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柏疯了 沈柏是被一刀穿胸而死的。 挥刀的是越西的兵马统率忽炽烈,他的刀有两百余斤,轻易地将顾恒舟当初送给沈柏的护心镜击碎,直穿心脏,将人从马背上直接挑了起来。 两个月前,就是忽炽烈带一百精锐潜入昭陵国境伏击了顾恒舟,听说顾恒舟被忽炽烈斩于马下,尸首被马生生踩成肉泥,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消息送到沈柏手上的时候,沈柏那颗心眼儿比筛子眼儿还多的心瞬间被顾恒舟的死讯炸成了灰。 昭陵大名鼎鼎的镇安大统领顾恒舟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出征的命令在顾恒舟新婚当夜下达,他才刚拜完天地,一步也没踏进婚房,连新娘子的盖头都没揭,更没给顾家留下一儿半女,他怎么敢就这么死了呢? “沈柏,沈柏!” 冷厉的呵斥在头顶炸开,肩膀被狠狠推了一下,灵魂从半空坠地,沈柏猛然睁开眼睛,胸口似乎还残存着刀锋的凉意,窒息感紧随而来,沈柏本能的大口大口呼吸,身边呼啦围过来一群人。 个个皆是十五六的少年模样,穿着白色对襟长衣,外罩一件浅蓝色薄衫,以红绸金丝绣祥云发带束发,腰上缀着一块三指宽的楠木腰牌。 这是太学院的学子服,沈柏穿了整整十年,也有整整十年没再穿过。 这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着,一个眉心长红痣的少年扒开人群欢天喜地的冲沈柏做鬼脸:“哟,小白脸上课睡觉做恶梦吓哭了,尿裤子了吗?” “你没死?” 沈柏讷讷的问,脑子混沌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幻境,一抬手,抓住少年的脸颊狠狠掐了一下。 热的,软的。 “呸呸呸,小爷长命百岁,你才死!” 少年跳脚大骂,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真实鲜活起来,沈柏整颗心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左边。 身量颀长的少年郎背脊挺直的稳坐在课桌前,锋眉如刃,挺鼻如松,眉眼冷锐,任周遭如何喧闹,他自岿然不动,修润如玉的手握着书简轻轻翻动,有着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成熟稳重。 周遭哄闹不停,少年郎连余光都没给沈柏一点,可那清冷卓绝的侧颜却像冬日午后的暖阳,撕裂满是悲怆的阴霾,柔柔的照进沈柏心里。 是没有受伤没有成亲、意气风发的顾恒舟啊!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和顾恒舟剧烈震颤的瞳孔注视下,沈柏一把抓住顾恒舟的衣领,准确无误的贴上了他的唇。 少年呼吸骤停,被沈柏突然惊骇的举动镇住,怕他反抗,沈柏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尝到血腥。 学堂许久没有声音,沈柏自己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剩下超乎想象的滚烫绵软和两人纠缠在一起的狂乱呼吸。 跟朝堂上那群老匹夫唇枪舌战了一辈子,如今,总算值了。 嘭! 沈柏被顾恒舟一拳揍得飞出窗外。 只听见身后有人嗓子劈了岔:“夭寿了!沈太傅家的沈柏疯了!” 第2章 入瀚京校尉营受训 “跪下!” 正值中年的沈孺修面色铁青,气得胡须直颤,沈柏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笑得极放浪猥琐,根本停不下来。 她亲到顾恒舟了。 那可是暖乎乎、活生生、有血有肉的顾恒舟啊。 “逆子!” 沈孺修气得拍桌,桌案上的祖宗牌位和盛香灰的三角兽炉鼎被震得落下一层灰来,沈柏不怕死,眼眸锃亮的看着沈孺修:“爹,我喜欢顾恒舟!” 候在祠堂外面的下人惊得肩膀抖了抖,少爷平日行事古怪也就罢了,今日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不说他身为男子不可孕育子嗣,顾恒舟可是那位杀神的嫡子,少爷莫不是以为杀神的名号是白叫的? “我想嫁……” “闭嘴!” 沈孺修冲到沈柏面前,高高扬起右手,沈柏弯着眉眼将小脸往他掌心凑,嘴里大声叫道:“你打吧!当着我短命娘的面,打死我算了,好跟我那个继娘再生一个儿子继承你的衣钵,你身子骨这么硬朗,肯定能活到弟弟长大成人那天!”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沈孺修右手气得发抖,眼眶都红了。 一直躲在门外的张氏见状,连忙提起石榴红的裙摆冲进来,假模假样的抱住沈孺修的胳膊:“老爷,少爷还小,不懂事,您罚他便是,可别动手啊!” 别动手? 等你进来给小爷求情,小爷的脸怕是都被打成猪头了。 “小?她已经十四,是在御前面过圣的探花郎了,你还把他当成三岁小娃娃?”沈孺修怒冲冲的反问,到底是气昏了头,手一挥,把张氏甩飞在地。 张氏立刻期期艾艾的痛呼起来,沈柏心底更是拔凉拔凉的。 她莫名其妙重活到了少年时候,却好死不死,重活到自己中了探花郎,御前面圣之后,那她还怎么光明正大的恢复女儿身?欺君之罪她和整个太傅府都担不起,她还怎么求嫁顾恒舟?! 沈柏摸着下巴纠结的思索,沈孺修被张氏哭得没了脾气,正乱着,门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老爷、夫人、少爷,不……不好了!” 叫谁夫人呢?不知道太傅府的夫人只有我娘一个? 沈柏皱眉,抬头却看见一个着银灰色华服的少年带着格杀勿论的煞气大步走来,少年眉如冷锋、眼若悬钩,鼻如挺松,唇若朱红,只是下唇唇角两粒暗红,印着某人的狗牙牙印。 沈柏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自己当时下嘴那么狠,连忙开口:“顾兄,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嘴上说着要解释,脚下步子却悄悄在往自家老爹身后躲。 然而刚挪了半寸,顾恒舟便从腰间抽出一捆拇指粗的麻绳,扬手一甩,麻绳便如长鞭缠上沈柏的腰。 “顾兄,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柏大喊,却是戳了顾恒舟的逆鳞,顾恒舟眼眸一眯,手上用力,沈柏转着圈自己把自己捆成蚕蛹转到顾恒舟面前。 顾恒舟一脸嫌恶的在她背后打了个死结,抬脚踹给顾三顾四两个小厮,两人把准备好的扁竹往绳子里一插,把沈柏烤乳猪一样抬起来。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沈柏这是真的慌了,上一世爱而不得也就罢了,这一世怎么还要被所爱之人亲手弄死? “爹啊,沈家都要绝后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世子殿下!” 沈孺修回过神来,拱着手上前,刚开了个头,就被少年冷冽凛然的眼神震住:“沈太傅独子沈柏行事乖张,今日在太学院竟敢当众折辱镇国公世子,人证物证俱在,奉陛下口谕,带沈柏入瀚京校尉营受训两月,我看谁敢阻拦!” 第3章 无耻之徒 顾恒舟声音浑厚,正气凛然,祠堂内外的人全都被震住,饶是沈柏也被震得失了声。 好一会儿,还是张氏先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哭喊:“老爷,不可啊!全上京的人都知道那个周校尉在战场上伤了腿回来性情大变,对手下的人都是非打即骂,少爷这一去出来还能是个全乎人吗?老爷你想想法子啊!” 人还没走就哭丧似的,没一句是沈柏爱听的。 “当着我娘的面,你别咒小爷,小爷便是下地狱滚一遭,出来也是全乎的,定不会让你狐媚我爹,让他这把年纪还晚节不保。” “混账!” 沈孺修皱眉低喝,圣谕在前,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顾恒舟被张氏哭得烦了,沉声冷喝:“带走!” 顾三顾四便抬着沈柏往外走,张氏趁机搀着沈孺修安慰:“老爷,您别生气,妾身一会儿给您熬碗银耳莲子羹清清火,两个月时间也不长,眨眼就过去了。”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 小爷要去受两个月的大罪,你还有心思给你爷们儿熬汤!小爷是你爷们儿亲儿子,他能喝得下去? 沈柏心头不爽,犟着脖子去看张氏,眸底带了寒光:“小爷人虽然走了,但谁也不许进我屋,你也别得意忘形,记得给我娘晨昏定省,不然回来小爷刮花你的脸!” 张氏吓得惊叫一声瑟瑟发抖的扑进沈孺修怀里,气得沈柏骂了一路的狐狸精、不要脸。 许是存了报复的心思,顾恒舟没坐马车,骑着马让顾三顾四抬着沈柏招摇过市。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沈柏根本没觉得羞耻,上了街扯着嗓子大吼:“顾兄丰神俊朗,沈某爱慕顾兄已久,实在是情难自禁才会做出轻薄之举,还请顾兄念在同窗之谊的份上饶了我吧!” 围观的众人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什么情况?沈太傅家的少爷爱慕镇国公世子,还做出了轻薄之举?镇国公世子武艺高强,怎会容他近身做出…… 咦?世子唇上怎么好像有被狗啃过的印记? 沈柏可以没脸没皮,顾恒舟却很要脸,尤其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探究的落在他唇上以后,白皙的面孔控制不住的染上羞恼的红。 无耻之徒! 顾恒舟暗骂了一句,掉转马头一掌将沈柏劈晕,拎起来丢到马背上。策马疾行,直奔瀚京校尉营。 营门口值守的人远远地就认出顾恒舟的马,早早打开大门,顾恒舟疾驰而入,快到校尉周德山营帐的时候才勒了马缰绳停下,亲卫兵阿柴迎上来:“督监大人,你回来啦!” 顾恒舟翻身下马,把沈柏和坐骑猎云都丢给他:“这是沈太傅独子沈柏,从今日起在校尉营受训,为期两月,你安排他住下!” “是!” 阿柴应下,扛着沈柏就走,顾恒舟已经撩起营帐门帘又偏头看着他叮嘱:“他身上有恶疾,给他单独安排住处。” “是!” “安排完,你带着猎云一起去后山河里洗一下。” “……” 第4章 小爷敢作敢当 瀚京校尉营在皇城以北十里地的镇戈山,取镇国公顾廷戈的字命名。 校尉营起初是收留朝廷残兵的地方,三十年前,营里出了个断臂大统领,瀚京校尉营一时名声大噪,吸引了许多寒门子弟前往,朝廷也加拨了粮饷把他们作为京都的备用兵马,直到今日,已有三万之众。 沈柏在瀚京校尉营的营帐昏睡第二日才被生生饿醒,一扭头,脖子便痛得好像要断掉,可见顾恒舟昨日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道。 “嘶!” 沈柏吸着冷气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营帐,床边放着两套校尉营的小兵衣服。 衣服很大,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不少,好在有绑带捆着还勉强看得过去。 换好衣服,沈柏掀帘子出了营帐,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操练声,不用问路也知道那边是校场。 走到半路,沈柏的后脑勺却被砸了一下,一粒石子滚到脚边。 回头,对上一双细长阴邪的眼:“哟,这不是上赶着让世子殿下宠爱的兔爷吗?” 兔爷,是对沦落风尘的男子的称呼,在世人眼中,这类人比勾栏院的女子更卑贱,是可以被随意处置的玩意儿。 昨日休沐,沈柏和顾恒舟的事,只在太学院和城里一些百姓口中宣扬开来。 这事不光彩,恐怕周德山都只收到沈柏要来的消息,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人是怎么在校尉营里知道这些消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沈柏转过身朝那人走了几步,那人生得不算特别高壮,大腹便便,脑袋却偏小,五官挤在一处,贼眉鼠眼的,如同从龟壳里探出脑袋的王八。 “你管老子叫什么!” 那人语气很冲,转身想走,沈柏抬脚踢了一块石子打在他腿弯:“小爷痴恋镇国公世子,小爷敢做敢认,你骂小爷是兔爷,却不敢报上姓名,胆子这么小,若是有朝一日上了战场,岂不是会被吓得尿裤子?” “臭小子,老子先揍得你尿裤子!” 那人气急,转身想一拳把沈柏揍趴下,沈柏微微侧身避开他打来那一拳,一个高抬腿蹬在那人下巴。 “唔!” 那人痛得闷哼一声,捂着嘴迅速后退,像是咬了舌头。 沈柏还保持着踢腿的姿势,眉梢微扬:“忘了告诉你了,小爷武学师承禁卫军统领,师父说,出门在外,能动手就别叨叨,免得坏了他的名声。” 沈柏在太学院嘴皮子功夫第一,文修第二,武修最差,但好在她脑子灵光,琢磨了两招看门本领,对第一次见她觉得她好欺负的人百试百灵。 这会儿那人果然不敢再贸然上前。 沈柏吹了声口哨,不理会那人怨毒不甘的眼神,准备继续往校场走,一抬头却看见顾恒舟穿着一身顾恒舟穿着一身宝蓝色银色绞祥云暗纹劲装骑着猎云,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 沈柏头皮发麻,她怎么忘了,在她中探花前一年,这人就被封为瀚京校尉营的督监了? 第5章 那你打我吧 晌午,瀚京校尉营校场。 已经到了放饭时间,但校场上挤满了人,正中央的空地上,跪了两个人,正是私下打架斗殴被顾恒舟逮个正着的沈柏和孙武。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顾恒舟站在两人面前问。 离了太学院,他身上没了那股子镇国公世子的清傲儒雅,只剩下满身的苍劲冷肃,如历经千锤百炼的宝剑,冷锋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属下知错!” 孙武老实认错,在顾恒舟面前乖顺得像变了个人,沈柏绷紧身子跪得笔直:“顾督监,我不明白。” “目无军纪,私下斗殴,按军规第一百八十三条,鞭责二十,罚抄军规三遍,此规从沈少爷踏入瀚京校尉营那一刻即时生效,沈少爷现在明白了?” 顾恒舟铁面无私的说,沈柏还想反驳,孙武梗着脖子开口:“沈少爷身娇肉嫩,顾督监若是能对他下得去手,属下也无话可说!” 什么意思?你还敢挑战顾恒舟的威信? 沈柏诧异的偏头,看见孙武咧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恶意满满的冲顾恒舟挑眉。 脑袋一热,沈柏直接跪下:“我既奉旨到校尉营受训,顾督监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这二十鞭我自当受着,还请顾督监不要手下留情!” 不要手软,抽死这个龟孙! 沈柏暗骂,猛然想到之前的事,诈了孙武一句:“对了,督监,我要状告孙武,昨日偷跑出营去城里逛窑子!” “你他娘的胡说,老子才没有逛窑子!” “那你就是偷跑出营了!” 偷跑出营的罪名可比私下斗殴大多了,孙武自是不敢承认,正想狡辩,沈柏信誓旦旦的指着他说:“小爷昨天被抬出太傅府在街上看见你了,你这口丑到家的黄牙小爷绝对不会认错!” 沈柏之前从没见过孙武,孙武昨日若只是听说她轻薄顾恒舟的事,今天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来,唯一的可能是昨日孙武偷偷进过城,正好在城里见过她和顾恒舟,今日才会借机嘲讽她。 孙武绿豆大的眼睛死死的瞪大,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反驳。 “督监你看,他没话说了吧!” 顾恒舟眼神黑沉,揪着孙武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沈柏跟着起身,拍拍膝上的灰尘:“督监,你看我这算不算检举有功?这奖赏我也不要了,就把那二十鞭给我免了吧,我……” “功是功,过是过,回去跪着!” “那……” “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可是……” “再废话我就亲自动手!” “真的?”沈柏脸上露出喜色,只当顾恒舟是故意做给营里其他人看的,根本舍不得动真格打自己。 这人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顾督监你动手吧,能被你打,这功劳我不要也罢。”沈柏坦荡荡的说,围观的众人全都看白痴一样看着沈柏。 营里谁不知道顾督监最是铁面无私,这位沈少爷是脑子有问题吗? 顾恒舟的脸沉下来,周身的气压越发冷寒,偏偏沈柏还不怕死的催促:“顾督监,别磨蹭了,赶紧给我一个痛快!” “好。” 话音刚落,一鞭子就结结实实落到沈柏背上。 第6章 帮她上药 常年在军营里训练的人,臂力远非常人可比,顾恒舟又是整个校尉营最厉害的人,这一鞭差点没抽得沈柏灵魂出窍。 “顾兄,你真打啊?”沈柏难以置信的开口,顾恒舟一脸冷然:“不然你以为呢?” “……” 我以为看在同窗之谊的份上,你怎么也会手下留情啊! 沈柏欲哭无泪,整个后背都火烧火燎的疼,想到还剩十九鞭,心里一阵发怵,也不要面子,服软求饶:“顾督监,我们沈家就我这一个独苗,不能在我这里绝了后,你别把我抽死在这儿了啊。” “你还没这么娇弱。” 顾恒舟不为所动,二十鞭,一鞭没少,鞭鞭到肉。 沈柏扛到第五鞭,就倒在地上,二十鞭结束,人已经晕死过去。 顾恒舟放下鞭子扫了众人一眼,冷声告诫:“以后谁再在营里寻衅滋事,不管什么身份,一律严惩不贷!” “是!” 众人头皮发紧,太傅独子刚进营里都被打成这样,其他人哪里还敢犯军纪? 震慑完众人,顾恒舟把沈柏抱起来,有片刻怔仲,平日在太学院无法无天的混蛋玩意儿,怎么这么瘦弱?抱起来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沈柏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顾恒舟抱着,小声嘟囔了一句:“好疼。” 疼就对了,看以后还敢不敢犯浑! 顾恒舟把沈柏抱回营帐,让阿柴拿了治外伤的药来。 