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天朝 第二章 王晓凤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第四章 王迎香 昔日的王迎香,今日的王晓凤。王迎香的名字在鲁中南根据地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家是江苏邳州人,在徐州和枣庄的中间,这次组织上选中她冒充王晓凤,和她是邳州人不无关系。乔天朝的档案资料显示,他的夫人王晓凤是徐州人,如果不会说徐州话,就很容易暴露,在队伍里选择一个合适的徐州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迎香老家刚好是邳州的,离徐州不远,口音也接近,于是就选择了王迎香。王迎香在鲁中根据地是个很著名的人物,人们都知道鲁中南根据地有一位会使双枪的女游击队长,日本人听了都要闻风丧胆。 王迎香所率领的游击队大部分都是女人,大多来自江苏和山东。几年前,南京和上海先后被日本人攻占后,便一直向北推进,先是占领了徐州,然后经过台儿庄血战后,国民党的队伍被迫撤出了。王迎香就是这个时候参加的革命。日本人来了,烧杀抢掠,一时间狼烟四起,便没有了太平日子。她是在一天夜里从家里逃了出来。当晚,日本人用**砸开一家又一冢的门,寻找着花姑娘。王迎香知道与其坐等受辱,不如逃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一路上,她碰到了好几个和她同等命运的姑娘。刚开始,她们不知向哪里跑,遍地都是鬼了,哪里才是她们的憩息之地呢?她们感到茫然。一口气跑到山里,又遇到一些逃出来的女孩子,相同的遭际让她们走到了一起,从那以后,十几个姑娘流落在山里,靠野果和山泉活命。她们手持木棒,衣衫褴褛,像野人似的在山野里奔走。最初,这只是一群没有准确目的的女子们,只为了躲过日本鬼子的奸杀,坚韧地活下去,直到后来遇到老魏率领的共产党的游击队,才算有了归宿。老魏的游击队有上百号人,几十条长枪短枪,他们趴火车,炸桥梁,白天黑夜地骚扰鬼子,在这一带很是红火。 后来,老魏的游击队收留了她们,她们被编入游击队第九队,老魏还给她们配了几支枪。王迎香就是那会儿学会打枪的。在以后的日子里,第九小队和整个游击队一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游击战。著名的铁道游击队就是那个时候诞生的。第九小队因为都是清一色的女人,也被称为女子第九小队,她们走到哪里,都显得与众不同。后来,这支游击队在这一带渐渐有了名声,又有许多人加入进来。不少姑娘在见到第九小队的飒爽英姿后,更是踊跃参加,令第九小队兵强马壮。 经过几次战斗洗礼之后,王迎香被老魏任命为第九小队队长。那时的王迎香已经出落得丰姿绰约,年满十七的她,齐耳短发,腰扎皮带,浓眉大眼的王迎香已经是标准的游击队员了。最惹人眼目的还是她手里的双枪,枪是她带领第九小队端掉日本人的炮楼缴获的,腰间的皮带上左边插着短枪,右边也插着短枪,短枪的枪柄上还系了两块红绸,在腰上一飘一飘的。 日本人一提起老魏的游击队就头疼,游击队常常是打了就跑,化整为零,神出鬼没。日本鬼子两个联队,为这支游击队在山上、乡里扫荡了好几次,连游击队的毛都没有摸到。日本人头疼,中国人却很高兴,老魏的游击队在这一带很出名,而最出名的莫过王迎香了,她在老百姓的传闻中简直就是女侠,手使双枪,拾左手,打右眼;举右手,射左眼。白天来,黑夜去,低飞高走,来无影去无踪。日本人重金悬赏,要拿下她和老魏的人头。那阵子,日本人占领区内的墙上、炮楼上都可以看到老魏和王迎香的画像,他们在日本人的眼里,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而在老百姓的心里,他们就是这一方的神。 不幸的是,老魏在一次反扫荡中牺牲了。老魏死时连一句完全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把手里那把沉甸甸的二十响盒子炮递到了王迎香的手上。王迎香高一声、低一声地喊:魏队长,老魏…… 但她并没有喊回老魏,老魏在她的怀里还是合上了双眼。 乱世出英雄。声名所负的王迎香做起了临时指挥官,她将部队化整为零,躲过了日本鬼子的第五次清剿。不久,组织上从延安给这支游击队派来了一名政委。政委姓李,叫李志,远大志向的意思,当然这名字是参加红军后起的。李志政委可以说久经革命的考验了,他从老根据地于都出发,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了圣地延安。到达延安后,组织上就让他到抗大学校进修。当时由于革命的需要,延安已成立了抗日军政大学,并建起了好几所分校。李志就是抗大的一名学员。上学前,他是红军连的一名连长,学习结束后,他就被派到这支游击队里任政委了。那一年的李志政委二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被派到游击队来做政委,最初他并不情愿,他想在正规军里杀敌抗日。但命令就是命令,最终他还是坚决服从了。当地下交通员驾着一叶小舟,载着政委李志在微山湖的芦苇荡里见到王迎香时,李志的眼睛亮了。到游击队之前,他曾听领导提过王迎香的传奇故事,但毕竟未见其人;现在的王迎香却是具体的,生动的,甚至超乎出了他的想象。那次,他伸出一双大手把王迎香的手握了又握。后来,还是王迎香甩开了李志那双热情的手,大着嗓门说:政委,你说以后咋打鬼子,听你的。 李志望着几近透明的王迎香,笑了。 接下来的峥嵘岁月是可歌可泣的,鲁中南根据地在不断扩大,这支活跃的游击队也滚雪球似的壮大了。百团大战之后,正规的八路军得到深入敌后,巩固扩大根据地的命令,化整为零,一时间,根据地星罗棋布。这支游击队经常配合大部队打一些大仗和硬仗。王迎香在这支队伍里也茁壮成长起来。日本鬼子此时已是四面楚歌。 终于,日本鬼子彻底投降了。 王迎香这支游击队被改编到刘、邓大军的麾下,王迎香的编制为第三野战军三师野战部队的教导员,她的那些游击队员经过培训,有的成了野战医院的护士,有的成了救护队员,这是形势发展的需要。东讨西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王迎香成为了正规部队中的一员。 李志当时已经是三师五团的政委了。那一阵,李志有事没事都要到野战医院来看看,他骑着马,马蹄声嘚嘚的。一听到马蹄声,人们就知道李志来了。 王迎香和李志经过几年革命友谊,现在的感情已是非同一般。王迎香一见到李志就会脸红,几日不见李志,她就显得心神不宁。二十多岁的姑娘,该明白的早就明白了。李志也割舍不下王迎香,只要他一有时间就打马飞奔到野战医院,看一眼王迎香,也顺便看一看昔日的战友们。 李志一出现,昔日那些女游击队员就起哄,一边叫着李志的名字,一边喊着王迎香,直叫得两个人面红耳赤为止。人们都知道,她们的教导员和李志政委在谈恋爱呢。两个人在哄笑声中,背过身去,迎着西逝的余晖,在山坡上走一走。 山坡上开满了叫不出名的野花,他们在花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李志说:最近还好吧? 王迎香低着头“嗯”一声。 李志还说:几天不到你这儿看看,心里就空落落的。 王迎香不答,脸上已经热辣辣的了。 李志又说下去:时间紧,就不多陪你了,我还要回去呐。 说完,他飞身上马。马跑了两步,他转过头,又冲王迎香说:我老过来看你,你不烦吧? 王迎香的脸被晚霞涂抹得通红。 李志的马飞奔而去。 这时的王迎香喃喃低语着:不烦哩。 如果不是接受组织的这一特殊任务,他们的爱情将一路高歌猛进。 第五章 乔天朝和王晓凤 第六章 敌后 第七章 枪 第八章 大战 第九章 重逢 第十章 组织 第十一章 锄奸 第十二章 改变 组织同意王迎香调离地下工作的通知,自然是李露带来的。那封通知中交待,让乔天朝处理好善后事宜。