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萧家有子初长成 第二章:天工铁艺 第三章:韩家祖孙 第四章:疑惑 第五章:老管家 第六章:困局 第七章:暗棋 第八章:萧家三娘子 第九章:严母 第十章:三喜 第十一章:别无他途 第十二章:天香阁 第十三章:有女如画 第十四章:承诺 第十五章:心意 第十六章:威胁 第十七章:迫不得已 第十八章:路遇 第十九章:宴无好宴 第二十章:我可以打十个 第二十一章:护妹之心 第二十二章:劝阻 第二十三章:情义无价 脚底板痒痒的,萧诚缩了缩腿,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早上正凉块,又难得不用起早去上学,再加昨天一个晚上先是对付罗纲罗雨亭,接着又跟父亲萧禹谈到极晚,只觉得心力交萃,早上虽然习惯性地醒来了,却又睡起了回笼觉。 掻痒感再度传来,而且这一次,还是两个脚底板同时传来,萧诚大怒,一挺身坐了起来,张嘴正准备骂呢,便看见一个娇俏美少女,两手各拿着一根小草,正笑嘻嘻地坐在床尾盯着自己。 看到那张如花笑脸,满肚子的火顿时不翼而飞。 “小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进男子的房间呢?”翻身下床,两只手揪住萧旖的脸蛋,用力扭了扭。 “你是我哥哥呀!”萧旖往后一缩,笑道。 “记住,便是哥哥也不行,你都是大姑娘了,马上都要订亲啦!”萧诚笑着道。 萧旖顿时苦起了一张小脸。 萧诚大笑,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大喊道:“李信,李信。” “来了来了!” 李信端着一盆水,颠颠地从偏房跑了过来。 洗着脸的时候,偷眼看着萧旖,却见对方乖乖地坐在书桌前,有些无聊地翻着自己的书稿,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往自己这里偷瞄上一眼。 很显然就是有事找自己,而且肯定跟昨晚自己说去找了罗纲有关。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呢! 洗漱完毕,小丫头还在哪里装模作样,萧诚轻咳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 “有事?” “没事!” “哦,那咱们去吃早饭吧!”萧诚站起身来。 小丫头有些气急败坏,不起身,歪着头,鼓起眼睛,一脸凶狠模样地看着萧诚。 “那就是有事?”明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但萧诚就喜欢看小妹这种娇憨的模样,便继续装模作样。 “二哥哥!”萧旖有些恼羞成怒了,拳头也攥了起来。 “好吧,你问吧?”过犹不及,要是真惹恼了她,可是能跑到母亲哪里去告状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当哥哥的故意欺负小妹妹,那是不成的。“李信,去厨房把早饭端到我房里来,你去大嫂那边要,今天大人要上早朝,大厨房里做得肯定早就凉了。” “大嫂那边的更好吃!李信,我也要一份儿。”萧旑扬声叫道。 “好呐!”外头传来了李信的声音。 “雨亭这个人呢,虽然有些花花心肠,但总体上来说呢,还是一个不错的人。”不再逗小妹了,萧诚直截了当地道:“而且人长得卖相不错,跟哥哥差不多高,比我长得要俊。” 萧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二哥哥,我好像记得你但凡在说一个男人长得俊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在骂人。嗯,好像就是说这个人娘里娘气,没有男子汉气概。这人,不会也在头上插朵花吧?” 出生在萧氏这样的家庭,萧旖自然也对这样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她平日里所见的父亲,哥哥,以及家里的家仆护院,一个个可都是威猛的人物。 “还好啦!”想起罗纲昨天的模样,萧诚笑了起来:“属于还有救的那种,所以二哥哥昨天特意去敲打了他,让他老老实实的做人,认认真真地学习,不考上进士,休想娶到我这位漂亮又有才学的好妹妹。” “他答应啦?”萧旖两眼放光。 “当然,所以二哥哥说,这个人还是有救的。”萧诚道。“昨天跟嬢嬢说了这事儿,嬢嬢还怪我呢?说万一要是考不取,岂不是耽误了你的终身?” 萧旖昂起了头,傲然道:“我大哥哥是纵横疆场让辽人闻风丧胆的大将,我二哥哥明年也是要中进士,东华门唱名的,我未来的夫婿,自然也不能比二位哥哥差了太多才可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我萧旖高看一眼,要是他畏难不应,我可就瞧不起他啦!” 萧诚一拍巴掌:“咱们兄妹二人,果然是心有灵犀,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雨亭这个人,是个聪明的,就是以前没有认真读书,真要把所有心思放在了读书人,自然是不差的。这一科他是铁定中不了的,下一科要看运气,不过只要他苦读个六七年,下下科,绝对要高中。” “不过七年而已嘛!”萧旖不以为然地道。 “我家小妹果然有气概。”萧诚赞道:“小妹,想不想见一见这个人,亲眼看看他到底如何?” 萧旖一惊,旋即却又心动。 “二哥哥,要是被嬢嬢知道了,可不大好,要挨骂的。” “只要你想见,二哥哥可以安排啊!你放心,自然会安排到一个妥贴的地方,外人根本就无法知晓。”萧诚道:“亲眼见一见,谈一谈,总比一个人在屋子里瞎想来得好。再者说了,我昨天在罗雨亭面前把你夸上了天去,说以你的才情,可以吊打他,他还不服气呢!你如果去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一番,必然会激起他的好胜之心,以后读书必然更加卖力。毕竟,只要是一个有志气的男儿汉,又那里愿意自己未来的妻子瞧不起自己呢?” “可是有什么借口出去呢?”萧旖皱眉道。 “你去跟大嬢嬢说,要去天香阁那边给她挑几款最好的香水呢!大嬢嬢不是刚晋了郡夫人吗?你这个做女儿的,得送点礼物为贺呢!”萧诚笑道:“大嬢嬢肯定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啊,我这个闲人,自然就能派上用场了。” “天香阁出产的香水,贵得吓人,我才有几个钱?那里买得起?”萧旖叹道。 “别忘了,你二哥哥昨天可也是刚刚升了官儿,成了从八品的承务郎呢,每个月也能领上几十贯的薪俸了,这点儿钱,二哥哥还是给你出得起的。”萧诚道:“你负责挑选合意的,我负责结帐,可好?” “那也要给大嫂带一样。大哥自己的薪饷不够用,还经常要大嫂的嫁妆来补贴,大嫂嫂的嫁妆本来就不算丰厚,日子过得可是节俭啦。上一回母亲送给大嫂嫂一瓶天香阁的香水,大嫂嫂平常都舍不得用,只在回娘家时,才会用上一些呢!” “大哥在前线带兵打仗,需要奖赏士兵,激励士气,伤残的士兵,大哥也拿自己的钱养着,再多的钱也不够花的。”萧诚道。 “朝廷不是都有抚恤的吗?” “朝廷的抚恤?那点钱够做什么用?”萧诚冷笑了一声。“你大哥哥不这么做,怎么肯有士兵下死力气为他卖命?怎么能在军中一呼百应?战场之上,没有一帮子巴心巴肝的铁兄弟,有再多的命也得丢罗。你大哥哥可是要亲自上阵冲锋陷阵的。大嫂嫂是个明白人,所以才没有一点儿怨言。大哥哥建了功,升了官儿,她以后也能跟着风光,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等到你大哥哥成了当朝横班,太尉,钱财自然滚滚而来。” 兄妹二人说话间,李信已经带着一个家仆回来了,那人却是大嫂院子里负责小厨房的,两人一人托了一个托盘,进门来放在桌几之上,青菜小米粥,胡饼,以及几样佐餐小菜,竟然是丰盛得很。 “大娘子那边听说二郎和小娘子要吃,便临时加做了几样,所以回来晚了一些。”李信解释道。 “二哥哥,就大嫂嫂这番心意,当也值一瓶天香阁的香水吧?”萧旖道。 “当然,香水有价,情义无价,像大嫂嫂这样贤惠的人,自然是能得到好回报的。”萧诚肯定地回答道。 萧旖顿时开心了起来。一手拿饼,一手拿筷,快活起与美味的早餐干起仗来了。 大哥成家立业了,虽然没有分府而住,当然,也不可能分府而住,父母在,不分家,这可是铁律。但在财计方面,却还是分开了的。而大哥带兵打仗,花钱如流水,不但没有往家里拿的,还得从家里往外捣腾,他们这个小家的日子,自然就很拮据了。大嫂嫂又是那种家世出身,该讲的体面也是一点儿也不能拉下,平日各色用度,人情往来,家仆月钱赏赐,都要用钱,没办法,也就只能在自家节俭了,日子过得的确是苦巴巴的。 萧诚有钱,可他一个做小叔子的,也不能没事上赶着给嫂嫂送钱使啊! 人言可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萧诚的钱,除了每月的官俸之外,其余的,也是过不得明路的,他真敢送,他大嫂嫂也不敢要,传到父母耳朵里,那便又是事儿了。 吃过了早饭,萧旖去与母亲一说,虽然有些犹豫,但有稳沉的二哥相陪,萧韩氏却也是答应了。只嘱托要多带家丁护院,早去早回。 诡计得逞,萧旑快活地跟着萧诚坐上了家里的马车,一路往着天香阁方向而去,而李信,则是得了萧诚的命令,一路快马加鞭地奔往罗府去给罗纲罗雨亭送信。 昨儿个答应对方的事,今儿个就办到了。且算是给他的一个惊喜吧! 第二十四章:罗家三郎 第二十五章:见面 第二十六章:心有畏惧 第二十七章:狡兔三窟 第二十八章:辩论 “不可能!”耳边传来了一声大叫,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罗纲与萧旖两人的小船已经划到了距离疏雨堂不过几步外的地方,停在了一片垂柳之间。 萧旖抓着几支垂柳,意态闲闲,倒是罗纲两手挥舞,显得有些激动。 与江映雪对视了一眼,萧诚将头探出了窗户,看着外面小舟之上的两人,笑道:“这是在争什么呢?” 罗纲回头看了一眼萧诚,脸庞发红,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我再跟小妹讨论赵括呢?” “纸上谈兵的典故?”萧诚一笑,心中已是了然。 “不错,小妹居然说那赵括,虽然欠缺一些对战的经验,但其人本身还是极有才能的,长平之战,便是换成了廉颇,失败也是定局,绝对好不了多少的。”罗纲摇头道:“我觉得此言大谬不然。” “雨亭兄,三娘子,还是下船来疏雨堂说话吧,外头着实燥热了一些。”江映雪笑道。 “也好,这事儿,正好请崇文来评评理。赵括其人,纸上谈兵,史书可是已经定论的。”罗纲道。 两人进了屋,江映雪让丫头送来了两杯冷饮子给二人。 一口喝完,罗纲急不可耐地道:“崇文,你说小妹这个论点,是不是有些太出格了。” 萧诚却是看向萧旖:“小妹,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不仅仅是这一点。”萧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而且罗三哥哥所说,赵国不抢占上党,这一战还可避免,我也是不认同的。” “赵弱秦强,世所公认,可这个时候赵国还要抢占上党,这不是虎口夺食吗?秦国焉能不战?” “三哥哥,当时赵国已经成为秦国统一大业之上最大的阻碍了,两国必有一战,不管赵国愿不愿意,这一仗都必须是要打的。这与占不占上党,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相反,赵国抢占了上党,虽然将战事提前了,但却还占据了几分地理优势呢。” “那就如你所说,赵国有了地理优势,秦国又是仓促出兵,如果不是临阵换将,这一战,赵国说不得就能赢。正是因为赵括的纸上谈兵,才让秦国一战而胜。”罗纲道。 “不是这样的。”萧旖摇头:“这一仗,还没有打,赵国已经输了大半了。三哥哥且听我分说。赵国,因为地理问题,粮食一直是一个问题,是以赵国重商而轻农,国家的粮食储备是有大问题的,根本就耐不得持久战。二来,明明知道与秦国必有一战,可是赵国却不去合纵连横,不能让其它诸国明白他们要与秦国决一死战的心意,自然就不可能让其它诸国决心出兵,以赵国的实力,实际之上已经输了大半了。” “这话说得再理啊!”萧诚摊手对罗纲道。 “可如果是廉颇,必不至此。” “换谁也不行!”萧旖断然道:“战事初起不是廉颇指挥得吗?不照样连吃败仗,迫不得已坚壁清野,死守城池?” “如果坚持廉颇的策略,秦国还能久屯坚城之下不去吗?”罗纲摇头。 “三哥哥,问题是谁更能坚持得久一些呢?是赵国吗?”萧旖叹道:“都说秦人使反间计让赵王撤换了廉颇,那赵王又不是傻子,哪有这么容易上当的。实在是他没有办法,单纯以军事计,坚守自然是良策,但如果以国家计,赵王就必须要速战速胜,否则,赵国内部就先垮了。与其说是赵王中了反间计,不如说是赵王必须要寻找一个能够速战速决的将领来替换坚持己见的廉颇。” “这也不能解释赵括不是纸上谈兵啊?” “赵括的确是不该踏进白起的陷阱。但三哥哥可曾看到,他在中伏被围之后,可是坚守了数月而没让白起得手的。长平之溃败,几十万赵军被俘,都是在赵括指挥突围而战死之后的事情。”萧旖道:“三哥哥,如果赵括真是无能之辈,他能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控制住部队吗?他还能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突围?这一仗,秦国是赢了,但秦国付出的代价,可也是十分惨重的,这一点,相信三哥哥是能查到史料来佐证的。这一战,就算是换作廉颇,也只不过拖得时间稍长一点而已,而且赵国的下场必然更惨。” 罗纲顿时张嘴结舌。 本朝在对阵辽国之时,常有大败,而这些大败,下头人死得多,指挥大军的主要将领,死得倒还真是少。往往是下头军队稍受挫折就会一触即溃。论起这些大宋朝的将领控制军队的本领,比起赵括来还真是不如。假如赵括是纸上谈兵,那本朝的那些人算什么? 这可就不好说了,因为这些人还有不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看着面红耳赤的罗纲,萧诚不无同情。 这家伙平常看书走马观花,焉能是将历史研究得极其透彻的萧旖的对手?这个小妹妹,还经常将自己问得张口结舌呢!自己这几年来,光顾着研究八股文这敲门砖了。要不是还有些底蕴,早就被这小丫头虐得不要不要的了。 “雨亭兄,你输了!” 罗纲无奈地拱拱手:“心服口服。” 江映雪看着罗纲有些难堪的模样,笑着一拉萧旖:“三娘子,你不是说要给老夫人挑香水的吗?刚刚出了一些新品,我带你去看一看,看那些合意?” 两个女的离开了正堂,罗纲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妹子如何?”萧诚笑问道。 “崇文言下无虚。”罗纲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去不说锥刺股,头悬梁,但起早贪黑看来是必须的了,这才十二岁呢,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日我中了进士,也得继续奋力读书才成!” 萧诚大笑:“有这个心便好了,这小丫头咄咄逼人,回头我会训她的。显摆什么呢?” “可别。”罗纲连连摇头:“我喜欢这种性子的。温吞的有什么好?这才有意思呢,崇文,你想想,七年过后,我中了进士,迎娶了你妹妹,仍然可以在内室之中辩论一番,岂不是另有一种意境?大嫂二嫂就只知道些针头线脑的事情,要是小妹也这样,那日子岂不是闷得很?” “看不出你雨亭兄还有受虐倾向啊?”萧诚打趣地道。 “七年之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罗纲豪气干云:“今日一席谈,我也算摸着小妹的脉了,她啊,往往就是别出机杼,只消往这个方向入手就可以了。” “那我祝你早日学有所成。” “当然会有所成。对了,你准备的好文章呢?回去还要跟母亲交差的。”罗纲伸出了手掌。 萧诚从怀里摸出一篇文章递给了罗纲。 扫了一眼,罗纲有些狐疑:“这不是岑夫子布置给我们的作业吗?该不是你自己写的吧?崇文,脸皮不该如此厚的。” “这不是我写的,是小妹写的。”萧诚道:“你看仔细一些,这是我的笔迹吗?” 萧诚的书法是典型的馆阁体,没有什么鲜明的个人风格,但这种字体,在考试之时,却是极有优势,极得考官喜欢的,手中的这一篇,字迹明显要娟秀许多,而且个人风格极其明显。颇有书圣字体的意境在里头了。 “小妹的字写得真好!”罗纲讶然:“她也会作八股吗?” “你且看看写得如何?”萧诚笑道。 仔细看完,罗纲却是面如土色,卟嗵一声跌坐在椅子之上,半晌作声不得。 “可还能交差?” “让我无地自容!”罗纲叹道,“任重而道远,崇文,我真得下苦功了。” 萧诚一笑,任由罗纲去自我消化。 