顾恒舟自己动的手,知道沈柏大概伤到什么程度,也没叫军医,直接拿了剪刀准备剪开衣服上药,然而刚剪了个口子,沈柏陡然清醒过来,失声惊叫:“你干什么?!” “上药。” 顾恒舟很冷静,沈柏却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推开他坐起来,牵动后背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药放在这儿我自己擦,你出去!” 顾恒舟站着不动。 沈柏疼得脸都白了,知道顾恒舟吃软不吃硬,眼睫一颤,掉下泪来:“顾兄打了我,我心中是有些委屈,但我本来就犯了错,顾兄这般做根本无可厚非。我其实不是不想让顾兄帮我上药,只是害怕陷进顾兄为我上药的柔情中难以自拔,还会奢求更多。” 刚刚怎么没抽死这个孽障? 顾恒舟面无表情,把剪刀丢到一边大步走出营帐。 帐帘子晃了两下不动了,沈柏松了口气,幸好没被发现。 伤都在背上,帐子里又没有镜子,沈柏自己给自己上药真是受了大罪了,天气开始热起来,伤口不敢捂着,沈柏没用布带裹胸,只换上干净里衣趴在床上熬着。 头两天沈柏根本疼得睡不着,好在顾恒舟给的药都很好,到第三天沈柏终于睡了个好觉。 在床上趴到第十日,沈柏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不过为了能少受训两日,沈柏即便出门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听阿柴说孙武被罚了三十大板,也是顾恒舟亲自动的手,打到一半人就晕死过去,别说下地,以后还能不能走都难说。 沈柏拍手称快,阿柴却是一脸担忧:“沈少爷,孙武和我们营里的赵副蔚关系很好,赵副蔚刚得了儿子所以休假回家了,他回营以后你可要小心点。” 沈柏眉眼含笑:“是吗?那我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赵副蔚有什么样的能耐呢。” 第7章 哭什么? 仗着身上有伤,沈柏成天没什么事就在顾恒舟营帐附近晃悠,晃到第三天,终于如愿以偿的被顾恒舟领到营帐面壁思过,嫌沈柏话多,顾恒舟在她头顶放了一碗水。 顾恒舟身为督监,平日除了在营里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人偷懒闹事,要处理的军务也不少。 知道这人一旦专心做事注意力就非常集中,沈柏只安静站了一刻钟,就偷偷转过身子看他。 这是沈柏醒过来以后,第一次有时间安静的好好打量顾恒舟。 顾恒舟长她四岁,今年正好十八。 十八岁的少年郎大多是鲜衣怒马、志得意满的,但顾恒舟身上,却只有老练沉稳。 身为镇国公世子,他是太学院那些世家子弟中身份最尊贵的,然而别人打架遛鸟斗蛐蛐,他从来都只安安静静的做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好像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 这样的人,理当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佳人在侧,儿孙满堂,而不是被斩于马下,尸骨无存…… “哭什么?” 清冷的声音入耳,思绪戛然而止,慌乱的抬手,摸到一脸润湿,头顶那碗水也打翻了去。 瓷碗碎裂,水溅了一腿,沈柏撩起袖子擦干眼泪稳住情绪:“顾督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重新打一碗水来。” 声音也是哑的,鼻音浓重,丢死人了! 沈柏城墙厚的脸皮烧得慌,想找借口出去避避,却被顾恒舟叫住:“过来!” “我去打水。” “我让你过来!” 顾恒舟拔高声音,沈柏咬咬牙,转身走到他面前,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头抬起来。” 硬着头皮抬头,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眸子无处可躲,直直的撞进顾恒舟眼里。 还真是哭了。 顾恒舟挑眉:“苦肉计?你不过只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想去跟周校尉告状说我虐待你?” “没有。”沈柏瘪瘪嘴。 “那你哭什么?” “伤口疼得厉害,没憋住,哭总不违反军纪吧?”沈柏下意识的抬杠,顾恒舟没吭声,拿出一个葫芦状的黑色瓷瓶放到桌上,沈柏眨眨眼睛:“给我的?” “涂上这个最多两天伤口就可以结痂,后天早上,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受训。” 顾恒舟语气生硬,相当不近人情,沈柏却咧嘴傻笑:“谢谢顾督监关心!” “你觉得我是在关心你?”顾恒舟眼睛眯起,唇角的咬伤结了痂却还没有脱落,扎眼得很。 “顾督监你忙,我先回去涂药了!”沈柏脚底抹油溜了。 没一会儿,营帐门帘再度被掀开,今日刚回营的赵定远穿着一身银甲走进来:“听说我手下的兵又犯事了,在顾督监这里罚站,本蔚特意来领人。” “天下兵马都是效忠陛下的,赵副蔚慎言!”顾恒舟唇角微垂,释放出冷意。 赵定远毫不在意,不用顾恒舟开口,一屁股坐下:“顾督监提醒的是,不过按规矩,这人该分到新瀚营,顾督监安排他住在镇戈营好像不妥吧。” “赵副蔚口中的规矩,可有经过陛下允准?” 这规矩早就是众人默认了的,顾恒舟这样一说,赵定远不由冷了眸,片刻后笑起:“原来真是世子殿下的人,是本蔚多管闲事了。” “……与我无关,两日后,赵副蔚自行去提人!” 第8章 顾恒舟,我好饿啊 顾恒舟说了两日后提人,赵定远就耐着性子等了两日。 第三日一大早,亲自带人将沈柏带走。 赵定远祖上百年前也曾是皇室亲王,但亲王子嗣众多,经过上百年时间的发展,到了赵定远这一代,只勉强算得上是皇室里一个排不上名号的远亲。 不过这亲再远,也比周德山这样的外臣更容易得皇室的信任,此人便是皇家派到校尉营来钳制周德山的。 只是人都有贪念,皇家让他钳制,赵定远却一直想取而代之,才被调到校尉营五年,就已经明目张胆的和周德山分营而治,连顾恒舟这个镇国公世子都不太放到眼里。 沈柏被带到新瀚营以后,单独的营帐就没有了,变成了一间十二人的大通铺,沈柏的床位在最靠门的地方。 许是为了恶心她,她旁边躺着的,是被顾恒舟打完现在还半身不遂的孙武。 沈柏一进营帐,孙武就冷笑了一声,其他人也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恐怕脑子里已经想了千百种弄死她的法子。 “听说我手下这个兵不懂事,开罪了沈少爷,如今他也受到惩治了,本蔚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沈少爷屈尊在这里住两个月,解开误会握手言和也能显出沈太傅教导有方不是吗?” 这话说的,沈柏要是不肯握手言和,那就是她爹没教好呗? 沈柏心里狂翻白眼,面上笑开了花:“赵副蔚的安排甚合我意,我想,剩下的日子,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定远眼皮一跳,沈家这个小子,怎么看着有点邪性? 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赵定远就走了。 沈柏才不会送上门去让人欺负,打着操练的名号,在营帐门口晃了一圈便去了校场。 负责分管的百户长发了一根木棍给沈柏,让她和其他将士一样对着空气练习刺枪的动作。 沈柏没有异议,借着练习的时间把新瀚营的情况基本全部摸透。 巳时末,吹号放饭,所有人把手里的木棍一丢,全部涌到伙头兵营帐打饭吃。 两营的伙食也是各自分开的,沈柏不知道镇戈营是什么情况,新瀚营的百户长、伍长并不与普通将士一起吃饭,而是另起炉灶,将士中有明显的小团体分化。 沈柏被排挤到最边缘,索性双手环胸站在旁边围观,等所有人抢完吃的,饭桶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没饭了?” 沈柏眉眼弯了弯,转身面对顾恒舟的时候却垮了肩膀一脸颓丧:“嗯,我动作太慢了,早上赵副蔚来得急,我就没吃早饭,顾督监,我好饿啊。” 在太学院的时候沈柏像个窜天猴,一天到晚就没消停过,这会儿猛然露出这样的神色,顾恒舟有点不大适应,但沈柏的肚子又很给力的叫了两声,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弱可怜起来。 顾恒舟神情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开口:“跟我来。” 第9章 想顾兄所想,忧顾兄所忧 沈柏按捺住兴奋激动跟到顾恒舟营帐,她就知道这人不会眼看着她挨饿不管的! 顾恒舟的吃食和军中将士无异,三个馒头,一荤一素一汤,都是伙头兵的大锅里盛出来的,油腥少得可怜。 “顾恒舟,你就吃这个啊?” 沈柏一不留神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顾恒舟回头凉凉的看着她:“沈少爷不能吃这个?” 你听听,人家是好意关心,他偏偏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 沈柏不做辩解,抓起两个还热乎的馒头一个咬了一口,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只仓鼠:“我什么都能吃,整个昭陵,再找不到比我更好养活的人了!” 顾恒舟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开口:“军中不许浪费食物,你最好能全部吃完。” 军中的馒头做得比外面卖的大一倍,沈柏只饿了两顿,万万吃不完两个馒头,连忙把自己咬过的部分掰下来,剩下的都放回碗里,咽下嘴里的东西谄媚一笑:“我……我刚刚是替督监尝尝味道,没想到这些伙头兵馒头蒸得还挺好的。” 说完,自己端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出了操,喉咙发干,沈柏先喝了口汤润润嗓子才意味深长的看着顾恒舟:“顾兄,你好歹是个堂堂督监,怎么不给自己开小灶?人家新瀚营的伍长都吃得比你好呢。” “你可以去他们那里吃。” 顾恒舟黑幽的目光笔直的望进沈柏眸底,沈柏被看得老脸发烫,垂眸避开:“我不是嫌弃这些吃的不好,只是觉得很奇怪,瀚京校尉营本是一体,却在外人不知道的时候分成了两派。顾兄都毫无国公世子的架子与将士同吃同住,手下的人却堂而皇之的搞特殊对待。” 说到这里,沈柏顿了顿,眸子迸出一丝滚烫耀眼的星火:“顾兄,你难道不觉得,瀚京校尉营就是昭陵山河腐朽、积重难返的缩影吗?” “沈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然!”沈柏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既倾心顾兄,自会想顾兄所想,忧顾兄所忧。” 顾恒舟周身的温度陡然降到冰点,眉头拧成麻绳,恨不得让目光凝成实物,在沈柏身上扎出几个血洞来。 偏偏沈柏还不怕死,特别诚恳的继续说:“虽然眼下我对顾兄的爱还不被世俗所容,但顾兄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想屠尽天下人?” “怎会?我若是那等凶狠残暴之人,怎配得上顾兄的满腔大义?” “那你要如何?” “我……”自当设法恢复女儿身,穿上凤冠霞帔,堂堂正正的嫁你为妻! 沈柏语塞,她现在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不然日后说不定连镇国公府都要被连坐,治一个知情不报的包庇之罪。 “如何?” 顾恒舟挑眉,步步紧逼,沈柏心虚的塞了一口馒头,把话题又转回到一开始:“顾兄,校尉营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看赵定远招进新瀚营的人根本就是拿着军饷混吃等死之辈,依我之见,应该借此机会好好整顿一番。” 话题转得很生硬,还心虚的眼珠子乱转,那些爱慕的话分明只是这人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顾恒舟看破,并不戳穿,顺着沈柏的话道:“沈少爷想戴罪立功?” “镇国公战功赫赫已到封无可封的地步,周校尉又曾是国公麾下的人,顾兄的身份敏感,不宜直接出面处理此事,我自然是很乐意做顾兄手里的一把刀。 顾兄所想,便是我刀之所向!” 第10章 后山沐浴 从顾恒舟营帐出来,沈柏双手背在身后,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下午依然是操练,想到回太学院马上就是武修考试,沈柏收起心思,倒是比其他人练得要认真许多。 有顾恒舟做靠山,结束操练以后,沈柏直接溜溜达达去了顾恒舟的营帐。 结果顾恒舟不在,只有阿柴揣了两个馒头给她,还跟她约定了接头地点,以后到饭点,直接找阿柴就行,不用去顾恒舟的营帐。 还以为以后跟顾恒舟独处的机会很多,扭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实在打击人的积极性。 手里的馒头突然啃起来没滋没味儿了。 阿柴见她脸色不好,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沈少爷,你……是不是犯病了?” “我没病啊。” “督监说你有病,你刚来校尉营那天,督监让我把他的马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 馒头岂止没味儿,还裹了毒一样让人难受。 她一片赤诚捧到心上人面前,心上人却只觉得她脑子有病,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事吗? 不过这也不能怪顾恒舟,毕竟她现在是男儿身,顾恒舟又不喜欢男人,自然不能接受她现在的做法。 沈柏兀自帮顾恒舟开脱,三两下吃完馒头问阿柴:“你去哪儿洗的马?平时有人去吗?” “营帐后山有条河,营里挖了沟渠引水过来,平时没什么人去那儿。” 好地方! 沈柏冲阿柴露齿一笑:“阿柴哥,督监大人说得没错,我身上的确有病,还会传染,为了大家的安危,你带我去后山洗澡行么?” 沈柏说的是疑问句,却没给阿柴拒绝的机会,拿了换洗衣物跟着阿柴去了后山。 的确没什么人去后山,路两边长满了野草,足有半人高,沈柏跟着阿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那条河。 河不到一丈宽,也不是很深,和城里倒满泔水和杂物的护城河相比,这里的水清澈得不染纤尘,虽然已经是夏日,山里的水对人体来说还是偏凉,但也比没得洗要好多了。 沈柏哄得阿柴在附近帮她放哨,然后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脱了小兵的竹简穿着中衣慢慢下水。 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洗澡,虽然知道阿柴多半不会偷看,心跳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不敢把衣服全脱完,索性把皂角打在身上,连衣服一并洗了。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立刻做出应对。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澡刚洗到一半,河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沈柏眼皮一跳,呼吸停滞,眼神冷厉的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什么人?!” 话落,熟悉的银灰色身影从树林里走出来,沈柏头皮发麻,不自觉压低身子,把解下来的裹胸布藏到身后:“顾兄,你怎么来了?” “你既入了校尉营,就该守校尉营的规矩,营里有共浴的澡堂,你……” 沈柏可以接受和那些人同吃同住,同浴是万万不能的。 猜到顾恒舟要说什么,沈柏捂着胸露出一脸矫揉造作的娇羞打断顾恒舟:“我已经洗好了,顾兄你能不能先走远一点?你这样看着我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有什么话等我穿好衣服再说好么?” “……” 第11章 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顾恒舟控制不住的抽了抽唇角,强忍下把沈柏按进水里淹死的冲动转身离开。 确定顾恒舟走远,沈柏迅速起身换了衣服,把脏衣服随便搓了几下拧干,晾在一边的树上,然后才往回走,走了一段距离看见顾恒舟背对着河边负手而立。 夏日的月光相当明亮,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少年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静谧绝美到让人不忍打扰。 沈柏不自觉停下,然而顾恒舟已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沈柏瘪瘪嘴,眼睛一眨,酝酿了一路的眼泪十分争气的从眼角滚落,甚至还折射了一缕细碎的月光。 “顾兄既知我倾心于你,便该知晓在这方面,我的心智与别的男子不同,我的身心都是忠于顾兄的,绝不容第二个人碰!” “你在太学院和别人勾肩搭背还少了?” 顾恒舟直接揪住沈柏的漏洞,沈柏一噎,撒起泼来:“那些同窗与我情同手足,怎是营里这些臭男人可比的?顾兄便是对我毫无感情,念在同窗之谊的份上,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轻贱于我!” 她倒是硬气,直接下定论说他不能袖手旁观。 “你要如何?” “每日操练结束,顾兄将阿柴借我,以免营中有人再像今日这般戏弄我。” 