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算计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突然。 昨天汴梁城还一片炎阳,动一动就淌汗珠子;今天一阵狂风,黑云就压了下来。一转眼,雪粒子已扑簌簌落了一地。 “又是这样的天气!”病入膏肓的罗太后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心满意足的笑了:“怀仁走时就是这样,雪粒子洗净了尘世,他清清白白的来也干干净净的走。” 替幼帝监国十五年,内忧外患、虎狼环伺。罗曼心衰力竭,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这两句话说出来,便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面容苍白,眼睛倒亮如繁星:怀仁,我要去找你了! 我们的儿子已长大临朝,他治国之能在我之上,我能瞑目你也可以放心了。这么多年,宫中腥风血雨,朝中明枪暗箭,若不是想着你,我熬不过来…… 想着你,那些苦啊、难啊、恨啊就都消了。无论是江山还是儿子,我都一定要给你守住了! 我守住了,那个内忧外患、贫极乞粮的王朝已经消失。到今年四海升平,八方来朝;各地交上来的银粮翻了数十番…… 风吹过,雪粒子飞成了雪片。罗曼努力朝窗外伸着手,像展翅欲飞的蝶…… 那一年,我被没入教坊司举刀自尽,你救了我;王府中倾轧践踏,你手把手教我生存之道,成就了我;你登基即薨,把儿女江山皆托付给我…… 你对我好,却只爱周玫。 便是她心中无你,最后害你,你依旧痴心不改独独爱她…… “你说来世爱我,只爱我!”罗曼嘴角噙笑,翩然离世:怀仁,你说话可要算数! ……………… 罗曼独坐在大开的窗前,双手托着下巴,愣乎乎的看着阳光穿过树枝洒下的影,像在想事又像在出神。 她死了,却又活了过来!活在了自己十一岁这年。 这一年,她被裴婆子算计着与裴俊临定了亲,从此深居绣楼满心欢喜的绣着自己的嫁妆。 一绣五年,巨富家资改姓了裴;外祖家获罪流放、全族客死他乡;宣毅伯府谋反,男诛女昌…… 罗曼眼中划过凌厉,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姐姐看什么呢?” 声音刚到,罗兰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已经挤在了罗曼身前。她顺着姐姐的目光,也看向那斑驳的树影:“跟洒了一地银鱼酥一样,难怪姐姐看入了神。” 罗曼定睛去看树影,却怎么也看不出银鱼酥来。 她‘噗呲’一笑,伸手点着妹妹的额头,满身的无奈和宠溺:“这都能想到吃,我也真是服气!” 又吩咐候在外间的丫头:“去给二小姐端盘银鱼……” “别去,我不吃。”罗曼话还没说完,原本拉着姐姐撒娇的罗兰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着朝外头喊。那声音激越尖利,如临大敌。 罗曼摆手让进来等吩咐的丫头下去,而后蹲下来拉着妹妹的手,笑问:“你不是最爱银鱼酥,怎么不吃了?” “嬷嬷说我太胖……”罗兰低垂着小脑袋,自卑得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我连姐姐一半的颜色都没有,往后怎么议亲?” 罗曼诧异的打量才七岁的妹妹,嬉笑着捏妹妹的脸:“白嫩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可连个双下巴还没长出来,怎么就太胖了?” 又伸手去摸罗兰的小肚子,鄙夷道:“小肚子还没个倒扣的盘子鼓,真丢胖人的脸。” 看着罗兰一点点亮起来的眼睛,罗曼笑着一把捏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呵呵笑道:“才七岁就想着议亲,不害臊!” 罗兰被姐姐挠得咯咯直笑,一边躲闪着姐姐的手一边捡空答腔:“嬷嬷说八九岁就该相看,十岁就能定了,让我早些打算着。” 还没算计完自己,就又打上了兰儿的主意? 罗曼心下错牙,面上依旧调笑着妹妹:“娶妻娶德,你胖上十斤还能把德行胖没了?” 罗兰不笑了,罗兰再捏她痒痒肉,她便扁着嘴汪满了一眼泪:“嬷嬷说瘦下来之前,吃一回零嘴便扣我两餐饭。” “不过是吓唬你……” “不是,前天下午我饿急了,吃了半块莲子糕。嬷嬷打了我手心,当真没给吃晚饭,连第二天的早饭也只让端了杯清茶。” 这是对主子?便是调教丫鬟,也没这么强硬刻薄的道理! 罗曼心下不虞,搂过妹妹擦着她没敢掉出来的泪,问她:“裴嬷嬷定下的规矩?” “嗯。”罗兰搂着姐姐的脖子,细嫩的小脸靠在姐姐肩上,长长的叹出口气又强笑着道:“姐姐也别心疼我,嬷嬷做什么都定然是为了我好。你和母亲不也总说,这世上也只有裴嬷嬷肯掏了心窝子替我们打算,就有不妥也定是咱们没明白嬷嬷的深意。” 这混账话竟是自己说的? 罗曼气得笑了,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拉着她认真道:“连身子都饿跨了,后面还能有什么好?嬷嬷再有深意,也不能拿身子玩笑。” 说到这里,罗曼收了笑:“往后你过来随我吃饭,半点不许饿着。” “可嬷嬷……” “我去和嬷嬷说!” 刚才还低落着的罗兰一下子兴奋起来,黑漆漆的大眼睛溢出光彩:“姐姐去说,嬷嬷肯定会准。嬷嬷昨天还和母亲说,等你过了门就让你当家理事,裴家上下谁敢有个不字,她决不轻饶!” 她绝不轻饶,那裴家不还是只捏在她手里? 罗曼呵呵一笑,也不急着教导妹妹。她还小,还不到说嫁娶的年纪。至于裴婆子的盘算…… 一个奴婢,哪有妹妹开心重要? “姐姐快走,去看我绣的荷包。” 解决了肚皮的事,罗兰兴奋的拉着罗曼往外间走:“过两天裴家的小定礼就抬过来了,正好打赏用。” “俊临哥才貌了得,咱们罗家的女儿也不是草包。等小定的时候让他们都开开眼,好生看看咱们的针线女红。” 罗曼听着这话,点着妹妹额头笑得不行。 虽说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带了他们兄妹几个避居在晚照苑。可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是宣毅伯府的正经四房,伯府按着年节从没落下过节礼、问候。 不说伯府,只说没落了的外祖家。大舅舅也任着一路要职,小舅舅更掌了半城财富。即便因着旧怨断了往来,母亲和外家也连着筋骨,一辈子撕掳不开。 她罗曼容貌端方,德行不亏,头顶宣毅伯府嫡女的名头,手里还握着四十三家陪嫁铺子。她嫁给刚中了童生试,整族只数得出个裴婆子的裴俊临,还需要凭针线女红挣脸面? 罗曼被妹妹拉出来,看着满满堆了一桌子的香囊荷包,惊得睁大了眼:“这么多,都是你做的?” 罗兰骄傲的看着姐姐笑:“我多做些,姐姐就能少做点。” 罗曼心头发热,握着妹妹的手紧了又紧。 当年抄家发卖,若不是妹妹执意先通知了她再逃,她就被裴婆子绞死了;妹妹也不会被裴家抓住,撞柱自杀…… 想着往事,罗曼眼眶发潮:这次,拼上什么姐姐也要护住你! “你猜大哥做什么去了?” 看姐姐拿着个荷包快感动哭了,罗兰扯了她袖子自答道:“去找裴俊临喝酒了,说是玩乐中、细微处才见品性。 他要在小定前看清看透了裴俊临,免得你往后吃亏。” 罗曼愕然片刻,失笑道:“裴俊临可是在咱们酒坊里泡大的,大哥连吃杯果子酒都要醉上三天。” “不怕,大哥请了援军。为此,大哥送出了好几本孤品珍本。” 那些孤本是父亲留下的,大哥寻常不让人碰,便是打扫晾晒都亲力亲为。他寻常都醉在书里不管世事,不是病得下不了地,绝不肯耽误半天学业。 这次因着她,大哥从书院回来四天,裹挟着裴俊临戏耍了四天了。 罗曼又想起了大哥的前世! 她没入教坊司的隔天,便听说全族男丁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头到处乱滚,血流成了河。罗曼没见到大哥最后一面,更没能帮大哥收尸。 她被和郡王救下后,求着和郡王辗转打听过大哥的后事,没打听到半点消息。等她掌了国,从头去查,才知道大哥被抓时还在写文章,到死他都不知道伯府犯了什么事。 一心科考成才,荫蔽家人的大哥。死后流落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罗曼赶忙摇了摇头赶走悲思,她回来了,悲剧便回不来了。 虽说她才十一岁,是跟着母亲在乡野庵堂里困顿了五六年的小丫头。虽处处掣肘事事不便,可怀先说过:凡事用心,就定能找到破解处。 “姐姐又想什么呢?”罗兰不满的摇着姐姐手臂,嘟着粉嘟嘟的小嘴娇嗔:“自打开始议亲,姐姐总是走神。有了俊临哥,姐姐连哥哥妹妹都不要了。” “瞎说!”罗曼伸手去刮罗兰鼻头:“你们才是最重要的人,比命都重要。” 罗兰还要再说,有丫头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大小姐,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罗曼点了头跟着丫鬟出去,丫鬟撞着罗曼肩膀对她挤眉弄眼:“裴大娘来了,小姐可要好生看看婆母。” 第二章:布局 母亲和裴家人说话的时候,罗曼就躲在屏风后头看。 即将成为自己婆母的裴大娘子,在母亲面前拘谨得椅子都没敢坐实。她低眉顺眼的坐在下首,不管母亲说什么,她都紧跟着答‘是’。小心得不像是来议亲的男方,倒像犯了错的下人。 母亲是个慈悲人,见不得她畏缩成这样,亲手奉了杯茶过去:“等后天小定一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常来常往,要少些拘束才是。” 裴大娘子倒被吓得不轻。她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着母亲手里的茶,接也不敢不接也不敢,窘迫得满脸通红,干脆‘扑通’跪了下去:“太太折煞奴家了。” 母亲始料未及,愣了一下才遣人扶她。 裴大娘子却不肯起来,她庄重的朝母亲磕了三个响头,起誓一般道:“太太慈悲,奴家却自知身份。便是祖上积德和太太家攀了亲,奴家也不敢在太太跟前放肆。往后小姐嫁过来,奴家将她当主子待,谁敢对小姐高声一句,奴家和他拼命。” “曼曼嫁过去便是裴家媳妇,你是她婆母……” 母亲话没说完,裴大娘子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脸色青白得吓人。 边上的裴嬷嬷见了,赶忙笑吟吟的抢过话头,对母亲嗔道:“太太心善,拿咱们当一家人尊重着。可曼曼肯下嫁到裴家,那是天仙下凡。大郎和大郎媳妇就该用心敬重爱护,便是供奉着也不为过。” “这……” “这都是份内的。”裴嬷嬷笑看着母亲,满眼都是亲昵:“曼曼那样的人品涵养,断不会不敬公婆、仗势欺人。太太知道裴家的心意就是,不消替他们两口子操心。” “那倒是!曼曼知礼懂事,不会慢待了你们。” “夫人这话极是。”裴婆子拍掌大笑:“这样的婆母、儿媳,还怕家里不和气?