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开始的地方 二 这个世界有问题 三 习武练刀 四 踏上征途 五 过招 返回猎庄途中,曾问凭借前世摸爬滚打的社会经验,迅速与方脸汉子冯平熟络起来,获得了许多信息。 原来他当时北上,确实受到大雪的影响偏离了方向,于是进入了相邻的澜麓城地界。 猎庄位于澜麓城西边,代代都以打猎为生,而冯平所领的猎队,不过是猎庄十二猎队的一支。 由于临近年关,这是年前最后一趟进山,庄中打算明日清点收获,后天再进城售卖,然后就买些年货准备过年。 曾问听到此处,提出同行的要求,冯平一口答应。 一路闲聊,半个时辰后,远处隐约浮现猎庄轮廓。 只见一处山谷中屋舍密布,炊烟蜿蜒,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宛如一幅水墨画。 行至庄前,冯平吩咐其余五人前去处理猎物,领着曾问径直离开: “曾小弟,借宿之事可大可小,但得告诉猎头一声,今天你就在我家住下,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上一口。” 猎头乃是猎户头领的称呼,因猎庄性质特殊,不设村长之位,由猎头统管庄中事务。 曾问含笑应答,冯平则同路过人家一一打招呼,显然和庄人关系和睦。 步行片刻,二人便来到了庄中心的一处广场。 冯平得意介绍道: “这便是我们猎庄的演武场,除却大范围的打猎活动,猎头一般都在演武场教庄中子弟练武。” 猎庄演武场占地亩许,近处摆放着石锁、石担等打磨力气的器材,远处则立着箭靶。 此刻场中颇为热闹,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比武过招,打得有来有回,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汉子环抱双手盯着场中,以防出现意外,旁边十几个少年呐喊助威。 似是察觉有人到来,中年汉子抬头眺望,平静的双眸中似有光华一闪而过。 这应该就是猎庄的猎头了。 曾问和猎头对视一眼,心中一慌,如同被野兽盯上一般,但他面上镇定,并未就此移开目光。 中年汉子目中露出一丝赞许,开口道:“冯二,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冯平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下曾问肩膀: “猎头,这是曾问小兄弟,想来咱庄中借宿一晚,你看看怎么安排?” 接着他压低声音解释道: “冯二是我的小名,因为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他们打小就这么叫我。 “这就是我们猎头,弓术高深,远近闻名,在澜麓城地界,被称一声‘刘瘦鹰’。” 未等猎头刘瘦鹰答复,场中比试的少年就分出了胜负,一名肤色黝黑、体型壮硕的少年一拳打飞了对手,满脸傲意。 他头颅微抬,环顾一圈,其余少年目光躲闪,不敢对视。 刘瘦鹰眉目微皱,但并未呵斥少年的举动,因为猎庄向来以实力说话,胜者拥有狂妄的资格。 更何况,这是他的独子,特意取名刘寄望。 可近来他发现刘寄望心性突变,和之前有很大不同,但观察许久都没有发现异样,就暂放一边了。 宣布刘寄望获得胜利,刘瘦鹰让少年们稍作休息,踱步过来。 曾问拱手问礼:“小子曾问,见过刘猎头。” 刘瘦鹰点头含笑,看向冯平道: “曾小兄弟既然是你带来的人,你自行安排即可。 “对了冯二,今日打猎收获如何?” 冯平同刘瘦鹰讲述打猎所获,曾问安静等候,但感觉有人注视,转头望去,刘寄望却是走到了跟前,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看你这身打扮,应该也是习武中人,敢不敢和我打一场?”刘寄望直接挑衅道。 曾问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欲开口拒绝,刘瘦鹰突然插话道: “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曾小兄弟还请多多见谅,我儿寄望争强好胜,总觉得年轻一辈中难寻对手,你和他年龄相仿,不妨比上一场。” 冯平未作阻拦,曾问略一沉吟,如今寄人篱下不敢冒然拒绝,也正好试试自己如今的实力,挺身一步,直视刘寄望: “请赐教!” 来到演武场中,曾问和刘寄望相对而立,刘瘦鹰扫了一眼他腰间: “曾小兄弟,比武切磋,点到即止,勿动兵器。” 曾问点头回应,还想同刘寄望说些客套话,没想到他瞬间欺上前来,步伐乱中有序,拳头凌冽生风。 呵,年轻人果然不讲武德! 曾问暗自咒骂一句,施展《劲草决》步法“疾风劲草”左右躲闪,任凭刘寄望拳头如何迅疾,却始终不能击实。 刘寄望眼见久攻不下,瞬间火气上涌,在他原先想象中,自己抢先攻敌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每一拳都像是打在空气中,就算偶尔击中对方,也都招式使老,力气散尽了。 他略一思索,屈膝蓄力,状若猛虎般扑出,这一扑他势在必得。 这正是猎庄的武学,《猛虎生威拳》第三式——猛虎跃涧。 刘寄望人高马大,身形在半空中遮蔽下来,似要将曾问吞噬殆尽。 一看刘寄望的架势,曾问就知道对方要变招,电光石火间,他沉腰侧身,力从足起,劲从腰发,双拳迎上前去。 《劲草决》拳招——蚍蜉撼树! 这一拳正中刘寄望腰腹,打得他气岔力泄,血液翻腾,后退几步才缓缓止住,接连的吃瘪让他眼珠泛红,已是怒火上头,顾不上调理紊乱的气息,立住身形后再次扑身挺进。 见刘寄望步伐已乱,曾问知道对方失了理智,脚步一错,右拳轰出,再次击中刘寄望腹部。 刘寄望顿时双目圆睁,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 眼见胜负已分,曾问双手抱拳道了句“承让”,跟刘瘦鹰点头示意后,就站在原地琢磨刚才的交手。 刘瘦鹰扫视了曾问一遍,又瞥了眼地上的刘寄望,他原以为二者不相上下,最后打个平手,好让儿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顺便探探曾问的身手,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招,刘寄望就败下阵来。 他呵呵一笑:“曾小兄弟好身手,不知师承何处啊?” “刘猎头过奖了,外出前家师曾说过,行走江湖勿提师名,小子不敢违抗师命,还请猎头见谅。”曾问不卑不亢,平静回道。 刘瘦鹰摆了摆手,不再追问,曾问拱手作礼便转身出了演武场。 冯平见曾问走来,一把揽过他的肩道: “看不出来,曾小弟你这有点东西啊。” 曾问奉承道:“小弟功夫浅薄,远不及冯二哥。”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离去。 六 风雨骤来 七 山神庙乱战 八 一往无前 连绵细雨中,祝统卫本就狭长的双眼快眯成了一道缝,讥讽道: “徐娘子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生的国色天香花容月貌,仅凭一张脸便可颠倒众生,让人忘了是非黑白。”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徐娘子,你可知我的外号是什么吗?” 徐娘子娇躯微探,做侧耳倾听状:“是什么?” “蛇剑吞花。” 祝统卫声音伴着身形齐发,手中长剑如游水毒蛇,此刻毒牙展露,咬向徐娘子面庞。 “好一个蛇剑吞花!”徐娘子不怒反笑,素手轻拨伞柄,大红伞面极速转动,就像雨中开了一朵红艳艳的阿芙蓉。 祝统卫蛇剑刚击在伞面,就发现其中的力道被转动卸掉,散落的雨珠四处飞溅,幸存一旁的红袍人被雨珠溅到,犹如被利箭洞穿,死不瞑目的倒在满地血水中。 一碰即收。 突然发难的祝统卫一击未果也不纠缠,见剩余的红袍人被清理完,便提气后撤,返回了刚才的位置,仿佛没有动过。 被徐娘子容貌震慑的几人只感觉眼前一暗,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容顿时消失,待看清眼前情形,心知着了色相,纷纷咬破舌尖,谨守心神。 徐娘子红伞微转,毫不在意手下的死活,浅笑嫣然道: “没想到祝统卫体格大心眼小,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祝统卫此刻沉默了下来,并未搭话。 冯平看见对面的五个红袍人倒在血泊中,皆是被利器洞穿的死法,不禁诧异道:“这婆娘好狠的心,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他刚才色令智昏,却是误会了那徐娘子。 旁观全程经过的曾问小声解释道: “那是祝统卫杀的,刚才双方过招,祝统卫剑式被徐娘子红伞拦下,飞溅的雨珠点杀了红袍人。” “原来如此,那婆娘看着……”冯平说到这抹了把满是雨水的唇须,义正言辞道:“看着虽然好看,可上林余孽坏事做尽,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歹人。” 视力极佳的曾问瞥到徐娘子那颤抖的红唇,知道她被冯平的话动了怒火,暗道不好。 “咻”的一声,乌光再起,反应过来时那夺命的乌锥近在咫尺,直奔冯平喉头而去。 出刀已晚,曾问身子猛地一扑,撞开了冯平,可右肩却被乌锥划出来一道血痕。 而此时祝统卫的扑救才姗姗来迟,只能眼睁睁看着乌锥回转到徐娘子的红伞中。 冯平回过神来,看见曾问帮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赶忙扶住他的身体,关切问道:“曾小弟怎么样,伤得重吗?” 