顾恒舟抿唇一言不发,他向来是严于律己的,给沈柏留饭已经违背了他的准则,再将阿柴派给她,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沈柏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追加筹码:“只要顾兄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保证两个月内,不仅让赵定远丢了饭碗,还说服我爹奏请兵部令史李为大人接任瀚京校尉营副蔚一职!” 顾恒舟一怔,这人当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顾恒舟没有急着答应沈柏的要求,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沈柏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又饿了。 顾恒舟眼皮微掀,沈柏立刻谄媚的露出笑来,活似大街上没脸没皮的无赖,半点没有当朝太傅独子的风雅骨气。 满嘴胡言的小骗子。 顾恒舟只当沈柏刚刚说的话是瞎猜的,转身往回走,沈柏立刻跟上。 回到营帐,阿柴跪在正中央,前面桌案上摆着两人份的晚饭,乍一看像在祭祀。 他是顾恒舟的亲卫兵,却被沈柏三言两语哄到后山帮忙放哨,这在军中也算是犯了大忌。 担心顾恒舟连自己也一起罚,沈柏在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含着泪特别无辜的发问:“顾督监,阿柴哥犯什么错了吗?怎么跪在此处?” 顾恒舟坐到案前,并不被沈柏拙劣的表演骗过去:“还有半个时辰熄灯,熄灯后营里不许四处走动,吃完赶紧回去。” “那边营帐被子都是臭的,顾督监,不如晚上我站外面给你守夜吧,我保证绝对不会放一只蚊子进来!”沈柏嘀咕着,抓了个馒头大口吃起来。 “明后两日太学院有测考,一会儿我会回国公府,不用你守夜。” “太学院有测考?我岂不是也要回去参考?”沈柏睁大眼睛,特别真诚的指着自己的鼻尖,顾恒舟头也没抬,也拿了一个馒头:“你如今奉旨在校尉营受训,不必参加,两个月后回去补考便是。” “……” 补考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我不是有整整两日都见不到你了? 第12章 好好待着,不要惹事 沈柏心底满是不舍,馒头也不想啃了,重重叹了口气,眼巴巴的看着顾恒舟:“顾兄,你可要早去早回啊,这校尉营里全都是些豺狼虎豹,没有你在这儿坐镇,我这棵小白菜说不定就被人糟蹋了。” 这用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顾恒舟听得皱眉,冷声命令:“阿柴,把沈少爷送回新瀚营!” 这哪是送啊,这是要把她丢回去呢。 “顾兄,你马上要离开两日,就让我多陪你待一会儿吧!”沈柏躲开阿柴,没皮没脸的抱住顾恒舟的腰耍赖。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满是皂角清香,顾恒舟浑身一僵,咬牙:“放手!” “你别赶我走我就放!” 顾恒舟太阳穴突突的跳,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在不断变低,沈柏心里惴惴,上下两辈子她都是打不过顾恒舟的,真把人惹毛了,吃苦的人是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顾恒舟咬牙吐出三个字:“不赶你。” 沈柏乖乖撒手,陪顾恒舟吃了饭,代替阿柴牵着马送他到大营门口。 一轮明月挂在上空,清辉洒了一路,和上一世顾恒舟连夜出征的场景重叠,沈柏脸上染了愁绪:“顾兄此去一定要注意安全,若遇强敌万莫硬碰硬,便是逃了也不丢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柏。” “嗯?” “我是会太学院测考,不是上战场杀人。” “哦。” 闷闷的答应,沈柏拉着猎云不肯把马缰绳交给顾恒舟,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半晌忍不住开口哀求:“顾兄,不如你还是带上我吧,京里的人就喜欢嚼舌根,他们肯定会说很多你不爱听的话,你带上我,我定能帮你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顾恒舟掀眸给了沈柏一个眼神。 如果不是她脑袋发晕先做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怎会有人嚼舌? 沈柏理亏,双手奉上马缰绳:“祝顾兄明日文思如泉涌,一举夺得此次测考桂冠!” “好好待着,不要惹事。” 丢下这八个字,顾恒舟策马离开,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沈柏在大门口站到被马蹄扬起来的尘土完全消散才转身回去,却不是回赵定远给她安排的营帐,而是回了顾恒舟的。 那群臭烘烘的大老粗,哪儿比得上顾恒舟啊! 床板很硬,被子枕头却全都是顾恒舟的味道,沈柏枕头抱着滚了好几圈,终于心满意足的睡去。 第二天沈柏醒了个大早,在校尉营晃了一圈,只觉得顾恒舟不在,整个校尉营都变得荒凉无趣起来,不过阿柴还是按照吩咐留了饭给她。 看不到顾恒舟,沈柏话就变少了,脸也跟着绷起来,浮出些许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沉重,吃过早饭便直奔校场训练。 赵定远还是没有到校场练兵,快到中午的时候,周德山到新瀚营转了一圈,在赵定远的营帐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离开。 沈柏躲在暗处看得分明,周德山是黑着脸带着一身怒气走的。 中午趁着和阿柴接头吃饭的时间,沈柏把阿柴拉到马厩:“上午我看见周校尉跟赵副蔚吵了一架,最近营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13章 顾兄难道金屋藏娇? “周校尉想从营里选拔几百人训练一支骑兵,去年年底陛下准了大人的折子,但兵部一直没有拨弓弩下来,营里的军需一直是赵副蔚在管,大人催了好几个月都没结果,刚刚和赵副蔚吵完已经亲自去兵部了。” 这几日阿柴跟沈柏熟悉了不少,被沈柏问到,犹豫了一会儿也没瞒她。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跟我说?” 沈柏给了阿柴一记暴栗。 去年年底就准了的事,拖到现在还没办下来,这笔军需多半已经被兵部的人和赵定远一起私吞了,周德山那铁板一样耿直的个性,这一去不能要到弓弩不说,只怕还会被扣上一顶目无纲纪的帽子。 况且周德山对赵定远一直处处忍让,几个月都忍了,怎么偏偏今天顾恒舟去太学院参加测考,他就忍不了要亲自去兵部要弓弩了? 沈柏敏锐的嗅到阴谋的味道,揪住阿柴的衣领:“兵部的东西不好要,你马上去兵部找周大人,带几句话给他,我保证能要到他想要的东西。” …… 一日后,傍晚,太学院后院的校场。 一个蓝白相间的人影从台上飞出去,台上的少年人动作利落的收剑,长身而立,墨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苍劲的挺松。 咚! 铜锣响起,侍者高呼:“今日武测结束,天映班顾恒舟,蝉联甲科第一!” 欢呼声和叹气声同时响起,顾恒舟没什么表情,把比试的剑放回原处,转身离开,出了太学院的大门,周珏从背后冲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顾兄,你头一回拿了文武双测第一,我在追鹤楼订了酒宴为你庆祝,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少年人语气兴奋,因为激动,眉心的红痣越发红艳如血,比他自己拿了第一还要高兴。 顾恒舟冷淡的推开他:“不去。” 顾三顾四牵着猎云过来,周珏耍赖的扑过去抱住马脖子:“这是专门给你办的庆功宴,顾兄你给我个面子呗?” 利落的翻身上马,顾恒舟把马缰绳从周珏手里抢走:“我回校尉营还有事,让开!” “又不打仗剿匪的能有什么事?顾兄你会在校尉营金屋藏娇了吧?”周珏扒在马脖子上不撒手。 娇没有藏,祸害倒是有一个。 顾恒舟不想多费口舌,直接给顾三顾四递了眼色,让两人把周珏架到一边。 顾恒舟夹了马腹疾驰出城,终于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校尉营。 门口值守的人打开大门,顾恒舟直接策马进了大营,回到自己的营帐,阿柴却没出来迎接,帐子里甚至连灯都没点。 顾恒舟眉头一拧,隐隐感觉不好,调转马头朝校场奔去,远远地便看见镇戈营和新瀚营的人分两边聚集在校场上,中间燃着火把,分明是出了大事。 “顾督监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镇戈营的人自发让开一条路,顾恒舟策马上前,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个委屈至极的声音:“顾恒舟,你再不回来小爷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第14章 你打的他? 偌大的校场站满了人,沈柏被人五花大绑的倒吊着,脸上有一条血淋淋的鞭痕。 太学院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傅独子沈柏是个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混不吝,这人身上没有半点文人的儒雅和风骨,但头脑极聪明,五官还没长开,也能看出容貌承袭了沈孺修的俊美,桃花眸潋滟如水,若是假正经起来,也是能骗得许多小姑娘神魂颠倒的主。 人是他亲自请旨把人丢进校尉营的,刚入营那天,他还亲手抽了这人二十鞭,但这会儿看见沈柏被打花了脸,顾恒舟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他能打沈柏,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动沈柏! 下了马让猎云自己到马厩吃草,顾恒舟压着怒气一步步走到赵定远面前。 赵定远手里还拿着鞭子,鞭尾有血色,明显是刚沾上的。 赵定远本以为顾恒舟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一时有些慌乱,眼睁睁看着顾恒舟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眸底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你打的他?” 顾恒舟问,语气也沉,像夏日午后的闷雷,酝酿着风暴。 赵定远心尖发颤,抓着鞭子的手冒出汗来,到校尉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顾恒舟。 嗓子又紧又涩,赵定远不敢回答,身后的亲卫极有眼力见的开口:“回督监大人,沈少爷住过的营帐出了命案,副蔚大人也是在按规矩办事!” “规矩?本监倒是不知道,昭陵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三品以下的官员可以私自提审探花郎的规矩!” 沈柏虽然还没入仕,但已经是御前面过圣的探花郎,有功名在身,便是真的犯了什么罪,没有御令,赵定远也没有资格这样对他! 顾恒舟的声音很大,足够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不怒自威。 太阳落了山,酷热未消,赵定远额头却冒出冷汗,甚至有点记不起来自己今天怎么脑袋一热就让人把沈柏绑了起来。 便是沈柏身上没有功名,那也是太傅独子,怎么能说绑就绑呢? 赵定远被吼得脑子混沌,身后的亲卫也答不上话来,四下安静了一会儿,沈柏哎哟哎哟的叫出声:“顾兄,我脑袋都快炸了,你别光顾着出风头,先把我放下来啊!” 沈柏被吊了快两个时辰,脑袋早就充血,眼珠子都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染红了,顾恒舟抽走赵定远身后那个亲卫的佩刀,抬手斩断沈柏脚上的绳子,稳稳抓住绳子一抛,将沈柏扛到肩上。 “校尉营里出了命案绝非小事,本监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上奏陛下陈清此事!” 丢下这么一句话,顾恒舟扛着沈柏大步离开。 周德山不在,镇戈营的人又看了会儿热闹全都散了,赵定远后背发凉,把鞭子砸到亲卫脸上:“我让你绑人你就绑,不知道拦着我?” “副蔚,是沈少爷先骂你挑衅你的威信的。” “他骂我什么?” “……他骂你是有种没胆的缩头乌龟王八蛋,还说……” “闭嘴!”赵定远的脸黑成锅底灰,“备马,我要进城,今晚派人给我盯死顾恒舟和沈家那个小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他们出营!” 第15章 出了人命案 “哎哟喂,要了命了诶!” 沈柏被丢到顾恒舟床上。 顾督监的床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硬邦邦,砸得沈柏肩背生疼,但她嗷嗷叫着顺势一滚,从床头滚到床尾,把顾恒舟的气息都沾染到自己身上。 “顾兄,你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哪个姑娘受得了你了。”沈柏靠在唯一柔软的被子块儿上说,顾恒舟沉着脸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被倒吊了这么久,脑子是混沌的,脸也很烫,但顾恒舟的手更烫。 常年习武,他的手上满是厚茧,粗粝如砂石,仅仅只是捏着下巴就让沈柏浑身僵硬到不敢动弹。 “顾兄,怎……怎么了?” 舌头打了结,除了刚醒来那次短暂的强吻,沈柏还从没跟顾恒舟这么亲近过,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息强势的侵入肺腑,沈柏不自觉敛了呼吸,脸更热了。 顾恒舟幽黑深邃的眸子紧紧锁在沈柏脸上。 在太学院,沈柏和周珏都是很白的,但一个夏天下来,周珏也会晒黑一点,沈柏却从来不会。 以前沈柏上树掏鸟捅马蜂窝,顾恒舟只知道他是个混世魔头,这会儿捏住他的下巴才发现这人的皮肤出乎意料的软嫩,能掐出水来似的,和周珏的不同,和顾恒舟自己更不同,像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不过没有哪个小姑娘脸上被鞭子抽出这么大个血口子还有心思说胡话不哭的。 “国公府有凝霜膏,过两日会有人送来,不会留疤。” 顾恒舟淡淡的说,若无其事的松开手,沈柏立刻退到床角,重重的松了口气:“原是为了这个啊,我又不是小姑娘,脸上有点疤肯定更有魅力,到时回了太学院,我看还有没有人敢骂我小白脸!” 沈柏故作轻松,却见顾恒舟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这里没有其他人,说吧,命案是怎么回事?” 校尉营这么多年从来没闹出过人命,沈柏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只要不是傻子,第一时间怀疑的人自然是他。 “原来是问这个啊,是这么回事,今天一早有人发现有两个人把孙武杀了,用的这么长的匕首,直接当胸刺穿,血把整个床铺都打湿了,幸好顾兄你不在,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血腥吓人了!” 嘴上说着吓人,手上连比带划,一点被吓到的样子都没有。 顾恒舟之前跟周德山在京都附近剿匪杀过人,听到死了人的画面不觉得害怕还说得过去,沈柏才十四,在家只怕连鸡都没杀过,如今卷入命案之中却这么冷静,实在有点反常,但沈柏的武修在太学院是最弱的,顾恒舟不觉得沈柏能在不惊动营里那些人的情况下杀了张大牛还把罪名栽到别人身上。 “你与孙武同住一屋,昨晚就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沈柏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眸底泛起水光:“顾兄,你我同窗也有近五载了,难道也怀疑是我杀了人?” 第16章 为顾兄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第17章 彻查到底 校尉营里这桩命案,第二天被礼部侍郎李贺以一纸奏折参到了御前,告的是太傅独子沈柏因为私仇教唆杀人。 考虑到太傅沈孺修德高望重,李贺的言辞非常温和,既不要沈柏偿命,也不要沈家出丧葬费赔偿,只希望将杀孙武的两人当街问斩。 朝堂上许久没出过什么新鲜事,李贺这一本参得昏昏欲睡的众人有了点兴致,然而沈太傅在一开始的惊诧之后就稳如泰山,等李贺说完全部要求以后,沈太傅大义灭亲的来了一句:“逆子若当真草菅人命,老臣绝不偏袒!” 李贺眼皮一跳,觉得可能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姿态放得更低,他不想因为一个远亲跟沈太傅伤了同僚情谊,人反正已经死了,埋了就算了,不用沈柏负任何责任。 然而沈太傅并不接受这样的处理方案,一头磕在议政殿光亮的青砖上,恳请陛下责令校尉营督监顾恒舟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李贺当时脸都绿了,沈家就沈柏这么一棵独苗,沈太傅你不好好护着沈家的香火,给一个不相干的死者讨什么公道? 然而沈太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贺再拦着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只能咬牙忍下。 下了朝,大内侍卫快马加鞭,将黄澄澄的圣旨送进校尉营。 好不容易赶在天亮前回到校尉营的赵定远和顾恒舟一起到门口跪接圣旨,听完圣旨内容,赵定远整个人都懵了,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恒舟的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送圣旨来的侍卫对镇国公很是敬仰,压着激动跟顾恒舟说话:“陛下说世子殿下最为公正磊落,此案了结,正好成为殿下的功绩,日后殿下到灵州赴任也会省却许多麻烦。” 