乔天朝明白善后意味着什么,在这之前,他已经设计好了王迎香的善后。 那天晚上,他带着王晓凤又一次来到了徐寅初的家。 徐寅初和沈丽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当乔天朝说出准备让王晓凤回徐州老家去探望生病的母亲时,徐寅初没有立刻说话,他托着下巴,仔细地望着乔天朝。 沈丽娜听说王晓凤要走,就用空前的热情把王晓凤拉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说起女人家的私房话来。 徐寅初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乔天朝面前踱了几步。乔天朝的目光就随着徐寅初的身子在转,他不担心徐寅初怀疑什么,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他跟着徐寅初从东北到济南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徐寅初最初对自己的怀疑已经打消了,可以说,军统局济南站,目前徐寅初最信任的就是他了。他当初将最为信任的尚品和马天成留在了东北,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和徐寅初一起从东北逃出来的人,在徐寅初的心里还没有经过考验期。 许多机密的事,他还不敢放心地交给他们。 徐寅初终于停止了踱步,叹口气道:也好,那就让她走吧,跟着咱们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是长久之计。 乔天朝站了起来,他叫了声:站长—— 徐寅初的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盯着乔天朝的眼睛说:北平和天津失守,下一步济南可就是前线了,仗要是这么打下去…… 他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摇了摇头。 乔天朝心里清楚,徐寅初已经看到了结局,可这种结局他又不能说白了,只能在心里意会。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军心早就乱了,从上到下一片浮躁之气,下级在骂娘,上级之间相互推委、猜忌,这样的一支部队把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还在盘算着各自的利益。徐寅初的担忧,也正是乔天朝感到兴奋的。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深刻地说:站长,目前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是咱们军统的人能改变的。但不管怎样,咱们尽力了。 徐寅初仰起头,望了一眼天棚,那里悬着的一盏灯,让他有些刺眼。于是,他眯起了眼睛说:看来,我们也该想想后路了。让你夫人先走吧,过几天,我也让丽娜离开这里。看来,济南这个地方也存留不下多少日子了。 乔天朝万般感慨地唤道:站长—— 他看见徐寅初的眼里有泪光一闪,他的心沉了沉,徐寅初作为一名军人是称职的,只是他错投了主人。作为职业军人,他在心里是尊重徐寅初的。 那天晚上,一离开徐寅初的家,王晓凤就已经变成了王迎香,只差欢呼雀跃了。 一回到家里,关上门,她就扑在床上捂了被子哈哈大笑。乔天朝靠在门后,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感情很复杂,他羡慕又嫉妒地望着她。虽然调离的报告是他向组织申请的,可她真的要走了,他心里不免又空落落的,毕竟在一起工作、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作为战友,她让他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和踏实。如今,她就要离开自己,回到战友中去了,这是多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啊!他不知道组织还让他在这里坚持多久。 王迎香终于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特别是看到他的样子,就更加清醒了。在这之前,两个人告别的话已经说过了,此时,他们不再需要更多的语言,他平静地冲她说: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你出城。等出了城,会有人接应你的。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走过去,抻了抻他的衣角道:你一定要安全地回来,我在老家等你。 这两天里,她这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每次听了,他的心里都是阴晴雨雪的,很复杂,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还想向她交待些什么,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奔过去,电话是徐寅初打来的。徐寅初在电话里说,驻扎在济南郊区的一支部队准备哗变,目前已被守备区的部队包围了,守备区请求军统的人去处理。 乔天朝从抽屉里拿出枪,别在了腰上。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历过无数次,部队之间勾心斗角引起的火并在前线是经常发生的。国民党的部队指挥系统非常混乱,各支部队都有自己的指挥官,这些指挥官效忠的对象各有不同,因而他们只买自己长官的账。有时为了一场战役,又必须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队伍拼凑在一起,于是,就经常出现相互倾轧,甚至内乱的现象。此时军统的人就承担了像救火队员的角色。 乔天朝出门前,冲王晓凤说了一句:你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就在他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在他身后喊道:要小心啊。 他回了一下头,在黑暗里冲她笑了笑,挥挥手。 他带着军统执行队的卫兵赶到出事地点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支从河北调防到济南的队伍,为了驻扎的问题和原来的守军发生了矛盾。原先驻扎在这里的部队住在一个小镇里,有自己的临时营房;而后赶到的部队也想住到镇子上,两支队伍就纠缠在了一起,双方架好了枪,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率领城外队伍的上校指挥官,长着连鬓胡,手里挥着双枪,咋咋呼呼地叫骂着:咋的,你们是人养的,我们是驴下的?今儿晚要是不让我们开进镇子里,我们就动用武力解决,我们要是败了,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要是打不过我们,就给老子挪窝。 对方的一个指挥官也在叫喊:没有上峰的指示,你们只能驻扎在城外,休想进来! 大胡子上校舞着枪道:限你们半个小时,如果还不撤,我就带队伍冲进去,这窝囊气老子受够了! 说到这儿,拿过警卫员手里的酒瓶子,底朝天地往嘴里灌下去。很快,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里。 就在这时,乔天朝赶到了。