这该死的善良,没事我逞什么英雄啊,要是这乌锥有毒我就死定了。 曾问内心疯狂吐槽,右肩火辣辣的,血水混合着雨水,让本来就黏稠的衣服更加难受,他在冯平的帮扶下站起,皱眉道: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不知道那乌锥有没有毒?” “小子,我徐娘子杀人何需用毒。”徐娘子美目翻了个白眼,含笑看向祝统卫:“看来祝统卫气力大耗,不复之前迅捷了。” 祝统卫依旧阴沉着脸,寒声道:“哼,既如此,徐娘子大可前来试试!” “妾身已领教过祝统卫的武功,内力深厚隐而不发,这是周天往复、开脉圆满的标志,想来离真炼境也只差临门一脚。” 徐娘子先是浅笑盈盈,接着妩媚婉转道: “不如打个商量,祝统卫舍了那身狗皮,拿出‘重山印’碎片,和妾身一起双宿双飞可好?” 正乱卫在大溪百姓口中,被尊一声“官爷”,但在江湖人眼里,都是被冠以“朝廷鹰犬”“走狗”的名号,往往为江湖人所不耻。 祝统卫目中露出一丝寒光,只是一闪而逝,却比这冬雨还要凉。 “重山印?” 这个之前才听冯平提起的至宝,曾问只当是远在天边的江湖传闻,没想到就近在眼前。 事情的前因后果瞬间明朗,祝统卫一行不知在何处得到了重山印的碎片,然后消息走漏,被上林余孽的徐娘子盯上,在这大雨骤然袭杀,试图抢夺至宝。 见祝统卫不搭话,徐娘子媚眼如丝,莲步款款走向他,红唇再启: “祝统卫,我辈习武之人,一生探索武道,求的不就是无拘无束,随心而为嘛。 “这正乱卫声名狼藉,在这诺大江湖中,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又何苦为之卖命。 “拿出重山印碎片,你我做一对神仙眷侣,共攀武道可好?” 随着最后的“可好”二字落下,徐娘子已走到祝统卫身前,她柔荑伸出,就要抚向祝统卫脸庞。 在曾问眼中,尸体,血水全然不见,他此刻正西装革履,肩挎公文包,手拿大黑伞,傻傻的站在公司大楼前的空地上。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正发着呆,突然从一旁蹿出个方脸的公司前辈,一把搂住他的肩,急声道: “小曾,怎么不撑伞啊?送我一截,我到前面的公交车站。” 他急忙回过神,抬起手中的大黑伞,打算划过和前辈中间的缝隙,撑起遮雨。 可他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就像逛商场时偶然路过一个让人惊艳的美女,那种高档香水混合青春荷尔蒙的香味。 愣神间,耳旁又传来前辈的催促,他甩了甩脑袋,自嘲一笑,就准备撑起雨伞。 一抹闪电急速掠过天空,曾问发现黑伞折射处幽暗的光芒。 他低头一看,西装公文包不见了,变做了一身黑色劲装和行囊,手中的大黑伞是一把隐现幽芒的长刀,身旁的前辈则是不久前才结识的冯二哥。 曾问猛然一惊,彻底从幻想中清醒,只见身旁的冯平双眼呆滞,如在梦中。 好强的幻术! 他抬眼望去,祝统卫犹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露出一副猥琐笑容,正呆呆的看着前方。 徐娘子眼神温柔的看向祝统卫,右手距离祝统卫的面庞仅有寸许。 不敢猜测徐娘子摸到祝统卫会发生什么,曾问大喝一声,挺身飞扑,同时斩截刀直直向前刺去。 《直取刀法》第六式——一往无前! 九 穿山 十 心思 在曾问将手搭上祝统卫肩头的那一刻,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瞬息,接着双眼似被笼罩上一层暗黄光华,只剩迷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回过神来,曾问发现视野范围内光线暗淡,只有零星荧光带来一些照明。 等到眼睛适应了明暗的转变,借着荧光,可见头顶悬挂着参差不齐的灰白钟乳,地上石笋如林,而左侧丈许处,一条泛着波光的小溪蜿蜒流淌。 地下溶洞。 答案刚划过心底,曾问感到手中突然一空,缩小如针的瞳孔就倒映出软软滑倒的祝统卫身影。 他条件反射般的伸手一抄,便稳住了祝统卫。 可刚接触的瞬间曾问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扶住的身影实在太轻了,全然没有印象中祝统卫的圆润。 吓得他急忙抽手出刀,将斩截刀锐利的刀锋向着身前。 “哎哟……” “曾小弟怎么了?” 两把嗓音几乎同时响起,前者细若蚊蝇,后者声若洪钟,分别来自倒在地上的人影和搀扶着曾问的冯平。 “冯二哥,小心点,地上这人有点诡异。”曾问郑重叮嘱。 冯平此刻刚恢复视野,快速打量了一眼周遭,讶异道:“我们不是三个人吗?祝统卫哪去了?” “不知道,或许那重山印不太稳定,导致我们分散了。” 曾问略一沉吟,有点拿不定主意,之前祝统卫借着从身后摸寻重山印碎片的时间,在大氅上用手指先是比划了一些奇怪的手势,接着写了两个极其别扭的字,曾问想了很久,才明白这是两个反写的“摸我”。 而这些小动作由于视野阻隔,仅有曾问和冯平看见。 然后再结合祝统卫说的那番话,曾问凭借多年的网文经验,从“神通”和“穿山”两个词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移动位置的能力。 使用这个能力的条件暂且未知,按照当前所处环境推测,共同移动的基础便是最后的搭肩。 但是曾问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却是奇雾门一行气急败坏的神情,看来他们当时并没有被拦下。 冯平用手指着地上的人影:“那地上这个是谁?” “有可能是敌人。”被打乱了脑海的思考,曾问顺嘴说出其中的一个猜测。 “那我杀了他!”听到敌人二字,冯平就想起死去的猎庄众人,长刀用力砍去。 没想到地上的黑影猛地一挺身,咕噜滚了一圈,堪堪避开长刀。 从长刀与地面激射的石火中,黑影衣领处三条银白纹路一闪而逝,曾问赶忙拦下冯平,蹲伏下去打量此人。 只见这人异常清瘦,衣服本是劲装样式却显宽大,皮肤惨白,两颊凹陷,一双狭小的眼中晶莹点点,干裂的嘴唇虚弱的蠕动着,似在说些什么。 曾问急忙将耳朵凑过去,这才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轻声话语。 “我是猪……猪……猪桶喂。” 将最后三个字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突然灵光一闪,曾问便有了答案: “祝统卫?” 躺着的那人顿时点了点头,紧抿嘴唇鼻头抽动,委屈至极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谐音梗扣钱……曾问暗自吐槽了一句,放下手中斩截刀,从随身包裹中拿出水囊: “冯二哥收手,这人是祝统卫。” 曾问小心翼翼的把祝统卫扶坐起来,又喂了点水,缓了好一会,祝统卫这才恢复了些精神,他张口便骂道: “你们两个鳖孙,差点把老子害死!” 冯平尴尬的挠了挠头,躲闪着不敢和祝统卫对视。 曾问看祝统卫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祝统卫你这是怎么了?” 祝统卫眉毛微不可察的一跳,幽幽道:“一言难尽啊……” 然后他突然有些愤怒,费力的举起左手,对着手中的重山印碎片埋怨道:“这重山印碎片的神通‘穿山’,就是借地脉之力进行挪移,本来需要达到真炼境才能使用,我开脉修为强行催动,没想到不仅吸走了我剩余的内力,还差点把我整个人都给吸干了!” 接着他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深深叹了口气:“幸亏逃得一命,要不然我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 听了祝统卫的解释,曾问不免心下思衬:当时情况危急,祝统卫完全可以独自离开,但还是带上了自己和冯平,实乃德行高尚,心底善良。而且这重山印碎片让祝统卫元气大伤,或许也是因为多了自己和冯平的缘故。 思虑至此,曾问神情感动,本来想站起来鞠躬道谢,可此刻扶着祝统卫不好轻易动弹,只好诚挚道: “多谢祝统卫舍命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祝统卫,我冯平粗人一个,但既然你救了我和曾小弟一命。”冯平望了眼曾问,又对着祝统卫拍着胸脯承诺道:“以后只要不是让我做违背良心的事,我冯平任你差遣!” 冯平虽然修为不高,仅开了四脉,但他自觉自己最重情义,之前因为说话得罪了索命红颜徐娘子,是曾问帮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如今又被祝统卫所救,他也没有多做考量,就把曾问和自己的那份包圆,将这条命抵给了祝统卫。 祝统卫却是哈哈一笑:“二位言重了,我乃朝廷任命的正乱卫统卫,保护百姓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应该的应该的。” 此话一出,曾问和冯平顿时觉得祝统卫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心里的好感不知不觉又拔高了些。 眼看二人露出对自己的信服之色,祝统卫内心这才放下一块大石,刚才那番话有真有假,却都被他隐藏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对重山印知之甚少,只知道得到的这块碎片可以借地脉挪移,但是代价不菲,而消耗多少内力,乃至于挪移的方位,这些都一无所知,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换来一丝生机,他才决定带上曾问和冯平。 