俊临是个有福的,守着咱们小姐一心读书,三五年也就能奔出来前程。想想以后,多少好!” “便能奔出来前程,也是托了太太、小姐的福。昨儿个俊临已经在祠堂起誓:这辈子只守着小姐一人,若沾染别人,就叫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就该这样!”裴婆子扶了裴大娘子起来,赞赏道:“虽说俊临为了小姐连命都肯舍了去,可人心易变。有这誓言拘着,他想想报应也不敢乱来。” 罗太太露了笑脸,满屋的人都跟着喜笑颜开。 罗曼在后头挑唇轻笑:瞧瞧这姿态言语,谁能说出来个不好? 裴家人郑重得不能再郑重的表了态,母亲也再没有不放心:“如此,后天一早便来下定吧。过了小定,礼便成了。” 裴大娘子大喜,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罗曼从屏风后转出来,罗太太赶忙拉着女儿的手坐下说话:“除了贫寒点,这裴家也真没挑头了。曼曼能放下尊卑挑中俊临,也当真有胸襟有眼光,母亲放心了。” “是母亲让我以身相许,谢裴俊临的救命之恩。” 看女儿不似谦虚,罗太太小心的试探道:“俊临做什么事让你不满意了?” 罗曼挽着母亲胳膊,将头靠在母亲肩头上挑剔:“他娘亲小意成那样,他在我跟前也尽是讨巧,这一家哪有骨头?” “骨头?”罗夫人冷哼一声,伸手推离了罗曼:“你攀崖去捡手镯,是俊临舍命救了你。他昏迷不醒那些天,你怎么不说他没骨头?他断了腿还天天差人给你送书送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没骨头?” 罗夫人越说越生气,到后头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罗曼知道母亲又想起了父亲。当年,父亲便是为救母亲坠崖身亡。裴俊临为救她而坠崖,这品格,自然也被母亲拔升到和父亲一样的高度。 没有实证就说他品性不好,母亲自然容不下! 何况父母一路恩爱,就算父亲去了,念着往事母亲心间也甜。 在她看来,罗家有钱,裴家有姿态,裴俊临还有情有义有才。这门亲,好得不能再好了! 看罗曼低眉垂眼不吭声,罗太太也缓了神色,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道:“要说门第,裴家是低了些。可就是门第低,才能由着你在家里随心所欲。 伯府就是高门大户,那里头磋磨人的阴私手段,你还经得少?曼曼啊,你是娘的心头肉,咱不去高门里受罪,成不?” 罗曼两只手扭着手绢,垂着眼不肯说话。 “俊临十四岁过童生试,是个出息的,咱们家又有的是银子。用不了几年,你就能过得既富又贵。听娘的,别再生事。错过俊临,你再去哪里找肯舍命护你的夫君?” “娘……”罗曼委委屈屈的抬头,冲母亲可怜巴巴的眨眼睛:“我才十一岁,裴俊临也才十五。这人越大性情越变,咱们再等等行不?” 一听这话,罗太太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俊临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哭得肝肠寸断急着要和他定亲。如今提上了日程,你又……” 罗太太长叹一声,肃穆着脸等罗曼答话。 那会儿我还没重生,正被裴嬷嬷牵着鼻子走啊!如今心如明镜,可没有实证,罗曼又能说什么呢?她要说自己死而复生,不得将母亲吓坏? 可就此放弃?不甘心啊! “我一想着要离开母亲,就难受得不行……” 说着话,罗曼眼圈就红了。前世获罪,母亲安排好他们兄妹,便从父亲坠崖的地方一跃而下。 她或许死得圆满,可罗曼每每想起,依旧心如刀割:“我舍不得娘和哥哥妹妹,也不愿意只顾着自己享福,往后半点也帮衬不上你们。” “不过是小定,要出嫁还得好几年呢。” 罗夫人将女儿搂进怀里,展颜一笑,眼中也都是疼惜:“你过得好,大家才能好。至于你哥,他得靠自己的本事挣前程。你就嫁了王公勋贵,他也不能去攀那裙带关系。” 话说到这儿,便也没了余地。罗曼只得豁然开朗的给母亲赔不是:“倒是我想左了。” 她乖巧和顺的和母亲闲聊,不时逗得母亲开怀。看着母亲的笑脸,她心间也灌满了蜜糖。 时光温暖,罗曼直陪到母亲抄经的时辰才出来。 才走到小花园,大哥罗庭琛又差人来叫。罗曼眉眼舒朗,信步去找哥哥。 进门的时候,大哥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行囊。看见罗曼,只匆匆瞄了一眼:“这些天我仔细看过了,裴俊临是个君子,可以托付。” 没等罗曼搭话,罗庭琛又道:“原本要等到你小定完再走,谁知夫子要赴文会,点了我陪同。” 罗曼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兄长,他如记忆中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压抑,骨子里漫着执拗。她那阳光、豁达的兄长随父亲去世而去了。 他守着心魔,一天比一天阴鸷。 罗庭琛被罗曼看得浑身不自在,停了手中的活疑惑的抹了把脸:“我脸上有东西?” 罗曼摇头,正了神色道:“我有大事要和哥哥商量。” “大事?”罗庭琛放下手中书本,正了神色坐到书桌前又示意罗曼:“坐下说吧。” 罗曼也不客气,坐下后便单刀直入:“我不能嫁给裴俊临。” 罗庭琛眉头紧皱,浑身不解:“听母亲说,是你自己看中了他。” “对,我以前瞎了眼。” 知道哥哥不解,罗曼便开始细细解释:“父亲留给我的东西不多,每一样我都亲自收好,时常查看。可那银镯子却突然丢了,遍寻不着。 它一直被锁在箱笼深处,却出现在悬崖半腰显眼的树枝上,还是我独自去庵堂的时候。” 看着哥哥神色凝重,罗曼更笃定哥哥可靠。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表达:“我发现镯子,不管不顾去捡也就转念之间,又几乎是才迈步就踩到苔藓往山崖下滑。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是守在跟前也不一定来得及救,裴俊临却如天神降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是计?” 罗曼不表态,继续分析:“不说坠崖后有多恐慌,就算时间。我看见镯子后四处张望想找帮手,没看见一个人。那他是如何在我坠崖后追上的我?又是如何徒手将飞坠的我推向树干的? 大哥武艺不错,若我坠崖半刻你再跳下,大哥能追上并护住我吗?” 回想着罗曼坠崖处的地形,罗庭琛如何斟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和你从同一处落崖,还晚上至少半刻钟,那只有五成把握能救下你。就是救下来,我也必定重伤。” 罗曼笑看着哥哥,不再说话。 “裴俊临只扭伤了脚,磕肿了头兼昏迷了三天。”罗庭琛眼睛微眯,阴鸷之气暴涨:“他定是先藏在了山腰。” “若真摔出了毛病,你们断不肯将我许给他啊。他投鼠忌器,只得如此。” 罗曼玩着腰间丝绦,抬了抬眉:“嬷嬷像祖母一样,裴俊临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他舍命救我,谁会因为他伤得轻了怀疑?这陷阱,算得上天衣无缝。” “我去找那孙子……” “他若不认,哥哥要如何,让他再跳一回?若真如此,我们也不用做人了。” 看罗曼胸有成竹的模样,罗庭琛满腹乱窜的恼恨沉了下来:“那怎么办?” 罗曼不玩丝绦了,她直起身认真看着哥哥的眼睛:“这些话只有哥哥你会信,可哥哥做不了我婚事的主。将我要嫁到奴家的事透给伯府吧,让他们去操心。” 罗庭琛从鼻子里哼出嘲讽:“伯府?那位伯爷要认咱们是嫡孙,如何会眼看着咱们在这庵堂边,一住五年?” “咱们姓罗,身上流的是伯爷的血。想撕掳,撕掳得开吗?我要真嫁到奴家,打的是伯府的脸。即便打脸不疼,他伯府的名声要坏成啥样? 就因为儿子为救儿媳而死,伯府逼得儿媳带子避居也就罢了。如今嫡亲孙女的前程死活都不管,罗家的男男女、女还要不要说亲?” 第三章:人心 罗庭琛怔怔的看着妹妹,坠崖后被救起,妹妹变了。没了拘谨畏缩和淘气,瞬间就长大了一般。 他长叹一声,拍着妹妹的肩膀道:“这事,还是交给哥哥吧。母亲避居清修,是再不想和伯府有牵扯。咱们只剩了母亲,得孝顺!” 罗曼认同的点头:“母亲也只剩咱们三了,若再对她不孝,她还怎么活?”说得哥哥欣慰点头,她又话锋突转:“可这孝也有讲究,一味顺从不叫孝顺。” 罗庭琛张口要驳,罗曼摆手道:“哥哥要教训我,也先让我把话说完。” 看哥哥按下性子坐好了,罗曼才又仔细客观的将罗曼挨饿的事情说了。见哥哥听得黑了脸,罗曼再次示意他稍安,继续说了裴大娘子过来的情景,以及自己表示对亲事不满时,母亲的反应。 “躲进屏风前,我和母亲说了妹妹挨饿的事。母亲说妹妹七八岁了,也该学着自律节制。嬷嬷一把年纪,还在这样的小事上替咱们操心,便是严厉了些咱们也不该计较。” “母亲……” “母亲自是疼爱我们,可她对裴嬷嬷,太过信任!” 罗曼说得口干,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呡着:“因着是奶嬷嬷,父亲去后又是她帮着母亲才护住了咱们。母亲对她,便当长辈至亲看待。 这些年,所有产业全拢在裴嬷嬷手里;家中大事小情、迎来送往全由着她指点论断。这个家,裴嬷嬷才是主母,咱们担着主子的名却左右不了这府邸半分。” 罗庭琛猛然抬头,直直的看向罗曼:“嬷嬷为了咱们险些被伯府打死!母亲伤心得只顾着在佛前清修,若不是嬷嬷熬心熬肝的替咱们经营张罗……” 他长长叹了口气,爱怜的揉了揉妹妹头发:“裴俊临起了妄心,嬷嬷却肯定无辜,咱们不能迁怒。至于兰儿,嬷嬷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是不是迁怒,哥哥等等再下结论。” 谁都不会用恶意去揣度至亲,罗曼懂。所以她不气恼,只缓缓问他:“咱们家有多少银子,你和母亲知道吗?若要调用银钱,没嬷嬷允准可支得出来?满府的管事奴仆,卖身契在谁手里,犯了大错,你我可能处置发卖?” 跟着罗曼的思路,罗庭琛陷入了沉思。他不愿意相信裴嬷嬷是坏人,可裴嬷嬷若真的变坏,这个家该怎么办? “裴俊临一个外男,要偷我当命护着的手镯子,没裴嬷嬷的手脚怎么办得到?我的行踪路线,没裴嬷嬷递信他怎么知道?大哥读书做学问,从来都不往深处想吗?” 罗曼温柔平和,罗庭琛却被问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见他这样,罗曼叹了口气:“裴嬷嬷当家这些年,当佃农的裴家成了地主;三间破草房换成了六处五进的院子,满屋子候着小厮奴婢。都说是裴大郎经商所得,可裴大郎真要是个能干的,能几十年一无所成,等裴婆子当了咱们的家,才显出来他的才干?” 罗庭琛是不理俗事,可不是傻。妹妹说成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算计你的亲事,必是贪图你嫁妆。这婆子,坏了心!” 见哥哥恨得咬牙,罗曼顺势添了把火:“让妹妹减肥准备着说亲,便是在探看母亲的态度。