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坟荒寺兰若 第二章 剑侠夜话书生 第三章 奇镜仙凡怪谈 第四章 巧言装神弄鬼 第五章 窃法欺名盗世 第六章 儒为人之所需 第七章 人道惊世残篇 第八章 逢场作戏惊心 第九章 人鬼情缘未了 第十章 地狱空誓成魔 第十一章 人为己夺机缘 第十二章 血菩提人身果 第十三章 读书人最负心 第十四章 唵嘛呢叭咪吽 第十五章 无量光清净土 第十六章 自道化人龙变 第十七章 公子美人两看 第十八章 夺道千刀万剐 第十九章 坐论天地八法 第二十章 至诚之道前知 《礼记·中庸》:“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儒家克守己心,内察修身,据说有达者心灵趋至纯真至诚之境,就能心思剔透,冥冥中感应时空流动的交点,有所预感,未卜先知。 远古时,人类占卜祭祀,预测祸兮旦福,皆是同理。 古峰脑海中一一闪过诸多记载,心有所悟。 何谓神机? 即为神鬼莫测之机! 相比于天生鬼才、宿慧才子、人中之龙其他第一境的儒修,神机书生以至诚之道发挥儒道本质的力量。 读书明理,心灵透彻,自然对世事洞若观火,人情练达,如有神机! 其他儒修或多或少掺杂了鬼道、禅修、龙气等诸多别门之法,这人道惊世书不以儒字为名,起步却更加纯粹正统。 大道至简,越是如此,越是难得。 若是功法不残缺,无疑就更加完美了。 而神机书生独有的夺道之法更是与众不同。 其他修行之法往往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合,通过种种准备提前熟悉道路本质,最后功成圆满的渐悟法。 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燕狂侠为了追求破境,必须发挥出剑修举世无双的战力,越境斩杀绝世妖魔,最后才内心通达,一举功成,哪怕置之死地也不顾。 诡道毒士经的“沐浴鬼气”、不朽圣德篇的“预知未来”、外圣内王诏的“天生贵胄”……都是如此。 人道惊世书却是不同,走得是另辟蹊径的顿悟法,讲究心机萌发,悟道至诚,一步登天。 这种方法无根无萍,往往没有固定的道路可走,全看个人领悟,乃至同样的道路,每个人的方法也是不同的,甚至可能天差地别。 这冥冥中似乎关系到众生内心最真实的本性。 那么我的本性是什么呢? 古峰一时间有无从下手之感,没有半点头绪。 燕狂侠却是淡而一笑,颇具神秘道:“古兄,事到临头,虽然迫切,但不能失了方寸!与其一味纠结如何夺道,不如先炼制大药。你说不定会另有领悟。” 达者为师,作为修行中的先行者,经验触类旁通,值得深思。 古峰也觉得有理,但以防万一,还是再问,“不知大药炼制方法有什么讲究吗?” “这个倒是简单。无论哪一种道路第一境大药的配制都非常简单,不需要什么真火灵焰,不需要什么天时地利,也不需要什么七七四十九炼的苛刻手法,甚至不需要任何真言、手印、法力,只要按照药方上的顺序,将材料分量准确地依次加入,大药自炼出炉,水到渠成。”燕狂侠视若平常地道。 “这……”古峰迟疑了。 这听起来……有点恐怖啊! 大药自炼! 说得就像是有生命一样,莫不就是成精了不成,还自己炼制自己? “常言有道,未入修行门,不知此非人。”燕狂侠神秘一笑,“非凡之物冥冥中自有灵性。大药之方既然收集齐了这些非凡材料,就说明它们之间有种冥冥中想通的本质,自然吸引。金风玉露一相逢,阴阳合炼有奇功。炼制大药的过程既是炼药,同时也是演道的过程。大药自炼,会将其中大道精髓一一呈现出来。修行者最好自己去亲身试炼,深刻感受,才能体会其中的玄妙三昧。” 说罢他不再多说,转身大踏步离去,只远远抛下一句话,“古兄安心准备,有燕某在此,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话语铮铮,在“意外”二字上尤为加重了语气。 “多谢燕兄护法之恩!”古峰拱手郑重感谢,但同时也明白。 这燕狂侠所说的意外除了以防外界干扰以外,很有可能也是针对自己。 既是护法,也是监察。 一旦自己守不住本心,失控道化,首当其冲迎来的就是那灭绝生机的飞天一剑。 不成功,便成仁啊! 古峰一时间只感到压力山大,深深呼吸,等静下心神来,这才回想起大药之方来。 “ 人道惊世书第一篇: 第一境:神机书生 大药:香火金身六钱八厘,书生文胆一颗,纯阴鬼泪九滴,文道新篇一部 夺道:心机萌发,悟道至诚。 ” 首先是书生文胆一颗。 古峰手一翻,掌心中托起一颗晶莹白珠,如最纯净的翡翠,迸射的毫光如有实质,如云如雾拖住了手掌,无法直接碰触,无声漂浮在掌心中。 莹莹光芒闪烁不停,明灭不止,隐隐像是有一颗小龙在其中腾挪游动,精巧如生,鳞片密密,定眼一看,每一个鳞片上都闪烁着人道文字的光辉,浑然生成。 咚咚咚…… 文胆深处更有着一种强而有力的律动,仿佛心脏般跳动,如有生机,一片正大光明之气。 文心雕龙吗? 这么说来,宁不臣是外圣内王诏第二境的儒修。 细细回想,从之前表现来看,宁不臣手段多变莫测,但与燕狂侠一剑破万法的强势,的确仍有着本质的差距。 但对古峰来说,已是不可企及的高深境界。 一个第二境的儒修文胆应能给大药增添更多未知玄妙才对。 古峰心中一动,已然动手。 手捧一小撮金色的粉末,小心翼翼撒了下去。 手指捻动间,分毫必究,就是要六钱八厘,不多不少,唯恐有了误差,生出了变故。 毕竟炼制的大药得自己服用。 可不能一时大意被自己坑死了,那可成了有穿越者以来最大的笑话了。 香火为众生愿力所化,蕴含至纯的意念。 佛像金身侵染香火,碾成粉末,刚一落到了文胆之上,立刻就升起异象。 文气之龙发动一声欢鸣,游动不停,吞噬香火之气,顿时从内部就发出赫赫金光。 文胆嗡嗡震动不停,竟是逐渐上升到了高空,无形融化,仿若琉璃水晶从内大放光明,如一小小的日轮漂浮在空中。 文心雕龙盘曲其中,主持太阳,如先天火神。 古峰福至心灵,大日已现,皎月安在? 阴阳调和,天地至理! 他手一挥,就取出九颗鬼泪落了下去。 在文气光辉照耀下,鬼泪逐渐融化,但却没有蒸发,而是渐渐重组成一道弯钩状的小小月牙,盘踞一凤影,栖于月梢,遗世独立。 虽在大日之下,但月牙却又幽光暗敛,不争其光,却又不改本色,静静漂浮在一方,遥遥相对,日月成辉。 鬼无形体,本也无泪。 阴鬼是生灵死后执念难消,聚集天地阴煞所化的凶物,但若是本心迸发,得以开悟,就会结出最晶莹的心灵结晶,化为泪珠。 因执而成魔,魔临极致,往往也是大彻大悟,成佛之时。 正因如此,鬼泪是天地间至纯至阴的力量,本质并不在浩然正气之下。 文胆如青天大日,高悬当空,普照大千,不容丝毫邪祟。 目视其光,古峰只感到内心通透,杂念全消,只剩下一片拳拳激昂之念。 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 所有的彷徨、迷惑、担忧……都消散一空,只剩下一片奋进纯粹之心。 而月光幽幽,虽不似日光一般炽烈,却独照其光,直入人心深处,寻找内心最真实的本性。 古峰不禁反问自己,什么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呢? 悟道至诚? 我心中的至诚又是何物呢? …… 封侯拜相,活出一世精彩? 不,这太虚假了! 重活一世,生死轮回走一遭,功名利禄已不那么重要了。 超凡入圣,成仙长生不老? 这也太不着边际了。 现在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活命都难,一时怎敢奢望那没影的事? …… 如此种种,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太过虚无缥缈了。 重活一世,古峰扪心自问,只有最纯粹的喜悦而已,生死轮回的敬畏以及新生的感动。 我的至诚就是欢喜吗? 苟全性命于此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既然人生重来一场,自当无拘无束,无愧于心,不留遗憾…… 此中有大美,欲辩难道尽! 古峰静静体会,同时暗暗自嘲。 是说我没心没肺,胸无大志好呢,还是说我单纯的可怕? 此时大日与明月高悬,阴阳吸引,渐渐日月重合,成天地未开,混沌之象,浑圆如蛋。 混沌之气翻滚不止,仿若无底之洞能吞噬人的灵魂。 一时间,古峰的意念也深陷其中,无数杂念涌来。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上门提亲、赶出大门…… 荒寺女鬼,书生失魂…… …… 前世今生,种种幻象一一闪过。 古峰面孔时而挣扎,时而扭曲,时而狰狞……陷入了某种心灵的痴魔中。 混沌中,一个个字符在其中混战,相互碰撞涅灭,光线暗淡。 文已乱,心如麻! 咚咚咚…… 混沌气团涨缩不止,似乎随时都会轰然爆开。 大药成败就在一线之间了。 杂念为混,至诚为清。 生死危机的关头,回想前世今生二世为人,古峰自问自心,顿生感动。 生命是多么壮阔,命运又是多么曲折? 二世为人,本就是凡人一个,不必盲目妄求,只愿沧海横流,历经沧桑,我自持本色,一心如初终不改。 淡淡的感动回荡在心头,古峰身躯一震,猛然从痴境中惊醒过来,心思无瑕,仿若经受了一重灵魂的洗礼,恍若隔世。 极目远望,天色深沉如墨,唯有天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射出万丈光芒,开辟黑暗,无边壮阔。 非凡大药,诡秘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枯坐了一天一夜,却只若一瞬。 天际一缕光线从破旧佛殿的穹顶中透了进来,直落在佛陀说法印上,却又从指缝间泄出一线,恰恰落在古峰额顶之上。 如来说法,挥剑斩丝,至诚乃发。 古峰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手上已然动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大药的最后一味材料了,为…… 文道新篇! 以蔚然篇章,人道光辉梳理混沌意念,启迪新生。 这味大药至为关键,涉及到大药的特性和核心能力,必须从自身所需出发。 古峰看了看自身孤苦伶仃的身躯,心有所悟。 此身残躯,破陋不堪,唯我至诚,不改初心…… 下一刻他以指为笔,凌空书写。 水到渠成,意到文生,一片字字珠玑的锦绣篇章在笔下油然生成。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心念一动,混沌中字体自发重组,蔚然成篇,大放光芒。 此光不生不灭,为人道至纯光辉,一出世就仿若无上神剑劈开混沌,还一个个朗朗乾坤。 混沌涌来,几乎无尽。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古峰持笔为剑,书写文道新篇,扫荡蒙昧,启迪智慧,无往不利。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越到后来,他书法肆意,心中畅意,越显大开大合,挥墨痛快。 “孔子云:何陋之有?” 只等最后一句、一字、一笔落下,只若神雷开辟,大象无形,大音无声。 混沌气团只如泡影破灭,如梦如幻,悄然而散。 一颗大丹漂浮眼前,不显奇光,不露异香,看似平平,却又无声悬空,非凡收敛至极,不是平凡,更似平凡。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大药吗?” 古峰心中自问。 一种冥冥的预感浮现,陡然心中升起抑制不住地冲动。 “诸世浑浊,唯我独清。身若此室,何陋之有?” 夺道超凡,就在此时! 古峰无声一下,话不多说,昂头一口吞下大丹。 顿时无边滋味在舌尖、心田、识海……浑然炸开,心若混沌,开辟新天! 第二十一章 游九幽假成仙 一颗大丹入腹,仰头一吞,还没品出什么滋味,入口已化。 圆溜溜的一个,却仿若无物,化作清凉滑腻的液体飞快溢满了口腔,随后滑过食道,灌入胃里…… 辛辣、冰凉、炽热……诸味杂陈,复杂难名,如一锅乱煮般混乱刺激。 液体粘稠仿若一根根细而长的触手,钻入了人体每一处,面颊丰满红润,枯涸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重现之前俊朗的面孔,生机勃勃,更有着某种莫名的气息,诡异、莫测、缥缈…… 大药之力侵染全身,正发生不可预知的蜕变。 不止浑身异样,古峰眼前视线也逐渐模糊、梦幻、扭曲…… 目光所见,颜色加重加深,红的似血,蓝的更靛,黑的更黑,大块大块色彩浓郁拼凑,如一片煮沸的颜色海洋,胡乱涂抹,肆意泼洒。 这样怪异扭曲的场景,古峰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什么时候呢? 他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 此时此刻,他视线模糊,思维飘忽上下却似乎更加清晰,好像一个海上的溺水者,五感的混乱,反而凸显得意念更加纯粹。 随后,他看见了,不,是感应到了周围的景物,所有的颜色看似混乱却又彼此分明混杂、重叠、交错…… 花草树木、楼台房屋,天空大地……天地万物都扭曲得不成形状,像是早已作好的山水画被水化开了墨,弥漫着灰蒙蒙而虚幻的雾气。 还没等细看,他猛然头皮一紧,整个人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拎出了海面,悬挂在空中。 