小妹的才情,本就世所罕见,只可惜了是一个女子。便是有才,能知晓的,也不过是身边的廖廖数人而已。 盏茶功夫,江映雪与萧旖却又是联袂而回,两人手中各自捧了几个盒子。 “三哥哥,这是**姐这里新出的香水,外头还没得卖的,我挑了三套,其中一套便送给伯母!”萧旖低声道。 “多谢!”罗纲站了起来,却看向萧诚。 “就说是我送的。”萧诚道:“我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让罗兄你跳了进去,想来罗夫人必然甚是恼我,这便算是我赔罪的吧?罗兄,时候不早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罗纲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程的马车之上,萧诚看着萧旖,问道:“小妹,人你也见过,如何?假如你不满意,我拼尽全身气力,也帮你拆散了这桩婚事。” 萧旖却是脸庞微红,“虽然腹中锦锈不够,却也胜在坦承,还很有趣,而且亦有上进之心。再说这婚事是两家议定的,二哥哥你莫要坏了人家的名声。” 萧诚大笑:“你如此说,我便明白了。你倒也没有猜错,如果你真不满意,我就只能对不起罗雨亭,定会把他搞得臭不可闻自动退婚的。” 萧旖翻了一个白眼给萧诚,人却是靠在车壁之上不言语了。 第二十九章:皆大欢喜 第三十章:萧家大郎 第三十一章:边地军事 第三十二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第三十三章:袭击 第三十四章:对冲 村子里的抵抗极其激烈,即便是女人,也手持着锄头,钉耙之类的与杀进村子里的辽兵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但可惜的是,正如王俊所说的那样,只要不是面对面的肉搏,共联村的这些人,是足以依靠着城墙等来拒敌的,可一旦面对面了,那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了。 殊死的抵抗,除了显得更悲壮之外,却也激发了杀进来的辽人的兽性。 看到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娃娃被一名辽兵用长枪高高的挑了起来举在空中,孩子还没有死透,手脚不停地抽搐着,卢春就觉得有些犯恶心。 骤然听到一阵撕人心肺的嚎叫之声,一个血古隆冬的汉子,手里挺着一柄朴刀,竟然从两名辽军的夹攻之中杀了出来,扑向了那个挑着娃娃的辽军,朴刀挥舞,瞬息之间居然勇不可挡,三两下便将那辽兵逼得手忙脚乱,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摔倒在地上。 那汉子双手握刀,奋力便往下戳去。 站在磨盘之上的阿孛合冷哼了一声,提弓在手,绰起一根羽箭,呼吸之间,已是弯弓搭箭,箭啸声中,羽箭破空而出,在朴刀刚刚便要落下的那一瞬间,已经是洞穿了那汉子的胸膛。 汉子仰天便倒,朴刀远远丢开。 被逼得摔倒的辽兵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地拔出了腰间佩刀,一刀便砍下了那汉子的脑袋,拎在了手中向着阿孛合走来。 “多谢将军!”他举起手中的脑袋摇了摇。 卢春还能看到那死去汉子瞪大双眼中的不甘与愤怒。 “吹号,收拢兵马,我们该走了!”阿孛合吼道:“今儿个再做一场,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号角声中,一队队的辽军从村子各个角落汇集而来,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鼓鼓囊囊的,不少人的马匹之上,还挂着布帛以及鸡鸭什么的。 阿孛合瞟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头下军,可不是宫分军。出来一趟,不抢点儿啥东西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从磨盘之上一跃而下,翻身上了战马,阿孛合率先向村外奔去。 虽然表面之上他对卢春的提议不屑一顾,但实则上战斗经验丰富的阿孛合,很清楚像他这样的袭扰,是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而他也估算了天门寨到这里的距离,时间对他而言,是足够的。 他还要随机选择下一个目标。 就让天门寨的骑兵跟在自己身后吃屁吧! 要是有机会,阿孛合一点儿也不介意再咬他们一口。 杀多少这样的宋民,也不如砍杀一些天门寨的宋军来得解气啊! 刚刚踏出村子,一名斥候已是在雨中狂奔而来。 阿孛合和卢春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将军,宋军,宋人骑兵!”斥候大吼道。 卢春目瞪口呆,本能地反驳:“怎么可能?天门寨距这里至少五十里,他们插了翅膀飞过来的吗?” 估算时间,从狼烟燃起到现在,天门寨的骑兵,是怎么也不可能赶过来的。 斥候看了一眼卢春,又转头看向阿孛合:“将军,足足有百骑左右。整整一个队的宋军骑兵。” “领头的是谁?”卢春紧张地问道。 “看旗号,是一个姓周的队将!”斥候道。 “周焕!”卢春长舒了一口气,天门寨马军四队将中的一个,看起来不过是在外巡逻罢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卢春觉得有些诲气,应当是这天气突然下雨,所以这支队伍准备到共联村来躲雨的。 阿孛合却是狞笑起来:“不错,不错,他们一百骑,我们也是一百多人,一对一,我倒要看看,他天门寨的兵,到底是如何厉害?” 辽军骑兵对于宋军的重步兵,弓弩兵还是很畏惧的,但说到骑兵,却都是普通看不起的。 马背上的战斗,宋人能跟他们这些从小长在马背上的人比吗? 只要不是攻打宋军厚实的军队,这样的骑兵野战,他们岂会怕这些三脚猫? “扔掉累赘,准备战斗!”阿孛合厉声吼道。 虽然是头下军,不能与宫分军与皮室军相比,但辽兵的整体军事素质还是在的。阿孛合一声吩咐,所有人都是立即扔掉了刚刚抢来的东西,各色各样花花绿绿的东西,当下便铺满了一地。 以阿孛合为首,所有人无声地列成了冲锋的军阵。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不远处的宋军,已经出现了。 “出击!”没有丝毫犹豫,阿孛合摧动战马,缓缓向前而去。 卢春也提起了自己的刀,不过他掉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不是士兵,地位也不是普通人可比,让他冲锋在前他是不干的,不过能尾随在后面捡点便宜,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宋军越来越近了,蓦地,卢春的眼睛瞪大了。 对面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手里持着一柄长枪,特别是他胯下的那匹战马,高达五尺有余,通体黑色,即便是在大辽那边,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见鬼,这是萧定!”卢春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经将马速完全提起来的阿孛合以及其他辽军,心知此时再提醒也晚了。 对方的确只有百骑,但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和没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完全是两码事。 然后,卢春又看到了紧跟着萧定之后的另一员宋将。 他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王俊。 天门寨马军正将。 又一个在辽人哪边挂有名号的宋军悍将。 阿孛合完了。 卢春悄悄地勒马减速,然后拨转马头,竟自向着一旁逸去。 而此时,双方一共两百余骑,正各自满怀着愤怒,将自己的马速提到了最高,发起了最为致命的对冲,压根儿就没有人注意到卢春竟然溜了。 阿孛合只听过萧定的名儿,却没有见过萧定的人。 他以为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就是所谓的队将周焕。 而萧定眼中,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什么所谓的阿孛合,在他心里,这个狗东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五十步,辽人弯弓搭箭,羽箭呼啸,透过雨幕,射向了对面的宋军。 说到骑射功夫,辽人的确是独步天下,宋军骑兵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不过既然赶不上,也就不必东施效颦,强要去学习了。 宋人有自己的办法。 第一便是强加防护,以更好的盔甲来减少伤害。 第二,便是在马上使用神臂弓。 将神臂弓上好弩箭之后,放在马上备用,纯粹的一次性用品,一箭射完,也就没用了。这个时候,便只能丢掉神臂弓了。 这样的打法,目前也就在天门寨萧定麾下的骑兵之中使用,在别军之中,神臂弓极少配备给马军,即便配备了,也没人舍得用完就扔。一柄神臂弓,怎么也能射出六七十支箭才会出现问题的,这样财大气粗的搞法,也就是萧定了。 当然,萧定也不是真的财大气粗。不过在与萧诚的日常书信往来之中,深受其二弟的影响。所谓钱财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还在,啥都能赚回来,打赢了,可以去捡回来,打输了,以后再去抢回来,或者说再向上头要。 反正他萧定是要得到的。 可是一个成熟的骑兵士兵,那就难得培养了。 对于辽兵的羽箭,萧定没有理会,甚至没有躲避,他只是略略低下了头。其他的宋军,也没有理会。 这种骑弓,别说对他身上这种将领专用的甲胃没有用,便是对麾下士兵身上穿的那种在大宋只是大路货色的铁甲,杀伤力也是极其有限的。 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是羽箭射在盔甲之上的声音。 眼见着羽箭无效,阿孛合眼中微微变色。 在双方对冲的这个速度之下,他只有射这一箭的功夫,现在,他率先攻击了,接下来,他就要迎接对方的羽箭洗礼了。 在辽东,对付女真人的时候,都是这个路数。 不过,阿孛合弄错了一点,他现在的对手是宋人。 在他眼中,宋人比起女真人来孱弱得多。 但是,女真人的箭头,大部分还是骨制的,女真的部族首领,都难得有一副铁甲,可是宋人不但是用神臂弓的,就连普通士兵都装备上了铁甲。 这一点,便是辽人也比不了。 三十步,萧定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厉啸声响起,百余支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呼啸着扑向了辽军。 作为宋军克制辽军的神兵厉器,神臂弓一向便是辽人的噩梦。 三十步之内,神臂弓连铁甲都能洞穿,惶论这些头下骑兵身上所着的皮甲了。 阿孛合究竟还是一员有真本事的将领,听到神臂弓射出的羽箭的利啸之声,便知不妙,当下便伏低了身子,他躲得及时,但身后冲上来的辽军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神臂弓射出来的弩箭,比起普通的弓箭射出来的速度要快上了很多。 惨叫之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卟嗵卟嗵坠马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冲在前面的阿孛合没有时间回头去看,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胡子宋军将领已经到了眼前了。 第三十五章:报仇 其实也真怪不得阿孛合枉自尊大。 宋辽对峙无数年,但在战场之上,获胜的基本上是辽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宋朝每年还要给辽国献上岁币了。 所谓的花钱买平安。 而阿孛合又一直在辽东那边与女真人交锋。 平素多听说的是宋人如何孱弱,如何的不堪一击,心中自然也就存了轻视的念头。 而他的兄弟阿孛斤这一次的战亡,从通报的情况来看,也是在人困马乏之后被宋军抄了后路这才力战而亡的。 曲文饰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宋国才有的。 辽国那边自然也是一样。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这样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阿孛合的脑子里的战争概念,还停留在与女真人作战时期的惯性思维之中。 正是这样的思维,让他与宋军的第一次交锋之中,第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 阿孛合是不幸的。 他第一次与宋人交锋,便碰上了宋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军队以及最为强悍的一名将领。 萧定有些遗憾自己射出去的弩箭居然偏了。 这其实是极正常的,骑在马上,随着战马的起伏颠簸,射出去的箭支基本上都是以覆盖为主,你想要盯着某人来一个定点殂杀,基本上就靠运气了。 谁在马上还能百步穿扬的,九成以上是在吹牛。 而且在马上,一般人也是根本拉不开硬弓的,所以骑弓较之步兵用的弓,要软得多,力道,射程都差远了。 萧定将神臂弓用在马军之中,其实便是提前上了弦,真正的神臂弓上弦,是需要踩在地上方能完成这一动作的,所以在骑兵之中,神臂弓就是一个一次性的用品。 而且为了保证有效的破甲率,萧定强行要求在三十步之内才能射击,以骑兵此时的冲击速度,扣动了牙发,射出了弩箭之后,剩下的时间,也就仅够骑兵们扔掉神臂弓,然后端起手中的长矛或者抽出马刀了。 谁想在这个时候还将神臂弓给收到囊中去,多半便会因此而掉了脑袋。 两边武器上的差距,便决定了第一波交手双方的损失程度。 辽人一波箭雨,宋人毫发无伤。 宋人神臂弓一轮射击,辽人便有二十余骑当场坠马。 从高速冲锋的战马之上掉下来,就算运气好没有被后面的同伴踩死,掉到地上,也就只剩半口气了。运气还差一点的还有一只脚套在马镫子上,就被战马拖着向前,那就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 萧定扔了弓,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对面的阿孛合也正冲着他而来。 双方的主将都冲在了最前面。 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所有的技巧此时都体现在了双方控马之上了,两人都是双手持枪,拼尽全力一枪捅向对方。 速度,力道,方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勇气。 萧定快了那么一丝丝。 他的长枪捅进阿孛合的胸膛的时候,阿孛合的长枪刚刚也接触到了他身上的凯甲。 就是这么一点点迅雷不及掩耳的差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阿孛合手上的力道瞬息间便消失,长枪在萧定的盔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却是滑到了一边,因为他自己的身体被萧定的这一枪,戳得有些歪了,连带着手上也偏了。 结果就是,阿孛合死了。 萧定毛都没有伤到了一根。 当长枪透胸而入的那一霎那,萧定已经脱手放开了手中的长枪,战马交错而过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对方,而是抽出了插在腿旁的马刀。 要是不松手,长枪的反震之力,会让萧定的双臂受伤的。 小股骑兵的交锋,迅猛而直截了当,一个对冲下来,胜负就已经一目了然了。 辽人骑兵在第一轮对射之中便已经损失了二十余骑,而当双方各自交错而过,一片刀光闪烁之后,输了的人,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当然是逃跑。 阿孛合死了。 而对冲的结果,便是辽人骑兵又有近二十人坠落马下。 