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两支对峙的队伍中间,然后才从车上跳下来,冲卫兵喊道:把他们的指挥官叫来。 于是,两个卫兵分头向两支队伍跑去。 住在城里的指挥官很快跑步来到乔天朝面前,恭敬地敬礼:乔副官,不是我不让他们进城,是我没接到上峰的命令。 乔天朝挥了挥手,上校就住了口。 大胡子上校迟迟不肯过来,他借着酒劲儿叫嚣:军统来人了,好啊!我现在不和他们谈。等我的队伍进了城,怎么谈都行。 乔天朝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竟敢不把军统的人放在眼里,他感到有些吃惊。要在以往,只要军统的人一出面,事情很容易就会解决。他朝大胡子的队伍走过去,很多士兵都打起了火把,情绪高涨地吵嚷着。他转过身,向对方的阵地走去,马上有两名卫兵一左一右地跟随上去。 他径直走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大了许多,他居然没有给乔天朝敬礼,仍在那里叫嚣:军统的人咋的了?军统的人也得讲理吧,凭什么让我们住在荒郊野外,他们躲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乔天朝命令道:请把你的队伍撤离,明天让守备区司令部处理你们驻地的问题。 我们不听守备区的命令,他们能向着咱们?哼,我们就不撤,要撤,让他们撤!大胡子上校大声嚷嚷道。 看来事情不可能顺利、和平地解决了。乔天朝挥了一下手,一列执行队的卫兵跑步过来。乔天朝冲大胡子说:兄弟,你不服从命令,别怪我按军法从事了。 大胡子红了眼睛,跳着脚地骂:什么他妈的军法,我就是法,把老子惹急了,老子扯个白旗,投共产党去。 事情僵到这儿,乔天朝喊了声:把他给我拿下! 两个执行队的卫兵扑过去,下了上校的枪。上校果然红了眼,先是一枪打倒了一名扑向他的卫兵,另一支枪向乔天朝打了一枪。 乔天朝倒了下去,执行队的卫兵枪响了,大胡子上校身中数枪,挣扎着倒在了血泊中。 驻扎在城里的守备区的队伍听到枪声,一窝蜂似的冲过来,把闹事的队伍团团围住。被困的土兵见长官被乱枪打死,顿时群龙无首,放下武器,缴械了。 乔天朝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王晓凤是在第二天早晨见到躺在医院里的乔天朝的。乔天朝伤在了肚子上,子弹从前腹进去,又从后腰穿了出来。这一枪的确够危险的,好在没有伤到心脏。 王晓凤看到面色苍白的乔天朝时,忽然就有了要哭的欲望,接着两串滚烫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当晚,她几乎一夜没睡。乔天朝走后,她最初感到的是兴奋,夜思梦想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地向她走近,她不可能不兴奋。她激动地坐在灯下,等待着乔天朝的归来。以前,乔天朝半夜执行任务,她也是这样守候着。来到乔天朝身边工作前,组织就交待过,要保护、照顾好对方。尽管他执行军统的任务时,她无法相伴左右,只能揪着一颗心,等他平安归来。乔天朝一进屋,她会端上做好的宵夜,看着他吃下去。可这次,她将宵夜热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见他回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激灵,又醒了过来。她再也坐不住了,取出地下埋着的枪,压好子弹,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向远处张望。从这里望过去,就是军统站家属院的大门,那里有站岗的卫兵,流动哨兵也在不时地走来走去,却不见乔天朝的影子。她愈发不安起来,回老家的那股兴奋早已被对乔天朝的担心所占据了。 煎熬中,天终于亮了。 她是被军统站的人带到医院的。她走进医院,才意识到乔天朝出事了。果然,她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乔天朝。 清醒过来的乔天朝感到很累,眼皮发沉,看到走进来的王晓凤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泪。他笑了笑,见病房里并没有别人,然后才说:你该走了。到了老家,给同志们问好。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哽着声音说:我哪儿也不去了,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他还想说什么,这时门被敲。向了。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徐寅初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乔天朝床前,关切地问道:乔副官,你没事吧? 乔天朝挣扎着想坐起来,徐寅初忙把他按住:乔副官你别动,这伤让你替我受了,这件事本该是由我亲自处理的。 乔天朝忍着疼道:为党国工作,理所应当。 徐寅初大骂了一通那些部队指挥官的无能和当前的局势,然后赌咒发誓地说:乔副官,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替你出!他们竟敢欺负到军统的头上来。 说完,又打了几句哈哈,就走了。 乔天朝知道,不管自己同意不同意,王晓凤这时走肯定不合时宜。 他冲她虚弱地笑了一下,说:看来,你真的走不成了? 等你伤好后,我也不走了。她抓着他的手,低头抛下一句话。 以后,李露和姨妈也都相继看望了乔天朝,同时也捎来了老家的问候。那段日子里,乔天朝虽然躺病床上,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慰。 因为伤在腹部,他的行动受到了局限,徐寅初就派了两名卫兵,昼夜不离地陪护。每次乔天朝去卫生间都由卫兵搀扶,毕竟是男人,心没那么细致,每次都疼得他满头大汗的。后来,王晓凤干脆自己去照顾他,倒弄得乔天朝很难为情。她明白他的心思,故意大咧咧地说:我是你老婆,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她这样一说,他就更不好再推辞,只能由着她了。 后来,乔天朝始终觉得卫兵在他身边有许多不便,就下令让他们回去了。卫兵一走,两个人的神经便松弛下来,气氛也温馨了许多。他告诉她自己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可紧张的。她一激动,也撸起了自己的裤腿,给他看那里的疤。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她的身体,看了一眼,就马上把目光转向别处。她意识到时,也红了脸。 一次,两个人正在亲热地说着话时,李露来了。看到他们的样子,她开玩笑地说:我打扰你们了吧? 王晓凤刚开始没听出李露的打趣,等明白过来,就用拳头捶着李露道:别胡说! 李露这次来,及时地传达了组织的决定:为避免引起敌人的怀疑,同意王迎香同志暂时留下,继续协助乔天朝的工作;同时,还代表组织考察了乔天朝与王晓凤二人之间的关系。组织也是从人性的角度来考虑的,希望两个人能够在工作中建立起成熟的爱情,这样,不仅利于工作,生活上也不易被发现蛛丝马迹。组织一直期待二人能够提出结婚申请,可这样的申请组织一直尚未收到。于是,李露就代表组织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同为女人的李露打算找王晓凤谈谈,于是,就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毕竟是私房话,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时机。