如今母亲不管,她定要一步步设计妹妹的亲事。便是你,她指定也早有准备。哥哥想科考出头,只怕她想让哥哥连命都丢。” 罗庭琛满脸惊愕,继而煞白:“咱们待嬷嬷,可亲厚得不能再亲厚了!” “再亲厚不也担着个奴字?这万贯家财,印着她裴家的名字才更称心。”罗曼曾经也想不通:好得跟菩萨一样的嬷嬷,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恶魔? 后头经得多了,她才明白:“人心,哪有知足的时候?手边就是翻身的机会,谁舍得不要?” 这话直击心脏,罗庭琛再不愿意,也得认同。 “在咱们家,嬷嬷已经一手遮天。母亲又拿她当至亲依赖着……”罗庭琛扶额,自责不已:“将家奴纵成这般,是我的错。” “知错,就能改。”罗曼将茶放在哥哥旁边,又暖心的拉起哥哥的手:“咱们慢慢来。哥哥先别回书院,亲自将我要嫁裴家的信传回伯府,好不好?” 罗庭琛捏了捏妹妹的手,再艰难也缓缓点了头。他发过誓,功成名就前,绝不踏进伯府半步。 可如今…… ……罢了! 便是自己死不足惜,总不能拖着全家去下地狱! “晚点,我就去。”罗庭琛情绪低落,浑身颓败:“只求着伯……求着爷爷援手,替咱们收拾了这恶奴。” 罗曼摇头,认真的看着大哥:“让伯府来收拾,不就是赶走豺狼接来恶虎?咱们的家事,得自己理。哥哥只管摆足架势,确保伯府当家理事的人知道这事就行。” “自己理……”罗庭琛看着罗曼苦笑:“你今年才十一,又是个从不理事的小姐。我又得读书,母亲还那样……” “再难,也只能靠自己。”罗曼蹲在大哥身前,看他的眼神带满期盼:“我帮着哥哥,好不好?” 柔弱的妹妹都这般坚韧,他一个男人怎能软弱:“父亲去了,这个家该咱们担起来了!” 从书房出来,罗曼闲散的漫步在后花园、指花点草很是惬意。 墙角有一架紫藤,正是花期,蜂飞蝶绕热闹得很。罗曼远远站着,看出了神。 前世,王爷有忙不完的繁重活,她也难得闲暇。唯独紫藤花开的时候,无论多忙,王爷也会在花架下设下茶桌,与她煮酒品茗、谈天说地…… 想起当时景象,幸福从心间溢出眼眶。 怀先,今年该封和郡王了吧? 算着日子,罗曼惊讶之后满腹欢喜:怀先已经封王。这两天,正该在隔壁山头的钟灵寺做水陆道场,代天子为荆湖两路求雨祈福! 近在咫尺,怎么可以错过? 罗曼眼中有光,心念飞转。 罗庭琛一夜没睡着,早上想补个觉,还没闭上眼睛就被罗曼拽出了门:“成天窝在书房可不行,咱们去钟灵寺发散发散。” 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到了半山腰。他便再怎么觉得不合适,也都来了。 “你啊!”罗庭琛无奈的点着罗曼额头,宠溺道:“你光听说寺里有大法会,却不知道这是和郡王在主持,中间关着政事呢。” 看兴致正浓的罗曼垮了脸,到底不忍,又道:“好在你才十一,遇到男丁也不妨事。只一定要跟好我,咱们多往僻静处走,千万别冲撞到贵人。” 我今天就是要去寻那贵人呢! 罗曼转着心思,面上却乖巧得很,甜甜的答:“好。” 一进庙门,兄妹两便肃穆起来。他们去观音殿烧了香,又随喜了些香油钱,罗庭琛便拉着罗曼往后山走:“后山的紫藤开得好,你看了肯定喜欢。咱们再摘些紫藤花回去,晚上让人做你最爱的紫藤糕。” 罗曼却板了脸,对着罗庭琛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作为一心科考的读书人,哥哥怎么没半点忧国忧民的心?” 见哥哥一脑门糊涂,罗曼又叉腰指点:“和郡王还跪在龙王殿听经呢,哥哥怎么能顾着赏花?你也去龙王殿跪着去。” 罗庭琛愕然:不是让我出来发散发散? “我是该去跪着,可你怎么办?” “我自己……” 罗曼话还没说完,忽然瞥见三五个小厮簇拥着个男子转过普贤殿,一眨眼就不见了。 只凭着个模糊的侧脸,罗曼也笃定那是和郡王,是她思之入骨的人。 她急了,抬脚就追。 “曼曼!”罗庭琛伸手抓住她胳膊,不解的看着突然慌张的罗曼:“你怎么了?” 罗曼看看面前的兄长,又回头直愣愣看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好大会儿她才晃过来神,勉强出一张笑脸:“哥哥还是陪我去后山赏花吧,我一个人在外头,有点怕!” “好!” 罗庭琛小心的看着妹妹,他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低落。可没关系,他顺着她,哄着她,总能将她哄好。 后山的紫藤花果然开得热闹,罗曼站在花架下,踮起脚尖去闻花香。 她没见到王爷,可要做的事还是得做。 看妹妹一脸享受,罗庭琛放下了心。出门的时候没带仆从,他着手替罗曼收拾着边上的石桌,等妹妹玩累了,好有地方歇。 “和郡王奉旨求雨这事,哥哥怎么看?” 罗庭琛正拿着手帕擦石凳,敷衍道:“这自然是天家爱护子民……” “爱护?糊弄还……” “曼曼!”罗庭琛吓得直起身,极速去看周围:“朝堂、天家,不是你该议论的事。” 是不该议论,可却不得不论。 如果没有记错,这场大旱要持续到十月底。 王爷没求来雨,被皇帝斥责为‘名不符实、德不配位’。又令他赈灾抚民,以消罪责。偏生户部作妖,江浙一带的大粮商又铆足了劲要发这国难财…… 这一趟差事办下来,王爷几乎是脱皮扒骨;便是尽力到这份上,灾民也依旧死伤惨重,个中凄惨哀绝,王爷想一回便落一回泪…… 再来一回,她没法子置之不理。 “若只想着明哲保身,是该闭紧了嘴。”罗曼状若无意的看着四周,她要将心里话说给藏在暗处的人听。 “可事关两路百姓的生死,咱们不能置若罔闻。” 罗庭琛被妹妹突然放出的气势震住,不及反应,罗曼的话便已滚珠般落进耳里—— “太子暴虐,犯了天怒才招来干旱。和郡王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德行能让天道开恩?圣上既知道因,就该知道躲不开果,就该赶紧备银、调粮准备赈灾。” “朝堂定准备着……” “得和郡王准备着。”罗曼没工夫和哥哥绕弯,直接道:“一事不烦二主,和郡王没求来雨不就该他去赈灾?我可听说,和郡王穷得很,户部的人也不大拿正眼瞧他。” 户部是秦王老巢,必然要帮着秦王将和郡王一系挫骨扬灰。 这大旱若真成了灾,这灾若真让和郡王去赈济…… 罗庭琛光想一想就白了脸。 “小舅舅可有钱有粮,还使唤得动江南粮号。” 罗曼朝着哥哥挤眉弄眼,眼睛亮了又亮:“哥哥若牵成了这事,咱们要从裴婆子手里拿回铺子、银子,就名正言顺得很。” 罗曼浑身上下都抖落着得意:“扯着和郡王的大旗,必然是所向披靡。” 正忧国忧民的罗庭琛又一晃神:原来是想往王爷身上攀,才歪打正着。也是,她一个十一岁小丫头,哪里会知道朝堂争斗、派别倾轧…… 看着哥哥的神色,罗曼也悄悄放下了心。 大法会是王爷在主持,这钟灵寺必定由王爷的人外松内紧的布防。这样的事,必然能传进王爷耳里。 第四章:奔走 知道妹妹不是大智近妖,罗庭琛也放松下来,随着妹妹的意闲扯。 她让他明儿就去郡王府商谈供粮的事,他点头答应;让他到郡王爷身边当差,帮扶指点着王爷赈灾,他也说好。就好像王府是他们家的,任由她兄妹俩调配安排。 兄妹俩‘纵横筹谋’,终于处处都妥当了,罗曼才笑着让哥哥摘紫藤花。 她在花架四周挑拣,一会儿指点着这枝,一会儿嫌弃着那朵。罗庭琛指哪儿打哪儿,被使唤得团团转还一脸的笑。等摘够了,才心满意足的领着妹妹回去。 罗曼跟在哥哥身后,落寞、寂寥的望着大殿方向—— 今天没见到王爷,再想见,怕是难了! 她惦着脚尖,想要越过大殿看见王爷离去的方向。她奢望着王爷没走,突然就从哪个拐角转出来,和她微笑颔首、顿足闲谈…… “怎么了?” 罗庭琛跟着停下,随着罗曼的视线看着蹲在房顶的脊兽。罗曼不回答他,他跟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名堂。 “别舍不得了,等你想来了,大哥还带你来。” “好。” 罗曼偏头看着哥哥好看的侧脸,释怀了。 前世,每当她对过往含恨,对未来担忧畏惧,王爷就会提醒她‘着眼当下’。过好了当下,就没有过不好的未来。 如今也一样,她守好家人,慢慢谋划,不怕走不到王爷身边。 罗曼微笑起来,眼中全是春风、暖阳、诗意…… 她和哥哥一步一玩笑,安然走远;林荫屏障后的和郡王也从凉亭里转了出来。他站在高处,扫了眼越走越远的罗曼,仿佛随意的问着小厮:“那是谁家的?” 金桂垂手恭立,连忙报了罗曼身世、经历:“罗四娘子带子避居,当年这事闹得挺大,奴才也听说了些。之后他们像遁出了红尘,只有个老嬷嬷在外头打点生意……奴才再细细的查一查?” 和郡王转头看了眼钟灵寺颇有气势的飞檐斗拱,又看了看春风中零落得颇有诗情的紫藤花:十一岁,又没长在权臣、勋贵人家,说起来政事倒头头是道…… 还有那复杂、生动又诚挚得揪心的神色。她一个正该烂漫的丫头,因何事转进死角又豁然开朗? 和郡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拍着折扇信步走了。 来日一大早,罗曼就庄重的梳妆起来——今天,是裴家下小定的大日子。 罗兰如临大敌,早早就过来帮着姐姐张罗衣裳,挑选首饰,查看打点下人的利事荷包。罗曼端坐在镜前,微笑着看妹妹忙且欢喜。 罗庭琛却在书房背手转圈:消息早递到了伯府,可到现在都没动静。若裴家的定礼真送进了门…… 他冷汗直冒,偏生曼曼反复叮嘱:就算裴家的礼进了门也不许他妄动半分。她只说这亲绝对结不成,其余的连半点口风都不透。 若伯府袖手,曼曼一个困在闺房的小丫头,如何阻了这门亲?她那笃定,怕是用来安慰他的吧! 眼看着吉时越来越近,罗庭琛坐不住了。他阴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往母亲院子赶:哪怕强逼着,也得让母亲退了这亲事。 刚一出门,便被个急慌了脚的小厮撞上。那小厮见着主子,也顾不得请罪,青白了一张脸道:“出事了,裴家出人命了。” 伯府要了裴俊临性命? 罗庭琛被唬得后背直冒冷汗,抓着小厮问道:“谁没了,你说仔细。” 小厮拉了罗庭琛就走:“太太让你赶忙去裴家看着,不管生出了什么事都先把裴嬷嬷护下来。” 被罗庭琛冷冰冰一眼扫得寒噤,小厮赶忙道:“裴家的事,小的路上和你细说。” 昨下午裴俊临满腹心事出去,后半夜才回家拍门。今早上打点着送定,倒也顺遂。谁知,乐事班子吹打起来,要出发了,裴俊临的小青梅周红却用剪刀抵着自己脖子,拦在了门口。 裴俊临当时就白了脸,畏缩着往人后躲。裴家人不管因由,上来就要拿人,被周红用剪刀刺伤了好几个。 等无人敢再上前,周红怒着虎眼质问裴俊临:“你跪在祖宗面前发誓不纳妾,却又哄着占了我身子。当着大家的面,你和我说清楚。定了罗曼,何时娶我?” 裴俊临紫涨着脸又羞又恼,受着众人粘上来的各色眼神终究怒发冲冠:“哪来的疯婆子在这里讹人?就你那德性姿容,倒贴爷爷还不要呢。碰你一下,爷怕脏了自个儿。” 周红始料未及,惊怒交加,当场就崩溃了。 她豁出脸面,将交往细节一一倒出,连床笫之事都公之于众:“你写给我的诗文、信件还在我枕下,昨晚欢好的客栈还存着咋俩入住的档。你个王八蛋想翻脸赖账……” 裴俊临气得脱鞋砸她,辱骂之词滔滔不绝。裴家更气焰滔天,张罗着绑人…… 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当众说了床间细节,还被心上人如此对待,哪还有脸活? 