灵魂出窍? 古峰本能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还盘坐在原地,双目紧闭,身体一抽一抽,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挂上烤架的鸭子。 摆脱了肉体的束缚,灵魂的感应无比地敏锐,一瞬间思维如电,风吹草动也变得无比漫长,时间仿佛都渐渐停滞下来。 我想起来了! 据说人死前,一瞬间会回忆凭生所有的过往,如走马刮花,刹那仿若永恒。 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古峰前世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的确感觉到意识进入了一段缥缈的时空隧道中,画面如电光掠影,一一倒流,一闪即逝。 这一切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灵魂的视角吗? 现在的古峰早已没了口、鼻、眼、耳、舌的五官感知,灵魂的感应下,世界不再是三维的上下左右前后,而是呈现蜂巢状的结构,空间的直线感被打破。 任何一处,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早已有着莫名的联系相互连通,产生时空的交点。 一切通透,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心灵至诚,堪破虚妄,窥见真实吗? 古峰暗想道。 以至诚之心,不为外物所迷惑,窥探真实,一举一动直指本质,自有奇效,如有神机。 这就是神机书生的本质吗? 莫名他想到了之前金刚袈裟加持的奇异状态,五大神通随意来去,无视法则,变化如意,岂不也是殊途共归? “咦?” 古峰仔细感应,猛然觉得不对,感觉到时空深处竟似乎另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天地。 如同真实世界的影子,并不明显,却无所不在,浩然一片渺渺茫茫之气,幽深无比,无法窥探,难以描述。 天穹内嵌,重重叠叠,似乎有九重之多,结构隐似一个倒竖的金字塔。 九幽吗? 古峰想到了关于此方世界一重隐秘的传说。 阴阳造化天地,万物不管大小高低,皆有阴阳之属,小到雌花雄株,大到太阳太阴,甚至世界本身也有阳世和阴间。 阳世有九重之天,为神仙居所,高不可攀。 而阴间,即为九幽,为天地幽冥之所! 世界如镜,现世若为阳面,九幽就为背面。 现实为真实之界,却物欲横流,光彩迷眼,反而难以看见真实。 而九幽中有种种世间不可思议之事,不可思议之物,如梦如幻,但展露的反而是天地宇宙最本质的真实。 只是人的思维有限,以五官认知,但也被五官受限,九幽超出了人的理解,无可名状而已。 造化玄奇,莫过于此。 正因如此,九幽中有大造化、大机缘。 无数修行者都想神游其中,感悟天地真实以及大道本质。 一旦有所收获,道行就能突飞猛进。 但风险与回报并存。 神游九幽固然可以窥探真实,但也会遭受无数不可名状的冲击,一旦心灵失守,就有失控道化的危险。 之前兰若寺的方丈弘法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于九幽中妄图窥视佛陀真法,不料却被绝世妖魔所祸,不但自身功业堕落,几世修行毁于一旦,就连兰若寺宝刹也坠入魔窟。 想到这,古峰不禁心有忌惮,本能准备远离。 但下一刻,九幽深处陡然升起无穷的吸力,如无底黑洞,扯住他的灵魂猛地下沉,已然坠落其中。 混乱、翻滚、颠倒…… 一阵头昏目眩,古峰只感觉灵魂坠入了一段扭曲的隧道中,乾坤颠倒,无限下沉。 四面弥漫着大块大块扭曲地雾气,四周的景物都扭扭曲曲,如同油画一般混杂在一起。 迷雾深处,更是有着一个个难以描述形体甚至透明到仿佛不存在的事物,更深处的幽暗中,迸射出一道又一道不同颜色的明净光华,仿佛有着生命,在不停流动,显露莫名的真实,或是无穷无尽的信息、或是神鬼莫测的知识、或是未知世界的倒影…… 九幽如影随形一般依附在真实世界的背面,如影如雾,无处不在,却又无处所在,介于无何有之间,难以描述。 无尽深幽中,诡秘的光芒如同无数莫名存在的目光注视下来,一层层,一丝丝,渗透过皮膜之后,刺穿人的脑部,头痛欲裂,万般痛苦充斥心灵,整个人仿佛都要裂开了。 这就是夺道时的考验吗? 神游幽冥,心窥真实! 古峰心中警惕心大起,紧紧守住心神,竭力屏蔽所有虚幻的感知。 忽然,又是一种坠落感,落入鬼门之关。 前方饿鬼丛生,修罗夜叉,魔鬼四面环绕,好好个个都要扑上来吃人喝血,要将他撕成粉碎,如入修罗地狱,人间最凄厉的哀嚎传入耳边,乱了心神。 经历之前兰若寺一场大劫,古峰早已有着抵抗力,并不理会。 忽然又是一坠,天花乱坠,一位位天女长袖飘飞,挥洒香云,莺莺燕燕,围拢而来,如坠入温柔乡中,美女如云,妙处若隐若现,缠绵温柔,轻歌曼舞。 与女鬼逢场作戏都经历过了,古峰又抵挡住了诱惑。 于是,下沉、下沉、无限地下沉…… 隧道像是一个无底深井,通往世界最深处,眼前场景如万花筒般划过,让人心沉沦。 忽而尸山血海,置身战场刀枪丛林之中,忽而全身腐烂,蝇蚊蛆虫,白骨外露,忽而魂飞魄散,被五马分尸而撕裂…… 大恐怖、大惊噩、大诡异……古峰艰难坚守的同时,也渐渐明悟了生死无常的真谛,渐渐炼就一种不畏不惊的平常之心。 呼…… 忽得一阵清风徐来,前一刻还在经历万千痛苦,下一刻古峰就感觉冥冥中的一阵异力将他灵魂托起,飘飘欲仙,欲乘风归去。 之前苦难重重,如坠十八地狱,此刻却像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西游求道者,功成圆满,飞升成仙了。 天际天庭仙宫笼罩在一片祥瑞之气中,于云端若隐若现,天音响彻三界,龙凤和鸣,更有青云朵朵,步成天梯,从云端一直延伸下来,似在远远相迎。 “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 古峰心中无边的欢喜、畅快、舒意,不禁长啸一声,直欲就此归去,不沾人间红尘,从此逍遥自由,无拘无束,好一个自在仙家。 他身影飘摇着,扶风而上,一路青云,眼看就要彻底落入天穹极高之处,回首看早已不见人间。 莫名地,古峰心中升起一阵浓浓地不妥。 “咦?我不过是刚刚踏入修行路,怎么就要成仙了?” 第二十二章 临江仙·娑婆 本就道浅,为何成仙? 欲脱离身体飞升上天的灵魂一下镇定了下来,直坠人间,脚踏实地。 古峰猛然惊醒,本能摸了摸额头。 若是还在肉身内,此刻非要一头冷汗不成。 “这一关的迷幻真是厉害!之前如坠地狱的苦难,突然苦尽甘来,一朝飞升,让人防不胜防。谁能轻易抵挡这等超脱世间的大诱惑?” 古峰暗暗后怕,自己刚才若是没定住心神,灵魂飘上天去,不加约束,恐怕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此时他抬头上望,只见天幕重重,共有八重之多,仿若无边的乌云盖在众生的头顶上,各有奇景,显露出幽泉、河曲、关山……等种种宏伟景象。 每一重仿佛都是一重独立的天地,层层递进,一一相连。 这就是九幽地界的前八幽,那么接下来就是…… 古峰又是一阵坠落之感,落入了最后一幽。 还没仔细体会,一重无边的大恐怖降临,当头罩下,如末日降临。 “是你!你们杀死了姥姥,夺走了我的鬼妾,还敢来见我……”魔气激荡,遮天蔽日,翻滚不止,传出一阵天地哀嚎的可怖之声,亘古不化阴影吞噬众生的灵魂。 “地葬老妖!”古峰心中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天际一道无边巍峨的黑影立在那里,参天立地,仿若一重屏障,将苍茫大地都分割成了两半。 白骨累累,堆积成山,交叠成岭,竖立成峰……尸山血海,万古大葬,大地深藏,孕育巨妖! 这就是地葬老妖的原形吗? 实在夸张、恐怖得过分! 古峰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头痛欲裂,如被斧劈。 “不好,老妖位格太高,远不是我可以窥探!”仅仅只是远望,灵魂如遭重创,古峰内心沉落谷底,只感糟糕。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九幽的第九幽就是世间传说的幽冥,灵魂轮回之所。 九幽作为现实的背面,映射之下,相互之间也是一一对应的。 兰若寺所在地域的幽冥界赫然是地葬老妖的地盘。 “走!” 古峰当机立断,控制灵魂攀升,想要脱离九幽。 这么一尊绝世巨妖,恐怖无边,能将兰若寺堕入魔域,祸一寺高僧,他可不认为自己区区一个刚夺道的儒生可以应付。 “那些秃驴坏我好事,却不想你这个帮凶自投罗网!”而此时魔潮翻涌,隐现一个狰狞面孔,桀桀怪笑,“神游九幽,你也是想要窥见真实吗?那就让你看个够!黄泉大葬!” 哗哗哗…… 巨峰脚下,一阵暗黄浑浊的大河冲天而起,从无根处而来,流经诸天,不止何所起,不知何所去,只有浩浩荡荡之势,亘古长存,无边古老。 大河翻滚,浪涛掀起,尸骨尘沙,黄浊混沌,一眼望不到底,似能吞是人的灵魂。 一具具断体残肢如河中浮木,沉沉浮浮,六道众生,神佛妖魔,无可逃脱。 有千手的无头菩萨,琉璃之身沾染枯血,双乳为目,以脐为口,咧嘴怒睁,手持残杵、裂轮、断剑……仍作生前怒忿状。 有雪白纯狐,娇躯蜷缩,流露出魅惑众生之态,唯有美目睁大,眼角尽是血泪,尽是惊恐可怖之色,九尾齐根而断,妖躯残破。 有骷髅白骨之舟,大如巨船,其上尸骨遍布,男的青面獠牙,残躯断臂,女的貌美如花,艳丽妖冶,却早已是生机绝灭,魔神陨落。 更有饿死鬼、溺死鬼、吊死鬼……百鬼成潮,如水中鱼群,沉浮不止,手爪扑腾,于弱水中挣扎,一片凄厉哀嚎之声,无尽痛苦,永不得超脱。 …… 黄泉之水贯穿九幽,轰然落下,立刻将古峰灵魂卷入其中,如溺大海,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黄浊之色。 更有无穷无尽的恶念一股脑涌入灵魂深处。 见一生魂落下,那些沉寂不知多久的佛躯、妖身、魔尸、鬼魂……纷纷苏醒,嚎叫着围了过来。 黄泉发起幽冥,连通无尽诸天,是六道众生灵魂坠落之地,腐蚀灵魂,能落入其中而不化,必有亘古难灭的执念,可怕、可怖。 神佛无情,视信徒为羔羊; 魔罗嗜杀,屠众生似刍狗; 妖怪冷血,祸生灵做口粮; 恶鬼憎恶,害凡人补阴魂; …… 神、魔、妖、鬼各有所执,于黄泉之中沉积不化,一下子将生魂给淹没。 古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怎能抵挡,瞬间被淹没。 更有无可名状的诡异从灵魂逆溯而上,直落身体,迅速催生。 本能一声痛吼,凡人身躯立刻撑了开来,意识彻底混乱,坠入黑暗。 锃! 白光如电,一闪而过。 一个魁梧身影端坐于残垣断壁之下,豁然睁眼,重瞳迸射寒光,如针如芒,说不出地凌厉。 “哪里来的声音?”听到那声痛入骨髓的吼声,他眼中厉光一闪,身子一纵就来到了佛殿门前,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形怪物盘踞在那里。 五头十臂,仿若一个手和脑袋堆积而成的肉团。 正中间是一张扭曲的面孔,隐现古峰的模样,尽是痛苦。 脖颈四周却升起四个肉团,凸显出四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一张高古冷酷,如高座云端的神祇,俯视人间,不带半点情绪。 一张青面獠牙,为屠戮生命的魔罗,嗜血屠杀,冷血无情残忍。 一张诡笑古怪,似为祸众生的巨妖,眼眸转动,心思百转邪异。 一张怨恨扭曲,是不入轮回的恶鬼,憎恶生灵,痴执之念难消。 …… 一个人,五张面孔,人、神、魔、妖、鬼,似人再也非人。 变异的怪物躯体上更有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诡异气息,神圣与邪恶并存,仿若从无尽深渊中传来,腐蚀人间。 “古兄,一场生死两别离。宁兄为情道化而去,你本为冢中枯骨,拼死一搏,最终也逃不过失控的下场吗?”燕狂侠暗暗叹气一声,手不禁按住剑匣。 嗡! 一阵脆鸣,剑藏匣中。 燕狂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古峰身上的变化,稍有异动,就会以雷霆一击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 杀机森森,隔空锁定在古峰身上,灭绝生机,绝不容情。 利剑悬于头顶,杀气如冷泉灌下,古峰沉沦黄泉的灵魂猛然一个机灵,只感到眉心刺痛,随时下一刻就有灭顶之灾降临。 他猛然惊醒,再看自己,被神魔妖鬼的残念所包围、撕裂、吞噬,灵魂千疮百孔,哪里有半点人类模样? “神魔妖鬼执念难消,非我可以抵挡!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彻底沉沦了,永世不得超生了!”古峰感觉到无数怨恨的冰冷触手将他紧紧缠住,拖向黄泉最深处,永世不得超生。 唯有周身冒出淡淡清光,正在最后抵抗着,上有文字浮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陋室铭言志,淬炼文胆,有稳固神魂奇效吗? 机可不失! 生死危机的关头,古峰心头一狠,猛然沉喝出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字一句,利若烁金。 