当李露走进病房,看到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产生了和王晓凤聊一聊的想法。 两个人的闲聊,是在医院的一座假山后进行的。李露没有绕圈子,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觉得乔天朝这人怎么样? 李露的问话方式让王晓凤吃了一惊,她怔怔地望着李露,一时不知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 李露直白地说下去:你和他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一点感觉? 王晓凤醒悟过来,脸腾地红了。在李露问这话之前,她作为一个女人不可能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乔天朝无动于衷。她也往这方面想过,可每次看到乔天朝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又把这种念头压下去了,无形中倒更多地想起了李志。想起李志,就会勾起她更多的回忆。在那些熟悉的战友中间,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张扬自己,充满自信。在这里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的地下生活就像老鼠般见不得天日,往昔的一切,她只能在梦里重温。 恋爱是需要环境和心情的,但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她的爱情之花又如何盛开?她日夜盼望着重新归队,甚至在等待与煎熬中对乔天朝有了一丝丝的怨恨。她知道这种怨恨毫无道理可言,但她仍忍不住去怨、去恨。 乔天朝的突然负伤,让她毅然决定留在他的身边,尽管她是那么渴望离开这里。但危难中的战友需要她,此时的她在尽着一个战友的责任。 面对李露的问询,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晌,她鼓足勇气说:如果组织需要我和他结成夫妻,我没意见。要是让我自己选择…… 她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李露揽过她的肩头:你想哪儿去了,组织怎么能拉郎配呢?爱情这东西,谁也勉强不得。你自己的事,你做主。 相同的话,李露后来也问过乔天朝。他的反应和王晓凤一样,足足停顿了几分钟,才问李露:这话是她让你问的? 李露忙摇摇头:不是。是我随便问一问。 乔天朝的确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尽管王晓凤的到来,让他感受到战友般的亲情和温暖,恍惚中,他甚至对家有了热切的向往,但那种温情的幻想稍纵即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自己牺牲事小,但连累战友,给组织带来不必要的损失事大。组织将他安插到敌人的内部,已经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和努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再给组织带来损失。作为组织的人,他深知,一切都要服从组织的安排。想到这儿,他坚定地说:如果组织需要我们结合,我没意见。 他的回答与王晓凤如出一辙,这让李露惊怔得张大了嘴巴。 看到李露失态的样子,乔天朝忙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李露略显尴尬地说:好吧,以后我不再提这个话题了,算我自作多情,还不行吗? 乔天朝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撤离 第十四章 战地黄花 第十五章 北上 第十六章 结婚 第十七章 转业 第十八章 公安局 第十九章 军统特务 第二十章 001的日子 第二十一章 抗美援朝 第二十二章 军统特务002 尚晶此时已改名叫刘一品了,是沈阳一家药材公司的账房先生。每日里坐在药房大堂的一角,桌子上撂着厚厚的账簿,他很斯文地坐在那里,鼻子上还多了一副眼镜,脸比以前苍白了一些。没事的时候,他就托着腮,透过大堂的窗口,望着街景。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算盘珠子,珠子在他的拨弄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给空寂的大堂带来些许的生气。 从帽儿山逃回沈阳之后,他接到上级的指示,便和马天成分开了。他现在只能通过中间的情报站和马天成单线联系。马天成现在身在何地,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并不清楚。这种单线联系有利于他们的安全,多年的军统生活,让他们训练出了高度的警惕,以至于某一天,不管他们谁落网了,都不会牵涉到对方的安危。 起初隐藏的日子平淡无奇,只是一种无奈的坚守。日子久了,就生出了一份怠惰,三天两头的,在夜深人静时发一份联络的电报,对方则有时回,有时不回。和他联系的是重庆军统方面的人,想必那里也有人深深地隐匿下来,在特定的时间内和他保持着单线联络,至于重庆那边的人和谁联系,他不得而知。时间是早就约定好的——每周的一、三、五,夜半两点,是他和重庆联络的时间。 刚开始联系的内容千篇一律,并无什么新鲜内容,大意无非是尽量保护好自己。后来,重庆方面又来电说,让他们发展自己的人。 尚品觉得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去发展自己的人。周围的人,他看谁也不放心,也不踏实。于是,他一直没有开始行动。 偶然的一天,他路过中街,一个女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长发、看起来还算年轻的女人。这张面孔他见过,应该说还算熟悉。那女人正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选鞋子,她蹲在地上试鞋时,他刚好走过那里。看到那张女人的脸,他的心一顿,又一惊,原本已经走过去了,他又折了回来。这个女人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难道真是她?! 他隐在一棵树的后面,想证实自己的眼睛。果然,没多久,女人提着鞋盒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是她,没错,就是她! 眼前的女人与他是打过交道的,她是国军驻沈阳司令部的机要参谋林静。他作为军统局东北站的机要室主任,和司令部的机要部门很多人都打过交道,林静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妖娆的女人,有事没事都爱哼段黄梅戏,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安徽人,安徽出美女,林静自然也不例外。他还听说当时打林静主意的人很多,特别是守备区的参谋长王奎山更是和林静交往密切。王奎山是少将参谋长,长得一表人才,也是安徽人,但人们都知道王奎山在南京是有家室的。但这也并没有影响少将王奎山和林静的交往。在沈阳守备区组织的舞会或晚宴上,军统局的人经常可以看到王奎山和林静出双入对的身影。跳舞的肘候,两个人也是互为舞伴,中途决不换人,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军统局的家属们来到沈阳后,守备区司令部为这些家属接风的晚宴上,林静并没有出面。