她怒恨得跺脚咬牙,话音刚落便扔了剪子,一头撞在了裴家门口的石柱子上。 “死了?”罗庭琛睁大眼睛,盯着小厮喝问。 “周家人得了信,扛着锄头、铁锹就来了。两家人打在一处,哄乱得不行。小的靠近不得,只得回来请太太示下。死没死成,我不知道。” “嬷嬷吩咐你的?”罗庭琛鼻腔里冲出急而短的冷哼,眼带阴霾:她裴家和周家的官司,我罗家能示什么下? 不过想扯着罗家的虎皮,欺周家是无钱无人的佃农罢。 他们寻常听嬷嬷使唤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罗庭琛又问:“只遣了你一个回来?” “不是,健壮有力些的在家里护着,我这般没用处的才跑腿报信。”说到这里,小厮脸上竟有几分得色,眼中也骄傲起来:“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嬷嬷吃了亏不是?她寻常待我们,可不薄。” 罗庭琛一口气憋在心口,好半天都没说话。 敢情,这都是裴家的奴才! 当罗庭琛到达裴家的时候,罗庭琛才明白他刚才的想法并不是调侃。他们养着的那帮奴才,当真改姓了裴! 离着裴家十仗远,就听见哭喊声震天,凭声势,便猜想出这是场规模浩大的斗殴。可到了近前你会发现:这不是打架,这是周家二十几个青壮男丁在单方面挨打。 哭着、喊着、呼救着的无一不是周家人。叫骂的倒是裴家人居多,裴俊临的母亲亲自上阵,一手叉腰一手遥点着周红父亲,骂得唾沫横飞。 那独特加工后的污言秽语,听得人想割了耳朵。 罗庭琛被裴母震傻了眼,接着就冲过去踹翻了压着周红父亲打的家丁:“你他娘的是个人,你家没有女眷?” 满院子的人都傻了,面面相觑着没明白什么情况——罗家少爷,是周家请来的救兵? 裴嬷嬷片刻就转过了神,扑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膝行过来磕头:“他们冤俊临不轨,实在欺人太甚。” 罗庭琛想将她踢开,可看着那张曾依赖、眷念、敬重的脸到底下不去脚。 恰在这时,官兵呼啦啦涌进来,二话不说将院内参与打斗的人全数抓了起来。再问因由,又将周、裴两家当事人全都绑了。 见着官,周父仰天嘶吼,重锤着胸口要告裴俊临强奸;裴家也不甘示弱,七嘴八舌的喊着。有的要告周红诽谤,有的要告周家讹诈,有的叫骂着周家祖宗…… 罗庭琛第二天才得以回家,一回来就去了罗曼那里,灰败着脸色闷头喝茶。 罗曼陪他坐着,安静的等着他。 “一想到你差点定给那样的人家,我这心……”罗庭琛咬着唇说不下去。当初母亲问他,他说是门好亲。有他的话,母亲才下定的决心。 就像五年前,祖母说山路滑,不许父母亲带他们上山还愿。是他非闹着要去,是他拍胸脯保证能护了母亲安全。若不然,母亲不会被疯牛冲撞,父亲不会为救母亲跌下山崖…… 他害死了父亲,又险些害惨妹妹…… 罗庭琛耷拉着肩膀浑身颓败,他红着眼,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滚出来。 罗曼心疼的捏住了哥哥放在茶几上的手,认真看着他温柔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哥哥要向前看。咱们家,如今能指望的就是你。你要打起精神,护好我们。” 话轻意重,罗庭琛神思一振:“妹妹放心。” “周红怎么样了?” “撞柱力气太大,左边额头、鬓角带上半张左脸都不能看了,好在没伤着眼睛。” “已经是万幸了。” 罗曼松了口气,罗庭琛却叹了口气:“官府判裴俊临娶她,她没肯。问她想如何,她只用眼刀子剜着裴俊临,好半天才说‘世若能容我,我就活着;若容不下,死了就是’。 可若不嫁到裴家,这世上哪容得下这样的伤风败俗?” 兄妹俩对望一眼沉默下来,好半晌罗曼才说:“我去求母亲,让她到我身边来伺候。” 罗庭琛抬眼看她,眉头紧皱:“你是好心,只怕她不明白,反倒恨你!” 论起来,罗曼是情敌,还是仗势压人那种…… “只看她不肯嫁给裴俊临,也该是个明白人。”罗曼看着哥哥,神色认真:“满府都是裴嬷嬷的人,咱们一时也找不到可信的人手。周红要进来,至少不会对嬷嬷言听计从。 说是活她的命,又何尝不是帮我们自己?若她当真看不清,非要恨我。咱们家也不差她那碗饭,我防着她就是。” 罗庭琛点头:“虽说她也算咎由自取,可若不是伯府算计……” “若没有周红,哥哥可肯让我定亲?” “那不能!”话一出口,罗庭琛就明白过来:“伯府不过扯开了遮、羞布。裴家那般人品,谁嫁进去都是灾难。” 正说着话,外头又哄闹起来。罗曼趴到窗台去看,只见满院子丫鬟仆妇,火急火燎的往正院里赶。 “母亲出事了?” 罗曼和罗庭琛同时从椅上弹起,提脚就走:裴嬷嬷菩萨面庞蛇蝎心肝,这定不成亲莫非在与母亲为难? 第五章:跳坑 出了门,兄妹俩倒都站住了。 “妹妹稍安,我先过去看看。”罗庭琛示意罗曼先回屋:“嬷嬷再德高望重,到底也只是嬷嬷。” 罗曼很满意哥哥能遇事冷静。关心则乱,乱只会坏事! “你去看着奴仆,我去陪着母亲。” 正院里,裴家父子跪在母亲门前磕头,砰砰砰的响声惊人。裴俊临还时不时的扇自己两耳光,喊一句‘曼曼对不起。’ 满府的奴才围成圈在边上看着,不知在等裴家的结局还是在看罗家的笑话。 罗庭琛铁青了脸要呵斥,罗曼赶忙拉了他衣袖:“哥哥向来是不理世事的书生,对裴嬷嬷的治家之能又信服得很。” 羽翼未丰,不可打草惊蛇! 罗庭琛压下火气,示意罗曼放心:“我晓得分寸,只在边上看着别出了事。” “嗯,小心些。这家人个个都豁得出去。” 罗曼刚进门,嘤嘤哭着的裴母就朝她膝行过来,顷刻就抱住了罗曼的腿:“小姐,我家俊临冤啊!” 这模样,若不是知道内情,还以为见着了窦娥。 可做戏,谁不会? 罗曼快被‘吓’哭了,怯怯的站在那里,求助的看向裴嬷嬷。 “快放开小姐!”裴嬷嬷站在母亲身边,向来满挂着慈悲的一张脸淌满了泪,连声气都低到了尘埃里:“官府都判了,哪还有咱们喊冤的份?今天带你来,是让你给太太、小姐磕头赔罪。” 裴母原带着希望的一双眼快速黯淡下来,紧攥着罗曼裤腿的手松开一分,哭声就扬高三分。 端坐上首的母亲也拿帕子按眼角,那双泪眼疼惜的胶着在罗曼身上,最后也随着一声叹息看向了裴母:“俊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他的品性还算信任。他定是着了别人的道……” 罗曼一得了自由便疾步奔到母亲身边,替她擦泪。闻言,拿余光去瞟裴嬷嬷,果见她松了口气。 “太太慧眼,老奴……”一直压抑着不敢哭出声的裴嬷嬷‘感动’得哭了出来,她跪在母亲面前,连连磕头:“得了太太这句话,便立时死了,也值得。” “嬷嬷!” 母亲要起身去扶,罗曼抢先扶了裴嬷嬷起来。她红着眼眶,诚挚道:“在曼曼心里,嬷嬷比祖母还亲。您不是奴婢,裴家也不能任由旁人欺压了去。” “母亲,您要帮帮嬷嬷,帮帮裴家。” 不等裴嬷嬷反应,罗曼就跪在了母亲面前,拉着母亲的手目光切切:“周家攀附俊临哥不成,竟叫女儿做出那等龌龊事情,还买通官府误判俊临哥。可比银子,咱家也多得很。求您拿出诰封印信,替嬷嬷家讨回公道。” 母亲不过是三品淑人,她的印信震慑不了谁,只让人不能在明面上怠慢罢了。 裴嬷嬷措手不及,下意识回绝道:“不敢劳烦太太。” 觉得不妥,又赶忙描补:“周家有心要毁俊临,早将局做得周全。我们清者自清,不敢再拖累太太。” “不拖累!等查清了,我,我……”罗曼一下子涨红了脸,眉眼里含羞带怯,说不出后面的话。 在场几人便都明白了:罗曼是对俊临有情,要为他正了名声重新议亲。 裴嬷嬷在心里飞快算计,片刻就有了决断。 太太信俊临冤枉,罗曼又是个痴女。如此,她提了话头,罗曼自然会去磨她母亲。 裴嬷嬷嘣嘣磕了两个响头,为难又诚挚道:“老奴原不该再有妄想,可俊临是被人算计,老奴敢拿性命担保。求太太慈悲,成全了他对小姐的一番情谊,让他们……” “不要!” 罗曼出言喝断,红着脸又红了眼:“周家姑娘不知羞,我却要脸。何况,担着那样的恶名,也影响俊临科考入仕。” 原本还替裴家委屈的罗四太太心头一突:对啊,这事关着裴俊临仕途呢。当真冤枉,不得和周家死磕到底?说权势,有依仗的裴家怎么不比周家强? 何况无冤无仇的,周家拼出个女儿,就为毁了裴俊临?他一门佃户,有能耐做全了局告得裴家哑口无言? 恰在此时,裴俊临一声‘曼曼我错了’又传了进来。揉着太阳穴的罗母变了脸色:“这一口一声曼曼的喊着,外人该怎样议论?” 裴嬷嬷头皮发麻,深看了罗四太太两眼,有话也没敢说急忙出去安排。 罗四太太拉过罗曼,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曼曼也不小了,凡事要睁开眼睛多看看。” 罗曼‘畏缩’的看向母亲,罗四太太又拍了拍女儿的手,神色坚定:“你也别怕,凡事有母亲呢。” “嗯”罗曼紧挽着母亲胳膊,浑身孺慕依赖:“父亲不在了,女儿能仰仗的也只有母亲了。” 罗四太太心中一痛,继而又恼恨起来:裴大娘子竟还拿着‘凭证’来喊冤。她竟还险些被她巧语蒙骗。还生出风头过后,继续议亲的念头…… 儿女们没了爹,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再瞎了眼。 看母亲模样,罗曼悄悄松下口气。 这一关,过了! 裴嬷嬷晕倒了,外头哄乱成一团。裴大娘子慌手慌脚的出去抬人。罗庭琛拘着乱跑的奴仆们,声色俱厉:“今天的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乱棍打死。” 奴仆们噤若寒蝉,却没几个人当真。谁都知道,这别庄虽姓罗,却是裴嬷嬷说了算。 “事关裴家名声,大家守着秘密,嬷嬷醒了会感激你们的。”罗曼轻轻柔柔的话音落地,满院奴仆的许诺声此起彼伏。 罗四太太眼界大开,暗咬着唇转身回屋。 母亲没追到裴嬷嬷床边照顾,这是很大的进步。罗曼跟着母亲进屋,趁热打铁点了周红到身边伺候:“我想亲眼看看,什么样的女儿家能那么不要脸。” 罗四太太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想了片刻才点头答应:“着人去买买看吧,周家若肯卖人,就放在你身边伺候。” 那样品性的人原不配到女儿跟前。可裴俊临曾舍命救她,不让她见见周红的绝望,只怕她断不了对裴俊临的想头。 按着习俗,周红该被沉塘。为了周家家风名声,周家族中要按规矩办事,周红父母磕破了头也没求来开恩。 罗庭琛赶去的时候,周红已经被装进了猪笼。他说要买,周红父母千百个愿意。族人原本不依,可一来不敢得罪了罗家;二来,卖了也就不是周家人了,便也没强拦着。 被放出来的周红倒只用鼻子冷哼了一声,看罗庭琛的眼神全是戒备嘲讽。便到了罗曼跟前,也没有半个谢字,傲、然跪在罗曼面前,淡声道:“要怎么折磨,随你。” “嗯。”罗曼正专心致志的煮茶,头也没抬:“听说你绣花不错,外间有架屏风,你满绣上荷塘月色吧。” 绣花?周红愕然,罗曼却不再理她。 怀仁说了:煮茶得用心,火候错了,要坏了茶香。 和郡王府里,金桂正垂手禀报着罗曼一家的信儿。那消息,详尽到罗家人一天去了几趟茅房。这两天的新鲜事,自然也跃然纸上。 李怀远点着书案上的几张薄纸,舒展的眉间带着笑意:“如此,罗家四房倒当真干干净净,和朝中没半点牵扯。” 