有功绩傍身自是比靠着国公世子的身份上任更能服众,这桩案子出现的时机实在巧妙。 “明远定不负陛下期望。” 顾恒舟收好圣旨送走侍卫,折身回来,赵定远还愣在大门口,顾恒舟走到他面前站定:“赵副蔚的官职虽然在我之上,但方才的圣旨大人也听见了,此案现在交由我审理,请大人即刻派人将孙武的尸首还有和他同帐住的几人押到我帐下,我要梳理案情着手查办。” 顾恒舟语气客套,态度却十分强硬。 赵定远察觉事情发展已经超脱了掌控,正努力思索着还能做点什么来补救,磕哒磕哒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骄阳下,周德山骑着烈英一马当先,缺掉的右腿并未消减他半分英姿,恍然间还是那个驰骋沙场的威武大统领。 马蹄扬起滚滚尘嚣,紧随其后的是阿柴,还有兵部专门运送粮草兵械的车马,一共九车,车上盖着油布,依稀可以看出弓弩箭镞的形状。 不仅从兵部要到了想要的东西,竟然还直接拉回来了! 接连受到冲击,赵定远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快到两人面前的时候周德山才勒了马缰绳,面色凝重:“方才路上遇到大内侍卫了,可是营里出了什么事?” 顾恒舟正要开口,沈柏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懒洋洋的开口:“出了大事了,我在校尉营教唆杀人被陛下知道啦,陛下震怒,下旨彻查此案呢!” 第18章 顾兄,我没骗你吧? 周德山生得高大,比顾恒舟还高半个头,左眉眉骨和右脸脸侧各有一条刀疤,天气渐热,他还穿着厚重的银甲,肩肘和膝弯都有青面獠牙的银制护腕,只是银甲下面的右小腿残缺着,只有一根金丝楠木磨成的木桩。 若不是废了一条腿,他现在应该是和镇国公齐名的威武大统领。 “沈少爷教唆杀人?” 周德山咀嚼着这句话,眼眸微眯,左眉眉骨上那条刀疤微拧,泄出沉沉的煞气,挟裹着战场上的血腥扑向在场的三人。 赵定远一直想取代周德山,但功夫比周德山差远了,只在背后下绊子,从来不敢跟周德山正面起冲突,这会儿看见周德山发怒,腿不自觉的打颤,往后退了两步。 “赵副蔚,教唆杀人的是我,周校尉瞪的也是我,你替我害怕做什么?”沈柏似笑非笑,依然是没个正形。 赵定远心虚,听见沈柏这话,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刚要反驳,周德山已大步走过来,眸光如刀,沉沉的扫了赵定远一眼命令:“都跟我过来!” 赵定远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跟着周德山往里走。沈柏落后一步,撞了撞顾恒舟的胳膊,得意的邀功:“周校尉从兵部要到东西了,顾兄,我没骗你吧?” 烈日当头,沈柏故意凑顾恒舟很近,顾恒舟的影子正好投到她脸上,遮住炎炎烈日,却遮掩不住她眸底的耀眼星辰。 这个角度,很像是顾恒舟的影子违背他的意愿亲了沈柏。 顾恒舟心底先是一软,随后被狠狠蛰了一下,冷着脸推开沈柏。 沈柏被推得踉跄,一脸莫名:“顾兄,你不夸我就算了,为什么还推我?” “闭嘴!” 闭嘴就闭嘴,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可劲儿的欺负我吧。 沈柏腹诽,跟阿柴交换了个眼神,安安静静跟着顾恒舟去周德山的营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定远假惺惺的说:“这事已经闹到御前了,沈太傅就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不会让他出事,而且沈太傅贤名远播,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惹来天下人的笔诛口伐,不好办呐。”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为沈柏着想,仔细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沈柏是幕后主使呢,赵定远这话里话外就钉死了沈柏的罪名,而且还暗讽沈孺修会因为一己之私,挑唆旁人讨伐周德山,这不是摆明了以权谋私吗? 这龟孙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沈柏翻了个白眼,正要进去跟赵定远好好说道说道,顾恒舟先一步进帐,动作太快,落下来的帘子扑了沈柏一脸灰,然后便听见他冷硬的声音:“本监现在是陛下钦定主审此案的人,此案究竟如何还需进一步查证,是谁给赵副蔚的底气在这里信口开河?” “什么叫信口开河?本蔚这般说,可是为了我们校尉营的名声着想,行远,你贵为世子,这其中很多腌臜事你不懂。”赵定远老气横秋的说,好像自己处事有多通透似的。 “我的确不懂,但昨夜我说了会查明此案再上奏陛下,怎么今日一早,李侍郎就把此事奏到了御前,赵副蔚不妨好好与本监分析分析!” 第19章 秋猎同行 顾恒舟少年老成,平日就是个眉眼冷淡没个笑脸的主,这会儿刻意板着脸和赵定远对峙,浑身的锋锐利刃都竖了起来。 赵定远梗着脖子瞪着眼睛,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沈柏笑盈盈的从顾恒舟背后探出脑袋:“赵副蔚,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沈少爷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比谁都清楚,世子既然说要主审此事,本蔚就拭目以待!”赵定远强撑着说,把刚刚的问题含糊过去。 周德山知道赵定远是什么德性,一听顾恒舟的话便知道是赵定远通风报信让李侍郎把这个案子捅出去的,眉心厌恶的拧在一起:“好了,都住口!” 赵定远闭嘴。 “陛下既然下了御令,此案便不能含糊,行远你虽然是主审,但今日兵部的弓弩已拨下来,需要加紧训练骑兵,除了阿柴,其他人手你需从新瀚营调拨。” 周德山这番话是变相的堵赵定远的嘴,顾恒舟主审此案,但协助查案的都是新瀚营的人,到时结案定论,赵定远也不能骨头里挑刺找麻烦。 听见这话,赵定远放松了些,吐出一口气道:“行,那我调十个亲卫供世子差遣。” “赵副蔚,顾兄是陛下钦命的督监,你张口闭口都称他为世子,是看不起督监之位,还是觉得陛下识人不清,不该委以顾兄如此大任?” 沈柏语气温和,却往赵定远头上扣了一顶罔顾圣意的帽子,赵定远老脸发僵,咬着牙否认:“本蔚没有那个意思。” “那赵副蔚是什么意思?” 沈柏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挑眉,等着赵定远辩解。 赵定远一脸酱色,无力辩驳,终究还是拉下脸来,拱手冲顾恒舟行了一礼:“行远,抱歉,是我方才失言了。” 周德山是直性子,平日总是被赵定远气得说不出话来,顾恒舟又从不屑于和赵定远起口舌之争,今天乍然看见赵定远吃瘪,两人眼底都闪过异色。 顾恒舟也没跟赵定远客气,淡淡道:“赵副蔚既然知错,日后记得谨言慎行便是。” 被一个晚辈当面这么教训,赵定远面上难堪,脸已经黑沉得不能看了,不想再待下去,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开。 等他走出帐子,顾恒舟这才走到周德山面前,面色冷凝:“骑兵训练如此紧迫,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恒舟想问的,也是周德山奇怪的地方。 周德山掀眸,凛然的看着沈柏,问:“沈少爷,你是怎么知道今年秋猎,陛下会点名要这支骑兵和御林军一起随行的?” 每年秋猎,陛下、皇子皇妃、朝中重臣还有各世家大族子弟都会参加,声势浩大,是一众青年才俊一展身手的好时机,也是最容易出事端的时候,只有御林军和禁卫军能够随行。 周德山训练这支骑兵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加强京中的防备能力,但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迫不及待的看到训练成果。 顾恒舟的目光立刻落到沈柏身上,寒意森森,似乎要将空气都凝成冰镞,钉穿沈柏! 第20章 顾兄果然不肯信我 “顾兄,我也是前不久才在无意之中知道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若是空口白牙的说,你必然是不会信我的。” 沈柏一脸诚恳,顾恒舟眉梢未动,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柏只好继续开口:“事情是这样的,半个月前的一天午后,我正在太学院午休,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在太学院迷路了,那个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让人见之忘俗,尤其是一双紫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 “说重点!” 顾恒舟额头青筋鼓胀,很想动手拍死沈柏。 “重点就是,那个小姑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六公主,六公主那日是特意来找四殿下的,我在带她去天映班的路上,无意中听说某日在御花园,陛下与几位皇子说起今年秋猎的事,六公主对秋猎很感兴趣,学了几句舌,我才知道陛下有重用校尉营骑兵的打算。” 沈柏带六公主见四殿下的事是真的,顾恒舟那天也在场,不过他向来不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恍惚记得六公主那天穿得很粉嫩,引得整个天映班的人都过去围观。 “六公主才十岁,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顾恒舟一脸冷然,哪里是不信六公主,分明是不信沈柏。 沈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眼巴巴的看着周德山诉苦:“周校尉您看看,我说了顾兄不会信我吧?当时我听阿柴说您去兵部是为了要弓弩,才知道事情有多紧急严重,让阿柴带这个话给您,也是希望您能硬气一点,不然这般拖下去可怎么得了?” 可不是么。 上一世周德山就是在秋猎前三天才被告知这个消息,但他手里的骑兵连弓弩都拿不稳,根本没办法随行,最后跪到御前自行请罪,赵定远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参了周德山一本置他于死地。 周德山没见过沈柏在太学院上房揭瓦的样子,经过此事,已认定沈柏是好人,闻言点点头,看向顾恒舟,语气略带责备:“行远,沈少爷说得有理,你的性子就是太冷淡了,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你与沈少爷同窗多年,应该知道他承了太傅的风骨,品行不会错的。” 那是你没见过他满嘴胡言骗人的样子,只怕太傅都想打折他的腿! “行远受教。”顾恒舟不与周德山争辩,又问,“秋猎一般在九月中旬,如今已经五月末了,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 三个月的时间,要呈现出一年的训练效果,这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搞定的事。 周德山表情凝重,眼神却很坚定:“这大半年虽然没有弓弩,但他们的骑术和体能训练强度一直都很高,这三个月只要强化箭术练习,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们只需要协从御林军调度,不出错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顾恒舟面色稍缓,沈柏却是一脸兴奋,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拍了一下:“周校尉说可以一定是可以的,到时便让兵部那群孙子睁大狗眼好好看看咱们校尉营的儿郎是何等风姿!” 这话有些不符合周德山预设的太傅独子的形象,周德山先是一愣,随后朗声笑起:“好!没想到沈少爷性子如此爽利通透,不愧是沈太傅的儿子。” “哪里哪里。”沈柏笑开了花,得寸进尺:“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要不要我和顾兄一起陪周大人小酌几杯?” 第21章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柏这人,一点做嫌犯的自觉都没有,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周德山破例开了回小灶。 在啃了十来天的馒头以后,沈柏见到了烤得外焦里嫩的鸭子和肥而不腻的梅菜扣肉,阿柴还送来了两坛陈年好酒。 坛封一揭开,馥郁醇厚的酒香便扑鼻而来,不是热辣急烈的烧刀子,而是昭陵久负盛名的梨花白,一闻就知道至少是十年以上的陈酿。 咕噜! 沈柏口舌生津,馋得不行。 上一世自入仕以后,为了应酬交际,她的酒量越练越大,酒瘾也越来越大,好多时候会带着一身酒气去上朝。 顾恒舟成亲那晚,她本打算敞开肚皮喝的,但顾恒舟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哑着声对她说:“酒多伤身,以后都喝茶,别死在我前面好不好?” 他都这么说了,她哪敢说不好啊。 于是她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着茶,无比清醒的看着他与别人拜堂成亲,连醉酒逃避现实的退路都被堵死。 沈柏自觉担负起斟酒的重任,倒了满满三碗,坐下迫不及待的端起碗送到嘴边。 张嘴要喝,想到上一世跟顾恒舟的承诺,莫名有点心虚,偷偷去看顾恒舟,顾恒舟敏锐的偏头:“做什么?” “我喝啦?” 你都馋得要流哈喇子了,谁还能拦着不让你喝吗? 顾恒舟面瘫,周德山已经喝完一碗,沉沉的笑出声来:“沈小郎尽管喝,行远那里还藏了好多好酒,不差这两坛。” 可不是,后来那些酒都被她搬空了呢。 想到这里,沈柏又有些得意,眉眼一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沈柏咂巴了下嘴。 周德山难得遇到沈柏这么能接话的,三碗酒下肚,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说起他跟着镇国公一起征战沙场时的风光,说起他断腿后的不得志,说起这些年在校尉营四处碰壁的憋屈。 很多事都是顾恒舟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的。 顾恒舟只喝了两碗酒便停下来,在沈柏和周德山称兄道弟的时候帮两人倒酒。 “……所以这些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好过!” “对,沈老弟说得对!” 周德山附和,沈柏突然伸手勾住周德山的脖子往他耳边凑:“周兄,既然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恒舟眼皮微跳,想也没想伸手抓住沈柏的后衣领把人拎到自己身边。 酒才喝完一坛,周德山只是微醺,见状笑起来:“这么容易就醉了?我刚刚还以为他是个小酒鬼呢。” 沈柏的确醉了,没骨头似的倒在顾恒舟身上,听到酒鬼两个字,耳朵竖起来,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不要告诉别人我喝酒了哦,我……我答应顾恒舟以后都不喝酒的。” 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约定?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顾恒舟一脸莫名,沈柏坐不稳,四肢并用想往顾恒舟身上爬,顾恒舟强行摁住她的肩膀命令:“坐好!” 沈柏喝得满脸通红,掀眸眼神迷离的看着他,不满的撅嘴:“周兄,我还没跟你说那个秘密呢,你得凑近一点,要是让别人听见就不好啦。” 顾恒舟才不靠近,一本正经的说:“这里没有别人,你说吧。” 第22章 喝醉了 沈柏脑袋晕乎乎,顾恒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立刻咧嘴笑起:“周兄,我其实有喜欢的人哦,而且已经喜欢他十年啦。” 十年? 他今年才十四,难道从四岁就喜欢一个人了?四岁的时候他懂什么是喜欢吗? 顾恒舟仔细回忆了一下,沈柏四岁的时候他八岁,他和沈柏完全没有什么交集,沈柏嘴里喜欢十年那个人应该不是他。 那这人在太学院做那件事又是为什么? 顾恒舟莫名有点气恼,把沈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推开,问:“那个人是谁?” “是我们昭陵的镇安大统领,厉害吧?” 沈柏一脸得意的挑眉,顾恒舟迅速在脑子里把当朝武官的官职都过了一遍,而后看向周德山:“昭陵有镇安大统领?”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称号,应该是话本子里写的人吧,文人都喜欢看这些。”周德山敛了笑淡淡的说,顾恒舟抿唇不语,沈柏已扛不住酒劲向后栽倒,顾恒舟一把捞住,把人抱起来:“他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周德山吃了两粒油酥花生,在顾恒舟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开口:“行远,你之前跟阿柴说,这位沈少爷身上有隐疾,不会指的他喜欢镇安大统领这种事吧?” 昭陵建国三百余年,还从来没出过女大统领。 