陋室铭诸多文字轰然爆开,一片赫赫之光显耀一时,将黄泉怨念短暂排空。 古峰灵魂一轻,立刻封闭所有感知,不听不看不闻,心神独守。 任尔黄泉翻滚,我自岿然不动。 一种彻悟回荡在心头。 何谓子不语怪力乱神? 圣人敬神,但不说神;知鬼,而不谈鬼;见乱,而不言乱…… 自守本心,不念神佛。 敬而远之,相安无事。 古峰慧剑斩丝,心中恐惧、彷徨、惊噩……尽去,灵魂如一个光团,只存真灵,至纯至粹,与九幽的浑浊玄冥格格不入。 一阵阴风吹来,仿若蒲公英的种子飞天而去,直向人间。 “我记住了你的气息!你逃不了的,终有一天我在幽冥等着你!”这时幽冥大地震动,那可怖之声震怒如雷鸣,下一刻无数黑气如出手纠缠而来。 古峰灵魂剧痛,如被撕裂。 他本能朝下一看,就看到触手缠住一个黑色的人影翻落落向幽冥深处,赫然与古峰本人一模一样,正睁着眼睛,一脸面无表情地盯了过来。 两目对视,那黑影面孔陡然生动起来,像是活了的木偶,嘴角咧开森然的弧度直到脸颊,弯曲如勾。 古峰心中恶寒,还没等回过神来,又是一阵肆意飘飞的颠簸翻滚。 身体一暖,像是从母胎中硬生生挤了出来,重新诞生,又有脚踏实地之感。 他一阵虚弱地趴在地上喘气,惊讶动了动手脚,却已经是重回了肉身。 短暂的疲惫后,体内涌出的就是充沛的元气,似是无穷无尽,气血强盛,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虚弱。 古峰又是期待又是迟疑地自语:“成功了?我现在算是‘神机书生’了?” 前一刻还在幽冥黄泉沉浮,下一刻已重回人间,夺道功成,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只有一声大笑在旁响起,满是赞叹,“恭喜古兄,夺道成功!从此就是我辈中人了!” 古峰目光望去,就看到燕狂侠站在身前,手扶剑匣,锋刃欲露,顿时面色古怪。 燕狂侠见状,手轻轻一拍。 飞剑轻鸣不止,似是发泄满满地不甘,不情不愿地缩回了匣中,燕狂侠洒然一笑,“本以为古兄将要道化,没想到最后一刻功成,是燕某失礼了!” 古峰心中一阵恶寒,暗呼好险。 刚才若是最后一刻没把持住,不但灵魂要沉落幽冥,就连坠落的肉身也要被一剑斩杀了。 “古兄,请看!”此时燕狂侠神秘一笑,递来一片铜镜。 古峰看了一眼,立刻惊呼失声。 镜中的自己面颊丰满,面目俊朗,除了满头的冷汗,再也不复之前枯瘦如柴的凄惨模样。 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眉心一道银痕,笔直如剑,更显面目冷峻,像是一只紧闭的第三目,时刻欲睁开,更似一个关闭的门户,通往未知的空间。 这还没有完! 古峰更是只觉得手指远超寻常的灵活,两手小拇指外侧竟又是额外多出了一根洁白纤细的指头,灵巧自如,白如剥葱,迸射玉光。 手生六指,不似人体自然生成,却与手掌紧密相连,更有别样异力,玄妙异常,等待法诀。 “奇人自有异相,不必惊慌。这只是大药道力的外显,等你逐渐熟练,就能自发隐藏!”见古峰惊愕,燕狂侠却不以为意,反而拱手再次恭贺道:“古兄,从此你我皆是超凡之人,可以相互称得上一声道友了!” “燕道友,客气客气!”神游九幽归来,一朝夺道成功,古峰也心情大为放松,压抑已久的真性情重现显露,升起了戏虐之心。 “古道友,恭喜恭喜!”燕狂侠也似模似样。 两人相视顿时哈哈大笑。 想到自己重生以来,先是为冢中枯骨为活命费尽心机,历经女鬼魅惑、斗法妖魔、神游九幽、黄泉沉沦……等诸多苦难,最终如愿功成,起死回生,不可说不惊险,不可不说不刺激,一时间古峰也不禁心生感慨。 心有大欢喜,大得意,想要抒发,但到了口中,却成了悠悠一声长叹,几多庆幸、几多激昂、几多感伤…… “ 临江仙·娑婆 茫茫黄泉万古涛,浪花淘尽仙佛。 恒河沙数看娑婆。 银汉依旧在,几人度鹊桥。 本是人间伶仃客,天涯何处芳草。 神魔妖鬼皆非我。 此身是陋室,何似赛天高。” 第二十三章 浮生若梦几何 “好词!” 燕狂侠手拍剑匣,高叫一声。 词中慷慨之意,更是让其动容。 他面色一肃,沉声问道:“古兄,你刚才夺道时发生了什么?差点道化为怪物,更沾染了那地葬老妖的可怖气息。” “我正准备和燕兄说!”古峰也是语气凝重,“服下大药后,我之夺道在于神游九幽,心窥真实。闯过前八幽后,最后在第九幽我遇到了地葬老妖。如果我没有看错,我们这块土地对应的幽冥之地就是地葬老妖的魔域,不能轻易试探。” 燕狂侠面沉如水。 地葬老妖的可怕,他们都亲眼目睹过。 妖菩萨临死时的召唤,只是气息泄露,就有无边恐怖之意,侵染现实。 能让一座禅修大能以宏愿立下的宝寺沉落魔域的可怕存在,若是再让其触手蔓延到人间,立地就是泼天大祸。 如此隐患,令人不得不防。 燕狂侠不禁手紧紧按住剑匣,但想了想,还是松手摇了摇头。 老妖可怖,远不是他现在所能敌。 剑修不畏强敌,视越阶而战为等闲,但也不是一味找死的剑憨憨。 只能等日后道行渐进,再想法设法除妖了,非要极佳的天时、地利、人和,做万全之准备不可。 内心忌惮万分,燕狂侠又突兀想到一点,目光赫赫上下扫视着古峰,狐疑沉喝:“老妖凶猛,古兄你落到了它面前,又是如何逃脱的?” 兰若众僧彻底入灭,才勉强挡住老妖窥视人间。 一个小小的第一境儒修,如何能逃脱? 他身躯惊退三丈,手一招,秀气长剑落入掌心,遥遥指来,寒芒在剑尖凝聚成了淬亮的一点光,锋锐之意隔空而发,直指古峰眉心,刺痛入脑。 只要他稍有回答不对,恐怕迎来的就是雷霆霹雳的一剑,斩尽杀绝。 “古兄,还请你仔细道来!不然我实在无法确定你是否已被妖魔寄生了!”燕狂侠声词严厉,更胜剑锋。 “事实上我的逃脱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古峰想到了幽冥中最后见到的一幕,将前因后果仔细道出。 当听到古峰以圣人经言封闭心神仍是灵魂撕裂被老妖卷走一个相同魂影的时候,燕狂侠骇然变色,脱口而出,“你是魂魄被拘走了!” “会有什么后果?”古峰面色也不好看,有所猜测,却把握不准。 “情况十分不妙!”燕狂侠沉声道,“人有三魂七魄,涉及到性命根本。一旦有失,轻则魂不守舍,重则失魂落魄,小命呜呼!”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瞳轮转,迸射冷光,似是无形之剑穿透了古峰身体,看破所有虚实,手仍紧握利剑,并没有为古峰一言而放松警惕。 古峰心中没鬼,大大方方任其窥探,以免这剑修多疑。 “咦?”陡然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事怪事,燕狂侠又是惊诧又是疑惑,“我看你魂魄之气有所泄露,明明有所残缺,却为何神精气足,丝毫没有失魂之相?真是奇怪也哉!” 眼前这一幕,无疑印证了古峰之前所说,却更出乎意料。 缺魂却不失魂,天底下哪有这等古怪的事情? 他惊疑不定,万分难以理解。 而古峰却是眼眸微垂,心中若有所思,隐隐了然。 事实上,他自内视自身,也没发现半点灵魂残缺之兆。 这么想来,很可能跟他是穿越重生有关。 糅合原主残魂,他恐怕原本就比常人额外多上几分魂力。 那地藏老妖拘走的只是原主残魂,并没有伤及自身真魂,后患不大。 只是原主残魂终究与肉身冥冥中有着隐隐的联系。 虽然古峰真魂入主,这重联系接近于无。 但此世法术太过诡异,谁知道会有什么奇门异术? 若是以残魂为引,逆溯施法,隔空魇镇,防不胜防。 长时间失魂在外,终究不妥,还要想法设法夺回才行。 “古兄,魂魄落于人手,你为何看似一点也不惊慌?”见他如此淡定,燕狂侠不禁又是奇怪。 这背后的关隘无法与外人诉说,古峰只淡然笑道:“之前我本已是冢中枯骨,尚且能死中求活。现在只不过失魂而已,性命一时无忧,况且我已踏上修行之路,再非凡人可比,难道还不能夺回分魂吗?” “古兄好气魄!”见他视之如平常,燕狂侠也不禁心生佩服,“若有那一日,燕某愿助一臂之力!” 侠客一诺,足比千金。 “多谢燕兄!”古峰动容。 “客气了!这不仅仅是为古兄,也是为燕某自己。我辈剑修,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知大妖而不除,任由其祸害人间,使我内心不顺,早晚碍我修行。”燕狂侠理所当然道,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大日当空,正是雨去天晴,空气清新好上路,他长笑一声,“古兄,兰若一见,你我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慢!”见他有离去之意,古峰连忙拦住。 “古兄,还有何事?”燕狂侠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古峰拱手施礼道,“还请燕兄稍稍停步,在下还有一事想问!请问修行诸境又有如何玄妙呢?” 他问出了目前最大的困惑。 既然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古峰自然也要弄清其中分寸,为以后着想。 按照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修行境界划分为第一境、第二境、第三境…… 但他可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数字排列这么简单。 每一境都要服用大药,夺道玄机,经历更进一步的蜕变。 “原来是这个!”燕狂侠微微愣了愣,为之失笑,“这只是修行的常识,即使我不说,古兄也不难获得!但既然古兄问了,我就多说两句了!” “正所谓人间六境,数七升天!这就说人间的最高境界就是第六境,再往后就是神圣仙佛的境界,非我等可以窥探,我只是一介凡间剑修,也是不知,但我可以说说人间六境。” “这就是一境炼气、二境筑基、三境罡煞、四境金丹、五境真婴,六境元神,每一境都各具玄妙。” “一境炼气,就是炼气入体,淬炼法术,称得上一句奇人异士,还不算正经的修行者。二境筑基,为铸就道基,铸明确自身道路。这前两境的修士一步一步褪去凡躯,寿命延长至三百年,趋至凡人极限,所以又被成为凡极二境。” “三境罡煞,采炼天地罡煞之气,锤炼法术,举手投足神通广大。四境金丹,三花聚顶,一粒金丹吞我腹,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这一步,又有八百年寿命,堪称人中之仙。所以这中二境又被称为半仙二境。再往后,后二境就能真正脱胎化骨,天人化生,再非凡俗了,堪称陆地神仙。这就是神仙二境的五境真婴,六境元神!” “五气朝元,后天五行返先天,体结天人真婴,如孕神圣,这就是五境真婴的玄妙,而到了第六境,真婴化元神,于虚空显化法相,人间显圣,法力无量。到了此境,神通之大,已经无可揣测。只差一步就能飞升天界,永享长生了!” 燕狂侠言简意赅,将修行玄妙一一道出。 神机书生不愧“神机”二字,心有神机,古峰发现自己思维如电,竟有过耳不忘之能,一一记下不忘,并且结合之前所知,有了更深的理解。 话到这里,燕狂侠浅尝辄止,没有多说了。 古峰仍是感谢。 他相信这燕狂侠还有许多修行隐秘没有道出,不过这都是对方自家的隐秘,外人不足多问的。 “天色不早了!古兄,我该走了!”此时燕狂侠再次辞行。 “燕兄,你要去哪里?”古峰又问。 “我也不知!”燕狂侠哈哈一笑,豪气顿生,反问一句,“燕某一人一剑,天地之大,何处又不可去呢!” “走了!”他遥遥摆了摆手,就背负剑匣大踏步离去,丝毫不以离别为意,来去自由,洒脱非凡。 “燕兄,一路珍重!”古峰目送其离开,远远拱手。 燕狂侠远远摆手,昂藏身形,龙行虎步,见山开山,见林分林,自有雷厉风行之气,横行无忌,远远更有豪歌,再次传来。 “ 我本燕狂人,凤歌笑孔丘。 意气照肝胆,侠者不可羞。 重目射星斗,只手撑天轴。 平生谁人问,一剑万事休!” 慷慨大笑中,更伴随着阵阵欢快的剑鸣。 人已去,却留声,久久不绝。 “真奇人也!”古峰收回目光,暗暗赞叹。 此时天穹苍苍,日光朗朗,照在破落古刹之上,扫除阴暗,就连幽深的密林此时也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好一场美好人间。 想到之前经历种种妖域魔境,与鬼魅为伍,不但最后起死回生,更是一举踏入修行之门,古峰只感觉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才回过神来。 浮生一场若梦,为欢又为几何? “宁兄、小仙姑娘,答应你们的事,我定会做到,还请安息吧!”古峰双手合十,备好行囊,转身不再看荒寺一眼,大踏步走入密林中。 不念过往,不惧前路,此去…… 无疆! 一路前行,古峰心中激荡,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奇异之力,非为人类所有,溶于血肉经脉,却又泾渭分明。 他以心神约束,一点一点收容起入丹田气海之中。 渐渐眉心银光褪去,六指消退。 不一会,他就重变回了文弱书生的模样,唯有眸中不时有一点幽光闪过,倒映着现实的诸般妙象,隐秘难测。 突然眼前升起一点光亮。 只见前方林穷见路,出口处一片大亮。 一处大道划分南北,一座古城遥遥在望。 第二十四章 此来只为和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江南之地锦绣,七山一水只有二分田地,却人物风流,百姓富足,为大名首屈一指的鱼米之乡。 