而这次的袭杀完全就是冲着他正乱卫来的,曾问和冯平纯属无妄之灾,但他避而不谈,只说救人功,不言殃人祸,就是为了让二人难起其他心思。 因为重山印碎片的重要性江湖皆知,凡是知道其所在的难免会起贪恋,就算是他也不例外,可他眼下内力耗尽,元气大伤,如果曾问和冯平出手抢夺,他绝对无法阻挡,甚至会惨遭灭口。 将脑海中各种想法重新梳理了一遍,祝统卫望向曾问: “如今大家都有负伤,这溶洞虽然不知道位于哪里,但我刚刚看到这位小兄弟行囊里还有些吃食,旁边也有小溪,可以暂解食物之急。 “不如先休养一段时间,等到身体恢复些在寻找出口,可好?” 曾问立即应是,冯平未有意见。 于是三人就在这地下溶洞中休整。 十一 密室 十二 意外收获 十三 决定 青墨江,是南柯郡最长最大的水道,它自南柯西南角笔直而下,流经郡城之后,又往下深入数千里,最后同会陵山北峰撞了个满怀,被挡住了去势后,绕了连续几个大弯,这才从东南边汹涌而出。 而这青墨江,也仅仅只是横江水系的一截。 横江起于最西边的归雪山,一路奔腾不止,横跨大溪五个郡,然后尽皆汇入东边的桑海,乃是大溪最大的水系。 能将青墨江拦下的会陵山,以险、高、奇、峻闻名,位列天下险峰之二,其陡峭山峰直入云霄,据一些攀爬过的神觉高手说,会陵山山顶,葬着一座不明来历的高手坟墓,但禁制太强,没人能闯的进去一睹真容。 望着仍旧看不清全貌的险峰,听着侧旁传来的滔滔水声,曾问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自石门出来以后,祝相因在朝廷当差,看过南柯郡地图,一眼便认出了所处的方位,正是会陵山下青墨江旁,而那个密室,就在会陵山南面的一处不起眼山腰中。 于是辨明方向,几人就沿着青墨江一路东行,准备前往距会陵山百里外的一座水道枢纽城池——曲洹城。 曲洹城依江而建,坐落于青墨江的第三个江湾内,其掌控的水道占了郡内半数,是排名前十的富庶大城。 连续赶了两天路,几人俱是疲惫不堪,此刻寻了块干净地吃些东西,略作休息。 重回地上,作为猎户出生的冯平如虎入山林,打了好多山珍野味来进补。 感受到曾问的震撼,祝相随手往嘴里丢了块肉:“这天下山峰不知凡几,你真以为‘天下第二险’是白叫的。” 曾问讪讪回头,将目光转向云雾缭绕的江面:“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了,距离曲洹城还有多久啊?” 虽然近来祝相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自行走动了,但还是拖慢了行进的速度。 “按理说应该……”冯平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从地上腾地站起,指着远处的江面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冯平的指尖,曾问伸长了脖子望去,一团黑影撞破层层雾气闯进了视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灵动非常的诡异青睛,接着便是须发飞扬的异兽身躯,形似青龙威风凛凛,犹如金铁浇铸,被缚在一艘巍峨楼船之首。 “青龙船……”祝相喃喃出声,见二人困惑望来,解释道:“曲洹城作为南柯郡数一数二的大城,除去朝廷之外,便是八大世家之一的叶氏势力最大,甚至坊间传闻,在曲洹城叶氏可以只手遮天,而这青龙船,便是他家的形制。” 接着他眼珠一转:“看来,我们不用闷头赶路了。” 说完祝相撑地而起,将衣服稍作整理,缓步来到岸边,提了口这两天慢慢恢复的微薄内力,向着江面大船朗声道: “不知船上是叶氏哪位尊驾,在下正乱卫统卫祝相,准备前往曲洹城办事,可否方便同船?”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船舷边探出头:“诸位稍等,容小的前去禀报一二。” 不过片刻,那名人影回转,传声道:“祝统卫请后退几步,小的这就为您搭设登船梯。” 祝相回头对二人示意,然后便见青龙船放缓速度驶来,在离着岸边还有几丈距离时,船体就停在江中,之后从船上掷过来一条长影。 咔嗒声连续响起,随着长影落地,一条直通大船的长梯呈现眼前。 曾问看得暗暗称奇,原本就对这青龙船的形制大为惊讶,此刻见长梯转瞬铺好,不经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又提高了几分。 祝相大氅一挥:“走,上船!” 跟在祝相身后,曾问刚踏上登船梯,就好奇的打量起来。 长梯为木头所做,宽约半丈,色泽饱满纹路细腻,打磨得无比光滑,每隔几寸便有一条缝隙,走在上面毫无晃动之感,如履平地。 一看就造价不菲,只是不知道是榫卯结构还是什么工艺……曾问内心猜测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船上。 他抬头望去,祝相前方围着十来个身穿草绿色劲装的壮汉,皆是环佩长刀,整装有肃。 打头的是一位着天青色劲装的中年男子,脚踏黑色流云靴,腰悬一柄长剑,不露声色的瞥了一眼祝相衣领,抱拳道:“原来是祝统卫,在下是七小姐侍卫总领杨若山,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杨总领严重了,此番叨扰七小姐,还请见谅。”祝相还了一礼,侧身让了一步,“这两位是协助我办事的朋友,来路清白,也是去往曲洹城。” 杨若山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未深究:“既有祝统卫担保,一并同行便是。” 说完招来手下吩咐了几句,接着道:“看祝统卫风尘仆仆,我这就让下人带你们前去休息。” 祝相洒然一笑:“那就谢过杨总领了。” 寒暄客套完,一个穿灰绿布衣的小仆就领着曾问等人去往客舱。 看着几人背影消失在过道,杨若山仍旧立在原地,眼中疑色一闪而逝。 ………… 同祝相和冯平道了别,曾问进入分配的客舱,反手插上门闩,就急不可耐的一头扑到在软绵绵的床褥上。 几天的风餐露宿,这会又是寒冬,可着实让他难受的不行。 此时终于有了一个舒适的住处,曾问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弹。 但很多事情还没有着落,思绪又渐渐活泛起来。 首先便是这个残酷的江湖! 尽管知道自己只是个刚踏上武道修行的新手,下山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才短短的几天,就让他看清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现在的他,离快意恩仇、笑傲江湖的美好幻想,还差的太远。 而安稳的日子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之前在山神庙一战,同时得罪了上林余孽和奇雾门,可想而知,接下来就算想回村种田,也会每天活得胆战心惊。 因为上林余孽和奇雾门,一个是前朝残党,一个是江湖十大门派,都是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势力。 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那种安于待命的性子。 所以提升实力便是重中之重,只有实力强大到无可匹敌,才能完全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管是门派也好,世家也罢,只要能稳着发育,就可以逐步变强。 顺便还可以解决温饱等一系列问题。 可一个刚刚开脉的武者,又有哪个势力会要呢? 回想了一遍之前向孟起问询的江湖常识,在南柯郡内,目前只有四个选择。 和奇雾门同为十大门派之一的抱隐门,传承久远的南柯学院,八大世家的曲洹叶氏,直属朝廷的正乱卫。 其中,抱隐门山门隐蔽,除了负责外出收徒的觅才人,普通人难寻其踪,而且收徒规矩严格,更是禁止已有武道根基的武者入门。 南柯学院则是独立于武道之外的文道,招收的都是寒窗苦读的文人,还需要考试才能通过选拔。 倒是曲洹叶氏,一是此行目的地,二是曾问目前就在叶氏的青龙船上,只是不知道向杨若山请求,会不会得到应诺。 但是如果真能进入叶氏,按照世家的惯例,也只能做个侍卫仆从一类,且规矩繁复,限制极多。 至于最后的正乱卫,要求比较宽泛,只需身份清白,拥有开脉的实力,经过正乱卫的考核就可进入,而且隶属于朝廷下辖的正清司,拥有朝廷这个最强的后盾,资源和待遇想来不会太差。 可有利就有弊,作为朝廷在江湖的马前卒,常常被江湖人嗤之以鼻,冠以狗腿、鹰犬等贬称,声名可谓极差。 将各个选项权衡清楚,曾问不由苦笑一声。 事已至此,已是没有选择,没有回头路了。 做好决断,曾问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取下门闩,毅然踏出房门。 十四 三个好处 光线橘黄的船舱过道内,曾问站在一处房门前,伸出右手轻叩两下。 “来了。” 一把粗豪的嗓音响起,不过须臾,冯平那张长满络腮胡的方脸就出现在眼前。 曾问作了一礼:“冯二哥,小弟有事找你协商,不知你是否方便?” “曾小弟整那么客套干啥,进来说话。”冯平爽朗大笑,亲切的搂着曾问脖子进了屋内。 主客落座后,冯平随手添了两杯茶,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他。 曾问在来的路上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冯二哥,虽说我们此时已经逃出生天,但是上林余孽和奇雾门的人都记住了我们的相貌,他们敢直接对正乱卫出手,想必已做好了后续应对。 “但居安思危,我们也只是暂时安全,之后到了曲洹城,更是少不了两股势力的眼线,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接下来何去何从,就是个大问题。 “小弟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前来找二哥商议。” 虽然脑海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但兹事体大,而且两人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患难之交,曾问打算先听听冯平的意见,集思广益,再决定后面如何行事。 闻听此言,冯平收起了笑意,沉吟片刻,正色道:“说实话曾小弟,你的这些顾虑,二哥之前也想过,本来打算到了曲洹城再找你言说,可既然你先提及了,那二哥便也直说了。” “但说无妨。” 曾问内心有些惊讶冯平这与外表不符的心思,但他也不是嫩头青,知道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低级错误,赶忙端正心态,并暗暗警醒。 “按照江湖规矩,我们断了别人的财路,肯定会受到对方的强烈报复。而上林余孽和奇雾门,两个都是不好相与的主,手段之狠辣,即使二哥我不涉足江湖,也早有耳闻。 “可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我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二哥也不敢贸然返回猎庄。 “一是路途遥远凶险难测,曲洹离澜麓千里之遥,南柯山匪众多,就算走官道回去,也难免出现意外;二就如你刚才所说,对方眼线密布,就算我侥幸回到猎庄,但万一对方一心想要赶尽杀绝,那我回去就不是好事,反而会害了庄中亲友。” 冯平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至于你我二人今后的出路,二哥想了很久,也只得到一个办法。 “那就是加入正乱卫! “正乱卫背后有朝廷撑腰,在明面上,给上林余孽和奇雾门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乱来,至于暗处,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冯平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与曾问的部分想法不谋而合,但他话中有处漏洞,曾问欲言又止,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冯平久经人事,看曾问这副为难的模样,大概猜测到了他的意思,脸色瞬间有些苍白,冯平别过头看向窗外,目光投入朦胧的江雾中,沙哑道: “曾小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到了曲洹城,我会暗中向猎庄传递消息,但事已至此,只能期待他们尚存一点良知。 “而我冯平,已立下血誓,此生和他们不共戴天,就算穷尽所有,甚至拼上这条命,也要手刃仇敌,祭奠死去的猎户。” 这正是曾问最担心的事情,如果对方真要报复,只需对山神庙的猎户尸体进行查验,就能得知冯平的身份,接着顺藤摸瓜,定能发现猎庄所在。 但也正如冯平所说,事已至此,他们已无能为力。 曾问只能宽慰道:“冯二哥,我们这次是被正乱卫殃及池鱼,相哥虽然最后也救了我们,但他心底应该对我们抱有一丝愧疚之情,只要能得到他的举荐,以你我开脉的实力,加入正乱卫不难。 “但事不宜迟,青龙船顺流而下,到曲洹城不过两天时间,我们不能等到了曲洹城安顿下来再跟他提,今晚且好生休息,明日我们一起去找他。” 之前跟随叶氏仆人前往客舱时,几人就询问过行船到曲洹城所需的时间。 冯平应了声好,曾问见他仍然情绪低落,不好多做打扰,告了声辞,带上房门返回了自己的客舱。 到了晚间,用过仆人送来的晚饭后,曾问又坐在床铺上运气开脉一会,这才抱着斩截刀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烟波浩淼的青墨江上,又被水光潋滟的江水折射进窗棂,照得室内五彩斑斓,如梦似幻。 曾问睁眼便看到了这副美景,仿佛丢掉了一切烦恼与忧愁。 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后,仆人准时送来早饭,怕时间过早匆忙前去会让祝相不悦,曾问又梳理了几遍思绪,查漏补缺,避免出现失误。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出门叫上冯平一同来到祝相门前。 曾问上前轻叩房门两下,祝相见是他二人,也不问何事,直接将他们迎进屋内落座,等添好茶水后,就静默以待。 按照昨日商量好的细节,曾问先是客套几句,然后这才坦然道: “相哥,此次我和冯二哥前来,有一事相求。” “何事?”祝相面上不见波澜,伸出左手轻敲桌面。 曾问见他不动声色,心下有了明悟,于是舍弃了之前编排好的话术,开门见山道: “相哥看来已经猜到了,那小弟我就不绕弯子,我和冯二哥想加入正乱卫,直接受命于你的管辖,而这于你我,有利无弊,更可为你带来三个好处。” “哦~”祝相轻咦一声,敲击桌面的手有了一丝停顿,询问道:“哪三个好处?” 曾问伸出右手,竖起食指道: “一,可解你用人之急。 “正乱卫招纳的筑体期武者,效仿军中编制,以五人为一队,由统卫直接管辖。 “经过山神庙一战,相哥你的手下伤亡惨重,而我和冯二哥的实力你也看在眼中,与其等待朝廷重新给你分配下属,不如直接将我和冯二哥纳入麾下。” 说到此处,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二,可解你用人之疑。 “虽然正乱卫的挑选经过朝廷把控,绝难出现其他势力的奸细,但南柯郡地处西南,远离京城,难免会有纰漏。 “我和冯二哥如今同上林余孽和奇雾门都结了死仇,我们已经有了共同的敌人,再加上相哥你身怀重山印碎片的事情已被对方知晓,这重新分配下来的人手,怎能安心?” 此时祝相神色凝重,敲击桌面的手已变得很缓慢,曾问竖起第三根手指,接着道: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人心!” 祝相的手停在半空,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曾问内心暗喜,知道此事已成了大半,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了: “此次生死患难,我们三人从山神庙的并肩作战,再到地下溶洞的相互协助,相信我和冯二哥的品行你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密室宝物在前,我们都能和气而分,没有因宝物而发生争执,这足以证明我们的真心。 “以上三点,便是我和冯二哥加入正乱卫能给你带来的好处。” 曾问说完这番话,便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去看祝相的反应,静静等待他的答复。 祝相沉吟许久,眉头由紧转松,神色从凝重变为释然,左手一拍桌子,笑道: “好!好一个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确实,此番你二人不说,我也正准备找你们分说,提议让你们加入正乱卫,但没想到曾小弟你竟如此有胆识,所言分毫不差。 “不过……” 曾问听祝相猛地一拍桌子,心里被吓了一跳,以为他动了肝火,不喜自己的说话方式,但听到后来,又转忧为喜,只是这一声拖长的“不过”,着实让人忐忑,曾问追问道: “不过什么?” 祝相见震住了他,眯眼笑道:“不过这事我一人可做不了决断,虽然有了我的举荐,你二人加入正乱卫十拿九稳,但毕竟这是官家的事,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要是你们过不了考核,我也无能为力。”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曾问暗自吐槽一句,站起身作了一礼,嘴上笑吟吟道: “那我就和冯二哥先谢过相哥,不,应该是谢过祝统卫。” 冯平也从一旁站起,拱手抱拳:“我冯二之前在地底便说过,这条命是你祝兄弟救的,今后就任你差遣。” 祝相喜笑颜开,伸手压下曾问和冯平的手:“大可不必,都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如果你二人进了正乱卫,外人面前我们以上下相称,私下就按照之前的来。 “曾小弟,为兄痴长你几岁,你依然叫我相哥即可。” 他转头看向冯平继续道:“至于冯兄,你比我年长,我便随曾小弟一道,称你一声二哥。” 冯平回以爽朗一笑,大大方方的道:“我冯二也不是什么矫情人,从今往后,便托大唤你祝老弟了。” “哈哈哈,如此甚好。” 三人相视一笑,可谓皆大欢喜。 曾问最后的担忧消失,心里一松,正此时,一声突兀敲门声传来,只听门外一个男声道: “祝统卫,我家七小姐有请。” 十五 委托 十六 安排 青龙船并没有直接驶向曲洹城的渡口,而是停靠在曲洹西边的一处水道分岔处。 从登船梯上下来,曾问几人对着船上的杨若山行了一礼,看着青龙船顺着水道缓缓驶去。 等到青龙船消失在视线范围,曾问疑惑道:“相哥,为什么叶氏的船不停在渡口?” 祝相收回目光,感慨道:“叶氏立足曲洹千年,府邸建在曲洹城北,早就凿有河道直通府前,再加上七小姐的青龙船又不是用来行商的船只,自然不用停在渡口了。” 曾问恍然大悟,果然有钱人的生活是想象不到的。 