转眼之间,百余人的辽人骑兵便损失了近一半,此时不逃,难道还留下来等对方再来一次集团冲锋吗? 所以与宋军骑兵在交错而过之后,辽人骑兵是头也不回,径直加速向前,狂奔逃命。 而等到宋军圈转马头转过方向来的时候,辽人已经奔出百步开外了。 “杀!”萧定一夹马腹,怒吼着摧马向前。 决战胜负已分,接下来就是收割更多胜利果实的时候。 而辽军,此时要比的不是谁更勇敢,而是谁的战马的力气还更多一些,谁能跑得更快一些罢了。 这一追,便是十余里,仗着自己马快,萧定与王俊,周焕等人又斩首十余级之后,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过了边境。 而胯下的战马,已经在喘粗气了。再追下去,或者还能有些收获,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意思了。萧定勒停了战马,派了周焕带了一半人马,继续跟踪对方,确保对方是逃回辽境而不是继续呆在这边作恶,他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共联村。 此刻,村子里不同的地方都是响起了嚎哭之声。 终于还是有人幸存了下来。 松口气的时候,萧定的心又揪了起来,遍地的尸骸,说明着共勤村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几个先前在对冲之中受伤的士兵,此刻已经包裹好了伤势,看到萧定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萧定翻身下马,沉声问道。 几名士兵都是脸色惨然,“等于灭村了。只剩下了几个半大的娃娃和零星的几个大人,其他的都死了。” 萧定面沉如水,打量着共勤村周边的围墙以及围墙之后的那些架子,全都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战斗过的痕迹。 “共勤村到底是怎么被破的?狗日的辽人是飞进来的吗?” “问清楚了。辽人来袭,村子里的了望哨是提前发现了的。也关闭了大门,村子里的青壮也准备作战了。但问题是,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个商队正在这里收购货物。”一名士兵道。 萧定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辽人奸细?” “是!”士兵点了点头:“那人都作我们宋人打扮,谁也没有防备,这些人突然抽出刀来,里应外合,打开了大门,然后辽骑便冲了进来。村子里的人,只来得及燃起了狼烟。” “统制,刚刚我们在砍首级的时候,发现了死了的辽骑之中,有好几个汉人面孔。看来便是这个商队的人了。”王俊走了过来,道。 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边境之上这样的交易,是双方都默许的,这样的商队,你可以自由出入,收购货物,买卖产品,互通有无,甚至于打探情报,这都是无所谓的,但与军队里通外合,这就越线了。 “将这个情况通报各村各寨,以后,不允许任何商队进入村堡,只能在村外交易,同时把这件事情上报大名府夏府尊以及安抚使府。边境之上,大家都要预防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萧定对王焕道。 “是!”王焕点了点头:“统制,共联村算是废了,这些人怎么办?” 王焕指得是村子里残存下来的不到二十个人,以女人与娃娃为主。 “都带回天门寨安置吧!”萧定叹道。 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除了谓叹,又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远处马蹄声响起,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一骑飞马过来,马鞍之上,竟然还横放着一人。却是先前的斥候二狗。 “统制,王正将。”二狗策马到了二人面前,先是将马上那人掀了下来,卟嗵一声跌在地上,跌了一个七荤八素。“我在路上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上前询问,他居然打马就跑,被我拿下来了,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手脚被捆,此刻在地上如同蚯蚓一般的扭曲着。 萧定看着这人的打扮,眼色先就寒了下来。 上前一脚将那人踢得仰面朝天,再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 “萧统制,我是卢春,我是卢春,我们见过面的,我还代表我们家主给您送过礼物的。”地上的卢春,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萧定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今儿个在共联村收购货物的,就是你的商队罗?” 卢春脸色如土。 “统制,看在我家家主面上,饶我一命!回头卢某人,定有重礼奉上。” “你做这事,你家家主知道吗?”萧定慢慢地从鞘中抽出了刀。 “统制饶命,饶命啊,我能给你们做内应,我能为您办事啊!”卢春哭喊着大叫起来。 萧定却是懒得再与此人多言,将刀抵在卢春的胸口,就这样一分分,一寸寸地慢慢地压了下去,直至穿透,抽将出来,却又再一次地按了上去。 一边五六刀下去,脚下的卢春这才没了声息。 入夜时分,周焕终于是回来了。而共联村这里,也才刚刚将死去的人给埋下了,也就是挖了一个大坑,将死难者给埋了进去,算是入土为安。 至于那些被砍了首级的辽军,则是被扔在一间屋内,一把火给烧掉了。 第三十六章:荆王赵哲 大名府。 大宋皇都汴梁在北方的屏障。 从大宋建都伊始,历代所有的皇帝都很清楚,这个地方,作为一国之都城其实是不合格的,地处平原,无险可守。 开国皇帝一度曾想迁都,但迁都之事,却触及到了绝大部分贵族的利益,这些人在汴梁深耕多年,一旦迁都,多年努力将会化为流水,因而一力反对。最终使得迁都一事不了了之。 但汴梁面对着辽国骑兵的威胁却又是一清二楚的。 于是,大宋的朝堂,便想了一个替代的法子,那就是以立坚城,屯重兵,来保护汴梁的安全。 而大名府,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现在的大名府,兴盛几乎不下于都城汴梁,同时,又是抵御辽人南下进攻汴梁的一道屏障,一旦大名府失守,则汴梁危矣。 现任大名府知府夏诫夏治言其实一直都有些尴尬。作为整个大名府名义之上的最高长官,其实他并不能什么事都作主,拍板。 因为在这座雄城里,还有另外一尊大神,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 这个人就是大宋的二大王,时封荆王的赵哲。 夏诫夏治言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知府,他可是从东府出来的参知政事,正儿八经的曾经当过相公的人,有资格打清凉伞的。 一般而言,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知大名府的话,同时也会兼任河北路的安抚使抑或是经略使,军权政权一把抓的。 而他当初上任的时候,也的确是兼任了经略使,但无奈何,这位经略使在军事之上,的确是欠缺了一些。一度被辽人打得极其狼狈,整个河北路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而夏诫,也因此失去了下面将领们的信使,各支兵马,渐有各行其事的趋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官家这才指派了二大王荆王赵哲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当初朝堂作出这个决断,也是出于不得已。 夏诫夏治言的确在河北路把军事之上搞得一团糟了,但又没有丢地失土,对于他这种地位的人来说,算不上大罪过,惩处是不好惩处的。 把夏诫调离吧?一时之间真还没有合适的位子让他去。除非是让他重回东府。但现在东府的那几位,谁愿意夏诫回去呢? 另外安排一个人去取代夏诫的军事指挥权吧,身份上压不住夏诫,文武两方闹起别扭来了,只怕会让事态更加的恶化,说不定真就会出大事。 掂量来掂量去,荆王赵哲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一来,荆王赵哲是知兵的。 二来,他的身份,足以压得住夏诫。 赵哲出任安抚使,夏诫便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而赵哲也能有效地将各路兵马整合起来,不求什么大的战绩,只求能够稳住边疆就够了。 当然,这里头,也夹杂着大王爷一系与二王爷一系的争斗。 赵哲一派认为这对于二王爷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能趁机掌握兵权,把事办好了,还能刷民望。 要知道,大名府那边边患一起,汴梁这里可就是一日三惊。赵哲要是能把这事儿办好了,在汴梁城内百万军民的心中,那名望岂不是噌噌的往上涨啊。 而大王爷一系,一来也不认为当初的赵哲有这个能耐,二来,也觉得趁此机会将二大王赶出汴梁去,远离统治核心,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而且留夏诫仍然知大名府,还有另一重原因,就是夏诫是主和派,与主战派可谓是泾渭分明,有他在大名府扯扯荆王赵哲的后腿,也是极不错的。 双方一拍即合,赵哲便到了河北路。 夏诫从此就坐了蜡,虽然还是知大名府,但实则上,基本上沦为了安抚使府的下属。 当然,他的地位摆在哪里,便是赵哲,也对他极其尊重,纵然大略之上意见相悖,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少的。 可能不管是官家,还是大王爷一系,都没有想到,赵哲在河北路的这几年,竟然做得风生水起,在军事之上的才华显露无遗。 统合河北路诸路兵马,练军备战,整合地方资源,修建一系列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提拔年轻气盛敢战的将领,几年下来,不但稳住了河北的局面,隐隐还有占了上风的趋势。 而原本被大王爷一系寄予厚望,想让其给荆王赵哲拖后腿的夏诫夏治言,或者是其心中不满朝廷对他的这一系列安置,这几年竟然异常的沉默,压根儿就没有给赵哲设置任何的障碍,反而是赵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了一个锯嘴儿的葫芦。 这就让大王爷一系有些尴尬了。 他们将赵哲赶出汴梁,可不是让他来立功刷名望的,这几年来,荆王赵哲的名气不但在河北路如日中天,便是汴梁也是交口称赞,说什么有荆王在河北路一天,那汴梁就肯定安然无恙。 这样的局面可就不是很多人想要的了。 既然不想要,自然就要想法子破局。 同样的还是双方一拍即合。 大王爷一系不想赵哲再立功刷名望了。 官家觉得二王爷在军队之中深耕得太久了。 而二大王赵哲呢,觉得自己的名望刷够了,功劳也足够多了,该回汴梁去重振旗鼓了。 几方同时发力,赵哲重回汴梁,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见过安抚使!”萧定双手抱拳,躬身一礼。 荆王赵哲,今年刚满三十岁,许是长年在边疆风餐露宿,又要事事操心,专心实力,颇为辛苦的缘故,显得皮肤黝黑,粗糙,扶起萧定的一双手也是筋骨突出,极有力道。虽然此时穿着宽松的便袍,但往哪里一站,犹如松竹劲立,再加上两眼炯炯有神,便显得极为英武。 有了这些衬托,他身形比较矮小的短处,倒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荆王赵哲接见萧定的地方,是在自己的内书房。 这便是不见外的意思了。 而事实上,萧定也的确是荆王赵哲麾下第一得用的将领,虽然只是一个统制。 而且萧定家族的背景,也值得赵哲格外高看他一眼。 赵哲到了北疆,最大的一个举措,就是在很大程度之上,绕开了上面一个个的指挥使,都指挥使,路转运使等高官,直接将命令下达到了实际领兵的副统制,统制一级。在统制副统制这个级别上的将领,多半都还很年轻,还想凭着战功努力向上爬,不像那些高级军官,再无向上的动力,打赢了只是锦上添花,打输了可能就要被问罪。这些人一门心思地在想着如何多搂一些钱财,赵哲自然也就看不得这些人的作为。 虽然如此得罪了不少的人,但赵哲却也是凭借于此,将军权给牢牢地抓到了手中,然后藉此开始了在河北路的整顿军备的事务。 “长卿,辛苦了,坐,坐。”赵哲热情地将萧定摁在了椅子上,又挥手让使女给萧定送来了热腾腾的茶汤,这才坐回到了上首之上,笑咪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将领。 比自己还小七八岁呢,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老成一些。 “多谢安抚使!”萧定再度抱拳行了礼,这才坐了下来。 与其他将领在赵哲面前战战兢兢不同,出身高官家族的他,却是极放得开的,丝毫没有拘谨胆怯之态。 这便是眼界以及地位的问题了。 萧定从小所见的高官世族金枝玉叶,海了去了。 “去了夏治言那里了,他怎么说?”赵哲嘿嘿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都要上京去了,居然还能又立下如此的功劳?” 萧定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却是没有救下共联村那几百名村民,死伤太重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赵哲道:“我们的防线如此之长,辽人又如此之狡滑,我们守,他们攻,到处都是空隙能容他们小股部队钻过来。能将他们堵住,杀之为我国民复仇,已经是很难得了。这一次,又是斩首数十,特别是阿孛合,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呢!” “夏府尊不太开心,说这仇是愈结愈深了,只怕接下来辽人又要报复回来,这边衅一起,便没完没了啦!”萧定道。 赵哲冷笑一声:“难道说我们不杀这些辽狗,他们就感恩戴德,不来了吗?辽人畏威而不怀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唯有如此,方能佑护我边境安宁,也让辽人知晓我大宋境内,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末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萧定想了想,道:“安抚使,其实共联村这事儿,如果不是因为卢春那厮作了内应,辽人是攻不进去的。” “这事儿不要提了!”赵哲摇头。“关于你折子上的那段关于卢春的,我已经都删了,想来夏治言也会是这个意思的。” 萧定沉默不语。 “边地回易的事情,本身只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是盘子底下的交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大家悄然地处理了,不然一掀开盖子,会起轩然大波的。” 第三十七章:接任者 一旦掀开盖子,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私下里与辽人的回易,明面之上朝廷是严令禁止的。 双方的交易,只能是在规定的榷场之上,在官府相应机构的监视之下进行。 一来,是可以防止相关的战略物资被走私到了辽国,使得辽人愈发的强大。 另一个方面,当然是朝廷可以获得更多的税收。 但这些,也只不过是替平民老百姓设置的门槛而已,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自然是形同虚设。 边境之上的那些驻守军将,哪一个麾下没有一支回易队伍,偷偷地与辽人进行回易?只不过这些人大都还附带了一个搜集情报的功能罢了。 辽人,同样也是如此。 就像萧定,也是如此。 荆王赵哲,当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河北路上军队的稳定。 他好不容易才将河北路各地驻军收拾得七七八八,像模像样,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了。 