喜欢男子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顾恒舟几乎算是周德山看着长大的,沈柏祸害别人可以,周德山决不能让他祸害到顾恒舟身上。 顾恒舟停下,没有回头,明明才刚成年,肩背却挺阔得和镇国公一样。沈柏被他抱着,不像十四岁的少年,更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周叔叔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在校尉营,他向来是叫周校尉的,今日破天荒的叫了一声周叔叔,便是服软示弱,希望周德山不要插手这件事,让他自己处理。 “去吧。” 周德山爽快应下,知道顾恒舟的性子沉稳,从来不会让人操心。 只是没了沈柏在旁边说话,一下子清冷下来,周德山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干巴巴的又喝了两碗,让人收桌。 顾恒舟抱着沈柏回了自己的营帐,阿柴还在分发弓弩没有回来,帐子里黑漆漆的,顾恒舟凭着记忆走到床边。 沈柏酒品极好,一路上也不吵不闹,刚沾到床就想往床里边滚,顾恒舟伸手把人捞住,微微俯身,醇香的酒气裹在湿热的呼吸里扑到脸上。 很温暖,也很醉人。 习武之人的视力比一般人要好,适应了一会儿黑暗,顾恒舟看清沈柏睡得很香的脸。 睡着以后,他身上没了白日那股子痞里痞气的纨绔模样,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五官在男子里面算很秀气的。 才十四岁,还没长胡子,一张脸白净得惊人,衬得脸上那条鞭伤越发狰狞,两片朱唇微微张开,呼噗呼噗的喘着气儿。 顾恒舟不自觉晃了下神,想到在太学院时,这两片唇瓣贴上来时超乎意料的温软。 鬼使神差的,顾恒舟伸手捏住沈柏的脸颊,将那两片唇捏得嘟起来,显得越发红润莹亮,像熟透了的石榴,妖冶蛊惑。 当时这人是怎么贴上来的? 第23章 原本想杀谁? “唔,放开小爷!” 沈柏睡得不舒坦,眼皮却因为酒意沉得根本睁不开,只能费劲的嘟囔。 顾恒舟已俯身凑到离他唇瓣不到一寸的地方,听到这声音猛然惊醒,丢开沈柏踉跄着后退几步,掌心竟出了汗。 沈柏没觉得疼,咂巴了下嘴嘀咕:“顾恒舟,是你自己答应让我喝酒的,不能怪我。”说完抱着被子滚到床角乐乐呵呵的睡了。 顾恒舟眸底一片晦暗,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走出营帐,正好和准备进来掌灯的阿柴碰上,阿柴歉然:“督监恕罪,属下回来晚了。” “无妨,今晚不看公文了,不必掌灯。” “督监喝酒了?我去伙头兵营帐要一碗醒酒汤来。”阿柴说完转身就走。 喝酒误事,顾恒舟自律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一般鲜少喝酒,实在推辞不了喝一点,事后也会立刻喝碗醒酒汤,以免第二日睡过头或者头痛影响操练。 “送一碗给周校尉便是,我不用。”顾恒舟说,阿柴好奇的回头,问:“督监没喝酒吗?可是你身上的酒气很重啊。” “是别人身上的,不用管。” “哦。” 阿柴点头离开,脑袋里的疑虑更多了。 谁那么大的胆子,喝完酒敢往督监身边蹿啊?不怕被督监打折腿吗? 心绪躁乱,顾恒舟睡意全无,索性去停尸的营帐查看孙武的尸体。 孙武是被一把五寸长的匕首刺穿心脏的,凶手把匕首捅进去以后还搅了两下,在孙武胸口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 他两只手的手腕有很明显的淤青,应该是案发时一人负责按住他,另一个人负责用匕首杀人。不过孙武被杖责三十,臀上的伤比沈柏重多了,用的药又完全比不上顾恒舟从国公府拿的那些药,伤基本没好,看样子他当时基本没有过多挣扎。 那两个凶手人被五花大绑丢在旁边营帐,顾恒舟检查完孙武的尸体走过去,发现两人和沈柏一样,睡得昏天黑地,一点都不害怕。 顾恒舟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凝成冰渣,在那两人身上各踢了一脚,两人惊醒,还没完全清醒,嘴里骂骂咧咧,待看清楚顾恒舟的脸,脸色一变,恨不得把刚刚骂人的话都吃回去。 “顾……顾督监。” 两人打了个哆嗦,艰难的背靠背坐起来。 “叫什么名字?” 顾恒舟稳坐如松,清冷冷的开口,两人后脊骨发凉,倒豆子一样回答:“小人张大牛。” “小人张二牛,我们是京郊往西三里路槐扬屯的佃户,是孙武介绍我们进校尉营的,他说营里伙食好,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拿,比做佃户轻松多了。” “他给你们介绍好差事,算是对你们有恩,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我们不是想杀……” 张二牛沉不住气,一听顾恒舟问话就想诉苦,被张大牛撞了一下抢过话头:“我们也不想杀他,是孙武欺人太甚,他仗着跟赵副蔚关系好,私下里分走我们大半月钱,还对我们非打即骂,我实在忍不了就动手杀了他,动刀子的是我,督监砍我的脑袋便是!” 张大牛说得合情合理,顾恒舟只当没听见,定定的看着张二牛,目光如炬,说:“你刚刚说,你们原本想杀谁?” 第24章 怕熏着顾督监 沈柏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眼睛睁开以后脑子还是懵的,然后感官苏醒,痛意一分分加强,沈柏抱着脑袋闷哼一声,悲催的发现自己上一世好不容易练出来的海量全没了,又恢复到当初三杯微醺十杯倒的状态。 “醒了?” 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抬头,顾恒舟正坐在帐子里的桌案前处理公务。 他看都没看沈柏一眼,沈柏却心虚得直冒冷汗。 她上辈子入仕后练就了金刚不坏身,别说喝酒,就是被十大酷刑折磨,也不会抖落出什么秘密,但这会儿她还没正式入仕,身体稚嫩得很,昨晚喝醉了酒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就不一定了。 “嗯,醒了。” 沈柏应声,下床边朝顾恒舟走边环顾四周。 帐子里的摆设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看来她没摔砸什么东西。身上虽然还残留着很重的酒味,衣服却是干净的,应该也没吐。 沈柏稍稍安心,在离顾恒舟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顾恒舟掀眸看来:“离那么远做什么?” “我身上还有酒臭,怕熏着顾督监。” 沈柏堆出笑一脸谄媚,连顾兄都不敢叫了。 顾恒舟眸底攒着霭霭的雪露,唇角却见鬼的微微上扬:“过来!” 顾恒舟皮相生得极好,要不是一双眸子平日冷冰冰像万年不化的雪山,替他挡了不少桃花,只怕国公府的门槛早就被踏烂了。 这会儿他唇角微扬,眸光虽然冷然,也比平日要亲和三分,然而沈柏胸腔那颗贼心一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警惕的问:“顾督监,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靠太近被人看到不好。” 顾恒舟不说话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沈柏。 沈柏脑子转了八百个弯都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最终还是认怂的挪到顾恒舟面前。 顾恒舟屈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沈柏先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才看见他手下那份文书写的内容。 “那天晚上两个案犯招供,他们本来是要绑走你的,最后却杀了孙武,你还敢说孙武的死跟你没关系?” 张大牛和张二牛招供,说他们那晚本来是想绑了沈柏丢到后山树林,给他个教训,帮孙武出一口气,没想到半路沈柏醒了,教唆他们去杀了孙武,那份文书上盖着两人的手印,无声的控诉。 沈柏先是一愣,随后松了口气。 还好是说案子的事,不是她昨晚撒酒疯乱说了什么话。 “顾督监,新瀚营靠近营门口,镇戈营靠近后山,镇戈营和新瀚营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把我打晕了丢到营帐外面给我扣一顶私自逃跑、抗旨不遵的帽子不是更方便,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后山?” 沈柏先提出异议,然后摊开自己的手掌放到顾恒舟面前:“如果你是因为他们摁了两个手印就相信他们,我也可以立字据保证我和这件事没关系,手指摁烂了都行。” 沈柏坦荡荡,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光明磊落的人。 顾恒舟绷着脸不说话,沈柏打了个响指:“顾督监,我觉得我们的眼光不能只局限于校尉营内,你想想,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坦荡,实在犯不着因为被打了几鞭子就背上一条人命案,这桩命案背后一定大有玄机。” “比如?” 第25章 他说不要就是要 “比如朝中有人与我爹政见不合,怀恨在心;比如有人嫉妒镇国公手握重兵,心怀不轨;再不济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借机掩盖校尉营里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 沈柏说着说着,表情便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一掌压在那份供词上:“所以顾督监不能听信这种片面之言,要慢慢清查才好。” 沈柏靠在桌案边,半截身子挤在顾恒舟和桌案之间,捂了一晚上的难闻酒气涌入鼻尖,连顾恒舟自己都没发现,他竟然没觉得反感厌恶。 “沈柏,你想彻底搅浑校尉营的水?” “顾兄说错了,是校尉营这潭浑水里,混进了我这条自带好运的锦鲤。” 沈柏完全放松下来,腆着脸自夸,不等顾恒舟开口又继续道:“这份供词可以先放着,顾兄不妨先查查两个案犯的来历,我记得先帝组建瀚京校尉营时曾立过一条规矩,进校尉营者,若非战场退下来的伤兵,须为烈士后代,或为武行出身,若不满足这其中之一的条件,不得载入校尉营名册,若是有人坏了这规矩,这背后的居心可就要好好考量考量了。” 说完这句话,沈柏撤身离开,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出营帐,阿柴正好沏了茶回来,闻到沈柏身上的味道眉头拧成麻绳。 “沈少爷,你昨晚跟周校尉一起喝酒了?” “是啊。”沈柏点头,脑袋还是很痛,忍不住嘀咕,“我好歹刚帮了你们一个大忙,阿柴你都不帮我准备一碗醒酒汤,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昨晚有给校尉大人准备醒酒汤,但是督监说不用管你。” 这个锅,阿柴表示不背。 没想到会是这样,沈柏脑袋更疼了,抢过阿柴给顾恒舟沏的茶喝了一口:“他说不管你就真不管啊,你不知道你们督监是那种口是心非的性子吗?他真不想管我怎么还让我在他营帐睡了一夜?” “可是……” 阿柴觉得哪里没对,沈柏继续洗脑:“没有可是,以后但凡和我有关的事,你们督监说不要就是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出了事我担着。” 阿柴:“……” 说服阿柴,沈柏溜溜达达去伙头营顺了两个冷馒头吃,醉酒后人很不舒服,正准备回去躺着,远远地看见赵定远带着一队人马往后山方向去。 那架势,可不像是闲的没事去后山掏鸟窝玩的。 沈柏挑眉,一路小跑返回顾恒舟的营帐,阿柴没在门口守着,她也没想着通传一声,直接掀帘进去:“顾兄,我刚刚看见……噗!” 话音戛然而止,沈柏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目光死死的钉在那个强劲有力的身躯上没办法挪转开。 沈柏不是没见过顾恒舟光膀子的样子,但都是在顾恒舟受伤的时候,不像现在,顾恒舟只着里裤站在屋里,正背对着她用帕子擦背。手臂和背上的肌肉紧绷,每一寸的肌肉线条都轮廓清晰。 沈柏心脏鼓跳,脸火烧似的烫起来。 “看够了?” 顾恒舟转过身,眼睛微眯,沈柏被美色冲昏了头,脱口而出:“没够。” 顾恒舟:“……” 气氛瞬间冷凝成渣。 第26章 丢人现眼 沈柏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但顾恒舟身手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一脚踹出了营帐。 顾恒舟那一脚至少用了四成力道,沈柏摔了个狗吃屎,屁股碎成两瓣,嗷嗷叫了两声。好在她在太学院爬树上房练得皮糙肉厚,这一脚还不至于让她爬不起来。 被这么一打扰,顾恒舟也没心情擦身了,穿好衣服出来,脸上凝着寒霜,黑云压顶。 沈柏连忙捂着屁股蹦起来说正事:“报告顾督监,我刚刚看见赵副蔚带着一行人往后山方向去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咱们?” “当然!”沈柏毫不犹豫的点头,拍着胸脯说:“整个校尉营,只有我立场最中肯,万一大家起了什么冲突,到时候我还能做个人证。” 一语中的。 顾恒舟薄唇抿成锋刃,最终还是带上了沈柏。 沈柏只到后山洗过一次澡,对这边地形不熟,跟着顾恒舟翻过山脊,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山后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广阔草坪。 山脚扎了七八个营帐,所有人正操练得热火朝天。 扫了一圈,周德山和赵定远不见踪影,其中一个营帐外面倒是站了十来个人,远远看着就知道情况不对。 顾恒舟眉心一皱,带着沈柏大步走过去。 营帐外面,周德山和赵定远各自的亲信剑拔弩张的对峙了,看见顾恒舟,所有人脸色俱是一变,却在顾恒舟冷寒的眸光逼视下没敢发出声音。 周德山和赵定远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站在门外很容易便听见周德山说:“去年我是在全营公开选拔的人,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你现在想突然塞人进来,便是闹到御前,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周兄这话说的,什么叫塞人进来?我带来这些人个个都身手不俗,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伤残,日后领着这些兵马出去,也给咱们营挣脸面不是?” 赵定远幽幽地说,竟不是单纯的想塞人进去,而是坐享其成,眼看周德山把兵马都训练出来了,就想让自己的人来统领。 他想得是真美,全天下的狗屎都被他踩完了也没这么好的运气吧? 沈柏暗暗翻白眼,顾恒舟掀开帘帐走进去:“赵副蔚的言下之意是觉得校尉营里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落下伤残的将士给你丢人现眼了?” 赵定远没有上过战场,心里也没有那些家国大义,所以能轻易说出这种含有歧视意味的话,但在顾恒舟和周德山眼里,这些身上有伤疾的将士才是昭陵最拿得出手的脸面。 因为他们代表的是昭陵儿郎的血性和保家卫国的决心,哪怕身躯残损,只要一息尚存,也不容外敌侵犯昭陵国疆分毫! “顾督监言重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赵定远赔着笑否认,眼底闪过阴郁,只觉得顾恒舟越来越碍眼了,要不是忌惮着背后还有个国公府,瀚京校尉营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是吗?但本监听赵副蔚方才的意思,好像笃定自己手下的人比周校尉精心训练出来这支骑兵身手要好呢。” 第27章 签个生死状,如何? 顾恒舟这话问到了赵定远心坎上,他强忍着喜悦道:“我知道周校尉跟随镇国公多年,多的是练兵的法子,手下出来的都是好兵,但我手下这些人毕竟占了一些优势,身手好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说来说去,赵定远还是觉得那些伤残的将士比不得手脚全乎的人。 周德山的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垂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忍着没冲上去揍扁赵定远。 “赵副蔚今日来时想让多少人进骑兵队伍的?” “不多,十二个。”赵定远笑里藏刀,这事就算被顾恒舟撞破了也没什么,优胜劣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恒舟垂眸,安安静静的思索,沈柏偏头看着他,见他下颚线条冷硬锋锐,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抢先开口:“赵副蔚既然这般自信,可敢让我从现在骑兵队伍里选人出来与这十二人比试一番?” 孙武死得蹊跷,案子现在还没结,赵定远不敢小瞧沈柏,谨慎的没有立刻答应。 沈柏歪着脑袋笑得无害:“我之前从来没进过校尉营,根本不知道这些骑兵的身手如何,由我选人是最公平不过的,赵副蔚在害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赵定远反驳,定了定神挑衅的看向周德山,“我是怕周校尉不同意沈少爷的提议如此胡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不应战谁就是怂王八! “沈少爷的提议很好,那便把全营的将士都叫来观战,也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周德山沉沉的说,憋着一口气想把赵定远的头打爆。 