祝相眺望着远处雄伟城池若隐若现的轮廓,边走边介绍道:“曲洹作为南柯郡的水道枢纽,在这青墨江畔设下渡口,可实际从此处到城中,还有十里左右的行程。 “但这里已经属于曲洹地界,坐镇着不止三位宗师,不管是上林余孽还是奇雾门,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了。” “宗师?”曾问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祝相解释道:“宗师是江湖人的敬称,对应的是神觉六到八通,而按照境界高低和实力质变排序,神觉一至五通统称为顶尖高手,真炼九变称为一流高手,六至八变可称二流高手,一至五变则属三流。 “至于神觉九通,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师了。” “那筑体期呢?”曾问脱口而出道。 祝相嘿然一笑,自嘲道:“筑体期当然是不入流了,只要一日不打破命门桎梏,迈不过那至关重要的一步,终究是只能在江湖里奔波的小鱼小虾,甚至在高境界的武者看来,不成真炼,都是一群武道门外汉。” 这才有江湖那味嘛……听着这些对高手的层级划分,曾问心里不禁有些心驰神往,找到了一点少时武侠梦的味道。 祝相见曾问目光呆滞,以为打击到了他,宽慰道:“曾小弟你还年轻,前路犹未可知,等你加入了正乱卫,好好完成派发下来的任务,积攒钱财和功绩,兑换利于开脉的丹药,未尝不能踏入真炼。” 曾问还未回话,冯平蒲扇大的巴掌就拍在背上,给他打了一个趔趄,冯平哈哈大笑道:“想那么多作甚,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自然就要一点一点的走了。” 曾问就待出声解释,祝相指着前方宛如城镇大小的青墨江渡口:“说到吃饭,现在临近中午,我们还是吃了午饭再乘坐马车去城里。” 走了两刻左右,一行来到渡口小镇,祝相用大氅掩住了衣领处的水纹刺绣,随意挑了家客栈,点了一些当地的河鲜招牌,就对着江口怔怔出神。 曾问是欲言又止,只好带着满肚子的愤懑,发泄在美味菜肴上。 用过午饭,祝相付了银钱,让店家找了个车夫,商议好价钱,就载着几人前往曲洹城。 拉车的马匹没什么异常,只是待马车上路后,车厢内完全没有曾问想象中的颠簸。 祝相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对此毫不在意。 冯平则和曾问一样,对马车的平坦有些惊讶:“车夫,你这车厢可是用了工造司最新的机关术?” “客官好眼力,这机关术月初才在曲洹推行,小的前几天才去城里的车坊改造,就想着让乘坐的客官舒坦些,好多些老主顾。”车夫用略带自豪的语气回应道。 冯平奉承道:“哈哈,没想到你如此会做生意,相信凭你的这份诚心,赚钱不是难事。” “那就多谢客官吉言。”车夫笑了几声,打开了话头,“听客官您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曲洹人士?” “是啊,我们从南边来,正准备到城里找些活计,但这人生地不熟的,还请你介绍一二。”冯平诚恳道。 听到此处,曾问这才明白冯平搭话的目的,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车夫显然是个健谈好手,张口便道:“说到我们曲洹城,别说方圆千里,就算放眼南柯郡,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就刚才客官你们看到的渡口,在这青墨江畔,就有三个。 “而曲洹城内,按东西南北分成了四个区域,北城是世家叶氏和官府的所在,东城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的地盘,西市则是我们平民百姓的住所,至于南市,酒楼客栈数不胜数,是行商的聚集地,也是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车夫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看客官你们的衣着打扮,应该是手上有真功夫的人,那些端茶倒水、卸货搬运的苦力活估计都不适合你们。” “那你可有什么好建议?”冯平问道。 车夫笑道:“客官您这话可问对了人,正巧我家亲戚在东城的乐香坊当了个小管事,最近刚好缺人手,做的是看家护院的侍卫活,胜在轻松,银钱却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便是。”冯平大大咧咧道。 车夫斟酌了下用词:“只是你们三位,除了客官你,其余两位客官看着身子单薄,恐怕难被选上。” 祝相的眼睛突然睁开,传音道:“二哥你先应承下来,回头我们在商议。” 冯平点了点头,对着车夫回道:“无妨,各自有各自的造化,你只管带我们去见你那个亲戚,不管成了几个,都有你的一份辛苦钱。” “好说好说。”车夫乐呵呵的回答。 冯平同车夫约定好了时间,又打听了些有关城内的其他事项,车夫一一回答,交谈许久,冯平这才止住了话头,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路奔波,曾问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位客官,曲洹到了。” 曾问掀开车帘看去,此时外面天色将黑,日头西斜,映得云层霞光万丈, 前方是一座望不到边的宏伟城池,城墙宽大,高逾十丈,通体由大青石砌成,落日的余晖照在青色的城墙上,更添异彩。 洞开的城门上方高悬一块朱红匾额,镌刻着两个形似楷书的遒劲大字——西门,城门两侧还分列着几十名身穿甲胄的兵士,马车经过也不盘查,具是畅通直行。 穿过门洞来到城内,鼎沸的人声瞬时传来,尽管是平民西市,但路上行人如织,屋舍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马车又在城内行了一个时辰,这才堪堪来到南市。 到了南市,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各处飞檐拱角,灯笼五光十色,尽显曲洹繁华。 挑了家略朴素的客栈,祝相结了车钱,冯平又同车夫确认了一遍约定时间,这才踏入客栈。 花了六百印有“大溪通宝”的铜钱开了三间普通客房,在小二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了二楼西侧。 打发了小二,曾问和冯平跟着祝相进入了他的房内。 反手插上门闩,三人落座后,祝相掏出了之前叶柳娥赠予的玉瓶:“这是七小姐给的报酬,你们都先收下。” 待二人将玉瓶收好,祝相再度开口道: “之前匆忙,如今有了落脚地,我且先将知道的信息同你们细细说来。 “曲洹叶氏当今家主叶添康,乃是神觉九通的大宗师,其下有七个子女,而七小姐所托之事中提及的兄长,不是家中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是一母同胞的亲哥,排行第六,名为叶桉齐。 “这位六少爷实力不知,喜好附庸风雅之事,身边巴结他的狐朋狗友一大堆,常常带他出入风月场所,这东城的乐香坊,就是一处勾栏之地,专供达官显贵买笑取乐,是曲洹排得上号的销金窟。 “至于这名叫举眉的乐香坊艺妓,我们就按照七小姐所说正常调查即可,再如实上报给黄杏,切记,不管打探到什么其他消息,都不可生好奇之心。” 说到此处,祝相停止言语,等他们消化一下这番话。 曾问将这些信息牢记于心,既然是有可能涉及叶氏内部的大事,即使知道了什么隐秘,也要烂在肚子里。 祝相环视二人一眼,突然一拍脑门道:“对了,有一事我先前忘了告诉你们,在正乱卫中,我的直辖便是曲洹,明日我就要回卫里提交之前的任务,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做一下分工。” 曾问原先还疑惑叶柳娥为什么会将此事委托给祝相,此刻听他一说,顿时将前后勾连起来。 “既然七小姐将此事委托于我,那调查一事交由我来主办,首先是二哥,明日你自己去应召乐香坊的活计,争取顺利进入乐香坊,此事有了进展我会先跟你说,你再传递给曾小弟。” 祝相先是嘱咐冯平,又转头对着曾问道,“至于曾小弟,你就负责每隔五日去春满楼同黄杏联络。” 冯平一口答应下来,曾问未觉不妥,点头致意。 做好分工又闲聊了会,等到晚间,唤来小二送来吃食,曾问才和冯平告辞回房。 回到自己的客房内,曾问将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没成想激起了兴头,横竖睡不着,索性就调理了一下状态,盘腿坐在床上,打算运气开脉。 十七 落脚老槐巷 武道修行,第一关便是筑体。 人自娘胎诞生下来,在身体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脉也在茁壮成型,但由于受到外界的各种影响,如饮食起居,所处环境等,驳杂的气息侵入体内,久而久之,等到十五岁经脉完全生成,都已被堵塞封闭了。 而随着年龄增大,杂质变多,武道就会越发艰难。 筑体开脉,就是利用武学功法打熬凝练的精元剔除经脉中的杂质,待十二脉全部打通,内力就可以自行周天,达到不染浊气、身清体盈的效果。 打坐完毕,曾问又一次感受到了修行不易。 开脉的进展依然缓慢,原先已贯通百分之一的第一条经脉,因为这几天的松懈,又被堵塞了一些,导致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恢复原来的进度。 他转头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中,不见月亮,稍显清冷。 