晚宴后的舞会上,她来了,陪王奎山跳了两曲后,徐寅初的夫人沈丽娜款款走到王奎山面前。沈丽娜和王奎山跳舞时,徐寅初就邀请了林静。林静在起舞旋转时,仍透过徐寅初的肩头幽幽地望着王奎山。这一幕,被一边的尚品看在了眼里。 尚品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上林静,她怎么没有随王奎山走,却留在了这里,他不得而知。他一路尾随着林静走进一条巷子,他原以为自己的跟踪很隐蔽,何况自己的装束也有了很大改变,即使站在林静面前,她也未必能认出来。 林静先是旁若无人地走着,突然,她停了下来,而且几乎同时回过了身子,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猛一哆嗦,他下意识叫了声:林静。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静冷冷地说: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是进还是退。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向前追去。巷子里早就没有了林静的身影。 他回到家后,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的冷汗冒了出来。他判断,那个女人就是林静,在他叫出“林静”的一刹那,他在她的目光中捕捉到,林静也认出了他。对于林静,他一点底细也不知道。既然林静认出他来了,无形中他也就多了一份危险。这么想过后,一股冷气“嗖嗖”地从脑后冒了出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知道林静的存在,下一步他就有必要摸清她的底细,否则,他更觉得那把利剑悬在了头上。 毕竟在军统局干了那么多年,要搞清一个人的底细他还是有把握的。经过几天的跟踪,他弄清楚了,林静就住在离中街不远的一条巷子里,那是一座二层小楼。他不仅发现了她的住处,还知道住在那里的就是林静自己。 于是,在一天夜里,他开始行动了。 他把一把锋利的匕首揣在怀里,趁林静没有回家之前,便潜进了小楼。 他大摇大摆地坐在二楼的沙发上,一直听着林静上楼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他没有动,只是把手放在了匕首上。 林静打开灯时,看见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尚品。她倒吸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捂在了胸前。 他站了起来,寒光闪闪的匕首在灯下一晃。 林静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喃喃道:你要干什么? 他笑了一下,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咬着牙说:林静,我没有认错你。 林静抖抖地说:尚主任,我没有得罪你,有话好说。 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来,收起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原来你还认识我。说,你为什么没跟王奎山走? 她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无助地望着他:他们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我这样的小人物。 他开始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了。军统局东北站那些人走时,不也是把他和马天成留下了吗?看来林静的命运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一时间,他看着眼前的林静,竟有了同病相怜的一丝同情。 停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林静茫然地瞪起了眼睛:任务?什么任务?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么说,现在还没有人跟你联系? 她吁了口长气:天哪,我现在只想活命,从被国军遗弃沈阳的那天开始,我就是一个人了。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看来,她真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想到这儿,尚品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正在唏噱不巳时,他忽然想到林静既然不是同道中人,那就把她发展过来,目前看来,她也是最合适的人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如今没人管、没人问地被遗弃在沈阳,说不定有朝一日,她会有可能走向自己。他为此兴奋着。 此时,他已经收起了匕首。他在她面前又找到了当军统时的那份优越感,他背着手,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然后拿腔捏调地说:林参谋,今天你就算找到组织了。我现在仍然是国军的人,留在沈阳是在执行任务。从现在开始,你将听我的指挥,我会交待给你任务。 林静听了,浑身猛地哆嗦了一下:尚主任,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为国军干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怕啊。 什么?尚品咬着牙帮骨,又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压低声音道:告诉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我找到你了,你就别想跑。 求你了,尚主任。她连声哀求着。 他冷笑了两声:我现在不姓尚了,姓刘,叫我刘一品,记住了。 此时的林静也不叫林静了,她把名字改成了李静。她怕别人认出原来那个林静,一直处在担惊受怕中。前几天,她不停地在找工作,有了工作也就有了生活来源,生活也就有了保障,她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安徽。那里有她的父母兄弟,但此时她却哪里也不敢去,只有在陌生的沈阳城里面,才感到踏实一些。家乡的人都知道她在国军里效力,回去只能是自投罗网,现在的她只能在异乡忍受着寂寞的煎熬。没想到,偌大的沈阳城里竟让她遇到了尚品,这让她惊恐万分。时代变了,她只能换一张面孔,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被尚品的出现,打乱了。 昔日的林静、现在的李静终于在毛纺厂上班了。印花车间大都是女人,日本人在时这个毛纺厂就存在了,后来日本人投降,国民党接管了沈阳,毛纺厂曾停业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开工了。解放军进入沈阳前夕,因为战乱,厂子也歇了一段日:子。现在又一次正常开工了。因为停工、开工,就有许多人流失,来的来,去的去的,李静就是在这个交替的当口进了毛纺厂。她选择到这里上班,完全是因为这里是女人的天下,她在里面会有一种踏实感。 以前在守备区司令部当机要参谋时,就那么几个女军人,周围更多的还是男人,他们的经历和职务自然比几个女人要高,便时常有男军官骚扰她们,无论在哪里,她们从来没有过安全感。