又摩挲着纸上‘罗曼’二字,笑道:“让个家奴拿捏了整整五年,也真够出息。” 金桂跟着赔笑:“当年出事,四太太被打击得不想活,几个儿女又都还小。不仰仗着能干的奴才,又能如何?” “也是!” 李怀远笑笑,将薄纸丢到一边:“看这手法,倒像是长大了。” 因着罗曼提过她小舅舅有钱有粮,金桂便将赵家也查了个底朝天。如今一件件禀出来,倒让李怀远很有些意外:“赵闻祥竟不是老四的人?” 赵闻祥是罗曼嫡嫡亲的大舅舅,去年才在四皇子秦王的举荐下,升任了荆湖南路转运副使。 金桂笃定摇头:“赵家富贵,秦王有意拉拢。可赵家,好似不愿意往里面牵扯。” 和郡王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没说话。 “赵二爷纯粹,两只眼睛就只盯着银子和生意。看他那样子,只怕想将生意做到海外去。” 赵家老、二赵闻年和罗曼的母亲赵平娘同父异母。因为母亲才去半年,父亲便迎娶赵闻年母亲过门并很快生下赵闻年。年幼的赵平娘便认定父亲和后母早有牵扯,甚至还怀疑两人合谋暗害了母亲。 为此,无论后母和弟弟如何讨好,她对他们都只有深深的厌恶。因为大哥接纳了他们母子,赵平娘便连大哥也一同厌弃了。 自打赵平娘出嫁,便同赵家断了往来,连父亲去世她也只遣人送了些祭品回去。 提起赵闻年,李怀先又瞟了眼薄纸上的‘罗曼’二字,唇角微弯了弯:“那丫头提起小舅舅,倒亲热得很。” 金桂也陪着笑:“赵二爷母子也实在冤枉。” 李怀先拿出公务开始处理,不再说话。金桂在一旁候了半晌,还是请了示下:“赵家既然干净,赵二爷又当真有些能耐,那小的过去接触接触?” 看荆湖那架势,只怕当真要酿成灾。先备着后手,也不怕圣上当真遣王爷赈灾。 “不用。”李怀先在一份公文上疾书,头也没抬:“你盯着点罗家,看那兄妹要拿那刁奴如何。” 第六章:揭穿 裴嬷嬷没多久就醒了,她独自在床边坐了很久,然后默默出门,跪在了罗四太太礼佛的小佛堂门口。 她刚跪下,罗太太盘着佛珠的手就顿了一下,一个时辰之后,那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就再也念不下去了。 “嬷嬷成日在苑内忙碌,裴家的阴私与她何干?” 婆子出去原样传了罗四太太的话,裴嬷嬷当场泣不成声,朝着小佛堂磕了三个响头道:“你转告太太,婆子不信俊临是个坏的,这就回去查证。无论如何,定要清清楚楚的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又磕了数个响头,对着门口望了又望,见当真等不出罗四太太才悻悻走了。 没两天,裴家就有了大动作。 先是裴嬷嬷绑了裴俊临一家跪在周红家门口,磕头请罪求谅解。被打得半死,狼狈而归。 接着裴俊临在钟灵寺剃度出家,声称要日日在佛前诵经,替周红祈福替自己赎罪。若有一日能求得谅解,再还俗归家。用自己的一点学识一把力气替乡亲们做事积德。 再然后裴家开了宗族祠堂,裴大郎跪在祖宗牌位前告罪。一跪三天,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据说脱了人形。 养不教父之过,是以裴大娘子没受什么责罚。只是让她观了儿子的剃度礼,告诉她纵子如杀子。 裴俊临头发落地,她也软倒在地。 罗庭琛告诉了罗曼这个消息,而后负手立在窗前,长长的叹了口气:“嬷嬷若不是被蒙蔽,裴家何至于此?” 又转头去看罗曼,眼中全是怀疑:“咱们,兴许也错怪了嬷嬷。” 窝在软塌上看闲书的罗曼闻言,眉梢挑了又挑:人啊,总是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至于真相…… 罗曼笑笑,下榻拉了哥哥衣袖:“去看看周红吧,嬷嬷这般处置,她也该释怀了。” 罗庭琛点头:“嬷嬷半点没护短,还了周家公道了。” “请上母亲吧。母亲若能看见周红释怀,这事就真的过去了。” 兄妹俩请了罗四太太过来,往周红住的后罩间过去。 罗曼指给周红绣的那面屏风挺大,又是满绣配色复杂的荷塘月色。自从接了活儿,她早起晚睡没敢停歇。虽说累,却也不再成天以泪洗面,把心绣平和了。 罗曼扶着母亲进门的时候,她正对着窗户穿针。听见动静见着人,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行礼:“奴婢给太太、公子、小姐请安。” 从动作到语气都敷衍得不行,向来宽容的罗四太太虽不和她计较,却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罗庭琛对她的不训也是皱眉,罗曼倒没什么情绪,安然扶着母亲在上首坐了,又张罗着上茶。 周红木头样杵在一边,没半点下人的自觉。 “看这模样,倒像我们罗家欠了你。”罗四太太没忍住,开口要训,罗曼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娘,咱们是来解心结的。” 罗庭琛也识趣,赶忙放下茶盏将裴嬷嬷的作为细细说完,松口气道:“裴俊临一家都得了惩戒,你周家的怨气也该散了。” 周红梗着脖子虎着脸,怒目剜他,那模样吓人得很。 罗四太太看得心惊,怒火冲得她站起了身:“你什么姿态,你还想如何?难不成,去杀了他们全家?” 周红神色不变,只那如刀的眼神戳向了罗四太太。 “你……”这眼神如有实质,戳得罗四太太心口都疼。她气得发抖,好半晌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罗庭琛也很不乐意:母亲是诰封的三品淑人,纡尊到丫鬟房中,了结和罗家没多大关系的恩怨。虽算不上恩典,好歹也说明了诚意。你周红这般作态,实在可恶。 “你也太无礼了,赶紧给太太赔罪。” “我受不起她赔罪!”罗四太太气急,迈步就走:“如此不识好歹,当我白来了这遭。” 罗庭琛要追,罗曼拉住了他:“外头候着丫鬟呢,娘不会有事。” 将哥哥强按在椅子上坐下,罗曼又端了杯茶递给周红。见周红将眼刀宰向她,她便迎着刀笑了笑,收回茶盏坐回椅子上自己喝。 慢条斯理将一盏茶喝了半盏,周红的脖子梗不动,眼刀也飞不动了。 “说说吧,哪里不满意?” 周红不说话,许久不流的眼泪却流了一脸。罗曼安静的等她,罗庭琛却看得浑身冒冷气:“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候着了。什么德性!” “你是什么德性?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你红口白牙一说,我周家就得消了怨气?” “裴俊临都出家了。他一家上下,差点没让你爹娘打死。” 周红看罗庭琛的眼神阴森森的吓人:“是折了胳膊还是断了腿,一年长不长得好?出家算什么本事,真知道错就该阉了自己去宫里伺候。” 罗庭琛身上冷气更盛,连带着看周红的目光都带着冰碴子:“当真毒妇……” “哼。”周红冷笑:“施暴的人不恶毒,受害的倒恶毒了。” 不等罗庭琛驳斥,周红接着问他:“姓裴的觉得自己错了?错了,会在我找上门时纵奴行凶?错了,会输了官司对着周家诅咒?错了,能在我被浸猪笼时不闻不问?” “那是嬷嬷不知内情?” “不知内情就在女儿家上门的时候纵奴打人?不知内情就能不为我求半句情,看着我去死? 一句不知内情,就连公堂上的证据都不认了?既不知内情,如今怎么又知道错了?错在哪儿了?” 罗庭琛被问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认输,强辩道:“你也没守妇道,怎能全怨裴家?” “我没守好女则,死我都认。他裴家敢做,敢当吗?”周红满脸嘲讽,说起裴家全是不屑:“我家折了女儿,他们上门求谅解?怎么谅解?同样犯了大错,我承你罗家的恩才活下来,他还没当和尚就埋好了还俗的引子?” 周红冷笑连连,笑得泪流满面:“姓裴的用用苦肉计,所有的恶就一笔勾销了。我周家却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下不来。周家不肯谅解,便是不能容人,尖刻恶毒?” 罗庭琛幡然醒悟,而后渐渐心惊:裴家不是在悔改,是在做给罗家看。嬷嬷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高明! 罗曼拍拍周红的肩,缓声道:“你看得清楚,裴家这计谋也就白用了。裴俊临何时还俗,你都能去闹。你闹,这事就过不去。” 罗曼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可旧事重提,不过是将周家再放到火上去烤。你要闹,只怕裴家不说话,周家人先要不依。裴嬷嬷这一步走得高明,你呢,只有能耐和我们急?” 周红直勾勾看着罗曼,渐渐垮了下来。她如泄气的皮球般委顿在椅子上,没了生气。 她一介女子,一个奴婢,能怎么办呢? “你细想一想吧,想好了,便能走好后面的路。” 罗曼示意可以走了,罗庭琛却依旧皱眉凝神看着她。直看得罗曼莫名其妙,一巴掌打在他肩上:“嬷嬷动动手指,你就傻成了这样?往后交手,还不被压着打?” 若不是对嬷嬷有太大的期望,他如何会看不清这点伎俩?他是惊讶于罗曼的心智、冷静。 要说感情,罗曼和嬷嬷的感情更浓重。可遇事了,她却能压住感情去看深处,不慌不忙的看得清清楚楚。 “走吧!”罗庭琛牵起妹妹的手,迈步走了。路过周红身边时,想说什么,罗曼娇嗔的拽了他一下,拖着他走了。 “哥哥去陪陪母亲吧。”出了门,罗曼就将哥哥往正院推:“嬷嬷的独养儿子两岁上就死了。裴俊临说是侄儿,却如亲生。嬷嬷下这样的狠手,母亲要心疼了。” “明白了!” 罗庭琛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心疼的看着妹妹道:“先前是哥哥糊涂,往后再不会了。” “好。”罗曼点头微笑,俏皮的向他挥手:“我等着哥哥的好信。” 和郡王在钟灵寺做完水陆道场,几位丞相夫人也来钟灵寺做祈福法会。贵人将姿态摆了出来,京城上些台盘的人家就都涌过来随喜听经。 大舅舅在荆湖南路任职,大舅母于情于理都得往钟灵寺走几趟。 可大舅母去钟灵寺的时间,她怎么才能知道啊? 罗家上下全是裴嬷嬷的人,周红又还得再磨一磨。如此,想知道大舅母的信,实在是难。 这天,罗曼正凝神想着主意,突然听见门口的丫鬟恶言恶语的对另一个丫鬟道:“姓赵的又来了,这一年到底要来多少趟?全府上下冷脸子给她甩着,主子们一回也不肯见她,怎么还有脸来?” 另一个接口:“还是官夫人,咋这么没脸没皮?” “还有拿石头砸咱们那个魔王,扛了把大刀立在门口,这要干嘛,抢劫呢?” 官夫人,混世魔王? 定然是大舅母带着三表弟赵崇安来了。 罗曼顿觉神清气爽,放下茶盏,利落的将自己收拾妥当,出门去了。 母亲和舅家近十年剑拔弩张,大舅母过来,也不过守着礼法应卯。下人不给好脸,只怕又如往常般放下礼品物件就走了。 她得赶紧些,将大舅母迎进来。 还有那扛大刀的魔王…… 第七章:相见 罗曼走得急,门口的丫鬟回过神也赶紧跟了上来。 路上她们还相互挤眉,等着看罗曼和扛刀小魔王对上。虽说是在自己地盘,她们也笃定罗曼占不到半点便宜。 其中一个还打定了主意,等罗曼吃够了亏才要出手相帮。同时给另一个使了眼色:尽量加油添火闹起来,然后赶忙去请裴嬷嬷回来镇场。 