受寂静深夜的影响,曾问的负面情绪一股脑涌了出来,对家乡的怀念,对未来的迷惘,对当下的忐忑,犹如附骨之蛆,萦绕在脑海心头。 铛——铛!铛!铛!屋外突然传来一慢三快的四更天梆子声,惊醒了出神的曾问。 “都说晚上最容易多愁善感,果然没有骗人。”曾问自语了一句,伸手拍了拍脸颊,驱赶那些负面情绪。 手肘晃动间碰到了怀中收纳的东西,他掏出一看,正是叶柳娥赠送的玉瓶。 据叶柳娥所述,瓶内的玉气丸对开脉略有帮助,秉着实践出真知的心态,曾问拔开瓶塞,将里面的一粒白色丹药倒入口中。 仿佛饮下一口冰凉泉水,精纯的药力瞬间在胸腹间炸开。 曾问赶紧运起内力,引导这股“玉气精元”流向正在打通的经脉。 ………… 再度睁开双眼,曾问环视屋内一周,发现天光大亮,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第二天早上。 舒展脊背伸了个懒腰,经过一夜的修行,又维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他不但没有丝毫疲惫,更是神完气足,就像睡了一个无梦好觉。 顾不上肚中传来的饥饿声响,曾问又闭上双眼仔细感受了一番。 内力在经脉中肆意流淌,昨夜还进展缓慢的第一条经脉,在玉气丸的加持下,竟已全部打通。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哪是“略有帮助”啊,简直是“如有神助”,曾问不禁喜上眉梢,心中默默给七小姐叶柳娥点了个赞。 每开通一条经脉,虽然仍会遭到浊气污染,但只要每日用内力运转一次,就可以保障经脉的畅通。 曾问翻身下床,唤来小二备好热水,就开始沐浴更。 这次排出体外的污秽更多,将木桶中的清水都染成了黄汤。 在小二嫌弃眼神的注视下,曾问脸不红心不跳的来到冯平房前,轻叩房门,不过须臾,冯平就将他迎了进去。 在店家准备热水的时候,曾问就问过小二时辰,现在临近午时,而祝相清晨就去了正乱卫在曲洹的办事处。 冯平见他隐含笑意,忍不住问道:“曾小弟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昨夜我回房修行,境界略有精进。”曾问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冯平揣测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想必是又开通了一脉吧。” “二哥真是慧眼如炬。”曾问竖起了大拇指,对于冯平这个共患难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冯平发自肺腑道:“没想到你天赋资质这么好,这才短短一夜时间,你就有所突破。” 武道修行中,无论是武学功法,还是武功招式,都绕不开天赋资质。 看着冯平有些唏嘘的眼神,曾问笑道:“二哥你也可以的,只要开脉的时候服用七小姐给的玉气丸,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冯平顿时明悟,哈哈大笑,曾问又同他闲聊了会,就唤来小二点了些吃食。 等小二送来饭菜,曾问抢着结了饭钱,同时换算了一下物价。 在大溪,印有“大溪通宝”的铜钱是最低的货币,一枚铜钱相当于前世一块钱的购买力,一千铜钱能兑换一个足色的银锞,一个银锞重一两,十银锞就是十两的雪花银。 孟起临走前,留给曾问两块雪花银,如此换算,便是两万块钱。 按照前世曾问的消费水平,住宿吃饭每月三千,二十两银子大半年措措有余。 但在曲洹这个富庶大城,南市最普通的客栈都要两百铜钱一晚,有进无出之下,还是需要精打细算。 有些肉疼的付了差不多两百铜板饭钱,饭间,曾问就将自己要租房的打算告诉了冯平。 两人一合计,重新将联络地点改为客栈不远处的一家老茶楼,昨天乘坐马车经过那里,人流量大,正适合作为交头场所。 用过午饭,冯平收拾行李离开了客栈,赶往和车夫约定的地点,前去应召乐香坊的侍卫。 等了三刻左右,直到小二敲门询问是否续房时,曾问问清了牙行所在,这才背好包裹,跨上斩截刀,交了房牌,出了客栈门。 来到街上,除了正常装束的本地人外,携带兵器的行客亦不在少数。 这是武道唯尊的世界,历朝历代都是以武立国,没有哪个朝代敢封锁修行武道的途径,因为这样会激起天下人的愤怒,再加上内忧外患,所以各地并不禁兵器。 就算到了大溪治下,也只是特设正清司,成立正乱卫,监管以武犯禁之事。 但要是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城中滋事,不说朝廷,那些世家门派都会群起而攻之。 无他,民生利字尔。 曾问慢悠悠的逛着街,观赏着充满古代元素的风土人情,这些曾经只在影视剧里看过的场景真实再现,恍如隔世。 踱步间,来到和冯平约定作为交头地点的老茶楼,他探头往里瞧了眼,里面几乎坐满了人,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听台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说书: “话说上古之时,有大妖蛊雕喜好吃人,所过之处无人生还,吞食将近百万生灵,在它继续为乱世间时,有一神人自西而来,头顶无量神环,脚踩虚幻日月,只是一指点出,霎时天地失色,只听滚滚雷声仿佛自九天而下,轰隆大响,一道贯穿上下的紫色神雷将落在蛊雕头顶,那妖兽也非易与的角色,其狰狞兽首一抬,头上长角冲出无边黑色,发出哀嚎凄厉的叫声,竟与神雷僵持不下……” 正听到极为精彩之处,一个扫兴至极的声音突然响起:“客官,要是想听书,里面请。” 曾问挪眼看去,一个头戴毡帽肩搭汗巾的小厮正笑望着他。 曾问神色自若道:“最便宜的茶水多少钱一壶?” “五十个铜子一壶,只是堂中暂时没有空桌,客官您只能和其他的客人拼桌。”小厮依旧挂着笑脸。 “拼桌就不必了。”曾问掂了掂怀中的钱袋,想着还要去找牙行租房,“对了,刚才那位老先生说的是那段故事?” 小厮回道:“今日说的是《上古神话史》中的‘天雷神诛妖’。” “上古神话史?”曾问呢喃一句,摸着下巴离开了茶楼。 一路辗转来到南市角落的牙行所在,简单阐述了需求后,就在牙侩的带领下看了西市五六户住处。 无一例外,都是月租至少三枚银锞的寻常宅院。 看了几个时辰,此时天色黑了下来,曾问瞄了眼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牙侩,开口道:“有没有那种两枚银锞的住所?干净整洁就行。” 牙侩想了想:“两里外的老槐巷就有套刚空出来的一进宅子,之前住的是个女子,干净那是没得说。” 曾问笑道:“那就烦请带路,我们再去看这最后一套。” 一路上,牙侩唾沫横飞,介绍着老槐巷的古老历史。 老槐巷位于西市北边,因巷中的一颗千年龙爪槐而得名,也不知是何人所种,听闻自曲洹建城以来,这颗槐树就存在了,生的遮天蔽日,郁郁葱葱,树高十丈有余。 老槐巷坏境清幽,本来也是一个好地方,不愁租不了好价钱,但由于靠近北城,离南市偏远,周边街铺又不多,酒楼赌场之类的场所几乎没有,曲洹本地人又喜好玩乐,大多搬到靠近南市的地方去了。 所以现在的老槐巷中,居住的都是一些年近古稀的老人,而牙侩口中的这套宅子,经过大槐树后,往里再走数百步便是。 曾问将这套一进的宅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除了因长时间无人居住落满凡尘外,该有的家什一并俱全,可谓是拎包即住。 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曾问又同牙侩砍了半天价,终于以两银锞租金和八百铜钱的中介费成交。 背着牙侩,曾问点数出在客栈找补的银锞和铜钱,一次性付了两月的租金,得到了钥匙。 送走牙侩后,他从院中的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将灰尘简单擦拭一番,把包裹放在床上,揣好银钱带上刀,就到巷口的一家铺子吃晚饭。 十八 碰头 之后几日,曾问将住处彻底收拾干净,又购置了一些做饭的用具,尝试自己解决吃的问题。 作为一个曾经漂泊异乡的打工人,简单的烹饪自是不在话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省钱。 恢复了以前的作息,曾问清晨继续站桩练刀,尽管已经踏足开脉,但筑体本就是夯实根基,基础牢固一些不会有错。 自己解决中饭后,下午他都会出门闲逛,几天下来,便将曲洹西市和南市大概逛了一圈。 至于开通第二条经脉,没了灵丹妙药的帮助,都是水磨工夫,一般放在晚间来做,等到精神疲乏了直接倒头就睡。 而之前服用的玉气丸,他也到南市专门售卖武器丹药的店铺询问过,价格直接让人放弃,都是百两以上的巨资。 怪不得总说穷文富武,没有殷实的家底,就只能按部就班的来。 这日午后,曾问同往常一样,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出了老槐巷。 此时距除夕还有五天时间,一路上经过的人家都在做过年的准备,各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从西市到南市的路走的多了,曾问探索出了几条近道,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更为热闹的南市。 简直就像是闯进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街上熙熙攘攘,商贩比平时多了一倍,到处都在售卖与新年有关的物事,其中一些摊子上更是添了许多新鲜玩意。 曾问东瞧瞧西看看,拥有收集癖的他,总是忍不住掏钱的冲动。 可手一摸到钱袋,他瞬间就清醒过来。 没了兴致,他眼见天色不早,问清去路后,就准备去东城看看。 