不少女军人为此匆忙地把自己嫁了,或者给自己找个靠山,不管对方是否有家室,只为给自己寻一份安全。因此,在国民党的队伍中,便有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女人似乎只是一种点缀,仅此而已。 她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选择了少将参谋王奎山。当然,王奎山也毫无例外是有妻室的人,他的妻子是一个资本家的小姐,为王奎山生养了一对儿女。因为战事,王奎山不得不抛家弃子,远离家庭。兵荒马乱中的男人也需要情感的慰藉,于是王奎山顺理成章地接纳了她。果然,自从有了王奎山这个靠山,她就安全多了,平日里那些对她想入非非的下级军官,再见到她时便不敢造次,往日的轻佻,此时变成了尊重,甚至是一种奉迎。 先是身体依附在男人的身上,渐渐地,心也归顺了。情爱从来都是自私的,她在私下里曾求过王奎山,让他娶了自己。王奎山每次都心猿意马地说:不急,等打完这一仗,太平了,自然会娶你的。 最终,她没等来太平盛世,却等来了国民党的大败。一夜之间,驻守在沈阳的守军,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剩下的军官们或乘船、或搭飞机,逃得一干二净。 队伍撤离沈阳时,她是有机会逃走的。刚开始,她也想走,但她一直撇不下王奎山,后来才发现沈阳失守前,王奎山竟带着两个卫兵,匆匆地从司令部的后门溜了。此前,她一直奢望着能与王奎山一同离开这里,但这时她的心冷了。正当王奎山的车在后院发动的一瞬间,她疯了似的跑出去,拦在车的前面。车灯雪亮地照在她的身上。 车上一个卫兵跳下来,恶狠狠地把她拽到了一边。王奎山在车上看着她说:还有车,你坐别的车吧。 话一说完,车便载着王奎山没头苍蝇似的窜了出去。 她欲哭无泪地站在黑暗中。此时的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王奎山的眼里还不如他的一个卫兵重要。昔日的情缘早已是灰飞烟灭了。 虚幻的爱情破灭了,她还有什么可以依恋的呢?沈阳周围的枪声已隐约耳闻,整个司令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人们喊叫着,奔跑着,抓住就近发动的汽车,爬上去,纷纷逃命了。此时的她忽然就不想走了,可不走,又能怎样呢?在别人慌乱逃跑时,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把身上的制服脱了,换上便装。在脱去制服时,她的手碰到了腰间的枪。她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随手又扔到了床下。她再也不需要它了,然后她平静地走出了司令部的大门,流落到即将陷落的沈阳城。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她用一枚钻石戒指和十五块大洋买来的。这些是她从军以来的全部积蓄。她哪儿也不想走了,只想平静地生活下去。 刚刚解放的沈阳城,天天都有工厂在开工,她最终选择了一家毛纺厂。在尚品没有出现前,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踏实。她从报纸上和女工的嘴里知道,南京也沦陷了,就连海南岛国民党也没有守住。最后,只能逃到台湾了。她庆幸自己没有随着那些人逃走,即便逃离了沈阳,最后也是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在沈阳解放后的近两年时间里,她已经从二十六岁变成了二十八。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女时期的那份幻想也越来越弱了。此时的她渐渐地淡忘了许多往事,看到身边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幸福地嫁了,过着舒心、美好的日子,她开始真心地羡慕着她们,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成为新娘,嫁给自己喜爱的男人。 事实上,憧憬归憧憬,尽管她表面上很平静,但因为自己曾经的身份,她的内心却并没有真正地踏实过。一想到自己过去的经历,她就感到后怕,怕哪一天被人识破,拉出去正法。所以,虽然一直有好心的女工给她介绍对象,但她始终都没有去见。她想再等一等,想让自己的心真正地踏实下来。 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的心渐渐平复的时候,尚品幽灵似的出现了。她所有美好的愿望又一次被粉碎了。 从那以后,尚品鬼魂缠身般地、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有时候,她刚迈进家门,他就从门缝边挤了进来,然后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上一坐。 她隐忍着,此刻的她不敢张扬,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能面色苍白地看着他,颤抖着声音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一笑,不紧不慢道:我不是说过了嘛,现在咱们是坐在一条船上。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干。你做过机要参谋,收发电报你不陌生,我想在你这建个点儿,以后收发电报的任务由你来负责。 她哆嗦着身体说:那东西我都两年没碰了,早就忘了。 他又是笑一笑:看来你是不想干了。等哪天国军回来,你就不怕找你算账? 这时,她忽然轻蔑地笑了,她压根儿就不相信国军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反倒踏实了一些,便说:那我就等着。 尚品见自己的话没有威慑住她,立刻变得穷凶极恶起来。他上前拦腰把她抱住了,她拼命地挣扎起来。 看着她徒劳的挣扎,他恶声恶气道:你不就是王奎山的小妾嘛。现在让人玩够了,甩了,你还以为你有多干净?! 她听了,忽然就失去了一切力量。她用手捂住脸,只想哭、想叫,女人原本有的自恃和清高,瞬间土崩瓦解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诅咒着:我是个下贱女人,没人要的女人。 接下来,她只能被动地承受了。 尚品满意地拥着她,安抚道:宝贝儿,你跟了我,我是不会把你丢下的。 他的话,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接着,他又拍拍她的脸蛋,得意地说:现在咱们做的事,国军都会记上一笔的,等国军杀回来的那一天,咱们就是有功之臣,到时候弄个少将、中将的,还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自从尚品与她有了这层关系后,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 一天夜里,他把发报机搬了过来,同时给她下达了收发电报的任务,然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把自己脱了,理直气壮地上了她的床:宝贝儿,你以后就是我的助手了,你所做的一切,我会替你记着的。 此刻,她内心抗拒着,身体却不得不依从了眼前的现实。 以前,国民党只是派出飞机在东南沿海一带侦察,或小范围地轰炸,偶尔,也会向大陆空投一些有来无回的特务。抗美援朝爆发后,潜伏在全国的国民党特务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似乎看到了光复大陆的希望。