裴嬷嬷丢了脸面回的裴家,若是回来立功救急,那不是脸面、风光都跟着回来了? 凭嬷嬷的性子,我们立下这一功,必能高升。 罗曼将她俩的心思看在眼里,没理会。 几乎小跑着赶到门口的时候,大舅母已经由丫鬟扶着准备上轿离开。小魔王扛着刀怒气冲冲的站在门旁,迎着罗曼一刀背劈在门柱上,震得门柱嗡嗡直响。 “哪里来的土匪?”绿衣丫鬟张口呵斥,气焰滔天。 “护院都死哪儿去了,没看见有人欺主?”粉衣丫鬟叉腰怒目,冲着奔出的两个护院喊道:“将那无礼的小子打出去。” 大舅母原已经停下来教训赵崇安,见罗家这架势,眉头紧皱脸板得发青。 护院当真摆开了架势,七岁的赵崇安冷哼一声,挥着大刀劈了上去:“爷早就想活动活动了,来,今天打个痛快。” “崇安!” 大舅母急白了脸,自己往前冲着去拦。罗曼几步奔到大舅母跟前,扶着她大声笑道:“不过是些欺主的奴才,打死了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若敢伤了表弟,我押了他们全家去给表弟赔罪。” 扑上去的两个护院闻言一愣,急急的往后收招:这种玩法,谁他娘的陪他? 护院后撤,赵崇安却不肯依。他将刀口换成刀背,追着两个护院砍。护院不敢伤他,只得逃窜,这倒惹出了赵崇安的火气:“欺负我大伯娘时来劲,这会儿当什么缩头乌龟?是男人,给老子站出来打!” 满院子出来看热闹的仆从都傻了眼,两个丫鬟互看一眼,找个空档偷摸跑了。 不用说罗曼也知道,她们是去给裴嬷嬷报信去了。 大舅母看没人敢和赵崇安交手,提着的心也落了回去。她抬眼打量着笑吟吟看戏的罗曼:这丫头,今天是唱的哪出? 罗曼迎着大舅母的眼神吐了吐舌头,而后端端正正的行礼:“曼曼给大舅母请安,舅母洪福。” 没等赵夫人反应,罗曼已经活泼泼起了身,亲热的挽着赵夫人胳膊,俏皮道:“让三表弟自己耍,我们进屋说话去。” 赵夫人不太情愿。自打她嫁进赵家,就一直在拿热脸贴罗太太的冷屁股。原先虽说阴阳怪气,好歹还喊声嫂子,给个板凳。 避居到晚照庵,亲哥疼她可怜,又怕她处境艰难熬不过去。她这个嫂子就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可次次被奴才讥笑贬损着拦在门外。五年了,她就没进去过晚照苑的门。 今天来,也不过是知道罗曼出了事,按着礼法走一趟罢了。谁有心情去屋里捧罗太太臭脚? “知道舅母喜欢喝擂茶,我特意用心学过了。舅母喝一杯,看我点得好不好。”罗曼摇着舅母胳膊撒娇,看大舅母还是不动,又笑道:“我会点山水,还会点福字,舅母就去看看嘛。” 又斜着被赵崇安追得鸡飞狗跳的院子,打趣道:“表弟替我们教训了奴才,又玩得开心。舅母若这般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弟仗势欺人,是来拆我们院子呢。” 是啊,闹成这样就走,不知道要传出来多少是非! 赵夫人叹一口气,到底跟着罗曼进了门。 赵夫人的两个丫头,赶忙紧紧的跟着。那神色,跟要陪主子闯龙潭虎穴一样。 安置好大舅母,罗曼就让人请了罗庭琛和罗兰过来见礼。她自己以取茶具为由,退出去请母亲。 就是以死相逼,今天也必须让母亲见大舅母一面。若不然,后面的路,太难走。 到母亲门口的时候,罗曼已经在心中演练了好几回。谁知还没等她开演,母亲已经由张婆子扶了出来。 看母亲素净中带着庄重的装扮,罗曼一愣:“母亲是要出门?” 罗太太涨红了脸,别扭道:“你大舅母都进了门,我这个当小姑子的不去见礼,别人要说我没有家教。” 罗曼欢喜得浑身放光,亲热的挽着母亲甜甜道:“母亲说得是,我扶母亲过去。” 虽说跨出了这一步,可恩怨太长,罗太太到底放不下。罗曼一路上想尽了法子逗母亲开心,就想母亲见着大舅母的时候能给个笑脸。 可无论如何,罗太太也没笑出来。 “一会儿见着你大舅母,带着妹妹好生给她磕个头。” 快到门口了,罗太太紧张得手有些抖。她紧紧攥着罗曼,用叮嘱掩下自己的烦乱:“尽量让你大舅母喜欢你们。母亲没用,这些年困在佛堂没见人,往后也见不得人。你和兰儿的亲事,只怕得交到你大舅母手上。” “娘……” “娘这些天想了很多,想明白了。”罗太太拍着罗曼的手,浑身都是疼爱:“嬷嬷心诚,却眼光有限。伯府咱们靠不上,我又不中用。这满世界再肯对你们用几分真心的,也只有你大舅家了。” “舅舅们对娘好,娘终于看清了。” “到底是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罗太太眼泛泪花,赶紧用帕子按了:“原想着低嫁能让你一生顺遂,可咱们低成那样,裴俊临照样欺你。” “好在你还小,兰儿更不急。”罗太太拉着罗曼进门,最后叮嘱:“我知道你心里别扭,可再别扭也忍着,那是你舅母,你得让她喜欢你们。” 罗曼心里头暖得发热:她不别扭,别扭的是娘。为了儿女,肯放下恩怨,委曲求全的娘。 有这样的娘,她心疼,更骄傲! 进了门,大舅母起身来迎,脸上全是尴尬。母亲‘亲热’的去拉嫂子的手,浑身都是别扭。 好在兰儿机灵讨喜,罗庭琛又礼仪周到,再加上罗曼有心调和,终于和和美美的坐下来,说起了儿女家常。 罗曼有心让她们姑嫂多亲近,伺候了茶水便告退:“我们去找三表弟玩儿,就不在这里扰娘和舅母说话了。” 外面鸡飞狗跳的声音还没歇,赵夫人脸上不好看,罗太太倒笑了起来:“去吧,照顾好弟弟,别让他受了委屈。” 又吩咐伺候在身边的张嬷嬷:“让那群没长眼的奴才去大门口跪着,想清楚了上下尊卑再来领罚。” 罗曼冲诧异的大舅母眨眨眼,拉着妹妹的手跟着哥哥走了。 裴嬷嬷不在府中,主子又发了话,满院子的奴才没一个敢伤赵崇安半分。赵崇安记仇,将赵家这些年在这里受的气都撒了出来。 罗曼一行出来的时候,目光所及全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丫鬟奴才。 “哟,赵英雄连女人都打?” 赵崇安挺着胸脯,对出言讥讽的罗曼咬牙:“信不信老子捶你?” 罗庭琛上前一步要替妹妹出头,罗曼忙扯他袖子:“哥哥回去接着作策论吧,我没事。”看哥哥依旧担心,她又朝哥哥挤了挤眼:“哥哥放心,我自有道理。” “你仔细着些,他到底还只有七岁,不知道轻重。” 罗曼点头,推哥哥快走。 正和哥哥说话,没成想赵崇安痛呼起来。兄妹俩回头去看,却见罗兰咬着赵崇安的手不撒口。 赵崇安叫出来后嫌丢脸,赶忙闭了嘴。抬手要打罗兰,对着那张粉嘟嘟白嫩嫩的脸又打不下去。他疼得直跺脚,泪汪汪的对罗兰求饶:“快放开,我不敢打你姐姐,行吧!” 罗曼噗嗤一笑,罗庭琛看几人两眼,信步走了。 赵崇安被笑得又羞又恼又拿罗兰没办法,他不敢指望罗曼,连声叫着罗庭琛:“表哥,诶,表哥……哎哟……” 罗庭琛没理他,罗曼在一旁笑得花枝招展。赵崇安只得跺着脚接着求罗兰:“快撒开吧,咬断了。” 罗兰用鼻子哼一声,更加用力。 “哎哟,我的亲娘。”赵崇安快哭了:“我也敬她是姐姐成不?” 又朝着罗曼喊:“姐姐,你快管管她。” 啧啧,这骨气,也不咋样嘛! “记好你说的话!”罗兰放开他,狠狠的瞪着他错了错牙。 赵崇安撇下大刀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骂:“女罗刹,没人要。” 罗兰鼓着腮帮冲他瞪眼,惹得罗曼又是大笑:“叫上周红,咱们追他去。” 周红来得很快,三人在丫鬟的指引下也追得很快。 赵崇安对这一片不太熟,又害怕赵夫人找不见他担心。所以摆脱了罗兰,就百无聊赖的坐在了田埂边。 罗兰三人追上来时他正出神,等反应过来,吓得撒丫子就跑,匆忙间鞋都挂掉了一只。 那狼狈样逗得罗兰哈哈大笑,直扬声喊他:“你停下,我不咬你了。” “想骗我,这招爷爷常用!” “我能吃了你?” 乡间石子多,赵崇安跑了几步脚就硌得生疼。回头找鞋,鞋却在周红手上。他看着路上乱石,到底不跑了:“得,爷今天栽了。” 等周红走近递给他鞋,他看着周红几乎狰狞的左脸干呕起来,几乎抢过鞋就背过了身。 周红连翻几个白眼,终究碍着身份没有说话。 罗兰虽觉得他太过无礼,可周红是带坏了裴俊临,变相欺负了姐姐的人,她才不愿意帮她出头。罗曼深看了周红两眼,也没言语。 “这奴才,倒很配你们心肠。” 没人理他! 赵崇安穿好鞋,气焰又高了起来。他围着避到一旁的周红转圈,砸吧着嘴问罗曼:“你家坏事做绝了,要找个鬼魅镇宅?” 罗曼追出来,是想降服了这小混蛋,好让他请她们赴二舅母的生辰宴。 是以…… “诶,她这脸弄成这样,就因为和你抢男人?” 罗曼眉眼带笑的看着他,话却是说给气得发抖的周红听:“古话说,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话音未落,周红已生扑过来,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赵崇安踹进了水田里。 看着赵崇安在水与烂泥间扑腾,头发脸上全是污、秽。罗兰笑得前仰后合,罗曼的笑也更灿烂了几分:“小公子的金玉外表,也碎成了烂泥!” 赵崇安气红了眼,急着要上岸挥拳头却又摔了回去。 罗曼扶着腰,昂着下巴傲慢看他:“当真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本公子就是金玉,你们才是老鼠。”赵崇安打不到,又不肯认输,只能回嘴。 罗兰却笑弯了腰:“还金玉呢?姐姐在骂你草包、无礼!” “你们……” 赵崇安连摔几回还上不来,又被这般羞辱,气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罗兰有些慌神,罗曼却依旧笑嘻嘻:“你若肯答应我个条件,我便拉你上来,还带你沐浴换洗。” “噗呲”身后忽然响起轻笑,罗曼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和郡王正凝眸看她。他朗眉星目全是笑意,见她看过来便用折扇遥点着她,笑道:“小人与女子,难养!” 罗曼立在当场,如遭雷劈。 第八章:难养 第九章:解释 第十章:亲人 第十一章:斗法 第十二章:真心 第十三章:打脸啊! 文会的时间紧,罗庭琛想换一身衣裳是来不及了。他看一眼破得还算雅相的袖子,随性的甩了甩,进去等夫子去了。 小厮想给罗庭琛送点伤药,掌柜的一把抓住了他:“既然客官没吩咐,那就是不需要。” “都流血了。”小厮满脸巴结的看着掌柜,挤眉弄眼道:“这可是大老板的亲外甥。” 掌柜的一巴掌扇在他头上,朝楼上挤了挤眼:“既是大老板外甥,能轮到咱们操心?今儿个左翰林包场办文会,出不得半点差错,你那心用到正途上。” 顺着掌柜的眼神,小厮看见了老板为自己留的阁楼。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老板今儿个在店里呢,刚才那出不大不小的闹剧,在阁楼上可看得更清晰。 他缩缩脖子,脚底抹油,溜了。 文会很快开场,‘林溪九里’也很快热闹起来。 左翰林爱才的名声在外,人又比想象中随和很多。总参加左翰林文会的人随性惯了,新参加的人也很快放开,畅所欲言、随性洒脱。 罗庭琛原本寸步不离的伺候在周夫子跟前,直到左翰林邀夫子去赏文,他才不好再跟。几个相熟的学子拉他斗诗,他闲着无事,也就应了。 斗诗本是戏耍,可因着左翰林在,大家都正经了很多,盼着能写出震惊全场的名诗,好赢得翰林青眼。