明日便是和冯平约定碰头的日子,若是一切妥当,后天与黄杏交接完,就能安安心心过年了…… 想到此处,曾问突然警醒,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吓得路人纷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事前立旗乃大忌,这种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还是不要去验证其真伪的好。 曾问抱拳向周围致意,不经意间,瞥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目光穿过人群,一辆装饰精美雅致的马车被一群人簇拥着驶来,缀在车尾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方脸大汉,正是几天前前去应召乐香坊侍卫的冯平。 马车缓缓停在一家银楼门前,一只白皙素手从轿厢内掀开车帘,露出张明艳不可方物的妩媚容颜。 此女约莫二十年华,眉如翠羽肌似白雪,尤其一双翦水秋瞳,仿佛能把人融化在里面。 曾问暗自揣测着这名女子的身份,一旁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这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长的好生秀美,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一亲芳泽。” “王兄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这是东城乐香坊的头牌举眉,如今被叶氏六少爷看中了,你可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要是惹得六少爷不喜,那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秦淡定,我就随口一说,能有什么大问题。” “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嘿嘿嘿。” 乐香坊头牌举眉,曾问直接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信息,扭头看去,不出所料,两个衣着不凡的公子哥正挤眉弄眼的攀谈着。 察觉到他的目光,这两个公子哥立马停止了言语,见他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顿时脸色难看的逃离了此处。 我长的有这么吓人吗……曾问自嘲一声,收回视线,此时举眉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银楼,留下冯平和几个护卫在门前看守。 冯平不愧是猎庄的好手,扫视间便发现了曾问,露出个标志性的咧嘴笑容。 曾问回以一笑,为了不引人注目,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出了这条街,他脑中思索几瞬,决定先不去东城,等明日和冯平汇合后再说。 回到西市,买了几斤肉食,又随手挑了几幅对联,就返回老槐巷准备做晚饭。 每次路过巷中的那颗老槐树时,曾问总是忍不住抬头仰望一番,这颗槐树即使在寒冷的冬日里,依旧绿意盎然,枝叶繁茂,亭亭如盖。 “长得这么茂盛,藏个人都难发现。” 嘀咕了一句,曾问推开院门,生火,淘米,焖饭,炒菜,一气呵成。 用过晚饭,打坐修行,又是平淡的一日时光。 ………… 翌日临近午时,曾问掐着时间来到南市的老茶楼,点了壶最便宜的茶水后,就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正津津有味的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突然长凳一沉,他余光一瞥,冯平那壮硕的身体就挤了过来。 “哈哈,曾小弟,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冯平借着倒茶的间隙打趣道。 曾问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我这没什么事,倒是二哥你,怎么做了她的护卫?” 冯平豪饮了一碗茶水,抹嘴道:“你说巧不巧,那日车夫带我去寻他那个亲戚,只粗略问了我几句,就把我招入了坊里,后来见了面我才知道,就是去给她当护卫的。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前得……得……” “近水楼台先得月!”曾问见他半天说不清楚,补充道。 冯平咧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几句话一下就勾起了曾问的回忆,不经想到那个总是说不对成语的可爱师姐,还有那个逍遥洒脱的白袍先生。 冯平没察觉到他的走神,继续道:“对了,经过祝老弟的深入调查,还有我这几天的接触,小姐委托的事情大概有结果了。” 为了谨慎起见,二人商议过,凡是传递消息时,叶柳娥以小姐代称,举眉则以她代称。 曾问将瓜子放下,拍了拍手:“哦,怎么说?” 冯平回了八个字:“品行端庄,心地善良。” “难道是小姐多虑了?”曾问下意识道。 冯平笑道:“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是啊。” 曾问感慨了一声,想道了之前祝相的嘱托,只查人不生事,赶忙岔开话题:“二哥你刚刚说相哥深入调查,他是怎么做的啊?” “你是不知道,别看祝老弟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他这个人,挺不正经,刚开始他来坊里听曲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来调查的,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他就仿佛丢了魂一样,沉浸在温柔乡里了,后面几宿都没有回去。”冯平嘿嘿笑道。 曾问诧异道:“相哥他敢这么做?” 冯平知道他指的什么意思:“祝老弟当然不敢动她了,我说的是别的姑娘,再说了,祝老弟就算有那心思,有没那个能耐啊。” 曾问皱了皱眉头:“二哥,那你怎么不劝劝相哥,不到真炼就破了元阳,这可是武道大忌啊!” 武道一途,年龄越大修行越难,要是真炼之前就泄了自身元气,命门桎梏更是难以冲破。 冯平打趣道:“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祝老弟会想不到吗,他早在三日前就冲破了命门,此刻已经踏足真炼,一身灰衣都换成了赤衣。” 正乱卫体制中,筑体期武者是最普通的卫士,着灰衣,设统卫一职,统辖五人;真炼境武者着赤衣,又称赤水卫,设巡领,巡统职位;神觉之上,着玄衣,称为玄水卫,另设镇领,镇统二职,无不是管辖一方的实权。 而高境界的正乱卫可直接管辖低境界的正乱卫,但大多各司其职,解决的都是同境界武者之事。 在江湖上,灰衣正乱卫又被戏称为白水卫,意为形同白水,随处可见,没有价值。 曾问闻言一笑:“没想到相哥如此了得,前不见还听他感叹命门难破,转眼就收到了他的好消息。” 冯平道:“好了曾小弟,等你十二脉全开,再来想这事不迟。” 曾问收回心思,问道:“既然此间事了,那二哥你怎么脱离那边呢?” “先等你明日回复了小姐,来年初七如果没有别的嘱托,祝老弟就会寻个由头把我提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卫里见了。” “那就好。” 曾问又同他闲聊几句,冯平见时候差不多,吞了碗茶水就回去了。 待冯平走后,曾问把茶水喝完,这才慢悠悠回了老槐巷。 等到第二天辰时过半,曾问提前来到春满楼,在大堂能看到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件吃食,捧着本闲书就静静等待黄杏过来。 差不多巳时两刻的时候,黄杏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进入了春满楼。 掌柜亲自接过黄杏手中的食盒,让她稍作休息片刻,就去后厨着手准备。 见到掌柜离开,大堂食客也不多,曾问觉得时机到了,突然大声感叹道: “没想到这东城的小娘子如此出淤泥而不染,身处风月场所,始终洁身自好,当真是品行端庄,心地善良啊。” 这几句话书里自是没有的,他这几天一直在思索如何同黄杏传递消息,偶然灵光闪现,就到书店挑了本有关风月的闲书,准备借着读书的感叹传递消息。 这番感慨自是引来食客们的不满,小二急急来到桌前,请求他安静些。 曾问笑着答应,偷偷瞥了眼黄杏,只见她正歪着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看来是将他刚才的话听进去了。 观察许久,黄杏突然展颜一笑,曾问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初七时叶柳娥的回复了。 十九 麻烦 在黄杏拎着食盒离开后,曾问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享受完桌上的菜肴,然后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直到店家有意无意的目光投来第三次后,他这才施施然起身。 可等掌柜笑容满面的报完账单,直接让他逾越的心情跌到谷底,更是熄了他原本想打包一份七小姐同款桂花糕的心思。 