此时的尚品犹如打了一针兴奋剂,他开始频繁地出入于李静的家。他的出现大多是在晚上,这时李静已经回到家,做好饭菜。他从药材公司下班后,一路兴奋异常地回到李静的家,有时怀里还揣了一瓶酒。 喝了酒的尚品,脸就变成了猪肝色,话也多了起来。他兴奋地盯着李静:你知道沈阳城有多少我们的人吗? 李静愣愣地望着他。 他伸出一个只手,张开五个指头。 李静就猜:五十? 他哈哈大笑道:鬼呀,告诉你,五百—— 然后,他看也不看李静,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在李静的眼里,这五百人又算得了什么?在沈阳解放前夕,仅沈阳城里和城外就有十五万人之多,最后不也没能守住沈阳。她一直不相信,台湾的国民党能成功地杀回大陆。如果真有这个能力,当初也不会跑到台湾去了。 尚品自顾自地兴奋着。他又喝了一口酒,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知道美国人为啥要打朝鲜吗?把朝鲜拿下,整个朝鲜就是咱们的天下了。蒋委员长到时候会派兵,从朝鲜打过来,整个东北,不,整个中国,那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他越说越激动,昔日的尚品、此时的刘一品竟忘乎所以了。 这时,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在她的面前:这是最新情报,晚上发给重庆。 她看到那是一串列车的数字,每节列车的车厢号标得很清楚。甚至从货车的数量上,竟估算出了大炮的门数和炮弹的吨位。 连续几天,尚品都去火车站的货场蹲守,有时一蹲就是一夜。这些列车都是即将开往朝鲜前线的,身为军统出身的尚品,轻易就估算出了火车的运兵量和武器装备的数量。 尚品喝完酒后,看了看表,时间尚早。他血红着眼睛盯向李静,她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什么,从最初的屈辱、厌恶到麻木,无助的她只能将泪水吞到肚子里。 借着酒劲儿,他把她抱到了床上,一边急不可耐地除去自己的衣服,一边嘀咕着:老子出生入死地给国军卖命,你也该好好地犒劳犒劳老子。 说完,没头没脸地扑了上去。 等一切平息下来,他又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临走时也没忘交待她:两点准时向重庆发报,不得延误! 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头钻进黑暗中。 只有在他离开这里后,她才能长吁一口气,然后在第一时间里,把自己里里外外地洗了,才觉得内心清爽了许多。说实话,她不想听凭他的摆布,只想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他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一次竟恶毒地盯着她说:你不想干,是不是?别忘了你是国军的机要参谋,以前是,现在还是!要是让共产党知道了,没有你好果子吃。 他见她害怕了,又假惺惺安慰道:你现在跟着我,有朝一日,等国军打回来,我保你当个上校科长。到那时,老子最小也能弄个少将。你不用怕,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保准没人敢欺负你。要是你想嫁人,你就嫁;不然,你就给我做小。 他的话,顿时似一股寒气笼罩了她。她看不出,国民党何时有反攻大陆的迹象,她是个女人,不懂得战争,她只是做着尚品交给她的工作,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与别的工作并无两样。现在的她只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在生存。当年的国军遍地都是,她想不通装备精良的国军,如何就会败得这么惨? 她对国军几乎是彻底失望了,尽管尚品一再地给她打羞气,她的心仍死水一潭,荡不起一点波澜。 自从王奎山恩断义绝地走了,她的一颗心就死了,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是为情而生的,她曾无怨无悔地爱过王奎山,甚至把女人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他,而她又得到了什么?王奎山临走前绝情的一幕,让她彻底地失望了。如今国军是否能胜利反攻大陆,又与她有何关系?就是王奎山能活着回来,又能怎样?她现在内心里充满了恐惧,生怕被人知道过去的身份,毕竟给国民党干过事。 当时钟在子夜两点准时敲响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昏暗的台灯,在发报机上敲出一组联络密码。然而,发报机发出的每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此时如同响在头顶的炸雷,令她感到前所未有恐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喊着:你是特务,是国民党的特务! 在毛纺织厂上班时,女工们一边吃着自带的午饭,一边闲聊着,形形**的消息,也就是在这一时刻交流、发布的。一个女工端着饭盒,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昨天晚上吓死我了,公安局的人又抓了两个特务,就在我家对面的楼里。那两个特务一男一女,听说还是夫妻。抓他们的时候,两个人正躲在家里给台湾发报呢。 旁边就有女工发狠地说:这些狗特务,抓住就该杀了他。 其他人也你一嘴、我一嘴地附和:破坏新中国,杀了他都不解气。 还有人说:看到了吗?**都贴出布告了,说是特务如果自首,**会从轻处理。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不仅不枪毙,还给他们自新的机会。 这个女工的话说完还没有两天,毛纺厂果真就贴出了布告,内容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意思。那上面不仅说到了特务,还说即便以前给国民党干过事的,但只要站出来坦白,就能从轻发落。如果想回原籍的,**还可以出面与当地**联系,帮助其解决各种困难。 她站在那张布告下,一连看了两遍,直到同车间的女工捅捅她:别看了,你又不是特务。 她听了这话,心里哆嗦了一下,苍白着脸冲女工笑一笑,然后勾着头,随在同伴的身后,走了。 布告在沈阳发布不久,果然就有一些国民党的士兵和一些下级军官,站了出来,以至于那段时间的报纸和电台,一直都在宣传着**的这一政策。那些站出来的军官或士兵,果然都有了很好的去处。 她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那段时间里,她不知为什么总是走神,看着一个地方就发起呆来。同伴们就说:李静,你怎么了,怎么又发起呆了? 她一惊,顿时清醒过来。 一天,尚品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阴沉着脸说:你是不是也想去自首啊? 她吃惊地望着他。 别忘了,你现在是特务!大陆的情报可都是通过你的手,传到了台湾。共产党要是知道了,他们会饶了你吗?做梦吧。 她的心里又是一阵哆嗦。以后,每当她再发电报时,就感到内心的罪恶又深了一层。一串串电波犹如惊天霹雳,一遍遍地在头顶上炸响。如果不是尚品把她拖到现在的地步,她肯定会站出来,向**坦白自己。说不定,现在的她已经回到安徽,和亲人团聚了。这么一想,她便开始恨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可奇怪的是,她心里明明是憎恶着他,可是一见到他,她又无法抗拒。