源这么窝囊。我还说他的名声在梁军里也不差,怎么却不敢和我们硬拼。原来他野心不小啊!” 众将恍然大悟。 “那你有什么计谋吗?” 窝阔台看向葛尔丹。 “大王,我们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意。我们打下长城后,佯装去攻晋阳,然后带大军先去打宥城。等那李广源回到皇帝身边,趁着他们内斗我们再挥兵南下。” “到那时,我们的铁骑将无人能挡。” 窝阔台听他说完,连喝三声,“好,好,好极了,哈哈。葛尔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这次就要将梁国一举拿下!你立了大功!” 葛尔丹笑起来,与众将一起高呼“拿下梁国!” 高呼声穿透帐篷,在万军丛中掠空而去。 那片湖湾里的白色候鸟似受了什么惊吓,振翅而起,带起一片水花。 049 徘徊 这日傍晚,姜芽庄又一次登上长城。 最近他已不再喝酒。酒是解愁的东西,但会消磨意志。 他要拿出个将军的样子。 长城上收集了许多木石,一排排的士兵手握寒戈和弓弩,站在城垛间凝神眺望长城下的崇山峻岭。 情报说,三十万辽军已经启程了。 对方打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或许很快就能见到。将军说“战”,作为士兵他们需要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完成他的指令。 这场大战,不止关乎身家性命。能守住长城,辽军就被阻拦在老家,无法将爪牙伸到 多亏不久前朔方军队的两次大胜,至少让他们觉得这次的任务没那么艰难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无力。 在这个冬天之前他们都不免有一些疑问:胜利是什么?怎么能胜?面对辽军他们困顿乏力,软弱可欺,如同折伤翅膀的麻雀。 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简直是荒唐,没有谁证实过辽军是可以被打败的——他们所做的一切,好像是送死。 他们心里这样想着,却又捏紧了手里的兵器。 士兵们眼光中掠过自己统帅的身影。姜芽庄嘴唇被干燥的东方吹得泛白起壳,这个时节北边的草场也该干透了。 “辽军就要攻来了。” 转过头,姜芽庄瞟见一角道袍。年轻的道人看着自己,嘴角挂着浅笑。 “原来是伊道长,道长不应该随新军一道去了宥城吗?” “前段时间我教派出了数百名弟子安抚朔方受灾的难民,处理完朔方的灾民后他们便来晋阳与我汇合。我看晋阳城驻守的军队成日寻欢作乐,似乎未做好迎战的准备。便和我教弟子商议来助姜校尉一臂之力。” 闻言他往伊志平身后望下去,忽然一愣。在城下堡垒中陆续出现了一些身着道袍的年轻子弟,约莫数百名道人已聚在城中。 那些人一声不吭,大多腰悬宝剑,抬头看向这边。 “抗击辽军,我们全真弟子也不能落后啊。” 身旁,伊志平笑了笑。 “你身为全真掌教,带手下弟子来送死,合适吗?” “我们全真教的功夫虽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生,但也不是一般士卒能比的。”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些许傲气,姜芽庄稍许沉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打仗看的不是谁武功高强。 两军交战,这几百人的作用放在数十万人的大军里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不过……姜芽庄看向伊志平炯炯有神的双目,从中读出几分让人浑身充满活力的劲头。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摇了摇头,“随便你吧,不过到时候打起来,即使你们是道士也要听我的指挥。” 伊志平笑着点头说:“理当如此。” …… 平常的一天是从一个良好的睡眠开始的。早上无人吵醒自己,慵懒地躺在厚厚的棉被里,直到日上三竿小丫鬟气鼓鼓的敲开门,被迫迎接新一天繁琐的工作。 “姑娘昨天又睡得很晚呐。” 小丫鬟有些责备和埋怨的替我打理着装。即使已经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成熟女性,但看起来我还跟十五岁时相差无几。 铜镜里的人皮肤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晶莹剔透的感觉,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小丫鬟将我的头发绑起来,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样式。 要是我对服饰或者头发的花样再多了解一点,说不定能叫出这种挽出这种头发的方式。 我的专业知识能用到日常生活中的区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双清澈又带着一些红肿的眼睛。 “二十六岁的我,又要像初入高中时那样从头开始。” 专业课成绩已经成为一种非常遥远的词汇,如今我也在拼命学习,为的是另一件“决定一生命运”的事情。 比起以前被动的捕获那些灌输的知识,现在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没有学业抽测考核来判断我的学习是否进入正轨。 一切的成果,最后是要用二十万人的鲜血去验证。对我来说,那还是太勉强了。 奇怪的是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对我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连我自己都觉得停滞不前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们却总认为我能解决一切的难题。 我都快要忘了。 