虽已是寒冬时节,冷风萧萧,落叶纷飞,一片萧条景象。 北郭县小城,还是早上时分,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慢着!书生,你从哪儿来?”喧嚣声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背着书笈的消瘦书生被看门卒见着面生,拦了下来。 “我名古峰,本县黄家村人士,进城备考童试的!”书生并不慌张,拿出了自己的路引。 本来见古峰一身儒衫,看门卒还不太敢过分,但见路引上书生并没有功名在身,他眼中立刻闪过绿油油的贪婪,陡然喝道:“不对!黄家村那种穷山坳道路寸步难行,哪怕是天拂晓出发赶到县城至少也要下午了。现在还是早上,给我说,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果然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这是要敲诈我入城费吗? 古峰心中只感好笑,但表面上还要维持文弱书生的人设,唯唯诺诺道:“村里路远,所以小生提前赶来,前日就入了城,只是身无分文,无地可住!所以最近两天就夜宿在兰若寺里!” 他尤其在“身无分文”上加重了语气。 见是个穷鬼,看门卒原本正一脸不爽,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你是从兰若寺来的!” 这一叫听似没什么,却仿若无形的瘟疫一般,扩散开来。 哗! 城门口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人们步伐僵硬,马车堵塞,诡异地死寂下来,一双双呆滞的目光打量过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兰若寺在这里盘踞至少千年,坠入魔域也有六百多年,害人无数,早已是恶名远播了。 只有原主这个穷书生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丢了性命! 古峰恍然,他可不想被这么多人当猴子一般围观,无奈道:“我现在可以进城了吧!” “哦哦!”看门卒这才反应过来,也不想敲诈什么入城费了,又惊又恐地让开了道路,连忙道:“你请,你请!” 古峰施施然进了城,只等他走远了,身后人群立刻如煮沸地开水沸沸扬扬起来。 “这人在兰若寺住了两天,竟然没事!” “吃人的妖寺都有人敢住,真是不怕死啊!” “可不是吗?这书生怎么活下来的?” …… 此世乡间并没有什么娱乐,光天化日下出了这等奇事怪事,世人惊慌的同时也是觉得无比刺激,舌根子嚼得欢快。 古峰摇了摇头,不由加快了脚步。 流言可畏,再不走,以讹传讹,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子了。 这样的名声,他可不想要。 虽是深秋入冬的时机,但江南本就富饶,街道上也是行人熙熙攘攘,直接让县城跟过年一样热闹。 街道上各种叫卖声、玩笑声、讨价还价,甚至一些口角骂架……好一片人间烟火。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吃了还想吃啊!” “花布、锦缎、丝绸啊!买不了后悔,买不了上当!” “胭脂水粉,卖胭脂水粉啦!!!擦一擦,容颜如花。擦两擦,天香国色啊!” “宣纸、白毫笔、水墨、砚台、……上品的文房四宝快来看看啊!!文人雅士,读书写字,必备良品!” …… 这般古代的热闹景象以前只在影视中见过,此刻古峰亲身经历其中,看得津津有味,一时间流连不已,直等到肚中饿得咕咕叫,他才回过神来,茫然四望,这才发现县城之大,自己还没有去处。 古峰思索自身的处境,才发现自己有两大难处。 在这聚族而居的古代世界,从原主出身黄家村却姓古,就可以看出他家原本是一个外来户。 现在老父已去世,原主本就是孤儿,现在又被古峰穿越重生,可以说在茫然天地间,他已经毫无牵挂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回黄家村。 穿越而来,细节处和有原主有很大不同,熟人很容易看出蹊跷。 但在县里住下就要买宅子。 他就一个人,要求也不高,用不着几进几出,只要地方幽静,可以安心读书就行。 童试在即,他必须提前准备了。 古代书籍昂贵,如此种种,衣食住行,这都需要钱! 这就是第一难,无钱寸步难行! 而第二难还是落在科举资格上。 大明读书风气兴盛,科举制度也十分完善。 童试作为科举第一试,可不是儿童考试这么简单,要想获得考试资格,必须向县学署或本县礼房报名,要填写姓名、籍贯、年岁、三代履历,同考者五人互保互结,并取得本县有功名的读书人保结,保证身家清白,不是冒籍、匿丧、以及所谓“下等贱民”倡优皂隶的子孙,简直是古代版的户籍调查。 原主只不过是乡村里的读书人,家中贫穷,没上过什么私塾,学业都是父传子受,不认识什么同龄的读书人,死去的老爹也没留下什么人脉。 他到哪里去找人作保? 大明为儒道盛世,不读书寸步难行,科举是一定要参加的。 古峰陷入了思索中,脚步漫不经心地走着,半天没有头绪。 “咦?”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不知不觉间本能跟着身体残余的记忆,来到了一道深幽的巷口,地面是青石铺的严丝密缝的石板路,两旁都是庭院深深的大户人家,院墙白墙黑瓦,江南秀气。 这不是乌巷吗? 古峰向前看去,就见到最里的一家大院里竖着一座独栋闺楼,自有别具一格,正门处赫然挂着牌匾“周府”。 原主之前就是和这周家有着婚约,却被赶了出去,一气之下跑到兰若寺丢了性命。 还真是巧了! 有了! 古峰目光一动,抓住内心升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大胆念头,直接走了过去,敲响了门环。 咚咚咚…… 门环敲击着狮头辅首,发出铜铁撞击的脆响。 “谁啊?”一阵不耐烦地声音,大门拉开,伸出了一张从高处打量人的市侩面孔,看了古峰一眼,立刻怒瞪道,“是你!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快走?还想被赶出去吗?” 门房一连嫌弃,连连挥手,就要关门。 但下一刻一句话飘来,就让他停止了动作。 “我此来只为和离!” “什么是和离?”吱哑一声,门重新拉开,一个干练的中年管家带着门房,以及一队精壮的护院,走了出来,远远将古峰围住,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不善地问道。 古峰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和解两愿,婚约自离。这就是…和离!” 第二十五章 一别两宽欢喜 “他真是这么说吗?”正堂内,一个富态员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颇为惊讶。 “老爷,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那穷酸口中说出了‘和离’二字!”管家连忙道。 “和解两愿,婚约自离。”老爷点了点头,越想越发觉得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别有韵味。 婚约是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定下了就难以改变。 当初他和这古峰的父亲是同届秀才,只不过他是敬陪末位,花了大关系勉强得进,而那古父却是名列甲榜,才气逼人,前途无量,差得只有家境而已。 二人本就是老乡,在他结交之下,很快就和这古父成了挚友,更是定下了婚约,成了儿女亲家。 谁想到之后的事情,大出所料,就是他这位古兄书生气太重,不通人情世故,一句话得罪了主考官甚至江南的所有读书人,纵有才气,却备受打压,科举难进,最后一辈子穷秀才,郁郁而终。 自己当年自鸣得意的先见之举,现在反倒坑了自家女儿。 所以之前女儿不愿后,他也就顺理成章地默认下来。 没想到之前这小子大吵大闹被赶出门后,这次回来竟是来了一个“和离”。 同是悔婚,但却不似之前的不顾脸皮,多了几分你情我愿的味道。 到底是自己这位古兄的儿子,纵然出身乡野,之前有失教养,但冷静下来,读书人的心思倒是玲珑。 “你怎么看?”他心思一动,转身问向一旁的管家。 “老爷,这是好事啊!既然他自己愿意和离,你情我愿,我们就可以取回婚书,没了证据,以后再也没人知道两家有婚约之事,不用担心败坏小姐的名声。”管家连连道。 “不错!我之前将他赶出门去,还怕他随意乱说,和离的确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好,你领那个古家小子进来!”富态老爷道。 “是!”管家应了下来,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此时富态老爷又道,“将此事先通知小姐一声!” “是!” …… 雅致楼阁中,一窈窕女子端坐,手指纤纤,轻拂古筝。 琴弦轻鸣,悠扬如山泉的琴声从指间流淌而下,如山间呼啸的春风,仿若给寒冬腊月也带来了许多暖意。 淑女抚琴,自有一股别样的气质,仿若空谷幽兰,独处一方,孤芳自赏,形若一副静美画卷。 “不好了!不好了!”一阵急切叫嚷声打破了画面的和谐。 铮…… 琴声纷乱,正如心湖泛起的涟漪。 女子叹了一口气,眸子望去,就见到一个豆蔻年华的丫鬟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兔儿状的双髻一下一下甩动着。 “兔婷,冒冒失失的,大惊小怪什么?”淑女柳眉好看地蹙了起来。 “小姐,不…不好了!那穷酸又回来了?”兔婷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道。 “哪个穷酸?” “小姐,还能是谁?就是之前闹上门的穷姑爷啊!” “他又上门来纠缠吗?”淑女眼角迸射冷意,不复之前的温婉。 “不!不!不!”兔婷小丫鬟脑袋立刻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穷姑爷是来和离的!说是什么‘和解两愿,婚约自离!’” “什么?和离!他竟然敢主动退婚!”淑女娥眉倒竖起来。 小丫鬟在一旁奇怪。 这门婚事不是小姐你不愿意的吗,怎么现在可以退婚了,你又不开心了? “兔婷,你快去看看,一定要将事情经过第一时间告诉我!”淑女催促道。 “好!”兔婷连连点头,小跑起来。 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慢着!” 她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家小姐拎着裙角一点不淑女地跑了过来。 “我也去!” …… “世侄,上次我不在家!下人有所怠慢,还请见谅!”跟随着管家的脚步,古峰来到了正堂,就见到一个富态员外迎了上来,八面生风。 我信了你的邪! 古峰心中呵呵,脸上却不动神色,拒人于千里道:“周老爷,客气了!” “来人,上茶!”周老爷道。 “周老爷,等等!”古峰懒得与其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在下之前多有失态,此行只为和离而来!” “明人不说暗话,世侄爽快!如何和离?”周老爷一口一句世侄,却也直截了当,颇为迫不及待了。 “很简单!我可以和离,将婚书送回,从此我古家与周家再无瓜葛,但也请周老爷将我古家的一百两彩礼还回来就行!”古峰从书笈中取出一个被原主小心包裹的布包,露出里面稍显褪色的红纸折,一下子就吸引了周老爷和管家的目光。 “啊!小姐,快看,是婚书!”正堂屏风后传出一阵压抑的尖叫声和一声呵斥,有两个纤细的人影在晃动。 古峰目不斜视,笑而不语。 “就这么简单!”之前这小子闹死闹活,现在这么简单就愿意还回婚书,周老爷一时间不太相信。 “就是这么简单!一百两,多了不要,少了不行!”古峰一脸平静道。 悔婚原本就是原主的狗血孽缘,他是不准备在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多纠缠了,不如顺手了断,拿回彩礼。 一百两银子在这物质贫乏的古代王朝够做好多事情了。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周老爷道,“即使还回婚书,难保你以后不会出尔反尔,到处宣扬,到那时候小女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个简单,我可以写一份和离书!”古峰淡淡道。 “哦,你真愿意这么做!”周老爷动容。 读书人最是惜名,尤其是有心科举的考生。 悔婚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自然!”既然这么做,古峰早已想清楚了,话锋一转道:“和离书可以写,但也不是没有代价!还请周老爷给我写一份保书,让小生可以顺利参加童试!” “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目的!”周老爷恍然大悟。 作为一介老秀才,给一个儒童作保完全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 看古峰面对和离不悲不亢的模样,他心中升起浓浓不妥。 