就这样,他不仅一次次地占有着她,还拖着她去做特务的差事,她只能在他离开后,心里一遍遍地想:我一定要杀了你! 当时钟在午夜敲响两下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激灵地爬起来,打开发报机,准时接收着来自重庆的指示,或把尚品的情报发出去。这时的她就感到异常的悲哀。 就在她被胁迫着、心惊胆战地做着特务的时候,她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地向她走近。一次,尚品走后不久,她又一次准时发报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声。接着,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门被重重地敲响了。 第二十三章 落网 刘克豪的反特组通过电波已经跟踪李静很久了,直到最终锁定在她居住的小楼后,才派人秘密盯梢。也就在此时,他们不仅发现了尚品的行踪,同时也发现了李静。 公安局反特组的人,几乎同时对两个人下手了。一部分人去车站抓捕尚品,一部分人控制了李静。当公安局的人闯进她的房子时,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吃惊,就那么坐在那里。发报机还在开着,她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她甚至在心里说:你们终于来了。她知道,此时的自己算是真的解脱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伸出胳膊,让冰冷的手铐把自己手铐住了。 李静,你被捕了。 看着屋子里的公安,她竟纠正道:对不起,我是林静,李静是我的化名。 说完,就有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抓捕尚品的小组也出奇的顺利。他当时正趴在一个煤堆后面,仔细地数着过往的列车,并不停地往本子上记录着。 几支雪亮的手电,同时照在他的身上。他惊怔在那儿,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他先是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慢慢地把一只手插到胸前的口袋里。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动作时,他怀里的枪就被缴了。 尚品彻底地傻眼了。 审讯尚品的工作是刘克豪亲自完成的。 当尚品被押进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光线。他眯着眼睛,半天才看清屋里的一切,确切地说是他认出了刘克豪。他下意识地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被人按住了。他喃喃道:乔、乔天朝—— 刘克豪笑了一下:尚品,久违了。 尚品的头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良久,他又抬起头,翻着眼睛望着刘克豪:乔天朝,算你厉害,竟把军统局的人都给耍了。 刘克豪正色道:错了,我叫刘克豪。你们没有识破我,不是你们笨,也不是我聪明,这完全是天意,比如,就像你今天的落网。 尚品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刘克豪站了起来,走到尚品身边,把一张报纸递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文章说:尚品,你看好了,朝鲜战场上,我们的志愿军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美国和它的盟军已经后撤了一百公里,想让美国人帮你们反攻大陆,收复失地。我告诉你,那只是一个梦。 尚品只用眼睛瞥了一下报纸,便不再说话了。忽然,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刘克豪点了一支烟,让手里的烟慢慢地燃着。他知道这是一场心理的较量,因为他太了解尚品这些干过军统的人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认输。 刘克豪终于开口说话了:尚品,国民党的部队你最了解,几百万人的队伍都跑得没影了,就凭你们几个潜伏下来的特务,能挽回局面吗? 尚品闭着眼睛,毫无底气地说:你在军统待过,你知道军统的规矩——不成功,便成仁。别说费话了,把我拉出去毙了吧。 说,马天成在哪里?刘克豪陡然提高了声音。 尚品这回完全睁开了眼睛,有些得意地说:你们找不到他的,我也找不到,他可是只老狐狸。你刚到东北站时,我们俩就怀疑过你,要不是徐寅初那个老糊涂护着你,我们一定会设法抓住你的把柄,否则,你怎么会有今天? 刘克豪又一次站了起来,让人点了一支烟,递给尚品,他搬了个椅子坐在尚品对面,心平静气地说:看来尚主任是有些不服啊!你真的不知道马天成在哪里?咱们可是老朋友,你不要骗我啊。 尚品也笑了:我不骗你。你骗了我们那么多年,要说骗子,你才是真正的骗子。从帽儿山回到沈阳后,我们就分开了,一直是单线联系,从不见面。你在军统也算是干过,我们还没傻到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的程度。就算我相信他,他也未必相信我,他比我想活命,早把自己深藏起来了。你们想找到他,估计还得费一番力气。 刘克豪知道,尚品并没有骗他,树倒猢狲散,想活命,唯有将自己深入地隐匿起来。 他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尚品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下去:大东食杂店的老潘头,不过你找到他,也没用。每次我都是雇人把一件东西送到那里寄存,然后他再雇人去取,我们不会碰头的。老潘头也不知道那是情报。 审讯完尚品,刘克豪便带人找到了尚品说的那家大东食杂店。那里果然有个老潘头,看样子已经七老八十的年纪,老眼昏花。老人无儿无女,就靠这食杂店维持生计。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有人在这里寄存过东西,然后又有人过来取走。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来抓捕马天成的线索又断了。不过刘克豪并没有失望,尚品被抓后,至少马天成的上线断了,他不再会有什么大作为了,既得不到上级的指示,也无法将情报传递出去,除非台湾专门派人来和他单线联系。看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捕获了军统留在沈阳的电台,就等于割掉了沈阳地面上的喉舌。从最近破获的几起特务案件上来看,这些特务组织间都没有横向联系,只是靠着单线联系。尽管打掉一股,尚不会涉及另外的一伙,但这一股的活动范围和势力也就此彻底失去了生命。 国民党的残余势力,决不会为了一个情报网络遭到破坏,而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轻易地自投罗网。看来,马天成已经是瓮中之鳖,抓获他,只是早晚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王迎香转业 第二十五章 军统特务001 第二十六章 尾声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