这个时候把卢春的事情捅到朝廷上去,岂不是给了朝廷那些看他赵哲不对付的人一个绝好的把柄? 可以正大光明地派人下来查这件事情,然后藉此将事态扩大,最后将他赵哲的心腹干将一一拉下马来。 而夏诫夏治言在这件事情之上保持沉默的态度,当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身在河北路,一时之间,只怕是走不了的,赵哲回了京城,他还得呆在这里。他敢将那些边境守将一一给得罪了吗?而且这些事情,当真只有边境守将吗?路中其他官员就没有参与其中? 当真是笑话。 他夏治言家里也是有商队的啊! 他夏治言真敢捅穿了这事儿,下头那些骄兵悍将,必定要给他上眼药。故意放辽兵入境来烧杀抢掠一通这种事情,某些人绝对做得出来。 好吧,赵哲刚一走,下头便出这样的事情,你夏治言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人,无能之辈,贴上了这个标签,这一辈子也难再翻身了。 他夏治言人在河北路,岂敢与整个路中的官僚集团为敌? “末将给安抚使添麻烦了。”萧定有些歉然,当初他只考虑把这事儿上报给安抚使府,好命令各地军寨要严加防范同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有想过赵哲的政敌会拿这事儿来做文章。 “无事!”赵哲笑道:“此事在河北路,只要夏治言保持沉默,便无人敢将此事捅到朝廷上去。长卿啊,别人在边境为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你倒好,越当越穷了。我还听说高家娘子竟然还拿了嫁妆来补贴你?” 萧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高氏贤惠,末将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末将也是没办法啊,想要打造一支敢战能战的军队,钱财那是少不了的。末将又实在生财无道,虽然也有商队赚些银钱,却总是赚得少,用得多。” “朝廷对边境军士,还是苛刻了啊!”赵哲叹道。 萧定低头不语。 其实不仅仅是朝廷对军士苛刻,下头兵将对军士也苛刻得很,以兵为家奴的事情,是极普遍的。哪怕是赵哲这几年着力整顿这些事情,也只不过是让那些人稍微收敛了一些。吃空额的数字小了一些,喝兵血喝得不那么生猛了。 赵哲也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真要一刀切下去,他也怕成为一个空头安抚使,总是要人做事的,只要明面之上大家过得去,大体上能把事情办得圆满,也就只能如此敷衍了。 像萧定这样洁身自好的将领,那是凤毛鳞角的。 “这几年来,我赵哲长面子的几件事情,大都倒是你长卿做的。”赵哲笑道:“我也不好与你庄子、铺子什么的东西,给你准备了十万贯钱,呆会儿回去的时候,你便带回去。” 萧定一惊:“末将怎敢要安抚使的钱?” “这笔钱却不是与你的。是给天门寨的军士的。”赵哲笑道:“你宰了阿孛合,短时间内与对面的回易是做不成了。天门寨的士兵的补贴,总还是要发的吧?你拿什么给呢?” 萧定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末将就生受了,末将替天门寨上下三千将士多谢安抚使。” “你们又立下一件大功,能让我如此风光地回汴梁,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赵哲笑道:“对了,你这次可是要先我回京的,给你父母、兄弟姐妹,嗯,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高家娘子带了什么礼物没有?” 萧定一愕,尴尬不已。 赵哲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准备。” 拍拍手,后面却是转过来几名使女,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个盒子。 “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无非就是人参、首乌之类的玩意儿,这在北地不稀奇,最好的也不过是几颗冬珠,那是我特意留下来,让你送给高家娘子的。”赵哲笑道:“不要拒绝,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 萧定无法推托,只能再次拜谢。 “安抚使这一次回京,不知谁会来接替您的职务?”萧定问道。 夏诫肯定是无法接任这一职务的,因为他早前已经把事情给做差了,让朝廷对他失去了足够的信任。 赵哲微微一笑道:“崔昂崔怀远。” 萧定脸色微微一变。 “不满意?” 与一般的军将不同,萧定对于这些高官的底细是很清楚的。普通的老百姓,对于朝堂高官一向是高山仰止,不是文曲星就是武曲星下凡。但萧定因为有一个同样是高官的老爹,对于这些人的德性、才学、好恶可都是一清二楚。 崔昂是同签枢密院事,在西府之中排在知枢密院事陈规之后,陈规一心想进东府,自然不会来,而崔昂则是觊觎陈规的位置,如果让他在河北路来做上一任安抚使,再回去的时候,那资历可就是够够的了。 “枢密院中,崔昂算是亲自领过兵打过仗的了,也算是通晓军事。”赵哲道。 如果带兵剿灭过一些叛乱,平定过一些流匪,也算是通晓军事的话,那崔昂的确是这样的。可萧定这样的边将却很清楚,与辽人作战,跟在国内平定叛乱,完全是两码事。 “崔枢密一向是反对在河北大举用兵的。”萧定道:“这一次为何如此积极?” 萧定这话说得隐讳,其实就是在明说崔昂是大王爷一系的人马,二大王在这一任职之上,要竭力反对。作为上一任的安抚使,对于下一任是谁,还是有着相当的发言权的,如果二大王一力反对,这崔昂也是来不成。 赵哲摇了摇头。 “不好说的。如果我竭力反对,显得我对河北军权念念不忘。”赵哲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崔昂虽然与我不对付,但只要是父皇有这个心意,那他一定会竭力奉承的。不过以后你行事就要小心一些了。崔昂来了,总是要寻人立威,清洗一批将领的,我可不想你离开天门寨。” 萧定点头道:“我明白的。一定会收敛,夹起尾巴来做人。” 言毕,又苦笑着道:“可是夏府尊还在河北路,崔枢密可是压不住夏府尊的,到时候只怕河北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谐了?两位大佬一旦起了纷争,下头可就难做人了。” “地方主官,彼此相制,本来就是常态。”赵哲道:“像我在河北路这样能大权独揽,不会再有第二例了。崔怀远是跋扈了一些,但夏治言却是柔中带钢,又在河北路多年为官,崔怀远到时候必然会束手缚脚,但或许,这便是父王的用意所在吧。” 萧定苦笑不已。 官家如此做,自然是放心了,但对于他们这些边将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不知二大王回京之后任何职?”萧定关切地问道。 说到这个话题,赵哲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京里传来了消息,据闻是知开封府。” “当真?”萧定顿时大喜。 知开封府这个位子,如果不是王子来做倒也罢了,一旦由王子来担任,基本上就是在向天下宣告,这个王子是东宫的最佳候选人了。也就是说,二大王一旦担任了这个职位,可就比大王爷处于更有利的位置了。 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太关键了。 对于萧定这样的铁杆二大王一派而言,这当然是大好事。 “知开封府是一个好位置,但也是最难做的位置啊!”赵哲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好事。”萧定喜滋滋儿地道:“别人在这个位置上难做,您又怕什么?定是游刃有余的,末将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赵哲微微点头:“你先回京去,崔怀远大概也快要来了,说不定我回京的时候,你还没有走呢!到时候,我来请你喝酒。” “在汴梁,末将倒是不好去喝安抚使您的酒了,会替您惹麻烦的!”萧定摇头道。 荆王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如果再与前线统兵大将在私人关系之上交往密切,的确是一件犯忌的事情。 赵哲却是一笑:“倒也无妨,你是我旧将,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管你是要去赴任还是述职,回京了去我哪里坐一坐,谁也说不得什么?王法不外乎人情嘛。真要是不去,刻意疏远,反而让人瞩目,说我们掩耳盗铃了。” 告辞出府,看到马车之上那一箱箱的铜钱,还有赵哲送给自家的人参,首乌等,萧定微微摇头。 也罢,反正是甩不掉的二大王标签,那就只能贴得更牢一些,这些东西,收了也就收了。 第三十八章:夏诫其人 知大名府,前东府参知政事夏诫夏治言,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 进士出身,先做御史,然后外放做了一任知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地升到了参知政事,虽然距离东府首相还有那么一步,但也就是那么一小步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是真没有指望了的。 到河北路来外放一任,积攒更多的资历,是他当初自认高明的选择,可谁想这一步踏出来之后,险些儿万劫不复。 那几年,大名府当真是风雨飘扬啊。 谁能想到,这里的边军,竟然溃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最危险的时候,夏诫已经准备以身殉国了。 生不能步入人臣巅峰,死了总得捞个身后名吧。 好在事情最终没有走到哪一步,辽人闹了一回,也就罢了。 随后朝廷便调来了荆王任了安抚使。 自己虽然被架空了,但当到担惊受怕的夏诫却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调来了荆王,却仍然将自己放在大名府,这自然有些惩诫的意思在里头,但彼时的夏诫却并不太在乎了。 生死之外无大事啊。 这几年,随着北疆形式一日好过一日,夏诫一颗死灰般的心,却又是活蹦乱跳了起来。 荆王是个有本事的。 这几年来,自己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懂的东西,不乱插言,依荆王之命行事,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做好一个知府的本份工作,努力为荆王作好后勤事宜,却也是得到了回报。 荆王也是个会做人的。 但凡有点功绩,总是要把他夏治言拉上的。 一来二去,早年自己的那些污点,却是已经被洗得差不多了。 而夏诫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在军事之上,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样一知半解了。 刚来之时,总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军队打仗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吃了大亏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可笑自己以前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荆王要走了。 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要被移开了。 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崔昂崔怀远算个什么东西? 自己进入东府任参知政事的时候,他在哪里?是在河东还是荆湖哪边做转运使吧?这几年再做得风生水起,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 资历之上,比自己可差得远了。 他来当安抚使,就能压到自己头上? 当真是笑话。 夏诫夏治言在京中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的。他可是已经提前知晓了朝廷虽然任命了崔怀远来任这个安抚使,但同时,也让自己以知大名府的名义,同时又担任了河北路转运使。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财政大权,都交到了自己手上。 架床叠屋,彼此相制嘛,官家在这一套之上,一向是极熟练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安抚使,想要与在河北路上经营了多年的自己较劲儿的话,他崔昂还不是个儿。 要是知机,哥儿俩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不知机,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将你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也枉自我在河北呆了这么多年了。 更何况现在荆王回去知大名府了,官家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如果自己与崔怀远起了争执,官家一定会询问荆王的意思,难不成荆王还会不帮着自己吗?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在一起搭档过了好几年,而这几年,自己可是一直对荆王奉承得极好的。荆王立下的功劳之中,自己最少也有几份苦劳在吧。 说实话,夏诫夏治言对于如今的两王相争,本身是没有态度的。 他这个地位,他的政治出身,都让他有这个资本置身事外。 不过现在嘛,他却是要立挺二大王的,就算不在明面之上,但暗地里帮着使使劲儿,也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二大王真的做了东宫甚至于将来做了官家,那他夏治言便极有可能回到汴梁,当上一任首辅了。 用熟不用生嘛! 真有那么一天,荆王绝对会更相信自己不会在他的大政方略之上唱反调。 如果官家与东府不能步调一致的话,那官家在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 东西两府要是铁了心跟官家为难,除非官家狠下心来将所有相公们都罢免了重新封麻拜相。但如此做的政治代价可是太大了,即便是官家,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官家当然也可以绕过两府,直接下中旨给地方官员,将领。 但这个时候,地方官员和将领们领不领旨,就得两说了。 没有两府附印,这样的中旨,从律法上来讲,是不合规纪的。官员们完全有理由将官家的中旨给顶回去,官家也只能无可奈何。 地方官员们也不是傻子,奉了中旨做事,要是结果是好的,那当然皆大欢喜,要是坏了事,秋后算起仗来,难道还能问罪官家不成?当然是他们这些领了旨的人来做替罪羊了。 两府这个时候绝不会手软。 一句阿谀奉承,陷王于不义,便能彻底斩杀了你的前程。而且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在士林清议之中也绝对是坏了名声。 顶撞,直谏,可以为自己搏得美名。 但阿谀奉上,却绝对会为人所不齿。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便是一句与法度不符,直接将中旨顶了回去,反正官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真的降罪下来的。就算想降罪,两府会答应? 像这样的事情,他夏治言这一辈子,已经干过好几回了。 “长生,那萧长卿走了?”正在接受着使女按摩的夏治言看到从外面走过来的自家清客徐宏,问道。 徐宏点了点头,也不见外,直接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夏诫的对面,看了一眼那使女。 夏诫挥了挥手,使女立即无声的退了下去。 “走了,荆王可是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的护卫说,应当是数目不少的铜钱,起码数万贯是有的。”徐宏道。 “萧长卿是员猛将,关键是还有一个好老子,好家世!”夏诫叹了一口气:“那时的我们,要有了这么一员猛将,何至于当初吃这样大的亏?” “端明,即便是当初萧长卿便到了您的麾下,您也绝无可能给他那样大的支持的。”夏诫夏治言的馆阁贴职是端名殿学士,是以徐宏也以端明称呼他的东家。 徐宏直言不讳的戳穿了夏诫的枉想,夏诫也不恼,而是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也是。荆王这便要离开北疆了,但还不忘加深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啊。” “萧家本来就跟荆王绑在一起了,现在萧禹萧龙图又做了三司使,那自然是要更加的好好拉拢的。”徐宏道。“父亲财神,子为猛将,荆王岂肯稍有怠慢?” “只怕到时候崔怀远不喜这萧长卿!”夏诫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那萧长卿可不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我明里暗里试探了多次,此子虽然年轻,但心志却是坚定得很啦!属于那种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一种。” “崔怀远初来乍到,总是要试一试的。”徐宏道:“不光是为了萧长卿,也是为了他的父亲萧龙图嘛!而且萧长卿亦是那种只要是为了公事,便不避忌的人。崔怀远只要不存私心,一意为公,那萧长卿绝对会是他的助力。” “那就要看崔怀远的胸怀了!”夏诫大笑:“不过以我对崔怀远的了解来看,这二人是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崔怀远名为怀远,事实上心胸狭碍的紧,不是他的人,绝对得不到他的信任。” “那端明您呢?” “长生随我多年,当知我也!”夏诫微笑道:“我或者也不是那种虚怀若谷的人,但比之他崔怀远,还是要强上不少的。而且我了解萧长卿啊!像萧长卿这样的人,你给他绝对的信任,他就能给你数倍的回报。可惜啊,朝廷终究是不太信任我了,要是我能全盘接手荆王留下的盘子,不说更进一步,至少也能维持现状。” “这么说来,端明是不看好崔怀远了?” “一点也不看好!”夏诫正色道:“你看着吧,崔怀远一旦上任,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清洗将领。” “端明不阻止吗?” “为何要阻止!”夏诫冷笑:“只有他坏了事,朝廷才会想起河北路上现在真正能当起大事的,还有我夏治言这个人,这也是我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我到时候能收拾好他崔怀远整出的乱摊子,东府首座的位置,离我还远吗?” 徐宏拍手笑道:“端明这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还担心那崔怀远一来,您就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话,崔怀远一状告上去,吃亏的可就是您了。” “怎么会?我会很用力地支持他的,作为大名知府,河北路转运使,他要什么,我给什么,这样他真坏了事,也就赖不到我的头上了。”夏诫道。 第三十九章:白马 道路之上,骑士策马奔腾,虽然只有十余人,但气势却着实不小。有懂行的人看着这些奔行的骑士,却是吃惊不已。 道路很宽,很多行人远远地看到有马疾奔,早早地就避到了一边,这些骑士完全可以数骑并行,但他们偏生却是排成了一条直线,马首与马尾之间,不过相距两步距离而已。 很好看,似乎也很简单。 但放在行家眼中,这就非同寻常了。 待到这些骑士走近一些,就更加让人吃惊了。 打头里一名骑士所骑乘的战马,通体乌黑,竟是看不到一根杂毛,而难得的是,肩高最低也在五尺之上。而身后十余名骑士,每个所骑乘的战马,也大都接近五尺,虽然比不得领头那人,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了。 这样的马,即便是在汴梁这样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最少每一匹也得值百贯之上。 要知道,肩高四尺五寸以上,在大宋,已是难得的好马了。 再看这些人,虽然没有顶盔带甲,但都是挂刀佩弓,枪弩俱全。 这些人都是军人,但却不知是那里的军兵,看起来居然如此的威猛。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归心似箭的萧定萧长卿一行人了。 上一次归京,已是两年之前,那一次,他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呢。 萧定猛然勒马,胯下战马嘶鸣一声,两蹄抬起,人立而起,再重重落下地来,硕大的蹄子踩在地上,激得烟尘四起。后面十余骑几乎在同时也猛勒马匹,十余匹马也齐齐人立而起,与最前面的萧定不同的是,后面的马在人立而起之后,居然齐齐向左侧转了个角度,这才落下地来。 十几骑同时来了这样一个动作,这就很炫了。 避在路边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齐唰唰地鼓起掌来。 虽然对当兵的没有什么好感,但这样的一支队伍,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统制,出了什么事?”队将贺正策马向前,走到了萧定身边,问道。 萧定马鞭一指前方路边的一块界碑,道:“前面就是白马县了。” “哦!”贺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是真定人,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北路,哪里知道什么白马黑马。 同样的道理,他身后的那些同样出身河北路的骑兵们,也都定定地看着他们的统制,委实不知白马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一路上,他们看过的界碑无数,也不见统制专门说上一声。 “很有名的地方啊!知道关羽关云长吗?” “不知道!”回答得同样是干净利索。 萧定不由哑然失笑。 身后这些大兵,打仗一个比一个凶悍,可惜却都是不识字不读书的,自然也就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蜀国大将关羽关云长了。 “就是在白马,关羽关云长万军丛中取敌方上将颜良首级,使得敌军大乱,从而一举解开白马之围,就是在这里了。”萧定大略地说了说。 说到这个,贺正等人却是来了兴趣。 他们就是当兵的,天然就崇拜那些武勇过人的悍将。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很多人以为这只不过是夸张之词,但这些人却是知道这真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支军队,一旦崩溃了,人数再多也没有用。被一员悍将于万人之中杀了对方首领,还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 当然,如果是对方军阵严整,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一个笑话了。 “今日,我们就在白马歇息过夜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萧定笑道:“正好来凭吊一番当年关云长的豪迈之气,明日再起程,今晚,许你们喝一个痛快,但接下来到了京畿路,可就要收敛着了,那可是天子脚下,不能失了分寸。” “多谢统制!”十几名军士都是大喜。 这一路之上着急赶路,晚上都是撞运气的,有客栈就进客栈歇息,没有那就随便找一块野地对付一宿也就算了。 虽然说路上算不上太平,但他们这一行人,又有谁敢打主意呢? 而这种风餐露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倒也毫不以之为苦。 不过这样类似于一种行军的方式前进,自然也就谈不上吃好喝好了。统制许诺今晚可以喝好,那自然是欢喜不尽。 至于去凭吊关云长这种事情,那是统制才感兴趣的事情,他们还是觉得大喝一场更加有意思一些。 看着众人雀跃的神色,萧定一笑,知道这些人的心事。 他准备在今晚请大家吃好喝好,即便是醉了也无妨。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因为自己太想早一点回家了。 真到了汴梁城,却也不敢让他们喝大发了。 都是军中汉子,血气旺,心火重,一个个都是沙场悍将,真要在那种地方喝醉了闹出一点儿什么事来,都是不好收场的。 不若在这里,请大家把酒喝好,进了京之后,一个个都得把尾巴夹起来做人。 汴梁可比不得北疆那么自由自在,事事得受约束,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人,本来就受人嫉妒,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们,没事这些人还恨不得弄出点儿事来呢。真要出点什么事,肯定就会小题大做,弄得满天风雨。 这一点,萧定可是想得很清楚。 而且走的时候,荆王赵哲可也是再三叮嘱了的。 放慢了马速,萧定缓缓而行,回头瞅一眼麾下那喜形于色的部下,也是不由发笑。其实白马,可不仅仅有关云长斩颜良,还有距现在更近一些的白马之祸呢。 唐末天佑二年,朱温便是在白马驿,听了亲信李振的话,一夕之间便斩杀了左仆射裴枢、清海军节度使独孤归损、右仆射崔远、以及于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等所谓的衣冠清流三十余人并投尸于河,史称白马之祸。 不过这些人连关云长都不知晓,更别说这件事了。 不过这些人晚上可以放肆地醉一场,自己却是不行的。 白马是滑州的治所,亦是武成军所在。自己不在这里夜宿倒也罢了,既然到了这里,于情于理,都要去谒节一下滑州节度使的,别人见不见是一回事,但自己要是不投贴子上门,那就是失礼了。说不定就会让人觉得自己轻视了他,从而莫名其妙的结下一些仇来。 虽然说现在自己在北疆为统制,但官场之上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撞到一起呢。真要让人在心里有了疙瘩,到时候就麻烦了。 以自己的身世背景,自然是不怕的。 但也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之上为自己设置一个障碍。 这就是萧定这种出身大家的武将,与一般的武将的不同之处了,他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在这些事情之上,有着比普通武将更加细腻一些的心思。 远远地看到了城门,萧定率先翻身下马。 他们这些人挎刀带箭骑马汹汹而来,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守门的那些军士,不紧张才怪呢! 事实也正如萧定所猜测的那样,远远的,便看见城门那边有士卒在匆匆地集合了。 反应还是不错的,在京西北路这样的地方,士兵们还能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应对也着实不错,倒是让萧定对武成军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宋的军队是什么样,萧定是一清二楚的。 即便是在北疆,很多的部队也不成模样,真正能打的,都是将领们的亲军,其他的部队,顺风仗是不错的,但逆风仗,就很难说了。 不过就总体素质而言,北疆的军队,仍然是全国最强的。 毕竟那地方,大家还是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的,对士兵的盘剥,比起内地来说,要好得太多。 示意贺正先行一个人上前去递过所等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其余人则都是缓缓而行。 待得贺正与人交涉清楚,那边明显地是松了一口气,一个队将模样的人,却是急步跟着贺正上来了。 “见过萧统制!”那队将满面笑容:“前几日职下见到了露布飞捷,萧统制却是大长了我皇宋威风啊!我武成军上上下下,都是敬佩不已呢!恨不能以身替之,也去杀几个辽狗呢!” 萧定微笑颔首为礼:“侥幸而已。我等戍守边疆,防备辽狗,你们驻守地方,保一方平安,都是一样的为国效忠呢!” 被萧定捧了一捧,那队将却是笑得嘴巴都歪了。 萧定是何许人也?堂堂统制级别的将领,能和颜悦色的跟他一个区区队将说话,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而且萧定还不是普通的统制,人家可还有一个当三司使的老子呢! 难怪人家能当这么大的官儿,待人多和气啊!不像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一个区区副将,对待自己就像对待家中奴仆一样。 “统制请,统制需要职下派人给您带路吗?”他讨好地问道。 “不必!”萧定摆了摆手,“虽然两年多没有回来了,但这里我还是很熟悉的,你忙你的去吧!” “是,是!”队将连连点头,指挥着手下将正在进城的百姓驱赶到了一边,先让萧定等一行人入城。 入了城,萧定便一路向着驿馆而去。 他是官身,又是奉诏入京,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住官驿的。 第四十章:无奈 第四十一章:面子 萧定出现在白马驿馆之前的时候,门外倒是再也见不到先前那个驿卒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袍子,国字脸,大额头,蓄着整齐的小胡须的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书生。 不过看到鲁班直也只能站在此人身后,便可知此人身份大不一般了。 远远的萧定已是翻身下马,那书生却也是大步迎了上去。 边走却是边大笑道:“长卿长卿,多年不见,还识得我否?” 萧定却也是笑着迎了上来:“子喻,你这是在取笑我么?当初在汴梁,我们这一群人,可都是你子喻的小跟班呢?你带着我们可是……” 说到这里,萧定却是左右瞄了一眼,住口不说了。 被萧定称作子喻的书生,是新任的河北安抚使崔昂的次子,崔瑾,字子喻。 崔昂自己中进士,授翰林,一路官运享通五十出头成了两府相公,得了清凉伞,但却似乎将他家两代人的文运给占尽了,两个儿子,崔博,崔瑾,应试多年,竟是连年铩羽而归,到得后来,不但崔博崔瑾信心全无,便连崔昂也是没了心力儿来逼着两个儿子读书。 好歹他的身份摆在哪里,两个儿子也都有荫官,于是给大儿子崔博谋了一个职位,外放州郡做官去了,这几年下来,却也做到了一州之地的司理参军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不过因为没有中过进士,崔博的前程也就肉眼可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这一辈子到顶了,也就一个下州或者军州的知州、知军罢了。 将来崔昂告老还乡的时候,或者朝廷给一个恩典,调到汴梁某个衙门里,做一个副贰罢了。 小儿子崔瑾,却是一直跟在崔昂身边。 一来是可以在京中照料父母,二来也是替崔昂处理一些家中事务。 这一次崔昂争到了河北安抚使一职,一颗心倒也是活泼泼起来了。如果能在河北立下殊勋,小儿子指不定便也可以就此有一个正途出身。 既然文途走不通,那转为武职,也是不错的。 他崔昂既然身为河北安抚使,为儿子弄点军功,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都不需要他授意,到时候有的是人紧紧地贴上来。 与萧家狠不得甩脱将门世家这个名声不一样的是,他崔氏即便家里出了一个武将,也绝不会妨碍他们崔氏千年世家的名头的。 眼见着萧定抱拳要向自己施礼,崔瑾却是赶紧一把将萧定扶住了,含笑道:“长卿,你如今可是副统制,从五品的官员,我却只是从七品,你这是想折煞我么?还是想让我向你行礼?” 萧定笑着却是就此作罢。 大宋重文轻武,武官的品级虽高,但只要没到那个份儿上,见了文官儿总是自觉矮一头,像上一次去天门寨核验首级功劳的那位御史,不过一个七品官,比萧定低多了,但在萧定面前,照样是耀武扬威,对于萧定的见礼,向来也都是大刺刺地都受了。 