这小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宠辱不惊的心境,不是凡俗人物,隐约让他见到了自己当初那位古兄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门婚悔得真的明智吗? 咳咳…… 周老爷久久迟疑不定,屏风后传出一阵异样的咳嗽声。 周老爷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是没影的事,不必多想了!寒门终难出贵子!我已经走眼一次了,可不能错第二次……” 一旁管家递上文房四宝,他不再犹豫,果断书写起来。 不一会,一份保书已经写成。 周老爷眼神示意了一下,管家又将文房四宝递到了古峰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古峰微微一笑,笔尖蘸墨,微微一想,就动笔了。 似是早就腹稿,锦绣文章一气呵成,字字珠玑,蔚然成篇,一下子抓住了在场人的目光。 书曰: “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结缘夫妇相和;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天化三年十月初二,于江南省北郭县乌巷周府,古峰谨立此书。” 第二十六章 奈何两相不愿 第二十七章 神鬼莫测之机 第二十八章 画龙点睛镇邪 第二十九章 童子墙外听书 忽如一夜暗香来,枯木逢春黄花开。 一树绿海郁郁葱葱,给枯黄的大地增添了许多春意,里面有星星黄花,点缀树梢,成满溢之态。 槐树花本无多少香氛,但此时这气味却幽香沁人,淡而不散,弥漫到每一个角落,十里可闻。 只要逢人那么轻轻一嗅,就能让身体升起许多暖意,如沐春风,似临夏日,寒意尽去。 “这是槐花!不是梅花?” “怎么可能!槐花不是每年六、七月才开的吗?” “槐安小居,槐安小居,顾名思义只有大槐树一棵,开的不是槐花又是什么?” …… 巷弄里一片沸沸扬扬。 人间六月看飞雪,冬日开遍夏日花! 这等奇景让每个见到之人都压抑不住地赞叹、议论…… 槐树之身更是纹理虬结,形态惊奇,仿若卧龙。 原本就是一棵高耸大树,现在冬日开花,更是一棵世间少有的奇木了。 呼…… 一阵强劲地北风吹来,黄花星星点点,洒落而下,恍若飞絮,吹落如雨,落在人的头发、肩膀、袖子上……化作香泥,气溢口鼻。 “好甜!”有人好奇地捡起一朵槐花放在了嘴中。 娇嫩的花蕊立刻在舌尖绽放,清甜之意弥漫口腔,胜似蜂蜜之甜,更比茶茗洗涤人心。 “甜槐,甜槐!小孩来采,娘亲做菜……” “槐树花开,水蒸鸡子喽!” “又香又嫩的槐树花蒸鸡蛋!” …… 一群小孩子欢快地唱起了童谣,争先恐后地捡了起来。 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纷纷哄抢。 冬季新鲜菜可是难得,更别说槐树花这种难得一见的反季节美味。 这奇槐花香光是闻起来就这么神奇,若是人吃了,好处一定会更大吧。 所有的人看着大槐树的眼神都变了,争抢个不停。 但那些被风吹落的槐花零零散散,实在不够这么多人来抢,一时场面颇为混乱,有心思活络的拿着长竹竿来打。 可惜那龙槐长得又高又大,怎么也够不到。 只有偶尔一点槐花吝啬的飘落下来,引起一阵大呼小叫。 有皮娃子等得不耐烦了,灵活得小猴子一样就要翻过墙头,却被一把被自家大人拽了下来,狠狠打起了屁股。 “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凶宅你也敢爬?反了天了!” “院里老槐冬天开花,这分明是祥瑞啊!怎么会是凶宅?”皮娃子哇哇大哭起来,一脸不服。 “说得对啊!”童言无忌,一众大人们面面相觑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对这座凶宅没了那么多的忌讳,但却更加敬畏了。 槐安小居虽然还没开门,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门口聚集得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探头探脑,偷看里面的情况。 古峰是在一堆喧哗声中被吵醒的。 冬睡迟迟,他伸了伸懒腰,披上衣服走出一看,不由赞叹出声。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好一树傲雪盛开的冬槐!” 一夜,园中老槐如逢新春,满树翠绿,黄花开遍。 冬天阴煞升腾,万物肃杀,唯有这老槐树心中却有一股至纯浩阳之气深藏,生机萌发,一夜间抽枝、发芽、开花…… 北风飒飒,院内遍地金黄,更有香气弥漫,让人心神欲醉。 古峰嘴角微微带笑,满园景色入眼,微微沉吟,一种油然的冲动涌上心头,悠悠而念。 “ 春夏秋冬四季轮,老槐蛰伏绿不存。 忽有一意乘风起,岂让梅君独为尊。 黄花满树如星辰,幽香缕缕沁心魂。 莫道人间无颜色,寒枝更胜万木春!” …… 诗歌朗朗,声虽不大,但清晰入耳,仿若一缕清风压过了杂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通篇毫无半点艰涩,文字简朴,连七八岁的小孩也能听懂。 但诗中之意并不半点粗鄙,更有一股莫名的意气于其中,让人不知不觉间心生敬重,不敢再大声喧哗。 不知不觉间,外面沸腾声渐渐平息。 但浓浓的好奇心还是让他们眼神交流,小声议论。 “里面有人!” “那书生没死,还在念诗呢!” “这不是凶宅吗?难道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之前都死了五个人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这个可能,就是这书生已经将凶物给除了!” “这怎么可能?” “冬天槐树都能开花,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倒也是!” …… 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不绝于耳,透着浓浓的好奇心。 更有一个个脑袋探出头来,不时向院里望来,探头探脑,当看到古峰时,立刻惊吓地退了回去,但很快又有其他脑袋小心翼翼伸了出来。 古峰见状暗暗好笑,但同时心中也直犯嘀咕。 冬日槐树花开,这等异象还是太骇人了! 一点也低调不起来,引来这么多窥视。 再这么下去,就要耽误自己读书了! 大明文风鼎盛,有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是头等大事,若无功名在身,简直寸步难行。 童试在即,正是一心闭门读书的时候,实在无心去管其他杂事了。 现在院外人声鼎沸,自己这么一出去,非要炸锅不可。 还是老老实实宅着吧!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如此,不如读书…… 古峰重回屋中端坐,拿起四书五经朗朗而读了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四书五经的内容早已尽在心中,但随着一遍一遍默读,圣人微言大义如同高山之流水,在心头回响,一种微妙的明悟升起,虽然只是淡淡,但却如空谷来风,久久回荡不散。 识海中一棵文胆淬亮,迸射出莫名的光华。 他念诵之声朗朗,渐渐升起一种无形的意味,在虚空震荡。 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来处,却回荡在人心田中,带着特殊的韵律和节奏、 大礼、大乐、大雅……却以最平淡微妙的方式展现出来。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喧哗全部平息。 院外众人噤声,不敢再升起半分冒犯之心。 他们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小心离开了,连步伐都是如此之轻,仿佛夜间行走的猫,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读书人虽往往手无缚鸡之力,但自有一股力量,发起于内心,无形无质,却是如此地有力,令人本能心生敬畏。 大人们纷纷离开,但却有一群孩子留了下来,抬头望着高高的院墙,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赤子童心。 不知道为何,这些原本老夫子口中枯燥的文字现在听起来,却是如此地……动听、高雅、庄严…… 第三十章 言传身教为师 第三十一章 众人柴火焰高 第三十二章 人心险思无邪 万物有灵。 生命和死物都是由天地而生,本源一气衍化。 为何一个却能产生自我之念,有诸多欲望、思想、杂念……化作各异形态,书写各自的生命传奇。 另一个却是无识无念,大可为日月诸天流转,小而作沧海之砂砾微尘,却不知草长莺飞,生态作息,即使有日月星辰之寿,终究会海枯石烂,腐朽化为尘土。 须知没有自我之念,存在得再长对自身而言也毫无意义。 生死之限,根本的差别就在于“灵”这一字上。 生命的肉体其实也是由死物够成,只因冥冥中的一点灵性生出自我的思想,才能跨过生死之限,由死而生,化腐朽为神奇。 人于胚胎中出生,妖从本体中化形,魔在血海中孕育,鬼自阴煞中凝魂……莫过如此。 因此,生命往往也被称作“生灵”,二者完全相同。 修行者出自生灵又高于生灵,道路千万条,但最终仍是殊途同归,修炼的过程不过都是想方设法壮大自身的灵性而已。 只不过因为灵性的特质不同,修行方式不同,称呼也有所不同。 武道称之为真气、仙道称之为真炁、儒道自然就是文气了……事实上天地八法每一种道路都特有称呼,但统称仍为灵性,即是灵之本性。 人道惊世书无愧名中有“人道”二字,直指本质,吸取人心的力量壮大灵性。 古峰站于院落走廊上,仰观天地,仔细感受。 识海文胆大放光明,如青天在上,大日普照,将体内照得一片透亮,无所不至。 仿佛间若有一缕缕无形的气机全部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如星光一寸寸的钻入,如沐清风,全身毛孔之中都呼吸着清气,整个人飘飘欲仙,无比舒畅。 这种舒坦深入骨髓,就像是当今一些世家贵族抽的“福寿仙膏”,如痴如醉。 吸收人心力量? 换而言之,不也某种程度上算是吸收众生情绪吗? 按照前世的说法,岂不是越装逼,修行越快? 古峰心中掠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话糙理不糙。 夜宿凶宅,画龙点眼,驱除恶鬼,龙槐冬开,沐晨读书……一系列动作,迎来了不少目光,汇聚了人心。 可是……古峰明明只想闭门读书来着。 “我也想低调,可是实力做不到啊!”他自嘲一笑,静静感受着自身的变化。 灵性如涨潮之水,一波一波掀起,磅礴无尽,流转于全身,最后汇聚于额头天门之上。 眉间一阵胀疼。 哗! 像是一道无形的门扉被打开了,眼前视线再次不同。 人类原来的视角只能看到正面,现在却陡然扩张到了三百六十度,前后左右,无所不见,尽在眼中,类似于上帝视角一般,甚至…… 古峰能看到自己! 不借助任何反光的凭介,他直接就看到了自己额头天门竟然大开,亮起一只竖眼,迸射毫光,洞彻虚幻,无所不窥。 “我开了天眼!” 古峰了然。 眼睛是视觉的器官,自古以来无论是前世今生,就流传着种种关于眼睛的秘闻。 有伏羲观天,衍生八卦的重瞳传说,有看遍生死两界,窥探阴阳的阴阳之眼,有破除幻象,识破真身的火眼金睛…… 当然也有天眼的传说,生于额头间,为第三目,有种种匪夷所思之能,窥探真实,趋吉破邪。 古峰夺道成功后额生银痕,宛若紧闭未开的神目,此刻灵性暴涨下,没想到真的生出了第三只眼。 视线中的场景已经大不相同。 世间万物,无所藏形,化作了透明的虚影,更有一缕缕无形气机笼罩,颜色各不相同,红得炽热,蓝的冰冷,黄的温和…… 这是万物的气场! 古峰若有所悟。 气为宇宙本源,有阴阳五行之属,天地万物之气自然辐射,就会形成各自独有的场域。 当然这只是天眼最基础的能力。 古峰能感觉到随着灵性不停涌入,天眼涨缩,似乎下一刻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冲动,却胀疼不止,无法做到。 他连忙停下动作,压制灵性。 天眼刚刚生出,还很弱小,必须再长期温养才行。 他很快被视线中另一重异象所吸引。 呼吸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缕缕如同烟火似的灰色气机,正被他吸引过来,吐纳入体内,又汇聚于文胆。 这就是人心之力吗? 古峰心中一动,猛然伸手捉去,竟是一下将这无形无质的烟火握在了手中。 他这才发现第六根小指头随着灵性膨胀,再次显化出来,有着异力,勾住了烟火气机,让其无法逃脱。 “咦?”天目仔细打量,古峰这才发现这看似灰色的纯净气机,其中混杂不堪,有金、黑、白、青……等各种气色,金色崇高,黑色阴邪,白色纯净,青色鬼祟…… “这……?”古峰想看的更清楚,天目大放毫光,眼前再次浮现了诸多画面。 私塾童子读书,正襟危坐,朗朗而读,读书人般的模样,似曾相识的画面,但此刻每个童子背后竟都是出现一张张怪异的鬼脸,,变幻不止,时而奸猾,时而狡诈,时而冷漠……发出阵阵阴冷的怪笑。 “读书?读个鬼书?太无聊了!” “想出去玩,好想出去玩!受不了读书了啊!” “总有一天,我要烧了这破私塾!” …… 寒门书生残烛下夜读,汗流浃背而不自知,脑后却是一张咬牙切齿的凶狠面孔,“三十年河流东,三十年河流西。终有一日,我要成为人上人!” 金榜题名,秀才楼中与诸同年饮酒作诗,意气风发,背后则是一双冷眼,蔑视众人,“彼辈皆庸庸碌碌之辈,何能与我同列?他日,我必凌驾其上。” 一次次科考失败,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书生面目坚定,视轻视蜚语于无物,面具下却隐藏着一双扭曲面孔,狰狞如恶鬼,“世家把持文道,科举不公,非我无能!今日尔等瞧我不起,终有一日,我要将你们这些世家掀个底朝天!” …… 更有诸多嘈杂之音,奸险狡诈,满是恶意。 “这家槐树冬开,必是宝树!我一定要弄到手!若是那弱书生敢阻拦,老子就宰了他!” “凶物被除,那弱书生身上绝对有宝物!我的,宝物是我的!” “好恐怖!那书生住在凶宅中恍若无事,不会他本身就是鬼吧!” …… 同样的场景,画面却截然不同。 知人知面不知心。 看似人性的画面,却又有妖魔鬼怪的一面,无比鬼祟,不可揣测。 一时间,无数嘈杂的念头涌入脑海,搅乱了思维,让古峰只感到头疼欲裂。 “不好!人心如鬼,祸我心神!”他猛然惊醒。 人是世间最为复杂的生灵,有神性、人性,也有魔性。 此时诸多人心力量一股脑涌入识海中,除了灵性膨胀以外,更有众生内心的欲望、恶念等负面情绪深藏其中,乱了理性。 天目也随之闪烁不定,迸现痛苦之色。 古峰观看自身,立刻就见到自身面目大变,左脸冷漠无情,似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嘴角虽带着悲悯众生的微笑,却不带半点人类情绪,像是带上一重虚假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 庙宇里的神像! 表面神圣慈悲,其实却是冷酷无情的石雕死物,非人存在。 以鼻梁为界,整张面孔像是被划分成了两半,一张神圣,而另一张面孔却是扭曲狰狞,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憎恶众生,无尽怨恨。 随后两张脸变化,又换了面孔。 一张妖异,带着森林的怪笑,眼珠子乱转,满是不怀好意,不知在耍什么邪恶的主意。 另一张却是暴怒凶恶,杀性大发,无法无天,恨不得屠灭了众生,将这天地毁灭得一干二净。 “人心复杂,坏我本心!神魔妖鬼皆非我!” 古峰心头危机大起,从混乱的灵性旋涡中,强行苏醒过来,只见识海文胆不知何时已被重重灰色丝线缠绕,如落蛛网,光芒蒙尘。 一点灵光掠过心头,危急关头,他开始念诵圣人之言,洗涤心灵。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 诸多淬炼心灵之言闪烁,文胆大放光芒,化作慧剑,横扫而去,无所睥睨,斩断诸多烦恼之丝。 古峰心神一轻,如脱束缚,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不知何时已经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衫,寒意刺骨。 他来不及顾忌这些,连忙镇静心神,重新梳理混乱的灵性,收缩异象。 天目重新合拢,六指缩于无形。 古峰这才松了一口气,内心却升起前所未有地警惕。 人是世间最为复杂的生灵,欲壑难填。 人心固然庞大,但也最为险恶。 任何人除了人性之外,都有神魔妖鬼的一面,若是肆无忌惮地吸收人心力量,不加控制,很容易就会迷失本心,失控道化! 任何力量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修行之路,更要谨慎小心,一刻都不能大意。 唯有以不偏不倚之心,思而无邪,不失本心,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对于修行之路,古峰深感自己还有太多的未知需要探索。 只是现实中再难找燕狂侠那等高人解答自身疑难了,该怎么办呢? 古峰一时没有头绪。 可是这一难涉及到修行根本,就这么放下,可就不敢再轻易修行了。 此世修行,真是时时刻刻与疯狂为伍啊! 古峰暗暗一叹。 嗡…… 就在这时,突然他识海文胆大亮,迸发光明,照耀四处,竟有一面古朴的铜镜浮现出来,上面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看之不清。 “是它!我怎么忘记了这一金手指!”古峰一阵恍然。 空有宝山,而不自知! 说的就是我吧! 他不禁为之失笑,意念一动,缓缓擦拭,如同水波泛起涟漪,迷雾渐渐被拨开,像是擦去了尘封万年的污垢,镜面越擦越清,渐渐透亮如水。 “咦?”镜面最底部竟是浮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残烛光线暗淡,将少年面孔笼罩,明暗不定,越显阴森。 古峰再次摩挲镜面,影子越来越清晰,镜头拉近。 少年面目浮现于眼前,奇异的是他虽是男子相貌,却并无喉结,肤白光滑,没有毛孔,尤胜少女,眉目丹凤狭长,自有阴柔之气。 随后一阵尖细沙哑地笑声从镜中传了出来,令人头皮发麻。 “苍天在上,咱家郑三宝在此立誓。咱家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第三十三章 大明三宝太监 第三十四章 焚青词拜苍天 第三十五章 上尊代天牧民 第三十六章 非礼勿视勿言 第三十七章 怀利器起杀心 第三十八章 借假修真合道 第三十九章 天行健贵自强 “这是……?” 郑三宝抬头望天,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此时却是微微睁大,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没有天花乱坠,没有天音阵阵,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意加持,立地飞升。 只有五个大字悬挂高空,一切都是如此地云淡风轻。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无声无息间,天象剧变,更显伟力。 郑三宝心中惊骇。 经历此番重重,亲身体验了上尊的无边伟力与威严,一怒间天象生变,雷霆陡生。 他丝毫不怀疑上尊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脱胎化骨,一步登天,甚至踏入那玄之又玄的超凡之路。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只有五个字,什么也没了? 郑三宝察觉到自身毫无变化,掩饰不住地失望。 但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偷偷揣测。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上尊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这句话言简意赅,是不是在指点自己什么呢? 郑三宝昂着头,怔怔看了起来。 “啊……”刚清楚这五个字,他惊呼一声,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唯有眼眸低垂,精光四溢,满是思索、惊骇、狂喜等复杂难名的神色。 “帝弱,客氏,乾。” 这五个字看似简单,但只有位于深宫的他才明白这其中蕴含的真意,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若是常人说出来简直是胆大包天,妄议君父,拿出去诛九族、千刀万剐都不过分。 唯有上尊这等伟岸存在,才视若等闲吧,只是听到、看到的人,可就心惊肉跳了。 虽然知道,这里独处一方空间,无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亲眼所见,郑三宝还是惊慌不能自已,但不自觉间还是思索起其中深意。 首先是第一句,“帝弱”,二字。 这很直接,分明说得是,当今紫禁城中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主子,日日不上朝,不当人君。 他自从上位以来,不理朝政,天天喜欢待在深宫里做木匠活,没少受大臣的非议。 而第二句,“客氏”,分明说得是主子却是天生性情柔弱,事事都喜欢听自己乳母客氏的。 上尊故意指出这一点,有何深意呢? 郑三宝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一种巨大的关键,却总差一点,没有捅破窗户纸。 最后他目光停滞在最后一字“乾上。 这个“乾”字单独而列,看似与之前毫无联系,必是画龙点眼之笔,或许能解开所有的真相。 郑三宝思索起来,记忆中的书册一本本翻动。 道德经?不对! 四书五经?也不是! 阴符书?更不是! …… 他在藏书房中看书三载有余,日日夜夜读书,凡是圣人名家之作都有所涉猎,发现都无法与此处“乾”的文意相通。 只等最后一本古书漂浮在眼前,上无任何图案描绘,唯有二字,“易经”。 光此二字,足矣。 没错,这正是诸经之首、大道之源的易经,广大精微,有包罗天地之象,造化乾坤之道。 八卦至简,但卦卦相生相合,最后衍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却能后天返先天,道尽世间诸多变化,堪称神机玄妙,博大精深。 郑三宝虽然一向聪明伶俐,但对艰涩的易经仍是半知不懂,但他却清晰记得易经开篇可就是第一卦,谓之“乾”! 经曰: 乾:元,亨,利,贞。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是了! 天的运动刚强劲健,君子处事,也应像天一样,自我力求进步,刚毅坚卓,发奋图强,不可懒惰成性。 这就是上尊的寓意吗? 郑三宝心中疑惑尽去。 是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尊代天牧民,也是一视同仁,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予好处,垂青于凡人的一只蝼蚁。 要知道这世间还有句至理名言,叫做德不配位! 命格不够,哪怕上天垂青,骤然上位,也承受不起。 历史上无数一时闪亮的弄潮儿都是如此,在短暂的闪耀过后,就黯然堕落,落得了个无比凄惨的下场。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宫中太监,先天残缺,堪称人间命格最低。 天行健,贵在自强不息,循序渐进,才能一步步提升自己命格,不至于遭受反噬。 上尊果然是思虑甚远。 而“帝弱,客氏”显然就是上尊给我指出的明路。 主子软弱,最听乳母奉圣夫人的话,我若可以讨好她,岂不是就抱上了一条粗大腿? 郑三宝眸子幽暗,深得似乎能吞噬光线。 经历了这次险死还生的事情后,他已经放弃了之前所有幼稚天真的想法。 原本傻乎乎可爱的郑三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紫禁城中的三宝太监。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的。 讨好客氏,奉迎上意,这才是宫中长存之道,后福无穷,远比什么天降奇缘要好得多 自己现在地位太低,稍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可能就会落入心机叵测的人眼中。 要知道紫禁城看似是世间最为宏伟广大的宫殿,至高的权力,却又最为阴暗,吃人不吐骨头。 不知多少宫女、太监一旦入宫,就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人世间一滴浪花都溅不出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郑三宝,绝不能这样! 想到这,郑三宝细长的丹凤眼越发迸射寒光。 至于如何讨好客氏,上尊提示得如此明显,他若再想不通,可就真是朽木了。 要知道宫中可是有“对食”一说的。 郑三宝虽然一味闷头读书,但奉圣夫人的大名也是听过的。 此女风姿妖娆,最为狐媚,喜爱男色。 若问相貌,郑三宝自信,平生不输于人! 如此…… 一想到自己不久后可以预期的道路,郑三宝低着头阴沉沉一笑,丹凤眼眯成两条缝,勾起诡异的弧度。 “好了,这次的考验就到这里。”这时,一声沉喝声响起,让他面色大变。 “上尊……”郑三宝欲言又止,有心说些什么,但不敢冒犯,一脸的不舍。 虽然上尊的考验很难很难,但若是通过了,好处也是无穷的! 他生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的“考验”多来几次,就好了! 古峰低低一笑,似乎早已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又道:“天人永隔,两界沟通,有违天道!