赵定远应下,让人去通知其他将士来观战,自己则牢牢跟在沈柏身后,生怕沈柏玩什么花样。 沈柏毫不在意,抖着腿大摇大摆的往前走,把赵定远当成太傅府的小厮,活似自己是来校尉营观赏游玩的。 周德山组建的这支骑兵有六百人,全都听从命令列队站好,等着沈柏挑选。 沈柏一排一排的走过去,把每个人的脸都看得很清楚。 这些人都是这些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有的伤了手脚,有的伤了耳目,有的毁了容貌面目狰狞,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眸光坚毅,如同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利刃,无往不利。 上一世赵定远接管校尉营以后,他们很快就被遣散回乡,沦为籍籍无名的平庸之辈,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是什么模样。 这一次,不会这样了…… 在赵定远的监督下,沈柏很随意的从六百人中点了十二个人出列。 其中十一个沈柏都点的断指缺耳的人,最后一个,沈柏点了一个叫罗珲的断臂将士。 这是骑兵队伍,所有人还要练习弓弩箭术,罗珲却失了整个右臂,这让他看起来和队伍格格不入。 看见罗珲,赵定远忍不住嗤笑出声:“周校尉是怎么选人的?原来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骑兵队伍吗?” 除了断了右臂,罗珲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五官俊朗,眉眼冷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他丝毫不理会赵定远的嘲笑,平静的看着前方,在赵定远和沈柏走开几步后扬声问:“赵副蔚,今日声势弄得这么浩大,不如让你手下的人签个生死状,如何?” 第28章 顾兄,这人的胆子好小呀 听到生死状三个字,赵定远眼皮突突的跳了两下。 生死状一立,上了擂台那就只有你死我活,赵定远今天带来这十二个人可不是他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若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回头不好跟头上那位交代。 “这个……” 赵定远想回绝,沈柏兴奋的打断他,眼睛发亮的看着罗珲:“这个生死状要怎么立?小爷只在戏本子上听过,还从没见过呢。” “回沈少爷,生死状顾名思义,状令一出,便生死由天,绝不后悔。” “原来是这样啊。”沈柏恍然大悟,熟稔的撞了下赵定远的胸膛,“这个断臂很狂妄啊,竟然觉得自己会赢,赵副蔚这都忍得了?” 赵定远眼神晦暗不明,沈柏在旁边咋咋呼呼的唯恐天下不乱,表面上看他的赢面很大,但对上罗珲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赵定远就有种自己上赶着往套里钻的错觉。 “人命关天,今日比试也只是切磋一番,不必闹到这种地步。” 赵定远最终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沈柏失望的哦了一声,背着手走到顾恒舟身边,低笑了一声:“顾兄,原来这人的胆子只有芝麻大点儿呢。” 她说这话时声音和软,带着平日惯有的慵懒散漫,其中却有夹着三分嘲讽,冷漠嗜血,好像和赵定远有血海深仇似的。 落在顾恒舟眼底,一点也不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 直觉告诉顾恒舟,从那天在太学院课堂上偷睡醒来,沈柏身上就多了很多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悄然无形,沉甸甸的压在沈柏身上,只偶尔散发出些许令人喉咙发哽的悲痛。 如同现在。 顾恒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沈柏情绪低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放到了沈柏脑袋上。 “顾兄?” 沈柏偏头,诧异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底写满疑惑。 顾恒舟僵住,还没想到合理的说辞,一记响亮的锣声传来。 擂赛开始了。 “谁让你们鸣锣的,小爷才是裁判,放着让小爷来!” 沈柏嚷嚷着,飞快朝擂台奔去,顾恒舟收回手掩唇轻咳了一声,这才提步走向擂台。 说是擂台,其实不过是用石块填成的一个面积很大的圆形区域,周围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沈柏冲进去抢了铜锣,喝令观战的众人后退站好,给两边参赛的十二人各留出一条通道,又专门给顾恒舟、周德山和赵定远留了最佳观战席位。 等所有人就位,沈柏把铜锣别在后腰走到擂台中央,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不才沈柏见过各位兄弟,今日请各位兄弟做个见证,看看咱们周校尉一手带出来的骑兵队伍,和赵副蔚的亲兵比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营里也没别的筹码,咱们就以这支骑兵的统领权做赌注了,谁赢了,以后这支骑兵就归谁管!” 就这三两句话,沈柏直接把赵定远的意图摆到了明面上,人群一片喧哗,都知道这个赌注有多大多不合理。 眼看要激起众怒,赵定远想说两句场面话圆过去,沈柏眼眸一弯,说:“我押我爹一年俸禄,赌赵副蔚会输得很惨!” 第29章 顾兄不下注么? 沈柏说完那句话以后,人群鸦雀无声,赵定远的脸色难看到极点,面上功夫也不做了,露出难看的嘴脸问:“周校尉当真打算用这支骑兵的统领权做赌注?若这次比赛,我手下的人赢了,本蔚可不会客气!” “不必客气。” 周德山淡淡开口,直接从腰间摸出校尉金令给众人看,一字一句的说:“今日这场比试要是输了,周某立刻到御前,自请辞官,让能者居上!” 周德山兵法运用得那么熟练,自然早就察觉了赵定远的狼子野心,之所以一直隐忍退让,不过是舍不下营里这些将士,不想让他们在赵定远手下受委屈。 但越是忍让,赵定远越是得寸进尺,如今都欺负到眼前了,再忍着还算什么男人? 周德山把赌注加重几乎翻了一番,几个亲兵想劝阻,被周德山用眼神制止。 顾恒舟唇瓣嗫嚅了两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一场比试,迟早都会发生的,被沈柏催化也不一定是坏事。 “周校尉好魄力!”沈柏卖力的鼓掌,而后意味深长的看向赵定远,“赵副蔚,到你了。” 既然要赌,那双方都应该下赌注,而且价值应该悬殊不大。 周德山直接用校尉一职做赌,赵定远自然也该拿自己的副蔚职位回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定远身上,赵定远顿觉骑虎难下,天知道为了进瀚京校尉营他花了多少银子疏通人脉,在多少人面前装孙子。 校尉营越来越壮大,这五年他是想方设法捞了一点油水,但到处打点之后也就只得了点豆腐渣,今天万一把乌纱帽输了,损失可就太惨重了。 赵定远觉得自己的嘴好像被人缝了起来,根本张不开口,沈柏抖着腿轻轻敲了下锣催促:“赵副蔚,兄弟们都等着你发话呢,还比不比啊?” “就是啊,还比不比了?” 剩下的骑兵跟着起哄,赵定远额头沁出汗来。 声势闹得这么大,他要是说不比了,以后还怎么在营里立足? 可是比的话,他手下那些人真的能比赢吗? 赵定远心底打了个突,沈柏已经像街头卖艺的人一样吆喝起来:“赵副蔚还要再好好考虑考虑,兄弟们可以先下注,我左手边代表周校尉赢,右手边代表赵副蔚,大家站好了就不要动了,都是七尺高的大老爷们儿,和周校尉一样,豁出全部身家赌一把好不好?” “好!” 众人齐声答应,很快站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因为赵定远的犹豫,新瀚营里有几个人偷偷站到沈柏左手边,赌周德山会赢。 所有人都站好,只有顾恒舟还站在沈柏背后的中间位置,清清冷冷,如同生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的挺松。 “顾兄不想下注么?” “营里不许聚众赌博。”顾恒舟一板一眼的回答,眸光清冷,又道,“而且,镇国公府的家当,没人受得起!” 镇国公府的钱财不多,但祖上先辈用血汗挣下的赫赫战功,便是给出来,也如烙铁一般,没人能接得住。 说出这句话的顾恒舟孤傲、清高,甚至有着两分不可一世的狂妄,如撕破黑暗的一缕日光,锋芒过人。 沈柏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舔了舔唇,咽了下口水。 不合时宜的想起,顾恒舟的唇亲起来真的很舒服呢。 “沈柏。” “嗯?” “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 第30章 顾兄和我还分你我么? 顾恒舟眸光锐如锋刃,沈柏屁股还疼着,不敢太放肆,轻咳两声移开目光看向赵定远,懒洋洋的催促:“赵副蔚,兄弟们都选好了,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是不是输不起?” 沈柏这话一出,这群骑兵立刻粗声粗气的附和,镇戈营的人看不惯赵定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擂台也已经搭好了,不分个高低贵贱,谁也别想舒坦。 赵定远额头直冒汗,只觉得今天的日头过分毒辣,让他嗓子都要干得冒烟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周德山就站在他身边,手里的金令明晃晃的刺人眼,赵定远被刺得心慌,又听见沈柏追问:“赵副蔚,你还比不比啦?” 沈柏的语气七分嘲弄三分不屑,让赵定远绷到极限的神经嗡的一声断裂,理智崩塌,赵定远取下腰间的银令大声道:“比就比!今日我手下的人要是输了,明日我就去御前请辞,此生再不入校尉营!” 等的就是这句话! 沈柏唇角高高上扬,几乎是赵定远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敲响铜锣:“双方赌注已下,局开,所有人皆为见证,今日的比试规则很简单,车轮战,只要一方有人倒下爬不起来,立刻派人补上,最终哪方站着的人多,便是哪方胜出。” 沈柏声音清润的介绍完比试规则,退到顾恒舟身边,又补充道:“本局只分胜负,点到即止,不可伤人性命,不过刀剑无眼,若有意外,镇国公府会给出丰厚的抚恤赔偿,大家大可放心。” 众人:“……” 沈少爷,你的语气这么兴奋,到底是有多希望一会儿比试能出点意外? 无视众人无语的目光,沈柏敲了锣宣布比试开始。 顾恒舟目光冷沉的扎在沈柏身上,沈柏仰头,一脸无辜:“顾兄为何这般看着我,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吗?” 顾恒舟绷着脸,轮廓冷硬,问:“国公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呀。”沈柏轻轻撞了下顾恒舟的胳膊,笑得没脸没皮,“我知道国公大人两袖清风,若真出了什么事,这抚恤金也可由太傅府垫付,就凭我和顾兄的关系,还用分什么你我么?” 顾恒舟抿唇往旁边走了一步,和沈柏拉开距离,用实际行动告诉沈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要分你我,还要分得明明白白。 沈柏露出受伤的表情,厚着脸皮紧挨顾恒舟,正想再说点什么,顾恒舟盯着场上冷冷道:“赢了。” 沈柏想了也没想,举起手里的锣用力敲响:“第一轮,镇戈营罗珲胜!” 擂台上,罗珲一脚把人踩在地上,左手横刀悬在对方头上一寸的地方,若是这一刀真的下去,只怕已经血溅三尺。 骑兵队伍里的人克制的叫好,赵定远脸色难看,恨不得捏碎手里的银令,偏偏沈柏还故意大声安慰:“这才第一轮,赵副蔚不要紧张,等输到最后再摆脸色也不迟。” 沈柏把欠打这块儿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赵定远咬紧牙关,眼神冷煞的瞪向沈柏,顾恒舟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把沈柏挡在身后,迎上赵定远的目光。 沉沉的杀意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第31章 顾兄,这真的是误会 第二轮开始,沈柏没再跟顾恒舟说话,专心看着擂台上的比试情况。 罗珲虽然没了整个右臂,但他左手用刀用得很好,且下盘极稳,没有丝毫破绽。 赵定远带来这十二个人身手的确都很不错,但他们更侧重轻功和招式的研究,略有些华而不实,而罗珲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毙命,连眼神都卷挟着马革裹尸的杀戮,从气势上直接碾压对方。 很快,罗珲连胜三局,赵定远那边剩下的九个人没了气势,一个个都绷着身子如临大敌,反观罗珲,和三个人对打以后,他的呼吸丝毫没乱,只是刚活动开筋骨,觉得有点热,脱了上衣,露出硬鼓鼓的古铜色胸膛,肌肉虬结,每一寸都极具爆发力,强大到简直不像正常人。 果然很厉害。 沈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突然感觉被一道灼热的目光锁定,偏头,顾恒舟沉沉的看着她,眸底攒着火星,说出来的话却很冷:“看来你真的不想要这双眼珠了。” 沈柏:“……” 顾兄,这个真是误会,我就看看,绝对不是馋他的身子! 沈柏正想解释,罗珲又打败了一个人,场上喝彩声不断,沈柏连忙敲锣宣布罗珲胜。 被这么打断,沈柏再专程解释反而显得有鬼了,只得压下情绪专注看比试,不敢再开小差。 一个时辰后,沈柏再次敲锣,大声宣告:“第十一轮,罗珲胜!”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周围没有什么遮挡,所有人在一开始的激动之后都被晒得口干舌燥,罗珲没穿上衣,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折射出细碎的光亮。 沈柏顶着烈日说了不少话,这会儿也渴得厉害,本能的舔了舔唇,一抬头又看见顾恒舟眸色晦暗的看着自己。 沈柏:“……” 顾兄,我真的不是那等无耻之徒。 沈柏唇角抽了抽,眼睛被一道亮光晃了一下,擂台上情况突变,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突然暴起,违背比试规矩挥剑刺向罗珲。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围观众人发出惊呼,眼看那剑要刺进罗珲的心脏,一块石子击中那人的手腕,剑脱手而出,虽然没有刺痛罗珲的心脏,却还是在他左肩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立刻涌出来。 长剑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所有人都被惊醒,顿时激动起来,眼看场面要失控,周德山厉喝一声:“都给我安静!” 众人安静下来,顾恒舟一脸沉郁的走到擂台上,那人抓着手腕不甘心的说:“属下没认输,沈少爷裁决有失公允,属下不服!” 顾恒舟垂眸冷冷睨着他,新瀚营里的人想讨好赵定远,立刻高声附和:“就是,沈少爷偏袒镇戈营的人,我们不服!” 顾恒舟点点头,踩住剑柄,用巧劲轻轻一提,将长剑握在手中,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挥剑,断了那人的右臂。 伴随着凄厉至极的哀嚎,艳红的热血喷了顾恒舟一身,他眉眼淬着寒霜,轮廓冷硬,如同无间炼狱走出来的修罗。 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喘,沈柏心头发热,冲到顾恒舟面前,撩起袖子擦掉溅到他脸上的血。 刚擦了两下,手腕被抓住,顾恒舟皱眉露出抗拒,沈柏咧嘴笑起:“顾兄,你挥剑的样子真好看!” 第32章 有失公允 营里这么多人看着,顾恒舟一把甩开沈柏,地上的人痛得晕死过去,赵定远稳不住了,气得跳脚,指着顾恒舟怒道:“行远!身为校尉营督监,你怎敢亲自动手残害营中将士,你可知该当何罪?” 顾恒舟背脊挺直如松,眼神坦荡,说:“这轮比试已鸣锣结束,他却无视规矩,欲图暗剑伤人,杀害同僚,是他有错在先,且他口口声声说有失公允,本监此举,不过是还他一个公允,赵副蔚若有异议,大可在比试结束后,到御前参我一本!” 这群骑兵身体多少都有残缺,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们却还要从中生事,顾恒舟自然不会一直忍让下去。 赵定远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眼看败局已定,不想丢脸,索性耍无赖,大声道:“不必等比试结束,本蔚这就进宫让陛下评理。” 赵定远说完要走,顾恒舟一个眼神,阿柴立刻带人拦住赵定远,赵定远正要发怒,沈柏幽幽的开口:“赵副蔚既然也觉得小爷裁决不公,小爷理应陪赵副蔚去御前当面对峙一番,这赌局还没结束,正好可以请陛下做个见证,陛下金口玉言,赵副蔚总不会还有异议吧。” 赵定远的脚被钉在地上,骑虎难下。 这事不闹到御前,赵定远还能想法子不认账,要是陛下开口判他输,革了他的官职,就真的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赵定远咬着牙折返身回来,他看向罗珲,眼底浮起阴毒的戾色。 罗珲连胜十一人,气势正盛,赵定远不想手下的人再和他对上,沉声道:“顾督监说得有理,罗珲少了一条手臂,前面消耗了很多体力,这会儿又受了伤,再继续比试着实有些吃亏,不如先让罗珲兄弟下去,从剩下的人里面挑一个人出来应战,咱们一局定胜负。” 