对于这样的人,萧定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而又如此据傲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不就是向你行个礼么?也不少了一块肉,只要你不在核验首级之上找岔子,使阴招,原原本本地报上去,免得下头兄弟们吃亏就好了。 将来的事,那就是将来再说了。 “不意竟在此地碰到子喻。听说安抚使就在内里?”萧定笑问道:“这一次子喻你随安抚使到河北上任,不知是担当了何等要职?” 崔瑾微笑道:“我可比不得长卿你,文不成,武不就,这一次却是跟在大人跟前,做一个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萧定不由苦笑。 管勾机宜文字只是一个差遣,倒的确是没啥品级,但问题是,也要看这个差遣是在哪里做了。河北路安抚使跟前的管勾机宜文字,那就了不得了。 河北路可是大宋顶顶重要的一个重镇,担负着抵御北辽进攻的重任,下辖着七个节度使州,十个防御使州,四个刺史州,三个团练州以及十二个军。 这样的一个管勾机宜文字,只怕是这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们,也得敬着奉着托着了。 崔昂也真是拉得下脸皮,将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让自己的儿子来做。 崔瑾可不是那种名满天下的人物,也不是那种胸怀韬略有勇有谋之人。 只能说,崔昂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连脸皮也拉下来不要了。 “那可真要恭喜子喻了,接下来在河北路大展身手,青云直上,等闲事耳!”萧定真心实意地道。 这倒不是假话,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子,但凡河北路有什么功劳,这个管勾机宜文字,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插上一手然后从中分取一份功劳,可不就青云直上了吗? “不能与长卿你相比啊!”崔瑾连连摇头:“你如今可是名动天下了,便是官家在看了天门寨那一战之后,都对你是赞不绝口啊,听说这一次回京,官家还要亲自召见你呢!” 萧定倒是吃了一惊:“我这个级别的将领,不是只需要向枢密院述职即可了吗?” “那也要看谁啊!”崔瑾笑道:“别忘了,萧龙图如今贵为三司使,他的儿子立下这等大功,官家焉有不好奇之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萧定不由得有些发愁。 真要如此,又是一桩麻烦。 他是一个嫌麻烦的人。 崔瑾却是不嫌麻烦,握着萧定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半晌才道:“长卿啊,说起来你可是比我小了好几岁呢,可是现在看看,倒似是倒了过来,你比我大了好几岁一般。” 萧定今年不过二十二,但蓄上了满脸的大胡子,又在北地多历风霜,看起来倒似是三十许,而崔瑾倒真是快三十了,但一直在汴梁养尊处优,两相一比较,萧定就显得老多了。 “汴梁的水土养人嘛,不像我呆的那地儿,除了石头,就是沙子,平常连棵树木都难得看到!”萧定笑道。 “这是为何?”崔瑾好奇地问道。 “天门寨顶在最前头,是防备北辽入袭的第一道重要关卡,周边十数里之内,稍有长得像样一点的树木,都被我们砍得干干净净了。”萧定解释道:“不然辽军一旦打过来,这些树木,转眼之间便能成为对手攻击我们的器械。” “原来如此!”崔瑾合掌道。 萧定看着对方,也是一阵无语。 这可是河北路安抚使的管勾机宜文字啊! 这可是在朝中以知兵事而闻名的同签枢密院事崔相公的公子啊! 怎么连这样一个小兵也知道的常识都显得茫然无知呢! 是不是在装样? 心里正转着念头,崔瑾却是牵了他往里头便走:“家父正在与郑知州说话,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完事儿。又怕怠慢了长卿,但知道你我自幼相熟,所以遣了我来相陪,想来长卿也不会怪罪,走走走,我们先去屋里喝茶。” “子喻说哪里话来?枢密是上官,我等着自然是应有之意。”萧定连连摆手道。 不称崔昂为安抚使,自然是因为现在崔昂还在白马,还没有到大名府与荆王赵哲交接,从程序上来说,还没有完成。 真要论起来,萧定现在可还不算是崔昂的直系下属呢! 听到萧定如此说,崔瑾眼中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又掩饰了起来,道:“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一个小跨院出来,你和你的这十几个部下也没多少行礼,尽可住得下了。” “枢密既然在这里,我怎么敢打扰,等拜见了枢密之后,我便去城中,寻一家客栈住下便好,左右不过是一个晚上,明早就起程了。”萧定连连推辞。 “这可不行!”崔瑾却是停了下来,看着萧定,认真地道:“家父说竟然在这里意外碰到了长卿兄,便是缘分,而且家父上任河北路安抚使,现在却对整个北疆局势不是太清楚,长卿你也知道,下面来的奏报,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很难看到真实情况的,眼下既然长卿兄当面,家父自然要细细与你谈一谈,也好做到心有中数啊!” 萧定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崔瑾这话,可是将二大王荆王赵哲也给扫进去了,等会儿与崔昂的谈话,只怕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但说都说到这里了,他又能如何? 真要坚辞嘛?那岂不是安抚使还没有上任,自己就把他得罪死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个大麻烦吗? 以后还要在人家手下做事呢! 当下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下,还没口子的向崔瑾表示着感谢。 而在他的后头,那鲁班直此刻却笑咪咪地看着贺正等人道:“枢密有令,你等都是抗辽功臣,不可怠慢,已经收拾了一个小跨院与你等住,据说晚间还有赐宴呢。” “多谢鲁班直!”贺正先前看到自家统制与那枢密公子两人谈笑风生,显然是熟识的,心中正在感叹着自家统制果然是神通广大,交游广阔呢。听了这话,赶紧连声称谢。 “对了,那个不长眼的驿卒,已经被打断了腿赶回去了。”鲁班直行若无事地一边走着一边道。 贺正顿时楞了楞。 不就是一点子小冲突嘛,虽然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对方的坑里,不过终究是没事儿,那家伙虽然可恶,但这就打断了腿? 看着鲁班直的模样,他心里不由一阵子胆寒。 第四十二章:直言 第四十三章:留不得他了 郑雄与萧定两人并辔而行。 今天上午,两人刚刚送走了新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现在,萧定也将继续他的行程了。 郑雄执意相送,倒是让萧定有些意外。 两人并不熟络,更无交往,郑雄的表现,显得有些突兀了。 不过萧定却也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长卿昨日让崔枢密不高兴了?”骑在马上,郑雄微笑着问道。 萧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枢密问起了北疆之事,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崔枢密如今正满心巴望着去河北路大干一场,立下不世功勋,长卿你肯定是兜头一盆凉水下去,也难怪崔枢密今天对你如此冷淡呢!”郑雄含笑看着萧定:“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下头任事,只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就怕崔枢密太过于热切了,北疆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安稳,一个不小心,就极容易功亏一篑的。” 听到萧定如是说,郑雄却是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像长卿这样的武将,而且是功勋着著的武将,肯定是盼望着双方大打一场,才好从中攫取功勋呢?” “谁不巴望着能立下功勋呢?像我们这些武将,太平年节可是不容易往上升的。”萧定道:“但与辽国开战,却绝不是一件能轻忽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误国误民。我纵然再热心功勋,也是不敢拿麾下将士与边地百姓的安危来冒险的。” “长卿觉得现在我们并无胜算?”郑雄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不错,荆王殿下这几年来,已经打好了基础,如果这一任的安抚使能够沉下心来,在荆王殿下的基础之上,再踏实地做上七八上十年,那便有了极大的希望。” “十年生聚,嘿嘿,只怕崔枢密等不得了,他已经快六十了。”郑雄有些讥讽地道。“他恨不得马上就能与辽国大战一场,收回幽燕,青史留名了。当年太祖留下的复幽燕者,可封王,这可是张绝对有诱惑的大饼。” “辽国带甲百万,地域之广,更胜我大宋,想要攻辽,需得从国家层面之上计划周详,岂是河北一路能够胜任的!”萧定道:“要么不打,要么便是举国之战,否则,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是说辽国内乱不断吗?不是这里在造反,就是那里在暴乱?”郑雄好奇地问道。 “这倒是不假,但辽国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自己也习已为常,地域太广了,利益自然就难得调和,但不管哪里造反,也都成不了气候,旋起旋落。”萧定说到这里,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与我们皇宋,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内乱,压根儿就动不了朝廷的根基。” 郑雄哑然失笑,“长卿回京之后,还是想办法调和一下与崔枢密的关系,让萧计相出面,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手下做事的,要让他看你不顺眼了,虽然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这日子也难捱得紧。还有,你这一次回去之后是要面圣的,如果官家问起来,有些事情,你也不必说得那样详细,万不可像面对萧枢密一样。有时候,你表现得更勇敢一些,莽撞一些,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 萧定看了一些郑雄,有些迷糊,也有些吃惊,郑雄这是典型的交浅言深了。 特别是说到面圣的时候,这是在隐讳地叫自己不要在官家面前说实话了。 没有听说郑雄与自家有交情啊! 但毫无疑问,郑雄这是对自己好。 这一点,萧定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的。 “多谢知州提点!”萧定认真地抱拳为礼。 “长卿如此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仕宦之途,凶险无比,步步小心方是上策。”郑雄抱拳还礼:“一路顺风,郑某就送到这里了。” 看着萧定一行人打马扬鞭消失在视野之中,郑雄这才圈转马头,缓缓往回行。 “知州?”身边一名相陪的幕僚却是忍不住了,直接开口询问。 “长明是觉得我交浅言深,说得太多了?”郑雄却是看穿了对方所想,直接了当地反问道。 “正是!”幕僚有些疑惑:“这不像是知州的作事风格啊?” “昔日我受过萧枢密的一份恩情。而事后萧枢密亦从未对外人言起过。”郑雄道:“而这件事于我有莫大关系,萧枢密是贵人多忘事,我呢,却是不能忘的。” 幕僚恍然大悟:“原来知州与萧家还有这段渊源?” “当初郑某不过一芥末小官尔已,萧枢密或者早就记不得了。看起来萧长卿也是不知道的。”郑雄笑道。“我是有些担心萧长卿年轻,没有搞清楚崔枢密的心事,所以想提醒他一下,没有想到此人却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为何非要忤逆崔枢密的心事呢?”幕僚摇头道:“此非智者所为也。” “这萧长卿的性子,与当年的萧枢密有些相似。”郑雄若有所思地道。 “但现在情势,可不是当年,萧长卿如此性子,只怕要吃亏。”幕僚不以为然地道。“萧计相也有些闷头往前冲的意思。” 郑雄深以为然,“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有机会,能帮就帮我一把,无愧我心罢了。这萧长卿,只怕也不是轻易会听人劝的。不过听了他那些话,对于崔枢密此行,我倒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真如萧长卿所言,崔枢密此行,指不定会坏事!”幕僚担心地道。“河北路一坏事,可就天下震动了。” “这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滑州知州能操心的事情。”郑雄却道:“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便让朝廷的大佬们去操心吧!” 萧定一路向开封而去,郑雄自回他的州衙过他的安定小日子,同一时刻,渡河北上的崔昂却是眉头紧锁,倚窗看着外面河水扑打在船舷之上激起的浪花若有所思。 “这萧定,不能留了!”突然之间,崔昂开口道。 这话,把一边的崔瑾吓了一大跳。 “大人,这萧长卿可是统制,而且是萧计相的长子,高氏的女婿,信阳韩家的外孙。岂可轻易动得的!” 崔昂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崔瑾:“你想哪里去了?我说留不得他了,你以为我要杀了他?” 一路安抚使,要杀一个统制级别的将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前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只不过萧定的背景更深厚一些而已。 崔瑾松了一口气。 昨天父亲与萧长卿一席长谈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对,显然是萧长卿的应对不合父亲口味,但他也不想父亲因此便对萧长卿动了杀心,不管怎么说,也是幼年的玩伴嘛。 “那父亲的意思是?” “萧定自然是不能杀的,但河北路,却也留不得他了。等我正式上任之后,便想个法子把他弄走!”崔昂道。 “萧定可是北疆第一战将。如此勇将,父亲不能留为己用,岂不可惜?”崔瑾道。 崔昂冷笑一声:“天下勇将何其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比诸萧定要更胜一筹,但却没有机会,得不到赏识,便只能在下头苦捱岁月,你还真以为某件事离了某个人,就办不成了吗?大宋子民千千万,有勇有谋者不可胜数也。这萧定虽然勇猛,但他既然与为父不是一条心,那么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如果不是此人实在是不好轻易杀之,我可就真要拿他来立威了。” 崔瑾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原来父亲还真动过这样的心思。 新官上任,杀人立威,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稀奇的。 “可是大人,仓促之间,您又能在哪里寻到能比美萧定如此的猛将呢?” 崔昂哼了一声:“你父亲身为同签枢密院事,掌管天下武事,夹袋里岂能没有人?这些人的才能丝毫不在萧长卿之下。想要笼络萧长卿,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萧禹的儿子,信阳韩氏的外孙罢了。