若想要继续,就必须通过我的考验!你敢于承受失败的代价吗?” “愿意!愿意!小人愿意!……”峰回路转,郑三宝大喜,连说三遍“愿意”,叩首不已。 此刻所有的城府与心机都抛却一空,只有满腔的欢喜充斥内心。 他却不知,镜面后古峰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起来。 这郑三宝居于深宫之中,见识却尤为惊人,以后大有用处。 这样的潜力客户,值得给个好友位! “如你所愿!”心思百转,古峰语气还是一如以往地平淡,不置可否道,“这次就到这里吧!之后我会找你的!” “恭送上尊!”已经有了意外之喜,郑三宝心中不敢再有多余的问题和想法,再次叩拜,久久没有起身。 轰…… 下一刻郑三宝身子一轻,失重般地急速坠落,如同从九天之上坠落人间,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啊!” 一声惊呼。 他眼前一晃,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了黑屋中,跪在地上,似乎从未消失过,掌心灼烧般地疼痛,摊手一看。 只见那祭天符诏已经燃烧成灰烬了,仍有火星余留。 之前在迷雾空间夺过了这么久,现实仿若一瞬,直若奇迹。 “咦?”他眼前一花,就一道如龙如凤的青色符篆闪烁着,隐没掌心,消散不见。 他本能摩挲了几下,却发现早已融入皮肉中,消失不见,仿若错觉。 啪嗒! 还没等他细看,此时残余的烛火油尽扑灭了,重新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郑三宝回过神来,自己还在黑屋中呢,现在不是发冷的时候,再不走陈太监的人再就要回来了。 到那时,再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忍住全身被殴打的剧痛,吃力爬起身来,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外走去。 虽然步伐踉跄,显得十分狼狈,但此时郑三宝一双眸子却是前所未有地明亮,如同星辰于黑暗中迸射出幽光,坚毅、不屈……还有…… 希望! 吱哑! 大门拉开,刺目的光线照了进来。 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本能就看到了远方一座巍峨宝殿坐落在大地上,前有玉璧,雕刻九龙,飞腾空中,各展身姿,摇首摆尾间,栩栩如生,一股堂皇庄严之气扑面而来。 而后更有一步步台阶,直直而上,似乎登天之梯,只向至高无上的金銮殿,天下权力的中心。 郑三宝目光越过了九龙玉璧,顺着玉阶……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比一步更高!…… 直到…… 最高! 第四十章 镜花水月玄奇 光华如潮水般缩回,画面消散,重新恢复了迷迷蒙蒙的状态。 古峰看着收敛的铜镜,陷入思索中。 这面铜镜随自己穿越而来,到底是什么来历? 很可能这就是自己穿越的主因! 其作用似乎除了聊天窗以外,再没其他作用了! 但古峰并不这么觉得。 铜镜可以隔空摄人灵魂,独处一方空间,难道只是用来装神弄鬼的? 法宝也需祭炼,才能完全掌握其能力。 自己现在了解得还太肤浅了。 古峰无师自通,以灵性化作无形之手摸索过去,灰蒙蒙的镜面像是被擦拭了一般,迸射出五颜六色的云彩,灰暗中透着浓浓的光晕。 大团大团的色彩如同锦簇的花团,一股莫名的韵味散发出来,如烟如雾。 随着灵性无声无息不停地渗透其中,四周的气氛似乎渐渐停止了流动,变得粘稠而诡异。 古峰脑海里的念头不自觉纷纷涌涌,被勾动了出来,难以平息。 色彩扭转,化作一个无形的旋涡,升起无边的吸引力,似是通向另外一处隐秘的空间。 “我似乎可以进去?” 古峰只是微微动念,下一刻意识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就跌入其中,像是在一个无底的隧道中急速坠落。 紧跟着,他的耳畔响起了细密、尖锐、狂躁、疯癫等复杂难名的呢喃…… 这声音无比嘈杂,似是从远古传来,历经了无穷古老的岁月长河,密布杂音。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天地崩,轮回逆……神非神,人非人……流吾血,荐轩辕……” ……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无数人的呐喊,男女老少都有,一遍又一遍。 明明很难听清这呢喃声在说些什么,古峰却莫名地心悸,忍不住去倾听,去分辨……哪怕这样做就像是有一把利剑插入了他的识海中,疯狂搅动,思绪混乱,视线都染上了迷幻的色彩。 “不作就不会死啊……” 正当识海中那根弦即将崩断时,无数嗓音嘈杂交叠的呐喊声彻底退去了。 寂静,好寂静,彻底地寂静……一点没有声音…… 从极致的混乱落入了归墟般的死寂中,只在瞬息间,气氛飘忽不定,万籁俱寂。 古峰一时难以自拔,唯有一阵清清冷冷的光照在身上,如沐清风,灵魂内外一片通透。 他微微睁开眼皮,发现自己赫然站在一片无澜的水面上,清澈如镜,绝对地水平。 他手轻轻一拂,就掀起道道涟漪,溃散起不知多远,倒映着满空的星月仿佛也在水波中沉浮。 古峰抬头一看,就见苍穹澄清,没有半点乌云遮拦,星与月交相辉映,呈满空之势。 他以灵魂之身在水面行走,每一步踏出,就溅起道道水花。 这水不是凡水。 一旦溅射,就有幻彩的颜色,赤、橙、红、绿、青、蓝、紫……千种光晕,万般颜色。 一时间,镜中有世界,天上有星月,水中花绚丽…… 镜花水月,无边玄奇的妙象,人间绝无。 古峰站立其中,天地间仿若只有他一人。 清冷的星光月华落在身上,天地无杂音,心中无杂念,彻底地放松、安静、通透……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以往纷纷扰扰的杂念,再也升不起来来,得清净、自在、明悟…… 此时他也不想什么探索铜镜的秘密了。 只是这么轻轻地往后一倒,他整个人就惬意地躺在水面上。 星空在上,水面在下,人在其中,水中还有倒影。 一时间他仿若被星月包围。 天地失声,画面凝固,刹那便是永恒。 古峰就这么睁着看,看着、看着…… “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皮眨了眨,发现夜幕如水流淌,点缀着一颗颗“星辰”,极大而又渺小,深藏而又醒目,耀眼而又灰暗……如同最古老的的星图,周天星辰,各具异样。 亿亿万万群星,数也数不清,却没一颗相同的星辰。 唯有其中两颗大星尤为显眼,皎月不能掩其光。 一颗位于东方,散发着金光,如金星凌空,被万星拥簇,充斥着尊贵雍容之气,隐含着不容他物的霸道。 而另一颗独立于北方空荡荡的一角,幽冷凄凄,四周是一片彻底的黑暗,但却始终无法掩盖其本色。 古峰看得投入,本能地伸出了两只手去。 叮咚…… 看似遥远的距离,远在天涯,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手指轻轻一拨。 星辰被触碰,光晕激发,随手大放光明,随后就有两道画面纷纷而来。 “上尊,上尊,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联系我呢?”深宫中,一个宫裙少女坐在梳妆镜下,撅着红润的嘴唇,委屈地嘀咕着。 这是怎样绝美的一张脸!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发丝丝若刀裁,眉目妩媚如墨画,眸含秋波,虽怒似笑,瞋视而有情……极致人间绝美。 “小太平想告诉您,我已经脱胎化骨,成为第一境的武修了哦!” “您没看到,那些世家门阀小浪蹄子一个个可都惊呆了!嘻嘻嘻……” “我、小太平,天下第一美人!” …… “我要一步一步爬得更高,成为最高!”紫禁城宫殿楼宇中,一个消瘦身影在巷落间急速穿行着,低着头显得唯唯诺诺,似是在躲着什么人,生怕被人瞧见。 但他笼罩在阴暗中的一双面目早已尽是坚毅如石的狰狞。 “得了上尊的点化,人上之人,属我其谁?” “又有一日,万岁爷下,我为九千岁!” “我,郑三宝,一生不输于人!” …… 心声在古峰耳旁回荡,人心欲望,喜怒哀乐,莫过如此! 原来这两颗星辰象征得是李太平和郑三宝! 只要会面过一次,第二次我就能主动召唤吗? 他目光一转,就看向了星空正中央的一轮大月,灿烂如阳,一直维持着圆轮的形状,不见残缺,映照天地,但却幽冷纯粹,没有半点炽热之意,透出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那是我!”古峰莫名有了感应,这就是自己灵魂在镜空间的投影。 现在的我的灵魂可以进入镜空间,莫非也可以召唤其他人进来? 一念既起,他本能准备循着那两人灵魂的气息主动牵引。 但理性还是让他按捺住了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己只是一个伪大佬! 灵魂的面对面,还需要做好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可别漏了陷,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青筋跳动,一阵胀痛。 在镜空间待了半晌,古峰就感觉到自身的灵性在急速消耗。 这镜空间虽然玄奇,但也不是能毫无节制使用的。 古峰最后回看了一眼,身形悠忽间漂浮起来,直朝头顶大月飞去,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意识半睡半醒间,浑身皆痒,古峰不自觉长伸了一个懒腰,才发现自己像是不知睡了多久,不知不觉屋外已经日落黄昏了。 晚霞如火烧,院中有风,飞黄洒落,有幽香袭来。 古峰深深吐气,然后呼吸…… 一个吐纳间,四周空气中有无形的气机聚拢而来,如涓涓细流,绵绵不绝。 他嘴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容。 庭有龙槐,冬日异象,只要在此一日,就有源源不绝的人心之力汇聚而来,可补益自身灵性。 我修行无忧矣…… 美哉! 第四十一章 鬼为人心之诡 第四十二章 相字高中金榜 第四十三章 一跃魂儿离体 第四十四章 出窍游戏红尘 第四十五章 留书余香非盗 第四十六章 天欲雪一杯无 第四十七章 人心重若泰山 县尊这一拜倒,眼前立刻换了天地。 虚空震动,四面八方有浩浩之气如潮水般涌来,成铺天盖地之势,瞬间将古峰笼罩其中,混杂着万民之信念。 其中正中一道苍茫之气,最为浩大阳刚,澈如青天,有统帅民心之威严,又有温文尔雅之气息,和文气颇为相像,却又有不同。 “文官之气吗?” 古峰隐有猜测。 一气横空,更掀起意念狂潮如旋涡将他重重包围,一时间他眼前生出诸多声音和图影。 “菩萨,菩萨,请救救我们当家的吧!” “爹爹,爹爹,你快醒过来,囡囡想念你!” “儿啊!可不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 一张张面孔如白马过隙般划过,各有悲凉,红尘如苦海,处处上演人间悲剧。 古峰眸中震撼,不自觉间眼角晶莹。 惨,实在太惨了…… 他一心读书,不曾留意,外界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作为父母官,背负全县民心,县尊这一拜看似没什么,却无形中将全县人希望所在寄托在古峰身上,准确说,是龙槐身上。 民心大势,一时间压得古峰心头换不过气来。 这样的官…… 古峰心中震撼。 此世的大明,也有青天…… 但他更无奈的是,小小一株龙槐,似乎引来了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是那条墨龙的原因吗? 古峰总觉得,自己点睛所化的墨龙似乎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灵异。 与自己的文胆有关吗? 这种感觉凭空而来,但至诚心灵自有神机,这灵感没有缘由,反而可能越接近事实。 神机书生的大药中有一颗书生文胆一颗。 而他所用的,乃是宁不臣以外圣内王诏凝结的第二境文胆,文心雕龙。 这是一种糅合龙气修行的儒修之路。 自然而然,古峰的文气中也夹杂了真龙之气的本质。 按照常理说,画龙点眼,应该是虚无的伪龙! 或许只是这一缕真龙气,将墨龙由全伪有了一点真。 别看只是一点真机,其实却是突破了某种先天大限,有鬼斧神工的造化之妙。 真龙是天地有数的神物,浑身是宝,哪怕是龙涎也是炼制灵丹妙药的稀有材料,最能滋养草木。 老槐得墨龙蛰伏,一夜开花,气机感染下,槐花有内含阳机,最能克制阴煞毒瘴,所以才会有如此神效。 或许这才是槐香治疫的根本原因。 古峰智珠在握,渐渐将事情前因后果渐渐捋清楚了。 …… 而此时县尊作辑拜倒后,目光幽深似水,静等古峰的答复。 民心之重,若泰山。 古峰静思后,回应道:“好叫老大人知道。若能救一县百姓,一树黄花何足惜?小生自然是义不容辞。”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县尊一听顿时大悦,手连连扶着胡须,已是喜不自胜。 自从瘴疫在全县泛滥以来,他这父母官也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找到这味能解燃眉之急的奇药,真的生怕落了一场空。 