若有翰林提携,秋闱也多几分胜算。 现场做诗词,关键点在寻常的积累和现场应变的急智。赢了固然风光,输了也能以时间太过仓促为借口,不算丢人。 可就有那小心眼的输不起,罗庭琛连赢三场他就脸色不虞,再一首得了众人叫好,他当即就黑了脸,斜着眼睛觑罗庭琛磨破的袖子:“仗着能做两首歪诗,罗公子可是连翰林都没放在眼里。” 一直不愿意搭理他的罗庭琛被点了名,闲闲的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袖子:“有个小孩险些被惊马踩踏,小可拉他时不幸摔倒,磨破了衣裳。” 说着站起身,朝翰林的方向长揖下去:“仪容不端是小可不恭,翰林宽容大度,知道事出有因,定能谅解。” 话说完,罗庭琛也不再理他,拉着好友做别的文章。 那学子却冷笑一声,再次讥讽:“本公子刚到门口就听了个笑话,说是有个书生想逞英雄,最后被人讹光了满身金玉也没敢多放个屁。” 说着他就大笑起来,趾高气扬的拿折扇指着罗庭琛面门,笑道:“那个书生,莫非就是罗兄?” “嗯,正是在下。” 在人家的文会上,罗庭琛没心情和个傻子掰扯。他阴着眼睛瞥他一眼,端了茶盏要走。 那人却一把扯住了罗庭琛肩膀,喊着同伴过来看笑话:“大伙儿都还不知道被讹的英雄是谁吧,是咱们武艺了得又才高八斗的罗兄。” 罗庭琛不走了,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他。 那人还不知道收敛,招呼众人筹钱:“罗兄那传家玉佩可丢不得,大伙儿都帮着凑凑,一会儿让罗兄拿了钱去赎回来。” 这人是中侍陆大夫的孙子陆常青,拿金银砸出来了一帮小弟。他带头从钱袋里摸出来十两银子,扔在罗庭琛面前,四五个小弟也嬉笑着扔过来三五两。 还有个嘴欠的笑道:“被宣毅伯府抛弃就够可怜了,谁知丢了身份后连银子都不够花,区区二百两就得拿随身的玉去抵。啧啧啧……” 闻言,交头接耳说话,热热闹闹做文章的人都停了,整间大堂落针可闻。左翰林看了眼坐在自己上首的和郡王,尴尬的牵了牵唇,要起身去处理乱子。 隐下了身份的和郡王用折扇按住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罗庭琛,等着他的反应。 周夫子偷瞄了眼和郡王,他不知道这气度不凡的后生是什么身份,可单看左翰林对他的恭敬样,就知道那身份足以决定罗庭琛的秋闱前程。 他看着阴鸷之气外放的罗庭琛,急出了一脑门汗水。 罗庭琛朝左翰林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不管,心就放了下来:如此,他也可以施展拳脚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罗庭琛收了外放的阴鸷,弯腰将银子捡了起来。 险些被他气势吓着的陆常青等哄笑起来,继续气势十足的张罗着给罗庭琛凑银子。 “在下虽然随母亲居住在晚照苑,名字却还在宣毅伯府的族谱上。贾母虽然不才,却也没短过我银子花。”罗庭琛声气洪亮,一张口就将满堂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正哄闹着要羞辱罗庭琛的陆常青听得不屑,明目张胆的‘呸’了一声。 罗庭琛看着他,笑道:“陆公子富贵有热心,我虽不需要接济,荆湖两路受旱的百姓却需要银钱救急。陆公子人好钱多,还请发发善心,多捐点。” 这话一出,又是满室寂静。 “陆公子面薄,那我牵个头。”罗庭琛从袖中掏出钱袋,将里头五百两的银票摆在了桌上:“区区五百两,聊表心意。” 他挑衅的看着陆公子,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金印:“伯府要脸面也有爱心,烦请陆公子派个随从拿了这金印去宣毅伯府,就说四房罗庭琛,替伯府给荆湖两路捐了一千两银子,命他来取现银。” 陆常青笑开了:他爷爷一年的俸禄才一千两,一个宣毅伯府的弃子,想让宣毅伯府拿这么多银子给他挣脸面? “黑风,你去!”陆常青趾高气扬:“爷没带多少现钱,可宣毅伯府要捐一千两,我陆府也捐一千两。” 罗庭琛的好友站出来:“我也去瞧个热闹,省得被眼皮子浅的奴才贪了银子。” 陆常青气得咬牙,小弟们看着他眼色,纷纷搭台子,自报家门,追捐一千两。反正宣毅伯府肯定不会给个弃子一千两,他们喊多少都是句空话,不用兑现。 罗庭琛的好友也不肯让同伴受气,纷纷解囊将这事架了起来。于是,有人当账房记账,有人当会计收钱,还有的钉在许诺的公子哥身旁,防着他们偷溜赖账。 和郡王端起茶盏,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问左翰林:“张口就是一千两,你说罗庭琛能不能从宣毅伯府要来钱?” 左翰林对着明知故问的和郡王笑得无奈:“宣毅伯府若真舍得不认四房子女,就不会按年节往别院送礼;这银子要是不给,再想认这孙子可就难上加难了。 再说这银子还是替荆湖受苦的百姓求的,不给,不就是不肯替朝廷分忧,不愿替百姓援手?这都要到门上了,宣毅伯府怎能不给?” 和郡王哈哈大笑,折扇指着陆常青等:“这几家好像都不是豪富,等一千两银子送过来,少不得拔他们一层皮。” 左翰林也跟着笑,眼神却往周夫子身上瞟:“有心计有手腕还有才学,你这个弟子,不可限量。” 周夫子呵呵陪笑,转圈拱着手不敢搭茬。和郡王却附和道:“是个又出息的,让他好省考,中了举就到我身边来历练历练。” 左翰林愕然片刻,赶忙指点周夫子:“和郡王看中了你学生,你在京城的名气也要跟着上好几个台阶。” 周夫子听傻了,本能的要下跪,又被左翰林提了起来:“王爷不愿声张,你敬杯茶就是。” 黑风灰溜溜的回来,灰溜溜的将三千两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迎着自家主子的眼刀子,黑风缩着脖子,吓得双腿发软。 他想将银票藏了来着,可被人看得紧,他没机会啊! 看着三千两银票,罗庭琛好友们又开始起哄:“不是捐一千两吗,多的这两千两怎么回事?” “去伯府的路上碰见了罗兄小舅,他小舅听说了罗兄在张罗捐银救济旱民,又捐了一千。而后又拿出一千让我转交罗兄,说有豪富的小舅舅撑着才捐五百两,丢了他小舅舅的脸。” 满屋都抽着凉气,大伙儿看罗庭琛的眼神全都是艳羡。 罗庭琛也有些回不过弯:他算着宣毅伯府不会不给,却没算着小舅会替他撑腰。 他们对赵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罗庭琛愣神的空档,学子们将陆常青等人围了起来:“罗兄的银子可翻倍兑了现,你们的呢?” 陆常青等骑虎难下,脸羞成了猪肝色。 他们找着各种托词要赖账,众人却是不依。 罗庭琛笑着安抚大伙儿:“算了算了,陆兄只对被讹了的同窗有爱心,咱们就别难为人了。况且陆兄又做不了家里的主,若他们家爱护旱民,听了信自然会将银子送过来。” 众人悟了,随从小厮纷纷往几家府边上去,拉着他们府上的小厮闲聊…… 没多大会儿,各家就将银子送了过来。 陆常青等保全了脸面,却知道保不全皮肉了。他们蔫头耷脑,双腿发软。 既然是给荆湖两路的捐银,这笔钱就得上交朝廷。罗庭琛统总了银子,将名册和银子都交到了左翰林手里:“劳翰林费心,替我等转交下心意。” 左翰林看一眼和郡王脸色,将东西接了过来:“户部正吃紧,会感谢你们的心意。” “既如此,我也添两千表表心意。” 金桂将银票交到左翰林手里,左翰林接得相当无奈:王爷都起哄了,他能干看着?于是也慷慨解囊,捐了一千。 这一下就了不得了,在场的纷纷解囊,没带钱的都打发了小厮回家去取。没一会儿,这份捐款单子就很有看头了。 罗庭琛从‘林溪九里’出来,罗曼就笑眯眯迎上来挽住了他胳膊,邀功般对他说:“我这边都妥当了,咱们立时就能去击鼓报官。” “那咱们立时就去。”罗庭琛牵起妹妹的手,正色道:“那群人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讹人,可屡次作案官府都没作为,只怕中间有事。咱们去了,见机行事,小心着些。” 罗曼正要点头,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来,府衙和流氓还有牵扯?本公子恰恰闲着,正好也跟你们去看看热闹。” 罗庭琛认出他是左翰林敬着的贵人,犹豫着不知该怎么作答。罗曼回身便和正看着她的王爷四目相对。 她惊诧得想移开眼,却又绽出了大大的笑,对着王爷果断的说:“好!” 第十四章:王爷 第十五章:为难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李靖松看看陈墨,又看看端着茶傻愣愣站着的罗曼,笑道:“老六就是那性子,政事来了就啥也顾不上。他没口福,咱们慢慢吃,反正是他的银子。” 罗曼哪里还有胃口,她心里全是对自己的恼恨:合什么香啊,周玫就从来不合香。 又看看站在一旁,同样尴尬的哥哥,罗曼觉得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他们是受王爷邀请来的,王爷都走了,他们还在这里大吃大喝不太合适。 可敦亲王世子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好心缓解尴尬,他们还不领情,是不是也得罪人? 正为难得不行,陈墨过来接了罗曼茶盏,笑得异常体贴:“我和李世子要说点政事,你们兄妹在这里不很方便。要不,我去隔间再给你们开一桌席面吧?” 罗曼赶忙拒绝:“陈公子的好意罗曼心领了,不过我家住在城外,想早些启程以免天黑。” “我送你们出去。” 罗庭琛牵着妹妹,陈墨便安静的护在兄妹二人身后。 等罗曼兄妹要上车,却有小厮却急赶着送了食盒过来。陈墨接过递给罗曼:“仓促间准备不周全,你们凑合着充充饥吧。下次有机会,我备上好的席面给二位赔罪。” 罗曼赶忙接过,不停道谢。 马车走出去好远,罗曼才打开食盒。 盖子一开,香甜之味就溢了出来。琳琅满目的吃食中,除了和郡王赞过的紫藤糕,还有精细的一口粽、圆胖的灌汤包,以及玉壶泉的招牌菜‘白袍虾仁’、‘软兜鳝鱼’、“平桥豆腐”…… 前世都说陈墨是冰山美人,十里之外都放着‘生人勿进’的冷气。可他明明这样善解人意、体贴周到,哪里冷了? 罗曼掀开车帘回望,看见陈墨还站在门口目送。夕阳照在他滚金边的黑锦袍上,就好像他才从太阳上走下来,周身都是没来得及收敛的仙风、剑气。 “第一公子这个名号,陈公子当之无愧。”罗庭琛从陈墨身上收回目光,顺手放下了罗曼掀开的窗幔。 “你和兰儿,都该许这样的郎君。”想起险些替罗曼定下裴俊临,罗庭琛像吞了十来只苍蝇,恶心的同时又恼恨自己不当心:“哥哥一定好生做学问,为自己也为你们挣出来好前程。” 罗曼握住哥哥的手紧紧捏着:“如此,我和兰儿的前程,就托付给哥哥了。” 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快黑了。 罗庭琛的小厮知远已经站在门口,望眼欲穿。没等马车在院里停稳,他便急急的上来打帘子:“公子可算回来了,周夫子都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 “夫子怎么来了?”