既然他不识相,那就远远的拨拉开,换了我信任的人,而且只能一心一意跟着我的人上来做事了。” “萧长卿统带的广锐军,可是一支劲旅。” “也是留不住的。”崔昂道:“昨日宴席之上,金枪班的那些人,与萧定的那些人同席,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 崔瑾想了想,道:“似乎长卿的那些部下,更斯文一些。” “一些是长住汴梁,一些不过是边疆的土包子,可面对美食美酒,居然是长住汴梁的人没了个模样,说起来我都替官家感到丢人。”崔昂哼了一声:“这些北地士卒如此斯文,我请他们喝一杯酒,他们还要看一看萧定,萧定点头了才喝,你说,这样的士卒,我留得住?我敢留?” “带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嘛!” “错,留在天门寨的那些将领,才是萧定真正放心的人!不然何以敢相托大事!”崔昂道。“除了此事,今日相别,我再赐金于那些军士,你看他们可是爽快收了?” 崔瑾想了想,“似乎也是萧长卿发话了之后,那些人才向大人您道谢的。” “萧长卿已经彻底收了广锐军之心了。我既然要弄走萧定,那这广锐军,不妨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一并带走吧!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萧禹面子,信阳韩也好,汴梁高也罢,大家以后还能再见面。”崔昂道。“将天门寨彻底换上我们的人,也能放心。” 第四十四章:重逢 第四十五章:当面枢密 第四十六章:主战不等于现在就战 陈规嘴里在笑着,但脸上却殊无笑意,眼中更是一片冰寒,逼视着萧定。 即便是萧定不是一般的将领,心中也是发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长卿,你与我说实话,其他十一军,能拿出多少像你广锐军一样的部队!”陈规缓缓地道:“想清楚了再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 这近乎于威胁的话语,让萧定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陈规的地位非同一般,西府之首,他的决定,的确能够影响到朝堂之上的大政方向。 心中突然闪过了崔昂。 萧定已是有了决断。 抬起头来,道:“好教相公知道,其他十一军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但我推断,至少每军不会低于一千人左右。” 陈规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半晌才道:“河北路十二军,这可都是禁军啊,拿得是第一等的俸禄。可现在,居然能拿得出手的,居然就只有这么点人?不超过一万五能够上得了台面吧?五万禁军主力,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萧定沉默不语。 “长卿,看得出来你很矛盾,是什么让你又突然决定了与我说实话呢?”陈规笑问道。 萧定道:“因为崔枢密。我怕他会在河北大动干戈。” “你萧长卿不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吗?”陈规大感兴趣:“崔怀远这样的人去河北,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不!”萧定回答得却是极坚决:“萧定的确是坚定的主战派,但是,却决不希望崔枢密成为这一战的指挥者。因为崔枢密内心深处,并不是为了国家大计,他,私心太重了。” 陈规大笑起来:“说得好,也就是你萧长卿,才有胆子说这个话。你不怕我把这个话传给崔怀远?” 萧定却是不语了。 陈规靠回到椅子上,“其实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不仅是在北疆,在全国各地都被视为寻常之事了,恐怕北疆还稍微好一点。当官的拿着士卒充当衙前行走,充当白身,然后把朝廷给出的这些人的俸禄私吞掉。长卿,河北路的厢军,可有战斗力?” “充当辅兵还是足够的。” 陈规讥讽地一笑:“荆王殿下在河北路,这几年就只做了这些事吗?” “多年沉疴,荆王殿下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萧定摇头道:“假如荆王殿下还能在河北路呆上十年,情况便会截然不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问题,的确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陈规道:“可惜了,朝廷不会容荆王殿下久居河北,荆王殿下自己恐怕也不愿意再在河北路上呆着了吧?” 说到这个话题,萧定便不答话了。 依他私心,当然是希望荆王一直呆在河北,将眼下的局面继续经营下去,直到彻底改观。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下如果辽人大举来犯,我们可有胜算?”陈规问道。 “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绝对没有问题。”萧定道。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力反攻,歼敌于国门之外了。”陈规淡淡地道。 “是!”萧定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陈规叹了一口气:“连素称精锐的北地禁军都如此,那为何你萧长卿居然还一力主战呢?” “陈相公不觉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当一力主战吗?”萧定反问道。 “这是怎么说呢?”陈规诧异地问道。 “陈相公当不会以为伐辽这事,以河北路一路之力就可以了吧?”萧定反问道。 陈规失笑,点了点萧定:“萧长卿,要是换个其他的将领敢在我面前如此跟我说话,我一定会拿着大棍子将他打出去。” 萧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相公是宰相之尊,宰相肚子好撑船,自然不会生我这等粗鲁之人的气。” “你是粗鲁之人吗?”陈规道:“你以为现在,河北路就是独自支撑的吗?每年朝廷往河北防御方面投入的钱有多少,你应当心中有个数吧,萧计相应当不会瞒你。这,还没有算上岁币呢!但这些钱,有多少是真正投入到了正事当中去的呢,有个六成,七成,我这个枢密使就该笑了。” “应当有的。”萧定低声道。 “那是荆王去了才有的!”陈规厉声道。 “所以相公,朝廷才应当尽早订下大政方针,并且一力执行啊!”萧定道:“如此摇摆,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灰意冷,也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生懈怠,只有订下大政,然后认真执行,让举国上上下下都知道我皇宋北伐之心坚不可摧,则士民自可用心,便是边地那些兵将,也不敢再胡来的。到时候,别说是五万精锐,便是十万,二十万,也是能练出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主战,但并不主张现在就战。”陈规总结道:“是这个意思吧?” “是,十年生聚,机会总是会来的。”萧定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辽人的战斗力,其实也在下降之中,这也是为何这几年我北地军队战力稍强一些,他们就占不到便宜的原因所在了。” “何解?”陈规道:“这几年来,宋辽之间冲突,大占上风的可是辽人,我们十次冲突之中,到有七八次是吃亏的。” “那是以前。现在,至少能持平了!”萧定道:“边境冲突日渐减少,其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辽人觉得划不来了。以前是抢比做生意来得快,因为他们几乎不付出什么代价,但现在,他们觉得做生意比抢更划算。因为每一次打草谷,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是我们在变强了?” “辽人也在变弱!”萧定接着道:“特别是辽人的头下军,这些年战斗力下降的极快,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只要不是撞上宫分军或者皮室军,那些头下军,末将完全可以说,碰到一支,灭他们一支。” “为什么他们在变弱呢?” “因为他们富了!”萧定道。 听闻此言,陈规大笑了起来。 “富了,竟然是因为富了!”笑了半晌,陈规却又叹息道:“我大宋,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穷,想要过上好日子,所以奋勇向上,虽付出生命代价也不可惜。一旦富了,身家厚了,好日子过得久了,意志便逐渐被腐蚀,再也不想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是一样的啊! “但是相公,辽人的整个底子比我们好啊。”萧定低声道。 他所说的底子,便是战斗素质的底子了。再怎么腐化坠落,但辽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却还是在的。 “崔怀远临去之时,为了争取我的支持,跟我有过一席长谈,他说幽燕汉人,是我们的一大筹码,完全可以利用起来,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经营之方面的事情!”陈规道。 萧定却是断然摇头否决:“相公可知,北地汉儿,其实是最瞧不起我们南人的吗?他们比辽人更瞧不起我们。” “怎会如此?”陈规大为惊讶。“这可与二大王的奏折上说得不太一样了。” 看着似笑非笑的陈规,萧定老老实实地道:“相公,大面之上,自然是要这么说的,这是大义,不管是不是,都要这么说的。但实际之上,就并不是如此了。” “辽国汉人,一向是多受欺压的啊!难不成他们天生就是贱骨头。”陈规有些难以接受萧定所说的话。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萧定道:“自从辽国开始了模仿我皇宋的治政方略,设立南北两院,汉辽双臣之后,汉人的地位,其实已经大幅提高了。而北地汉人以世家豪族为中心,形成了强有力的政治团体,现在已经是辽国举足轻重的力量了。这些汉人受辽人影响,自小也便弓马娴熟,说起来现在我宁可与那些头下军对阵,也不想碰上这些北地汉人组成的军队,他们难缠得多。” 陈规楞了半晌,才道:“同袍骨肉,分离太久,居然就成了仇寇了。这让我想起了当年萧老枢密在朝堂之上所说的那一席话了。那是萧老枢密最后一次参与西华殿议事。” “不知我爷爷是怎么说的?” “皇宋如不尽早北伐,则北地华夏衣冠,迟早披发左衽,视我等为仇寇。是为华夏入狄夷,则狄夷也。” 萧定不由默然。 距离萧鼎去世,已经十余年了,可不正是如此吗? 真要说起来,幽燕十六州等地,从来不曾入过皇宋之手,那些地方的汉人,虽然读着与大宋一样的书,写着与大宋一样的字,但在认知之上,对皇宋并没有丝毫认同之感。 想到他曾俘虏过的一名辽地汉将,一口一个南蛮子,纵然成了阶下囚,对于萧定等人,依然充满着轻蔑之意。 这让萧定充满了屈辱感。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岁币吗? 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邦。 现在的辽人皇帝,论起辈份儿来,大宋的官家,还得叫对方一声叔叔呢! 第四十七章:利益 大宋的枢密使陈规陈景圣,在过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虽然不需要讨好大王爷,但在朝野看来,此人就是大王爷的天然同盟。 作为西府之首的陈规来说,更进一步,成为东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称圆满。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但萧定通过这一次的晋见,却蓦然发现,陈规或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个反战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复幽燕,击败辽国,一统寰宇。 他只是怕一招不慎,从而坏了他的大好前途。 当然,如果冠冕堂皇一点,也可以说是怕坏了眼下大宋花团锦簇的局面。 萧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萧诚在信中跟他说过的几句话。 皇宋的官家,以及两府宰辅们,其实内心深处没有一个不想在自己当政的时候收回幽燕,击垮辽国,取消屈辱的岁币,甚至更进一步地逼着辽国称臣纳贡。 这是皇宋历代官家们的夙愿。 这也是皇宋士大夫阶层的终极梦想。 但这些人,却终究只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 一旦落实到现实之中,无数的利益纠葛会让他们对此望而却步,甚至唱起了反调。 而萧定今天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陈规看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最强硬的主战派,并不是坚持说一定要现在就开打的。而是主张从现在开始,便要坚定国策,统一谋划,休养生聚,然后力图在某个关键点上,进行致命一击。 而且只怕荆王也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从河北路回来。 假如他真不想回来的话,有的是办法。 比方说,在边境之上制造出一些事端,弄得两国关系骤然紧张,剑拔弩张,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敢换一个在河北路上声望极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帅吗?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并不是立即向辽国发动进攻的时候,而萧定作为他的亲信,当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关窍。 看着眼前的萧定,陈规甚至觉得萧定的这番说辞,指不定就是荆王授意的。以此来向自己表明一个态度,从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那荆王还真是比大王爷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大王爷呢? 透过一些中间人向自己空头许诺,向自己送礼,投自己所好,这就有些低端了。 作为两府相公,自己缺这些东西吗? 而荆王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吗? 现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现在开始推动此事,那等到数年之后,自己能够谋得东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一旦功成! 陈规想象着到了那个时候的荣耀,不免有些忘形起来。 不说什么封王不封王的话,以自己现在的位置,将来死了,总是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的。 但如果当真收回了幽燕,一个配享太庙,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这样的荣耀,足以保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儿孙数世可得荫泽,自己的名字,也必将在煌煌史册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像自己的许多前任一样,在史官的笔下,廖廖数字而已。 有了这个想法,陈规对于萧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气了起来。 “这几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召见你。对于天门寨广锐军的一连两次大胜,官家可是极感兴趣的。另外官家对北地风物,也颇为向往,说不得到时候,是要问问你的。”陈规道。 “多谢相公提醒,萧定近三年未回家,这一次回来,也正想好好陪陪父母妻儿,不会四处乱走的。”萧定站起身来,躬身道。 “到时候陛下不免是要问问你关于宋辽之间的战事,这几天你休息,不妨好好地想一想,写一个折子什么的,有备无患,一旦官家问起,不至于毫无准备。” “是!相公没有别的吩咐,萧定就告辞了。” 陈规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萧定身前,竟然是要送他出门。 这就把萧定给惊到了。 “哪里敢劳相公相送?”两手乱摆的萧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给朝廷挣了脸面的人,当得起本府一送!”陈规笑着,却是坚持将萧定送到了门边,虽然没有跨过门槛,但外面那些候见的人,却也是看见了这一幕。 如同萧定一样,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是被震住了,如同木雕泥塑地看着萧定再次向陈规行礼告辞,而陈规也笑着挥手示意。 官场之上的这些礼节,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所含的政治意味,却是极其浓厚的。 送不送? 送到哪里? 都是有着清楚明白的规矩的。 陈规相信今日自己亲自送萧定出门的消息,都用不到天黑,就会传到大王爷的耳朵里。 那么自己那个正被御史攻击的手忙脚乱,眼见着便要一败涂地的门生,便有望可以安全脱身了。 大王爷在御史台的人手厚实啊! 想起那个弟子,陈规便有些生气,好不容易穿上了红袍,在丁忧之后自己又费了老劲给他谋到了一个好位置,偏生被自己的下人告发在丁忧期间召妓宴乐,这在以孝治国的大宋,不谛是捅了马蜂窝,连自己都不好为他说话。 要不是自己这些年来亲厚的弟子,就这一个还出息一些,陈规是真不想替他来擦屁股。 萧定回来的正好,恰好可以利用这件事,把弟子的这些污糟事儿给处理了。 用不着自己出手,也用不着自己示意。 高明! 陈规在心里给自己赞了一个。 转过身回到大案之后,开始处理起案上那堆集如山的朝务。 这件事儿,他转头就给甩到了脑后,于他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什么时候时机到了,顺势推一把也就够了。想要他火中取栗,逆水行舟,除非是形式危殆不得不为,否则又何必冒风险呢? 如果要冒风险,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回报。 萧定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的简单述职,竟然会被陈相公亲自接见,而且还一谈就谈了近一个多时辰。从陈相公的公房里出来,又去枢密院河北路司那里交割了相应的公务,走出枢密院大门的时候,天色眼见着便暗了下来。 归心似箭! 翻身上马,带了两个护卫,便直奔萧府。 大街之上的人流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而有所减少,反而更加地多了起来。大路中间倒是有宽阔的御道空空荡荡,但给萧定两个脑袋也没胆子跑到上面去奔马。走在行人道上,却又是摩肩擦锺,就别说有什么速度了,能缓缓前移也就不错了。 这还是路人看到萧定形象凶恶,两个护卫也是一脸的煞气,又骑着高头大马,挎刀佩弓的,自动地给他们让路的后果。 抵达家门的时候,天色是当真黑了下来。 萧府门口的几个大灯笼都亮了起来。 萧定下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侧门处的二弟萧诚。 “大哥让我好等!”萧诚迎了上来,笑道:“屋里头大嬢嬢隔一会儿便要派人来问一次,大嫂身边的小丫头也是隔会儿便来探头探脑一番,不过交割公事而已,怎地便用了这些时候?莫非是碰到了好友被拖去喝酒了?” “哪有什么心情去喝酒呢!”萧定将马缰绳甩到了迎来的司阍手中,道:“被陈相公抓去问话,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可不就晚了吗?” 萧诚目光闪动,显得有些诧异:“陈相公?” 萧诚点了点头,却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回头我们再细说,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萧韩氏的确是等急了。 整个午后,就在屋子里一直的坐立不安。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离家的时候还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哥儿,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军汉了,心里便有些酸楚。 特别是看到先前侍候在身边的萧诚玉树临风的模样,心里就更烦了。 虽然从小便将萧诚当亲儿子养,但总还是隔了那么一层的。亲儿子与寄儿子一比,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信阳韩氏,可是正经的士大夫家族,而且是传承累世的大家族,对于武将本身便是有看法的。不说完全瞧不起,但轻视总是免不了的。 最终还是将萧诚给打发到门口来候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是等到萧定回来了,萧韩氏便又免不得泪水涟涟,扯着儿子东扯西拉地问着无数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最后还是萧诚提醒了萧韩氏,这才让萧定得以暂时脱身,回到自己的二进东跨院里去洗潄换衣。 这边萧韩氏却又是赶紧吩咐着厨房里张罗着酒菜,又吩咐着下人去门口守候着看萧禹什么时候回来。 一时之间,竟然将合府上下差遺得团团转。 萧诚便又被派去瞧着萧定带回来的那些护卫安置好了没有,什么住处,吃食,酒菜,一切都尽着好的来。 这些人都是儿子的亲兵,与儿子的性命交关,萧韩氏心里清楚着呢!这些人,一定是要不惜本钱的笼络地。 第四十八章:家宴 萧家的护卫们住在一排厢房之中,紧靠着高大的院墙。 萧城带着李信,提了两坛子酒,离着厢房还远着呢,便听到了魏武那厮正在高谈阔论。 却是在向来自北疆的这些亲卫们,显摆着他在汴梁城里的见闻。 从东京城的三重城垣、数十座桥梁,讲到了勾栏瓦肆的京瓦伎艺,又一跳便跳到了四时节气的皇家礼仪,什么官家出南薰门祭天,自封丘门出祭地,到金明池去演武,说得似乎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事实上,他又那里去过了?便是勾栏瓦肆,魏三也是不曾逛过的。 因为身有残疾,即便是萧成最后给他弄了一双铁脚,但在东京城的这些地方,可是既看钱,还看脸,又看才的,魏三委实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而现在,家里主事的大娘子,又把自家房里的大丫头婉儿指给了魏三做媳妇,婉儿的人品才学,只怕是不少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都是比不了的,魏武感激涕零,在婉儿面前,又自惭形秽,言听计从,哪里还会去外面浪荡呢! 不过他要蒙混这些刚刚从北疆来到东京汴梁的这些土包子,那却是足够足够的了。 果然,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惊叹之声。 魏武与这些人天生就是亲近的。 他本来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看到魏武的现状,对于萧定,忠心却又是更加坚定了几分。 跟着这样的上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不克扣军饷,还想方设法给大家补贴,打仗是冲在最头里的,哪个兄弟残了,也给安置得妥妥当当,就像眼前的魏武一样。 早先魏武带着自家媳妇儿来见了诸人一面,没见过世面的这些大头兵们,一个个是惊为天人,不管是谈吐还是样貌,与他们平素所见的那些张嘴就骂娘,提刀就砍人的北地婆姨,完全就是天上地下嘛。 当年魏武断了一双腿,凄凄惨惨,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就此废了,不想数年时间,竟然改头换面,过得比他们牛气多了。 站在门外,萧城轻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以魏武为首,所有的人,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 “这是二郎!”魏武两只铁脚轻轻一蹦,就跳到了萧诚面前,替众人介绍道:“我这双铁脚,就是二郎帮我弄的。” “见过二郎!”以贺正为首的一批北地兵将,齐唰唰地抱拳躬身。 来人既是主将的兄弟,而且还是读书人,是秀才公,平时也听主将说过自家兄弟是读书种子,举人进士那是不在话下,将来出将入相那是手拿把攥,还没有见到人呢,早就已经敬若天人了。 因为他们的主将萧定,是个从来不虚言逛吓的人。 想之前,一个七品御史,都那样的耻高气扬,这位二郎才气如此之高,只怕也是看不起他们的。 不惹读书人,特别是有官身的读书人,是这些军将平素奉若圭臬的信条。 “不敢当不敢当!”萧诚敢紧将贺正扶了起来,又团团作揖,向诸人还礼。“兄长在北地,多得诸位扶持,相帮。俗话说得好,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诸位,我家兄长只怕也难得有今日成就,萧诚在此多谢了。” 萧诚和气,远超众人意料之外,大家面面相觑之余,又纷纷地抱拳行礼,连道不敢。屋子里倒是乱七八糟起来。 一阵嘈杂之后,屋子里倒是又安静了下来,魏武也赶紧请了萧诚就座,萧诚却又是先请其他人都坐了下来之后,这才坐下。 萧城却是随口地问起北疆的一些风俗人情,地形地貌,与辽人的战斗过程,众人亦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完全没有先前屋里那种热烈的气氛,看众人的神态,一个个还是拘束局促得紧。 萧诚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装得再礼贤下士,和蔼可亲,但印在这些人心中的烙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即便是魏武,跟了自己两年了,此刻不也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后,连坐也不肯坐吗? 在府里过了这几年,魏武甚至比这些刚从北地来的汉子,更加地注重上下尊卑与礼仪了。 更何况现在又娶了婉儿姑娘,那肯定又是耳提面命,不许魏武逾超分毫的。 自己再呆在这里,倒是让这些人过得不松快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向众人告退。 “诸位兄长一路跋涉,远来辛苦,这却是到家了,尽管可以好好地松快松快。萧诚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只是给诸位提了两坛酒来,魏武,你可得替我把大家都陪好罗!”萧诚吩咐道。 “二郎放心!”魏武看了这两坛子什么标识也没有的酒,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天香阁那边出的?” “诸位都是与大哥生死相依的交情,既然来了家里,我岂有不拿最好的东西出来待客的?”萧诚笑道:“你问这个,就该打!” 魏武却是大喜过望:“的确该打,该打,二郎放心,今天我把他们非得一个个放倒在这里,一觉睡到明天不可。” 虽然有萧诚在,大家不敢放肆,但低低的喔豁声却响了起来。 屋子里都是火里来血里走的壮汉,平素喝酒如同喝水,萧家二郎提来的两坛酒是不少,但最多也就二十斤出头的样子,这屋里一共也是十好几个,一人算下来不过一斤酒,居然能让大家醉倒?润润喉咙还差不多吧? 萧诚也不点破魏武,这酒,可不是平素大家喝的淡酒,地地道道的烈性酒,平素萧诚也是极少喝的,以萧诚从口感上来判断,这酒,起码得有个五十五度往上走。 真要能喝上一斤多,那就算得上是海量了。 不过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烈度酒的,第一次,只怕是绝对受不了的。 萧城走出屋子的时候,后厨那边,已经将菜肴流水价般地送了过来。 萧韩氏善解人意,给这些人送来的,素菜就是极少的了,基本上都是大鱼大肉,精美的器皿自然也是不用的,反而是一个个硕大的海碗装得满满当当。而最显眼的,还是一只烤得焦黄的香气扑鼻的全羊。 萧家自然是不缺各种香料的,这羊烤得,让人一闻,口水立马就下来了。 萧韩氏为了儿子的这些伴当,当真是舍得下本钱的。这些人真要在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萧诚估摸着萧韩氏能将他们喂胖好几斤。 走到正厅的时候,看到下了值回家,沐浴更衣精神抖擞的自家老爷子,皇宋的计相萧禹萧三司使正与萧韩氏坐在上首,而萧定正带着老婆与孩子跟父母见礼呢! 即便此时换上了一身文衫,但萧定身上的那股子彪悍之气,却仍然显现无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萧诚往他身边一站,对比也就更明显了。 “胡子也不刮一刮?”萧韩氏明显的有些遗憾,对着萧定嗔怪地道。 “儿子面嫩,蓄这一把大胡子,不但可以镇住兵将,也可以吓住敌人。”萧定笑道:“可不能刮,刮了再长成这般模样,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眼圈儿便又红了。 想起儿子在北地的不易,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看向萧禹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 “官人如今身为计相,地位也够了。定儿在北疆也是立了大功,此时调回来,谁也说不得什么,这汴梁的上四军中,岂会缺定儿一个位置?” 萧定一听便有些急,正想说话,萧禹却是摇头道:“定儿如今已经是一军统制,而且在北地声名显赫,他的去处,岂是我能随便定的?只怕便是陈规陈景圣,说了也不算数的。” “区区一统制,难不成还能劳动官家不成?” “定儿这个统制,只怕真就只有官家发话了才能动!你当我不想调他回来啊?”萧禹摊手道。 “大人,母亲,儿子在天门寨很好,不想挪动!”萧定这才找到了空子,赶紧表明态度。 “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事儿,更由不得你作主,官人要是不肯说,赶明儿我进宫去跟皇后娘娘哭诉去。”萧韩氏怒道。 “不要闹!”萧禹摇头,他也知道萧韩氏也只是一时气话。“此事容后再说。” “饭菜已经好了。”萧诚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嬢嬢,不是说回头官家还要召见大哥么?指不定一看大哥如此英武,就把大哥留在东京不许走了呢!咱们这位官家,可是出了名的把好东西都往皇城里扒拉的。”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破涕为笑,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话却是让萧禹黑了脸。 “胡闹,官家也是你能随意说嘴的,传到外边,就是大不敬之罪。”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能传到外边去啊!”这一次萧韩氏却是站到了萧诚这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光往四周一扫,周围的仆从丫环们立即便一个个的低下了头。 男主外,女主内。 萧禹是不管家里事情的。 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从,对于萧韩氏却是极其畏惧的。 第四十九章:团圆 第五十章: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