赵定远别的不行,关键时候说漂亮话倒是信口拈来,罗珲根本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正要说自己还可以继续打,沈柏抢先开口:“赵副蔚果真思虑周到,为了公平起见,不如让赵副蔚这位手下自己从六百骑兵中随便选一个打吧,也免得赵副蔚事后说小爷偏心跟你耍花样。” 沈柏把赵定远最后的退路堵死了,没人指定对手,让他自己派人去选对手,这一局一旦输了,就代表这六百骑兵,随便挑一个人出来都比赵定远手下的人强。 既然他训练出来的兵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周德山带出来兵,那他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在校尉营做这个副蔚? 镇戈营的将士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眼睛都烧了起来,恨不得自己也被选入骑兵,能上场好好教训这些人一顿。 赵定远气得都要吐血了,却没有底气拒绝沈柏的提议,递了个眼色让手下去选人。 赵定远手下最后剩的那人叫许冲,他已经完全被罗珲的气势吓倒,也顾不上面子,从六百人里选了一个体型最瘦弱,还被戳瞎了右眼的人。 看见这人被选出来,顾恒舟眸光微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沈柏有些诧异,一直很安静的阿柴突然冲那人吼了一声:“瞎猴子,别给我们镇戈营丢脸!” 听见阿柴的话,他笑着啐了口口水:“孙子,爷爷打架还轮不到你插嘴,给我把嘴闭好了!”说完从腰后抽出一把锃亮的柴刀横在面前。 阿柴和他真的是爷孙? 沈柏有点不敢相信,头顶传来顾恒舟清冷疏漠的警告:“沈少爷,校尉营的兵不是你意气用事的筹码。” 第33章 碰了他的逆鳞 瞎猴子下巴留着一绺泛白的山羊胡,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已经五十出头,体力到底不及罗珲,上场一刻钟,喘气声便明显大起来,许冲很快发现这一点,仗着体力优势一直躲避不攻击,消耗瞎猴子的体力。 场周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场上的比试,沈柏一颗心悬起来,生怕错过场上任何的变化,余光却捕捉到顾恒舟紧绷的下颚,刚刚的警告之后,他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和前几日的打打闹闹不同,沈柏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在怪她擅作主张。 镇戈营的兵马都是从战场上打残了退下来的,他们把血汗甚至残肢都留在了边关,朝廷可以记不住他们的功劳,但国公府的人不能,所以上下两世,顾恒舟都把仅有的柔情倾注在了这里。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 现在,沈柏碰了。 铮! 发觉瞎猴子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许冲开始反击,毫不犹豫的挥剑直逼瞎猴子的脑袋,被瞎猴子反手用柴刀挡住,刀剑相击的瞬间,火光迸溅,听得沈柏心尖发颤,掌心冒出冷汗。 一击未中,许冲并不沮丧,眼睛反而亮了亮,他发现瞎猴子右手有旧伤,虽然接下了他那一剑,右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抓住弱点,许冲专门攻击瞎猴子的右手,逼得瞎猴子一退再退,退到最边缘的地方,瞎猴子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得向后倒去,露出破绽,许冲一喜,举剑就要取瞎猴子的首级。 千钧一发之际,顾恒舟身形微动,沈柏眼疾手快,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擂台上,瞎猴子先许冲一步掷出手里的柴刀,柴刀刀锋折射着冷光,绕着许冲的脖子转了一圈飞出去,许冲挥剑的动作僵了一瞬,瞎猴子一个打滚躲到旁边,许冲软软倒地,殷红的血迅速蔓延了一地。 场上鸦雀无声,还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柏松开顾恒舟,重重鸣锣:“这一局,瞎猴子胜!” 镇戈营的人惊醒,狂欢起来,瞎猴子捡起柴刀满不在乎的用衣摆擦干净,阿柴带着人冲上来,比在战场上打了胜仗还激动。 新瀚营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定远面色铁青,冲到周德山面前,咬牙切齿的质问:“说好点到即止,现在出了人命,周校尉打算如何处置?” 刚刚那种情况,分明是许冲先动了杀机。 沈柏刚要说话,顾恒舟眼神冷厉的看着赵定远说:“刀剑无眼,都是意外,国公府会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他的家人赔偿。” 这是赔偿银两就能了结的事吗? 赵定远梗着脖子瞪着顾恒舟,沈柏好心提醒:“今日天色不早了,赵副蔚不管是想进宫鸣冤还是主动请辞,这会儿都可以进城了,陛下日理万机,赵副蔚最好先写封折子递进宫里,不然明日陛下都没有时间召见赵副蔚。” 赵定远输人输阵,放了句狠话让沈柏等着便气冲冲的走了。 等他走远,周德山避开众人把沈柏和顾恒舟叫到后山树林,看着顾恒舟冷冽的问:“行远,你刚刚想做什么?” 第34章 给我跪下! 已经过了午时,日头正盛,烈日透过茂密的树叶投下一道道梦境般奇幻的光束,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鼓噪起来。 周德山表情冷肃,比太学院喜欢用戒尺惩戒学生的夫子还吓人,沈柏下意识的想替顾恒舟遮掩,一本正经的瞎编:“周校尉,您在说什么呀,顾兄刚刚一直在看比试,什么都没做啊。” 周德山声音微微拔高:“我在问顾恒舟,沈柏你最好给我闭嘴!” 沈柏进校尉营大半个月了,这是周德山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饶是沈柏活了两世,也被震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顾恒舟的脸像是被寒冰冻结,半晌低低的开口:“他是父亲的亲卫,也是阿柴的爷爷,我不能让他出事。” 周德山听得眉毛倒竖,瞬间怒了,大声斥责:“若你真的用这种手段保下他,他会亲自废了你的手!” 顾恒舟站得笔直,抿唇一言不发,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周德山怒不可遏:“反了你了,给我跪下!” 顾恒舟直挺挺的跪下,山里不比扎营的地方,地上全是棱角尖锐的碎石,顾恒舟那一跪,直接跪在沈柏心尖上,疼得沈柏眼睛都红了。 周德山手里没什么东西,直接折了树林里的黄荆条狠狠抽在顾恒舟身上:“国公大人常年驻守边关,让我替他好生教导你,我平时教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忘了吗?赵定远的人违背规则,你就断人一臂,你自己还敢明知故犯?” 周德山是真的被气到了,偏偏顾恒舟还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不说话,气得周德山一口气打折了三四根荆条,沈柏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随便插话,好在没多久,阿柴寻来禀报:“校尉、督监,赵定远方才出营回城了,可要派人跟上?” “不必。” 周德山直接回答,阿柴第一回见顾恒舟跪着,忍不住好奇:“督监大人犯什么错了?” 周德山平复情绪,沉着脸呵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柴立刻收回目光,行了礼退下。 镇戈营的将士一片欢欣鼓舞,周德山朝营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宇间浮起忧色:“行远,我知道你一心想替镇国公守住校尉营,但校尉营太小了,只够让我这样的残躯苟活,你终究会拨开京都的繁荣见到真正的战场,到那时,你看到的会是尸山血海,你不能为死去的人停下脚步,只能为活着的人不断向前拼杀。” 这些话顾恒舟从兵书上和镇国公送回来的家书上见过无数次,早已铭记在心,他知道周德山在担心什么,沉沉开口:“周叔叔,今日是我做得不对,但只要我还在校尉营一日,我就应该替父亲护着他们一日。” 沈柏最见不得顾恒舟服软认错,心脏揪成一团,忍不住在顾恒舟旁边跪下:“今日之事主要是我推波助澜造成的,是我思虑不周,周校尉您要是还没解气,就连我也一块儿打吧!” 沈柏比顾恒舟瘦小多了,跪在旁边只有小小的一团,周德山想起那日沈柏醉酒后说的话,眉心挤出褶皱:“我在替国公大人教训后辈处理家务,沈少爷有什么资格多言?” 沈柏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滚落:“可是我喜欢顾兄啊。” 第35章 愿同领军纪 第36章 气得棺材板压不住 上一世沈柏十四岁做探花郎,十六岁入朝为官,为官十四载,进揽月阁的次数根本数不清,毫不夸张的说,她连揽月阁的地砖有多少块,廊檐有多少雕花、楼里姑娘身上有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会儿被顾恒舟摁在黑漆漆的巷子,沈柏半点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装出一副纯良无害小白兔的模样,气哼哼的为自己辩驳:“顾兄,你说什么呢,我才十四岁,毛都没长齐呢,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看沈柏熟门熟路的样子,顾恒舟一点也不信沈柏没有来过这里,不过转念一想沈柏喜欢的是男子,进了这里也干不了什么,手上松了力道,冷声提醒:“兵部可不在这里。” 沈柏眼珠灵活的转了转,故作神秘凑到顾恒舟耳边说:“兵部虽然不在这里,但那些大人处理完公务可都喜欢在这里面放松呢。” 顾恒舟眉头紧皱:“你怎么知道的?” 沈柏脱口而出:“我爹告诉我的!” 顾恒舟眉头狠狠抽了抽,完全不能把沈太傅那么风雅高洁的读书人和揽月阁这种地方联系到一起。 见他不信,沈柏不遗余力的抹黑沈太傅:“顾兄,你别看我爹平时装得像个谦谦君子,他私下其实一点都不正经,就拿我喜欢你这件事来说吧,他就觉得特别好,要是我俩能在一起,我们沈家的祖坟都得冒青烟。” 是沈家的列祖列宗被气得棺材板压不住,所以祖坟冒青烟吧。 顾恒舟捂了沈柏的嘴堵住那些胡言乱语,抬手把人捞进怀里,悄无声息的跃上揽月阁二楼屋檐,正准备蓄力往屋顶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户传出来:“……都是姓沈的臭小子在里面搅和事,只怕沈孺修那个老东西早就被国公府收买了!” 是赵定远。 顾恒舟停下来,沈柏笑弯了眉,活似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沈柏挤眉弄眼让顾恒舟带着自己靠近窗棱,熟练的舔湿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个洞,顾恒舟第一回做听人墙角的事,眉头紧皱不肯同流合污,沈柏便不管他,自己贴近那个洞往里看。 包间里坐着的都是沈柏的老熟人,礼部侍郎李贺,兵部侍郎赵寿山,赵寿山手下的几个令史也在,下了朝,大家都脱了官服换上常服,其中一个人看上去年轻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袭棉麻的青衫,坐在几人之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正是之前沈柏说要推举出来接替赵定远位置的令史李为。 赵定远因为输了白日的比试,心里郁闷得不行,骂完沈柏立刻不停的喝酒,李贺和赵定远平日联系最紧密,表情有些责备:“定远你这次是真的被沈家那小孩儿坑了,怎么能随便拿官职做赌注呢。” 赵定远现在也很后悔,把酒杯砸到桌上,恶狠狠的说:“就算没有姓沈的,顾恒舟也早就想除掉我了。” 沈柏偏头看向顾恒舟,顾恒舟微微倾身蹲在她身边,屋里的烛火被窗户纸阻拦,只有一点清浅的昏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他眉目冷清,眸子幽黑,目光却一错不错的落在她身上,似乎从刚刚就一直看着她。 沈柏一怔,心脏漏了一拍。 第37章 只能留一个 顾恒舟没想到沈柏会突然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的撞上,距离太近,顾恒舟很容易看见沈柏眼底的错愕和涌动的情绪。 不合时宜的想起今天沈柏冲到擂台上来帮他擦血的样子,明明是个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小孩儿,却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说他挥剑的样子很好看。 对视片刻,顾恒舟伸手掐住沈柏的脸把她的脑袋扭回去,收回手,指尖细腻的触感却经久不散,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心尖,时不时被风吹动,便痒得心尖发颤。 京中很多世家少爷十五六岁以后家里都会挑选一两个通房丫鬟伺候着,叶氏这几年跟顾恒舟提过好几次想往他院子里塞人,都被顾恒舟拒绝了。 一来是顾恒舟不喜欢姑娘家娇娇弱弱、哭哭啼啼的性子,二来是从记事起,顾恒舟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是要和父亲一样在沙场上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的命是黎民百姓的,给不了任何女子想要的生活,他娘亲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 顾恒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清心寡欲的过去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杀出来沈柏这么一个混不吝,像团热烈的火焰,不管不顾的想要融进他的生命里。 老实说,他的心弦有点波动,但……影响不大。 顾恒舟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屋里赵定远已经把他痛骂了一番,然后恶声恶气的说:“我不能就这么辞官!” 赵定远舍不得自己千辛万苦换来的副蔚职位,其他人自然也不想他就这么走了,这些年没什么战事,兵部能捞的油水瀚京校尉营得占大头,赵定远若是辞了官,谁知道以后上任的是什么人? 李贺当即开口:“这事只是你们私下约定的,周德山必然不敢直接捅到御前,定远你先称病在家待几天。” 赵定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依然愁眉不展:“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李兄,我也不能一直称病在家啊。” 赌是私下打的,但比试是当着校尉营所有人的面比的,这么多人看着,赵定远这张老脸总还是要的。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外面的歌姬恰好换了一首战曲弹奏,曲子节奏紧凑激昂,杀机浮现,一直没说话的兵部侍郎赵寿山沉吟一声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局面,在定远和周德山之间,只能留一个!” 这话正符合赵定远的心意,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故意装傻:“姑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德山那人最是墨守陈规,平日除了在营里操练也没有别的喜好,而且如今输了比试的人是我,如何能留下我把他除掉?” 赵寿山给了赵定远一记白眼,正要戳穿,李为站起身来:“诸位大人,后面的事我不参与了,走出这个房间之后,我会忘掉方才我听到的所有。” 李贺沉声命令:“给我坐下!” 李为站在那里没动,无声的拒绝。 屋里剑拔弩张,沈柏又扭头看向顾恒舟,刚想凑近点跟他说话,顾恒舟立刻躲瘟疫似的躲开。 沈柏暗叹了口气,指了指楼下,示意顾恒舟带自己下楼,等顾恒舟揽着自己从屋檐跃下,沈柏坏心眼的贴到顾恒舟耳边:“顾兄,我想到一个法子……” 第38章 鸡飞狗跳 柔软温热的唇瓣擦过耳廓,湿热的呼吸喷进耳窝,猝不及防的击中心脏,落地以后,顾恒舟绷着脸一把推开沈柏。 沈柏被推得一个踉跄,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脸无辜:“顾兄,你推我做什么?” 顾恒舟面色黑沉,有夜色做掩护,沈柏没看到他发红的耳根,却也觉得他很像是被轻薄了的良家小郎君。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沈柏的年纪比现在的顾恒舟大多了,不好再欺负他,摸摸鼻尖恢复正经,认真的说:“顾兄,你方才也听见了,赵定远出尔反尔,还要联合那些人除掉周校尉,时间紧急,他们只怕很快就会对周校尉下手,我以为目前最好的对策是先下手为强。” 顾恒舟虽熟读兵法,却不擅长暗中给人下绊子,拧眉问:“你打算如何?” 沈柏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一炷香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冲进揽月阁,不顾门守和阁里妈妈的阻拦,兔子一样一头撞进二楼秋字号包间,正在包间里议事的几人被惊得不轻,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扔出去。 