毕竟以他一生的为人,是绝对做不出强取豪夺这种事情的,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官一生清廉,于官场中保守蹉跎,临老了也只是七品芝麻官。 怎能一念之差,晚节不保! 若是如此,他毕生所求,又有何意义呢? “不错!老大人能以一县之尊屈尊如此,小生又如何舍不得这一树槐花呢?”古峰点头又道。 虽知道,这么做会有损墨龙的元气,但这只是皮毛之藓,若能救一县百姓,这点代价也就不足为道了。 “那好!”县尊再次得到确认,颇为急不可耐道:“秦捕头,立刻组织人手,开始采摘黄花,不能漏过一星半点。” “是,大人!”秦捕头双手抱拳,抬头看着那树黄花,已是按捺不住地喜意。 他身后那些带来的衙役也满脸笑容,一脸跃跃欲试,围了过去。 沙沙沙…… 龙槐猛然间无风自动地摇晃起来,像是一头落入网中的鱼剧烈地挣扎,树枝胡乱拍打在那捕头和衙役身上。 “哎吆……”他们抱头鼠窜,被砸得满头是包。 哪来的风? 看到他们的惨样,县尊奇怪地看了看天。 …… 墨龙有灵,终是不愿啊! 若他们这么胡来,可能会伤了墨龙的灵性。 那么自己的养龙大业可就要半途而废了。 “且慢!”古峰伸手阻拦道,“不麻烦各位动手!老大人,还请你们明日再来,到时候必有答应。” “这是为何?”县尊奇怪。 既然这书生已经答应了,何必拖这一时呢? 瘴疫泛滥成灾,刻不容缓啊! 古峰面色沉静,但却不解释,只说了一句,“只请老大人放心,人命大于泰山!小生若是这点分寸都没有,那就枉读圣贤书了!” 话说道如此地步,也就没必要多言了。 县尊摸了摸胡须,深深看了古峰一眼,这才点头笑道:“你有此心,我就放心了!你之前所诵诗词才气横溢,殊为难得,相比学问比远超同辈。希望来年开春后的谢师宴上,你能坐在我的左席!” 他说了一句看似没有来由的话,随即就带着众人微笑离开了。 古峰目送他们离开,嘴角却是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这就成……关系户了? 我本想凭实力考取头名,现在看来是实力不允许啊! …… 大明科举每一级考试的主考官即为座师。 每次考试结束后,凡是中榜考生都会在第二天参加一场谢师宴,以谢座师朱笔勾名,书写金榜之恩。 而到时候会以考试名次,在座师下首依次而坐,又以左最为尊。 而童试座师的左席自然就是童试第一案首所在的位置了。 科举乃大事,以县尊的身份,自然不会承诺什么,但无形中已经点透。 只要童试中,古峰的考卷做得足够出彩,他就有意点他为案首。 能读书参加科举的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古峰目带了然。 这就是补偿了! 但这同时也有警告之意。 县尊能将他扶上案首,自然也能将他打落废弃。 形势比人强啊! “龙槐啊龙槐,看来今日该是你花落成佛的时候了!”古峰手抚老槐树干,幽幽而叹道。 沙沙沙…… 龙槐灵性逼人,立刻在原地剧烈摇晃起来,透出如同小孩子般的情绪,委屈、害怕、不解…… “不必怕!不必怕!”感受着掌心的震动,古峰轻轻拍了怕它的树干,安慰道:“且听我跟你说,以汝之花,活命无数,这可是少有的大福报。救一人深造七级浮屠,救十人、百人、千人……则功德无量矣!” 话虽这么说,龙槐还是摇晃不已,似在反抗,花朵和树叶乱飞,仿若人凌乱的头发狂甩不已。 真像个小孩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古峰为之失笑,再道:“你有成龙之志,怕损了自身根基。只是你可知,若要想飞龙在天,必须先有潜龙勿用,此乃龙之精神也!须知亢龙仍有悔,凡事万不可操之过满!” 他如教导学生,一字一句慢慢教导,讲道理,说玄机。 此话一出,龙槐异动渐渐平息,唯有枝儿在轻轻摇曳,似乎是一根根无意识搅动地手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古峰微微一笑,欣然转身回到了屋中,只留下老槐一棵于风中独立。 是夜! 片片黄花自然从枝头上垂落,纷纷扬扬,化作一场漫天的飞黄之雪,铺满大地。 树冠如伞,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杈,树纹斑驳,蜷如卧龙,深深地蛰伏、潜藏、沉寂……只等… 复苏! 于是…… 老槐蛰伏,凛冬终临小院。 第四十八章 一朝落尽黄花 “香,真的好香!” “看,快看!” “那是什么?” “好一场漫天黄雪!真是人间奇景!” “别感叹了!哪有黄色的雪?” “那不是雪!而是落下的槐花!” …… 天刚刚醒,一股远超之前浓烈的幽香于口鼻间徘徊,沁入心脾,让人如泡在春风香氛中,如烟如雾般浓郁,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许多人于睡梦中惊醒,连洗漱都顾不上,就匆匆跑了出去,难免心慌。 这是龙槐的香味? 这样浓烈,哪怕是龙槐灵树,也无法持久吧! 难道一夜间发生了什么坏事? …… 抱着这样的疑惑以及不安,刚一走出自家大门,他们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入眼望去,就见到一棵枯树飞黄落尽,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树皮斑驳,历经风霜。 一日前还是生机勃勃,绿意浓郁,现在却已经是繁华落尽,一场凄厉。 寒冬时的一缕春意终究逝去,那槐安小居也躲不了万物肃杀的厄运吗? 众人触景生情,不时也心生凄然之感。 槐安小居,槐安小居,顾名思义,就是有槐则安! 这槐安小居独居城东偏僻一角,不与外界沟通,以前更是凶宅,但自从那从不露面的读书人入住后,凶气自散,黄花香溢一冬,更有读书声朗朗洗涤人心……种种异象,早就让人将这小小院落当做了一处世间少有的福地。 家有仙邻,桃李生芳! 只要住在这附近,似乎就能让人莫名安心,获得大福气庇护。 事实上,这也不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 自从入了深冬以来,外面瘴疫横行,蔓延全县,成了泛滥之势,可以说家家必有镐素,十步就闻哭声,越发不可收拾了。 唯有城东感染者不多,更有这槐安小居三里之地更是家家炊烟旺盛,如同一片人间乐土。 而三里之地,不正就是龙槐花香无形中的笼罩地域吗? 一想到,这份偶尔得来的大福气再也不存,失去后他们才更是懂得其中的珍贵,大生感激,同时更生出诸多凄然之心。 但他们毕竟不是那些能直抒情意的文人骚客,这样的感伤并没有持续多久。 短暂地沉默后,他们对视一眼,又相安无事地挪开眼睛。 下一刻…… “抢啊……”他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我的,都是我的!谁敢和我抢?” “陈二麻子,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这可以驱瘟的灵花面前,你算个老几! “不错!谁抢到算谁的?人人有份!” …… 花瓣硕大,更是黄灿灿得如同一枚枚铜钱,铺得满地,染得白雪一片金黄。 巷落里,人群拥挤,谁也不想让,只若在抢钱一般,乱成了一窝粥。 香泥氤氲沁人心,识得落花作金钱。 渐渐这股风气传遍出去,全县隐隐震动,不时有人消息灵通,匆忙赶了过来,加入了抢夺大军。 ……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清晨时分,北郭县尊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从衙门外直直冲进来的吵闹声惊醒。 他慌忙披着衣服走了出去,就见到秦捕头已经全副武装,腰带佩刀,一副时刻准备出差办事的模样。 “秦捕头,这么早你这是在做什么?”县尊不解。 “大人,不好了!那槐安小居,一朝黄花尽落,铺满小巷,引来许多人疯抢!甚至县城其他地方的人,也都闻风而动,纷纷赶过去了!”秦捕头急道。 “不好!快点保护现场!”县尊惊呼出声,“昨天还满树盛开,今天怎么就全都落尽了?这些可都是救命的良药!可不能被这么胡乱糟蹋了!” “是!”秦捕头一声喝下,下一刻就率领着手下一干捕头,迅速出动了,如狼似虎地朝着城东而去。 …… 当见到那群无知庶民疯抢不止,将地上的雪花都扬起得到处都是。 秦捕头目眶欲裂,直扑了上去,“放开,那些灵槐!此宝与我,不,与县尊大人有缘,不可乱抢!” 一声令下,他身后那些捕头也随后扑上,凶狠地将那所有人都给赶走,狠狠地惩罚、收缴、搜刮……然后悄悄地放入自己口袋中。 要知道,这可是县里少有的灵药奇花,谁不想要,哪怕自己用不到,拿出去卖也是隐形地收入啊。 作为官差,一年也没几个钱,每天还累死累活的,动不动就要吃上级的排头,不就是图这点隐形的好处吗? …… 民不与官斗。 官府抢得,平民抢不得? 众人一脸地不忿,但畏惧官威,还是四散逃开了,但却没人肯走,远远站着观望,想趁机会再捞一点是一点。 而众多捕头此刻却是尽忠职守,凝神戒备。 咚咚咚…… 而此时,秦捕快却敲响了槐安小居的大门。 “请进!”门缓缓打开,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秦捕头这才看到,相比于院内,那小巷铺满黄花的场景才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小的院子内,落黄如花毯,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一片金黄之色,让人不敢踏足。 刷刷刷…… 走廊上,一个修长身影手拿扫把,正在慢慢扫动着,如扫积雪。 外面人不停勾心斗角,只为争得一捧槐花,此地却已…… 堆积成山? 这么简单粗暴的扫法…… 那秦捕头看得眼皮直跳,连忙上前道:“古公子,这等小事还是不要麻烦你了!让我们来吧!” “秦捕头,你客气了。小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家小院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行!”古峰客气道。 “不、不、不!还是我们来吧!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沉迷杂事?”秦捕头嘴角在抽搐,义正言辞道,生怕这书生继续暴殄天物。 你只是一个书生,懂什么叫龙槐灵花吗? …… 在秦捕头等人千求万请中,古峰终于还是放手了。 送走了这尊糟蹋灵花的大爷,秦捕头等人吁了一口气,转而兴奋,立刻手脚麻利,又小心翼翼地在院落中收拾起来,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密封陶罐中,准备制药。 当然也少不了,那必不可少的一点中饱私囊了。 ……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是夜! 古峰于书案前,白毫沾墨,誊写前世名篇,既为练字以备科举,又为温书修心陶情。 嗡! 突一声虚空震动,浩浩荡荡的人心意念如海中升潮般涌来,有铺天盖地之势,充斥着正大光明之念,不容邪祟,恍若青天大日。 “感谢老天爷庇佑!终于有药了!”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青天大老爷啊!” “大贤献药,万家生佛!阿弥陀佛!” …… 一股股人心力量汇入文胆,更有诸多画面随后涌入眸中。 或是茅草屋、或是大宅院、或是渔船上……不分贫富贵贱,男女老少皆有,纷纷跪拜在地,真心祈祷。 这样的人心无比纯粹,全是虔诚和感谢,没有半点杂念,几乎可以完美补充灵性。 县尊的速度好快,龙槐花已经全部制药,开始全县发放了吗? 古峰向外望去,看似园中空空落落,只有凄厉老树一棵,于风中哀怨。 但在他的眸子中,已经有无数气机在院落上空凝聚如实体,如同一朵祥云笼罩,自生清净。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古峰嘴角带着笑意,文胆闪烁,灵性暴增,一时间竟有吃撑之感,昏昏睡去。 祥云散落气机,如霜如雾,弥漫在气氛中。 那光秃秃的龙槐舞动翩翩,似在风中舞蹈,渐渐忘乎所以了。 …… “就是这里吗?” 夜色渐深,白日的闹剧终于消停,没了龙槐花的吸引,巷子里重新变得空无人影。 月色照耀下,越显惨白凄冷。 啪、啪、啪…… 一声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知何时从巷头来了一个怪异的身影,踮着脚,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他”每一步都是走得如此地小心,双手放在胸前,耸着肩膀,脚尖着地,生怕下一刻就会跌倒。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面皮不动,嘴角却咧开浓浓地诡异弧度,表情僵硬,低低发笑,“桀桀桀……” 而身后…只见月光… 不见有影! 哗哗哗…… 老槐前一刻还微微摇曳,下一刻就疯狂甩动起来,是如此地用力,树枝凌乱…… 第四十九章 人画皮鬼敲门 第五十章 天地无极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