龙淮君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缓缓收拢。 “曾经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 宥城因为容纳了朔方的两千多人,已经人满为患。初建这座城池的设计者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座地处偏远、无人问津的小城有一天会担当起二十万人军队的大本营。 和孙婆婆打个招呼离开家,从正街往城口走上百米就到了城守府。 回到熟悉的位置坐下,等待所以人到齐的同时认真翻看昨天晚上未阅读完了兵书。 但是到目前为止,这种书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所有人到齐。接下来就是例行公事,汇报昨日军队的情况,时刻关注那些新兵的动静确保不会再出现内部的分裂,探讨接下来对抗辽军的具体章程。 郭道平面色平静,沉稳的样子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听着魏延和檀道济的汇报,在心里一点点构筑自己对于情报设立的框架。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射进屋内的角度越来越小,在场的所有人都找到了对应自己能力的工作。 孙小小参与进魏延不久前提出的关于整顿军纪的建议中,她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见解,面对众人的询问常常能做出一些有力的回答。 即使是两天前才进军中的赵磊,也有自己的一些观点。那些事情,关于什么粮草的调配,什么军需的供应。 不得不承认,她还只是一知半解。 她端起茶杯发神,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我能做些什么呢?”她不禁质问自己。 “大人?” 孙小小靠在龙淮君身边,看着她的眼睛。 “嗯,什么事?” 回过神来,所以人都望着她。在这种场合走神被发现,让她有些脸红。 “大人,你又走神啦。” 孙小小气鼓鼓的看着她。 “抱歉。”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050 故事中的人(致敬我最爱的言叶之庭) “……总是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总是若无其事地露出坚强的那一面,不以为意地孤单一个人……” 面前的少年紧握双手,望着她的眼中覆满泪光。怎么会这样呢?她本来想着:只是捉弄他一下好了。这个面貌幼稚充满活力的小孩儿,引起她很久远的记忆。 她不知不觉又犯下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还真是无可救药。 “……对不起。” “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吗?你觉得我幼稚,觉得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丑可以仍凭你观赏摆布吗?” 这件事,出现了偏差。面对眼前这个孩子,她心里的愧疚像是这个六月中磅礴的雨天,所有的难言之隐都在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 …… 不知道是哪个时间,对于很久都没关注过的东西她也日渐忘记。时间,对她来说太过沉重。 只知道从那天开始,雨就一直不停的下了两个月。 在雨天的上午,她又去到熟悉的公园里。时间将曾经的一切都覆盖在新的生命和世界之下,唯有这个公园,里面还保存着旧时代的一间凉亭。 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百无聊赖的望着雨中的池塘。时间在她的生命里一直反复交织,使一些人和事不断出现然后消失在她的面前。唯有酒精的味道才能机缘巧合将她的思绪停留在曾经的岁月里。 在这种天气里喝着啤酒,悠闲地翘着一只脚,细数池塘里透明的波纹。思绪也仿佛被带向久远的过去,一些人和事逐渐浮现在她的眼前。 这时,那个孩子收拢塑料雨伞,抖落肩膀遗落的雨珠站到亭子里。 “你好。” 出于礼貌她对他露出微笑,把身体挪到旁边腾出一个宽阔的位置。 那个孩子一脸认真的表情,见到她多少有些惊讶。这种缠人的天气,公园居然还有人喝着啤酒——在他心里估计把她当成了一个奇怪的人吧。 他对她点点头,然后拿出练习本在一旁写写画画。 她拎着啤酒,一会儿看着亭外的雨景,一会儿又无所事事的看向那个认真的小孩。 看起来他应该是高中生吧?还穿着一身校服,即使认真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有些老气,但他面部羞涩的细节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学校不用上课吗?”喝了一口啤酒,她笑着看向她。 “那公司不用上班吗?” “嘴上不服输呢……年轻的感觉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他将视线从本子上抽离,抬起头望向她手中的啤酒和身上简洁的套裙。 视线在掠过她的手腕时稍微停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撇开视线望向池塘。他是脸红了吧? 这个反应很刻意,却让她觉得有趣,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触感。在她生命里不住一次遇见过相似的场景,但没有那一次有现在这样能强烈地勾起她的回忆。 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是雨天的原因? 她没有追究。怎样都好,只要还能记起那些宝贵的回忆,她就能感受得到那时的心情。 “装作很成熟的样子在雨天一个人跑到禁酒的公园里喝啤酒,你也不比我成熟多少吧?” 他做出如此判断。 “你想错啦,我可比你年长一千岁喔。” “哦,这么说你是龙女吗?” “没错。” 少年用如同看一个幼稚女孩的眼神看着她,最后他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随便你怎么说,但凡有一颗花生米你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没错。” 她依旧笑着回应他。将刚才的玩笑话表现得就像是出于一时兴起。 交谈结束,她又恢复那一副轻松的模样。大部分时间看着亭外的池塘,偶尔对仍在纸上写画着什么的少年投去一督。 即使是雨天,池塘边的枫树上依旧有喜鹊在喳喳的叫唤。公园的远方,高楼大厦从树林的边缘探出一截高大的身躯,然后耸入浓稠的阴云中。 雨停了。 …… 醒来后已是下午,孙小小摇醒沉睡中的龙淮君,龙淮君疲倦的抬起头,望见围墙外暗淡的夕阳。 “这么晚了吗?” 左右一望,大厅中已没了郭道平他们的身影,几个佣人在厅中来回打扫。 孙小小扶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大人,你不能再这么劳累下去了。听短歌说你昨晚又熬到深夜。” 短歌,是她给那个小丫鬟取的字。是那种吵吵闹闹,充满活力的“短歌”。 “……我没事,只是看书而已。况且我身体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大人!” 孙小小扶在她肩膀的双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指间也开始泛白。她眼里蕴藏着泪光,语气僵硬有些颤抖: “大人难道就不能相信我们吗?打仗的事,难道大人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胜任吗?” “不是,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成熟,能在一些时候起到作用帮到你们……” “大人!”孙小小打断她的辩解,直直的盯着她躲闪的双眼,“大人你忘了吗?是谁带着我们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是谁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长城?” 龙淮君叹了口气。 是她没错,可她始终觉得那是运气。那难道不是运气吗?两千人杀掉对方五千人,又连夜攻下长城——的确战功显赫,但她却更加谨慎。 学过历史的她知道,只凭一两场胜利是代表不了什么的。如果她如今就志得意满放松警惕,那就会大祸临头。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也就罢了。可她先从一个副尉,变成了如今的校尉。她渐渐拥有了指挥的权力,如果她还依赖曾经的知识去指挥士兵。 那无异于带着他们去送死。 所以她必须要让自己适应当下的一切。她的确有一些非常先进的军事思想,但太先进的东西在如今这个时期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小小,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我?” 和孙小小沉默地并肩走街上。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天边的晚霞从淡粉色慢慢变成紫色,然后颜色一点点加深,直至彻底融入漆黑的夜空。 她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问出这一句。 “……大人。” 孙小小停下来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这个问题她早就不止一次地回答过了,但每一次龙淮君都没有在意她说的理由。 “大人以前不关心这些事罢……” 以孙小小的了解,其他人的心情和故事大人其实是了解的,但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一根绳子拉住她让她站在原地。 对于这些事她偶尔表露出兴趣,但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寻求真相和答案。 在她的记忆里,大人这样慎重其事的问她还是头一次。 “这么说,我确实是一个既冷漠又不愿意给予信任的人呐。” 龙淮君摇了摇头。 “大人怎么能这么说……” 孙小小想都不想就要反驳,想维护龙淮君的念头早就扎根在她的心底,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贬低她,即使是龙淮君自己。 “但是,”孙小小一怔,只见暮色下龙淮君淡淡的笑起来,轻轻上前抱住她: “我愿意按照你期望的那样一点点的变成你想像中的那个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大人是一个有勇有谋、独当一面的奇女子,是女性的希望。这样的大人才是你所期望的。” 孙小小将下巴靠在龙淮君的肩膀上,她这时才意识到,论身高她其实和大人差不多。 这样,多少感觉和大人的差距没那么遥远了。 “所以我要努力变成一个有勇有谋、独当一面的统帅,这样才能不辜负你的期望呐……” 孙小小身体一僵。她耳边感受着龙淮君呼出的热气,胸口有一团暖气逐渐扩散到全身。脸颊感受得到龙淮君细腻温热的肌肤,那种柔软的触感,一下子触动了她的内心。 “二十六岁的我相比十五岁的我,不仅从外表上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内心成熟程度也相差无几。” 做出这样的承诺,将责任全部合情合理的揽到自己身上,全然不顾其它的退路。 “恐怕就算一千岁的我,和如今二十六岁的我比起来,也不会有太多长进吧?” 她如此想着,嘴角挂起一抹笑意,眼光澄澈温柔。 莫名有一种已经成熟的感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