整整五百二十七文钱! 听到价钱时,曾问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真贵! 他神色从容的询问完每道菜品的价钱,不紧不慢的拿出钱袋,给了一个银锞等待掌柜的找补。 毫无波澜的外表下,是正在滴血的内心。 看来,在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轻易下馆子……曾问接过找补的铜钱,出了春满楼,脑海里的思绪开始活泛起来。 除去日常开销外,他暂时没有什么大的支出,也不用再为所谓的车和房发愁。 唯一需要苦恼的,就是武道修行的花费极大,如今头悬利剑,他可不想因为实力不济命丧黄泉,所以能帮助修行的丹药功法,自然是多多益善。 胡思乱想间,周遭行人逐渐稀疏,他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南市和东城的交叉口。 刚好了却一件心事,曾问想起还从未去过东城,于是略一思索,就打算去见识见识东城的景色。 随着不断地深入东城,两侧的建筑渐次高大起来,不同于南市包罗万象的各派风格,东城的建筑更加注重用料的讲究和气派,就像前世那些高档商场一般,追求的无非排面二字。 挑了家名为“百物堂”的三层店铺,他就抬脚迈了进去。 甫一进门,热情的跑堂立刻蹿到跟前,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眼,挂着笑脸道:“客官安好,准备置些什么物事?” 作为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怎会因为囊中羞涩而胆怯,曾问淡定回道:“我是第一次来,先随便看看。” 跑堂的为他一一介绍,一楼堂中摆放的都是些做工精致的杂物,只是大概逛了一圈,曾问就没了兴致。 见他只看不买,跑堂的也不点破,仍是笑脸盈盈道:“客官,本店二楼售卖兵器丹药,可要上楼看看?” 想着闲来无事,曾问并未拒绝,在跑堂的带领下,踏上了二楼的楼梯。 不曾想刚登到一半,后方响起咚咚咚的轻微脚步声,随之一句轻蔑地男声传来: “前面碍事的家伙,赶紧把路让开,不要挡着我家公子上楼。” 楼道宽阔,并行五人有余,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曾问靠着楼道一侧,准备让身后的人先行。 可他的善意对方并不领情,那个男声继续咄咄逼人:“我叫你把路让开,莫非是聋了不成?” 曾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火气,转过身直视说话之人。 此时楼梯口站着一个仆从打扮的灰衣小厮,正仰着脑袋傲慢的看着他,后方是四个腰佩刀剑的壮年汉子,簇拥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 这名公子哥肤色苍白,挺鼻薄唇,眉心一道诡异的绯红色竖痕,正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手中一柄青光流转的玉笛。 跑堂的察觉到气氛不对,赶忙陪着笑脸周旋道:“公孙少爷安好,我这就领着这位客官上楼。” 那名灰衣小厮仗着身为公孙家大少爷的头号狗腿子,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瞧着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估摸着是外地来的,想着展示一下少爷的威仪,不成想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郎冷不丁转身望来,眸中的寒意让他心里一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是下盘不稳跌坐在地,顿时捂着屁股惨叫出声。 这声惨叫引打乱了公孙少爷的思绪,他眉头微皱,神色不悦,但始终没有抬头。 灰衣小厮气势被挫,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回头望了眼隐隐不快的少爷,厉声对着几个护卫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人胆敢当众折少爷的面皮,还不快将他拿下。” 几个护卫敬畏的看了眼公孙少爷,只是犹豫几息,就纷纷冲上楼道。 曾问冷哼一声,这群人嚣张跋扈,完全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真把他当成软柿子捏了。 既然隐忍不能换来和平,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他横跨一步,立在楼道中央,见对方没有动兵器,就赤手空拳应对。 由于这几日游荡曲洹,没了凶险的突发情况,所以斩截刀就被他暂时收入了内藏袋中。 当先冲上来的两个大汉见他架好了姿势,对视一眼,粗糙的大手一左一右抓向他的小腿,竟想将他拉下楼道。 曾问左脚轻抬,赶在对方抓来的瞬间,用足尖踢在二人的手肘内侧大筋处,痛呼接连响起,这两个大汉一个照面就被踢下来楼道。 跟在后面的大汉见状,收起轻视之意,一人猛然跃起作势扑来,一人握掌成拳径直挥出,形成夹击之势。 来得好! 曾问心下大吼一声,脑海中又想起在山神庙的险死还生,先是脚踩疾风劲草步,闪身躲过了挥拳大汉的一击,接着踩在这名大汉的双肩,手捏蚍蜉撼树拳,重重迎向扑来的那名大汉。 挥拳大汉只觉得千斤灌肩,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被压趴在楼道上,而那名扑来的大汉则被撞飞在墙壁上。 解决完这几名大汉,曾问再次跃起,直接跳到那名灰衣小厮身前。 灰衣小厮脸色煞白的仰头望去,冷汗浸湿眼眸,身前的黑衣少年遮挡住光亮,看不清脸上神色,身后则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只觉状若凶神。 曾问见灰衣小厮被吓得浑身哆嗦,然后一股异味传来,他低头一瞥,这灰衣小厮裤裆流出黄液,竟是当场失禁。 他屏住呼吸闪到一旁,还未站稳,一阵森然冷意忽然爬上心头。 抬头便对上了那名一直把玩着玉笛的公孙少爷视线,只见对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正表情玩味的看着他。 曾问汗毛竖起,如临大敌,伸手从怀中一抹,取出放在内藏袋中的斩截刀。 公孙少爷眼神微亮,薄唇轻启:“你叫什么名字?” 曾问不咸不淡的回道:“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你。” “有趣。”公孙少爷用玉笛轻敲掌心,脸上玩味之色更浓,“该说你初来乍到不懂事呢,还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嫌命长。”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语气转冷,曾问顿时绷紧心神,严阵以待。 眼见又是一番生死恶战,不料一道和蔼嗓音突然传来: “两位且慢,来者皆是客,勿要在店中伤了和气。” 曾问循声望去,二楼楼道处,一名老者现出身形,只见他脚步微抬,不过几步,就从楼道来到了他与公孙少爷的中间。 这名老者满头白发,蓄着同样花白的长髯,眼帘半开半合,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声音有着让人自觉听从的奇特能力。 公孙少爷停下手中轻敲的玉笛,含笑道:“胜己见过穆老。” 穆老颌首致意,捋着花白长髯道:“公孙少爷可否就此收手,自老夫执掌曲洹百物堂兹始,百年来一直都是以和生财,老夫可不想坏了这难得的清净。” 公孙胜己似笑非笑地道:“穆老哪里话,便是借给小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您的百物堂生事。” “如此甚好。” 穆老抚须一笑,转头对着曾问道:“这位小友,今日之事到此而止,如何?” 光是那句‘执掌百年’就足以让曾问震撼许久,自是难有其他心思,更何况该教训的人也教训了,他抱拳行礼道:“晚辈全听前辈的。” 穆老依然乐呵呵的,公孙胜己脸上不见丝毫恼怒:“既然此事已了,那小生改日再来叨扰穆老,稍后我会差人前来赔偿。” 公孙胜己说完后,别有深意的看了曾问一眼,就转身潇洒出了百物堂。 离去前,一声平淡语气传入曾问耳中: “后会有期。” 灰衣小厮见主子离去,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其余护卫赶忙跟上。 等他们全部离去后,曾问心里松了口气,对着穆老真挚道:“此事皆因晚辈而起,赔偿之事,晚辈愿承担一半。” 穆老温声道:“此事前因后果老夫自已明了,公孙家财大气粗,就让他们来即可。” 听老者的语气不容反驳,曾问不再坚持,收了斩截刀,再次行了一礼,就告辞离去。 来到外面,公孙胜己一行不见踪影,他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 为防有人跟踪,曾问出了东城后,去了南市,顺着人流再去到西市,最后又绕了一大圈,这才兜兜转转回到老槐巷的家中。 关上房门,他一头扑倒在床榻上,盯着隐隐出汗的右手愣神许久,直到天色擦黑才回过神来。 曾问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弱者的善意并不会被接纳,只有强者的拳头,才能维护心中的正义。 提升实力,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