那小厮蹿进门以后直奔李为,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下,抱住李为的大腿嗷嗷一嗓子嚎出声来:“老爷,不好了老爷,咱家后院失火了!” 这小厮的脸被锅底灰抹得乌漆抹黑,嗓子却极亮,失个火跟哭丧似的,别说包间里的人,连隔壁几个包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屋里几人眼皮跳了跳,李为拱手行礼:“诸位大人,不好意思,下官要赶回去看看家中火势如何,今日之事,下官定会烂在肚子里,绝不让其他人知晓!” 说完,李为拎起小厮大步出了包间,下楼走出揽月阁,马车已停在路边。 揽月阁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却是一片浓墨般的夜色,在夜色的掩护下,李为没发现车夫比平日高大了不少,一股脑的钻进马车里,脖颈却被一个冰凉锋锐的东西抵住,方才还哭得凄惨的小厮声音变得冷静:“李大人,请不要慌张大叫,我们想请大人先看一场好戏。” 车夫和小厮被打晕了丢在车里,身上的衣服都被扒走,李为迅速判断了形势,淡淡开口:“好。” 沈柏按着李为的肩膀坐在马车里,顾恒舟把马车驾到旁边巷子里,片刻后,巡夜司统领秦延东带着二十来个亲兵气势汹汹的杀进揽月阁,阁里瞬间鸡飞狗跳。 相邻几条街的百姓全都点了灯出来看热闹,不多时,便看见兵部、礼部连同校尉营的副蔚大人脸上全都带着抓痕,衣衫不整的从阁里出来。 昭陵建国三百余年,民风虽然开化,却也有明令禁止,为官者不得沾染赌嫖两样东西,像这几位大人这么相约来作乐还弄得这么狼狈的,是头一回发生。 百姓看戏看得津津有味,马车里的李为却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走得早,这会儿他也会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然而比这更恐怖的,是沈柏在他耳边幽幽的冷笑:“李大人,你前脚刚走,巡夜司的人后脚就进了揽月阁,你猜那几位大人会觉得是谁告了他们的黑状?” 李为后脊骨爬起冷意,咽了口口水:“你们想做什么?” 第39章 世子殿下想要什么? 李为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后颈很快出了一层汗,沈柏好心帮他擦了汗,宽慰的说:“李大人不必紧张,我们一不劫财,二不逼你杀人越货,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这世上可没人会把刀架在人脖子上,逼着别人交朋友。 李为腹诽,沈柏收了刀,摸出火折子吹燃,顾恒舟掀开帘子钻进来。 火折子的光亮很弱,不过还是足够李为一眼认出马夫打扮的顾恒舟,李为睁大眼睛,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世子殿下,怎么是你?” 李为说完扭头去看沈柏,沈柏脸上的锅底灰没擦掉,黑漆漆的一团,只看得见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实在看不出是何方神圣。 沈柏咧嘴一笑,把火折子盖上,马车里重新陷入黑暗,沈柏直接切入正题:“李大人,当年你高中状元,殿前面圣的时候曾当着百官的面说,你要做一个为君分忧、为民解愁的好官,如今十年过去,李大人的鸿鹄之志可曾实现一星半点?” 为君分忧、为民解愁。 这八个字一直悬在李为的书房,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没想到今天会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听见。 到了这会儿,李为已经猜到顾恒舟听见了赵定远和李贺他们在包间说的话,并不绕弯子,无奈的开口:“世子殿下,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决不能以简单的是非曲直做出判断,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令史,殿下若想让下官去大理寺揭发几位大人的罪行,恕下官无能为力。” 李为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自己有这么一点价值,沈柏低笑起来:“李大人说笑了,赵副蔚他们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又没真的对周校尉造成什么伤害,我们怎么会让李大人空口白牙的去指控几位大人呢?” 李为不解的问:“那殿下想要什么?” 马车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沈柏清幽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李大人以前没有依仗,不得已才会选择明哲保身,如今有国公府做靠山,我们想让李大人重露棱角,遵从本心做个不随大流的官。” 李为心头一震,忍不住提醒:“殿下,结党营私是重罪。” 沈柏反问:“李大人也曾这样提醒过赵副蔚他们么?” 李为哑然失语。 戌时末,国公府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迅速关上,沈柏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恒舟身后,进了最东边的荆滕院。 刚进屋,顾三顾四便提了热水进来,顾三对沈柏的敌意很深,只是出于礼教没直接把沈柏赶出去,冷着脸提醒:“沈少爷,世子要沐浴了,客房就在旁边,请随我过去。” 热水还很烫,腾腾的往上飘着热气,出营之前顾恒舟才刚被周德山狠狠抽了一顿,哪受得了这个,沈柏连忙开口:“顾兄身上有伤,沐浴的水不能太烫,顾四你去打点冷水,再找点外伤药过来。” 沈柏的语气太过自然,顾四下意识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发觉不对,扭头紧张的看着顾恒舟:“世子,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 顾恒舟横了沈柏一眼,刚想说没事,顾淮谨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行远,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 顾恒舟眼神一凛,揪住沈柏的衣领把人摁进木桶。 第40章 暂时不考虑婚事 沈柏水性不错,但因为毫无防备,被摁进桶里以后呛得不轻,本能的要挣扎,顾恒舟托着她的脑袋让她喘了口气,冷声命令:“不想被丢出去就安分点!” 话落,顾淮谨跨进屋来,顾恒舟重新把沈柏按进水里,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面向顾淮谨,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二叔。” 顾淮谨沉沉应了一声,上下打量顾恒舟:“宵禁时间早就过了,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顾淮谨在吏部任职,把昭陵的律法条文背得比谁都熟,顾恒舟性子冷淡,平日不是在校尉营就是在太学院,从没这么晚回来过,顾淮谨觉得反常,自然要过来看看。 顾淮谨是文官,顾恒舟越长大和顾淮谨的关系越生疏,这两年更是和周德山更亲近些,今晚的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顾恒舟直接一句话带过:“回城的时候出了点事,耽搁了。” 这话听着委实有点冷漠,顾淮谨气闷,正想好好跟顾恒舟谈谈,顾恒舟余光看见桶里冒了一串泡上来,心头一紧,抢先道:“二叔,抱歉这么晚惊扰大家,不会有下次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顾恒舟头一回这么积极的认错,顾淮谨被打了个岔,一时忘了刚刚想说什么,见时辰确实晚了,起身准备离开,顾恒舟立刻命令:“顾三,送二叔回去。” 顾三上前想送顾淮谨回自己院子,顾淮谨回过神来,扭头看着顾恒舟说:“对了,今日下了朝,沈太傅来了国公府一趟。” 顾恒舟意外:“沈太傅来国公府有何贵干?” 顾淮谨望进顾恒舟眼底,说:“也没什么,送了点请明前茶过来,说是之前教子无方,不小心冲撞了你,让你不要介意。” 顾恒舟不喜欢喝茶,这茶分明是沈太傅专门送个顾淮谨的。 顾恒舟抿唇不言,顾淮谨继续道:“行远,你母亲走得早,父亲又常年驻守边关,二叔不能眼看着你走歪路,这次的事我可以不修书告诉你父亲,但若从校尉营受训完出来,沈家少爷还这么离经叛道,二叔绝不能坐视不管!” 顾淮谨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带了些许狠意,顾恒舟神色微凛,冷声说:“我自会处理好此事,不劳二叔插手。” 顾淮谨习惯了顾恒舟冷淡的性子,表明态度以后又放软语气,说:“行远,我知道你向来很有主见,沈家少爷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你明年就要赶赴灵州上任,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才行,下月初是你二婶生辰,有几家适龄的姑娘都会来参加,你跟周校尉告个假,正好回来看看。” 顾恒舟垂眸,眉目冷冽:“二叔,我说过了,暂时不会考虑婚事。” 顾淮谨一听这话就来气,拔高声音:“顾恒舟,你都十九了,不是九岁小孩儿,你自己不想考虑,也不为你父亲考虑?他膝下可只有你一个孩子!” 顾恒舟无动于衷,像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无妨,就算我不娶妻,顾家的香火也有二叔一脉续上。” 顾淮谨暴怒:“顾恒舟!” 顾恒舟眼眸冷淡,转身开始脱衣服:“时辰不早了,二叔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三上前把顾淮谨往屋外请,顾恒舟低头,看见一头在水中散开的头发,眼眸微缩。 第41章 衣服散了 等顾淮谨出了院子,顾恒舟立刻把沈柏从水里捞出来,人已经憋晕过去,浑身软绵绵的直往下滑。 顾恒舟捞着她的腰拍了两下她的背,沈柏吐出几口水,咳嗽两声恢复意识,本能的紧紧抱住顾恒舟大口大口呼吸,嘴上还不消停:“我的娘诶,差点憋死小爷了!” 她浑身都是湿的,冒着热气,头发水草一样黏在脸上,腰肢却极绵软,顾恒舟的衣服也被打湿大半,悬着的心稳稳落地,顾恒舟收回手恢复冷漠命令:“松手!” 沈柏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撒手,抱着顾恒舟一个劲往他身上蹭:“顾兄,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谋杀我啊,我死是小,沈老头找你麻烦是大,万一再挑起文武官之间的骂战,那我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顾恒舟太阳穴跳了跳,伸手揪住沈柏的衣领迫使她抬起头来,瞳孔却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沈柏穿的阿柴的衣服,阿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衣服穿在她身上本就宽大,泡了水再这么一折腾,衣服更是松松垮垮。 顾恒舟只揪住了沈柏的半边衣领,这么一扯,领口开了不少,纤细的脖颈、白皙光嫩的锁骨和小片泛着水光的肌理毫无征兆的撞进顾恒舟眼帘,沈柏的脸还被湿哒哒的头发挡着,顾恒舟莫名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顾恒舟半天没说话,沈柏感觉不大对劲,三两下拨开头发,意外发现顾恒舟神色晦暗的盯着自己胸口,疑惑的低头,沈柏差点没尖叫出声。 衣服什么时候散开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在沈柏上一世见过不少大场面,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沈柏现在才十四,不知是不是前两年就开始用裹胸的缘故,胸口一直很平,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会儿领口虽然开了不少,实则并没有暴露什么。 若是突然揪住衣领反倒会显得大惊小怪引起顾恒舟的怀疑,还不如坦坦荡荡一些。 打定主意,沈柏抬起右手,直接把衣领从右肩拉下,露出小半边圆润的肩头,然后十分做作的冲顾恒舟抛了个媚眼:“顾兄,我就知道,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一脸的黑灰正顺着水往下淌,沈柏还抽疯似的不停眨眼睛,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顾恒舟身上,顾恒舟松开沈柏,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顾四,把他给我扔出去!” 沈柏只来得及拉好衣领,便被顾四抓着裤腰丢进客房。 不过顾恒舟没让顾三顾四苛待沈柏,不仅送了热水和干净衣服沐浴,还送了夜宵来,沈柏吃完打了个饱嗝儿,吹了灯躺到床上,听见顾三顾四走出院子,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跑过去敲顾恒舟的门。 顾恒舟以为是顾三顾四又回来了,直接应声:“门没锁,进来。” 沈柏推门而入,顾恒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中裤坐在床边,中衣半解,露出大半结实的胸膛,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瓷瓶,明显正准备上药。 沈柏咕噜咽了下口水,顾恒舟偏头看过来,凌厉的冷光四射:“你来做什么?” 第42章 顾兄难道不喜欢? 顾恒舟声音冷然,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沈柏,沈柏收起心底那点不安分的心思,眨巴着眼睛特别诚恳的说:“我担心顾兄背上的伤不好上药,特意来看看,毕竟顾兄被周校尉罚,我也有责任。” 顾恒舟脸部线条冷锐,薄唇紧抿着,无声的抗拒,沈柏脸皮厚如城墙,只当看不见,慢吞吞挪到顾恒舟面前,说:“顾兄,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回校尉营,我保证只帮你上药,绝对不干其它的!” 沈柏竖起三指发誓,顾恒舟掀眸,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 一个只有十四岁、在太学院武修还总是倒数的小破孩儿,能对他干什么? 顾恒舟的眼神不加掩饰,完全没把沈柏当一回事,把药瓶抛给沈柏,微微侧身背对沈柏,算是同意让她帮自己上药。 沈柏唇角微扬,伸手把顾恒舟的衣服扒到腰间,然后愣住。 黄荆条极韧,天气热,顾恒舟穿的也少,周德山下手没留余力,顾恒舟背上有好几十道红痕密密麻麻的交错着,有的地方甚至破了皮渗出血来。 伤成这样,这人怎么能一声不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柏心疼得不行,鼻子控制不住的发酸。 顾恒舟等了一会儿发现沈柏没动静,正要回头看看,靠近左肩的肌肤被轻轻碰了一下,身体瞬间紧绷。 已经是深夜,白日的暑气消了不少,清亮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在他背上游走的指尖微凉,指腹圆润细滑,力道出乎意料的轻柔,掠过火辣辣的伤痕,激起细微的刺痒,痒意却从背上迅速蔓延到心尖。 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顾恒舟清冷的开口:“沈柏,你再乱动一下,我就废了你这只手!” 那只手顿住,然后撤离,片刻后挖了清凉的药膏抹到背上。 药膏很快被体温融化变热,那只手也染上他的体温,变得越发滑腻勾人,顾恒舟感觉脑子里有根弦随着那手的游动绷得越来越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温热的呼吸逼近,然后一股凉风吹在背上,伤处火辣辣的感觉被凉意取代,很舒适,顾恒舟脑子里的那根弦却直接被绷断,发出嗡嗡的声响。 顾恒舟沉了脸,扭头一把抓住沈柏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人拽进怀里。 沈柏还保持着嘟嘴吹气的样子,不明所以的问:“顾兄,我以为这样你会舒服一点,你不喜欢吗?” 认真洗了脸,白皙脸庞重新露出来,头发还没完全干掉,沈柏没有束发,一头乌发如墨般铺散开来,有几缕缠到顾恒舟手上,异常的柔软顺滑。 因为惊愕,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尾发红,水光潋滟,像是心疼他受了伤,刚刚才哭过。 顾恒舟莫名觉得沈柏这双眼睛很邪性,像漩涡一样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吸附进去,看得久了,身体里还会渐渐生出一股陌生的燥热。 沈柏上下两辈子,沈柏都没见过顾恒舟这样,心虚的咽了咽口水,正想推开顾恒舟站起来,顾恒舟突然伸手抚上她细弱的脖子。 “沈柏,你怎么没长喉结?” 第43章 就是要明目张胆的喜欢 第44章 顾兄,现在有开心点吗? 第45章 顾兄有几分胜算? 第46章 顾兄,我想回家 第47章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第48章 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了 第49章 金山银山也挖空了 第50章 不许再往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