罗庭琛吃惊也没耽误动作,他飞快的从车上下来,嘱咐妹妹道:“不能送你回院子了,天黑,你自己走慢些。” “我能顾好自己,哥哥忙正事去吧。” 罗曼和哥哥说着话,脑中却飞快的想着周夫子亲自登门会有什么事。可她想不起前世周夫子登门没有,也猜不透近来有什么大事值得周夫子亲自过来,于是叮嘱哥哥:“不论发生了啥事,哥哥都来说给我听行不行?” “好”,说着话,罗庭琛已经走出了三步远。 回到院中,周红就迎了出来:“小姐是先用饭,还是洗把脸歇一歇?” “你去洗砚阁外面等着,看见周夫子离开就回来禀报。” 周红走后并没有别的丫鬟上来伺候,罗曼也用不着。她回屋洗了把脸,便坐在窗前想事。 前世的这个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哥哥在今年中了举,宣毅伯府送来的贺礼让裴婆子扔了出去。大舅母亲自来贺,也让下人骂了回去。 又过了一个来时辰,周红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公子刚送周夫子出了洗砚阁大门,裴婆子安排在公子身边的伴读裴俊杰也出了门。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找裴婆子说话去了。” 前段时间裴俊杰告假,回去帮着裴俊临准备定亲去了。以至于罗曼都忘了,哥哥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 往后,可不能再去哥哥那边说话了。 “你还去洗砚阁守着,公子回来后就请他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这次没多大会儿,周红就领着罗庭琛回来了。罗曼仔细吩咐周红:“你亲自在外头守着,我和大哥说话的时候,屋子周围除了你,不许有任何人。” “奴婢省得。” 看哥哥眉头紧锁,罗曼浮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爷不止一次教导她:越是遇到事情,越是要心境平和。再复杂难办的事情,都是从最简单的手边突破。 他拉着哥哥在紫檀交椅上坐下,又给亲自给哥哥烹了杯茶递给他:“哥哥先喝口茶缓缓心神,不管啥事,咱们都得平静了才想得透彻。” “还是妹妹看得明白。”罗庭琛看着妹妹轻笑,他越来越觉得妹妹比他更懂事通透。他虚长的那几岁,好像都白长了。 兄妹俩就着茶吃完一盘子点心,罗庭琛揪着的心才彻底平缓了。 他看着妹妹道:“我不知道哪里让和郡王看上了眼,让他给夫子发了话。说是只要我今秋中了举,就去他身边参赞历练。夫子的意思,是让我今年先别考。” 罗曼虽忘了名次,可前世今年,哥哥是当真中了举的。 也就是说哥哥的才学足以中举,周夫子作为哥哥的夫子,定然知道哥哥的实力。特意上门关照,让他今年别考,是什么意思? 看出了妹妹的疑惑,罗庭琛解释道:“妹妹久居乡野,自然不知道京中、朝堂的事情。” 罗庭琛呷一口茶,耐心的给妹妹解释:“和郡王这两年风光无两,京中大半的勋贵都得让他三分。可那不是因为他根基深厚圣宠优渥,出众的才能也没为他加多少分。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依附的二皇子秦王,位高权重,无论母族还是圣宠都惹人眼红。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 说依附虽然难听,可这是事实。 和郡王的母亲温妃不得宠,能在贵人的位置上生下和郡王,是得了秦王生母德贵妃的帮扶。之后能平平安安将孩子养大,从贵人一路走到妃位,也全凭德贵妃庇护和提携。 和郡王根本就没得选,他从生下来就跟在二皇子秦王身边。秦王的光环和护佑,为他挡下了无数的明枪暗箭。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兄弟情深,他还欠着秦王母子恩情。 所以,他这辈子都捆绑在秦王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近些年越发暴虐,都传说荆湖两路的大旱,就是太子的暴虐惹得天罚。” 说到这里的时候,罗庭琛谨慎的看了看门窗,没看见可疑的人偷听才又低声道:“太子之位不稳,二皇子又野心勃勃。和郡王明晃晃的二皇子党,虽然眼前势头强劲,风光无限。可太子占嫡又占长,外家也位高权重,很可能屹立不倒。” 又叹了口气:“便是太子不保,皇后还有四皇子呢。四皇子的风评可比太子好多了。秦王要想上位,不知道要闯多少龙潭虎穴。 我这样的身份,一脚踩进去,只怕等不到秦王成事,就先祭了太子一系的刀。赵、罗两家的全族,只怕都要跟着遭殃。” 虽然满嘴都说着退缩的话,罗庭琛眼里却写满了不甘心:“可我这样的身世,若不犯险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位极人臣。” 他为难的抓着头发,满是希冀的看着妹妹:“我明知道该听夫子的话,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多少人削尖了脑壳往秦王身边挤,都挤不进去;我却接到了和郡王亲自递过来的橄榄枝……” 罗曼也定定的望着哥哥,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她比谁都清楚秦王的路,走得有多惨烈。和郡王虽成了最后的赢家,可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些巨大的代价中,自然也包括拥护他们的势力,被皇后一家家连根拔起,斩断头颅。 前世,无论宣毅伯府还是赵家,都是全族覆灭、不得善终。 她不知道上一世这两家到底做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两家都没拥戴秦王。 那这一次呢?她若拉着两家坚定的站在和郡王身后,是依旧抵不过天命,还是能借着和郡王的福荫,躲过一劫? 或者,该如哥哥所言,想办法让全家都远离皇子争位的漩涡。平淡一生,才是大福? 一时间,罗曼也心乱如麻:便是粉身碎骨,她也肯定要往和郡王身边闯。可家人、族亲,她也不能半点不顾。 “若是妹妹呢,你会怎么办,考还是不考?”罗庭琛一瞬不瞬的看着罗曼的眼睛,屏住呼吸等着妹妹答案。 进退两难之间,他更愿意相信妹妹的判断。 罗曼抿嘴想了半晌,问他:“若拒绝了和郡王的邀约,哥哥可有把握,在太子一系的青睐之下全身而退?” “哥哥只要入仕,定然要一脚踩进朝堂。若想有所成就,必然要显露才华。你背靠宣毅伯府和豪富赵家,又有打眼的才能。招来太子一系,也不过早晚的事。” 罗庭琛沉默片刻,先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先生说我的文章不错,今年中举明年就能下场考春闱。不计较名次的话,上榜应该不难。便看不上同进士,下一科也十拿九稳了。” 如此一算,他入朝最迟也就三年后。就算屡试不第,他也定会想法子捐官。此生不入朝,他如何出人头地,荫庇家人? “若现在就站到和郡王一边,也省下招太子的眼。” 比较太子一系和秦王的做派,罗庭琛还是更愿意与秦王为伍。都是火坑,秦王至少会爱惜替自己冲锋的人;太子眼里,手下替他挨刀,本就是份内的事。 这样一想,罗庭琛倒平静了些:“左右是避不过,不如我好生应考?” 罗曼心乱了半晌,也逐渐安稳下来:即便和赵、罗两家都断绝了关系,她身上也流着两家的血。以太子的心性,只要她落败,那两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何况,大舅舅和罗家人都在朝为官,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通了这个,罗曼脸上就是笃定的笑意:“我也觉得哥哥该好生考。以后再凶险都是以后,更何况神仙打架又有几条池鱼能不被殃及? 只要罗、赵两家还有人立身朝堂,就料不准会招来怎样的灾难。哥哥在和郡王身边,说不定还能规避不少的祸事。” 罗庭琛深以为然。 “更何况,圣上才四十,正春秋鼎盛。” 第十六章:彪悍 第十七章:出手 第十八章:闯祸 第十九章:收复 第二十章:不要脸 第二十一章:危机 第二十二章:不够看 第二十三章:绝色 第二十四章:交手 第二十五章:美人 罗太太不拦着,罗曼将整个清秋院的丫鬟都发卖了。 一时间,找裴嬷嬷求情、哭诉的人排出两三米。毕竟她们的言行举止,都是得了裴嬷嬷吩咐。他们在前头冲锋,出了事,裴嬷嬷总要兜着才行。 裴嬷嬷没能耐将他们留住,想败坏罗曼名声,要他们出去传罗曼坏话。可宣毅伯府和赵家她都惹不起,不敢贸然出手。 于是,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了被发卖的人身上:你冤,你如何冤?我让你拿捏罗曼,我和小姐亲祖孙一般,我能舍得拿捏罗曼?这话你说出去,先笑掉别人大牙。 退一步说,就算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你也高明些,别让人拿着错处啊。 现在,你把柄在人家手上,发卖你还给你五两银子,我能如何? 你恨,你恨谁?我什么时候让你给小姐使过绊子?我和你们亲厚,逮住你们躲懒、不伺候人,也不忍心罚,可小姐受了怠慢要计较,不应该? 共事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们被发卖也心酸得很。都先散了吧,我在这府上还能说上两句话,等时机到了,再将你们都接回来。 “我们等嬷嬷!” 有些人不忿,不平,不甘,可最后也只能撂下一句‘等她’然后离开。 他们好多人都是全家在罗府做事,怕得罪了裴嬷嬷,连累家人被排挤。罗家那么多铺子捏在裴嬷嬷手里,她要发威,得断多少人活路? 剩下的丫鬟像受惊的老鼠,削尖了脑袋打听消息。 当得知裴嬷嬷一个都没留的时候,失望和恐惧排山倒海的袭上心头——嬷嬷靠不住了,他们得赶紧找新的出路。 可嬷嬷又屹立没倒,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新的出路。 这,怎么办? 周红给罗曼学这一出的时候,罗曼正一件件看衣橱里的衣服。哥哥去王爷身边参赞以后,她见王爷的机会后更多。前几回都事出突然,她没能好生准备。 下次相见,她一定要让他眼前一亮,为她惊艳。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长相,又在心里对着记忆中的周玫对比。五官没输,肤色没输,身段也没输,可合在一起,怎么就输了呢? 她想了想,立马想出了差距:气质! 周玫出身大家,一言一行都有名师调教,所以能吐字如兰,行走如诗。 还有气度,她是大家小姐,从小就金尊玉贵,自然不会为点小事和人计较。就是要计较,也不用她出手,当然能随时随地云淡风轻、娴雅沉静。 还有书卷气。 人家学富五车,十来岁上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腹有诗书气自华,言语间自然也带着诗书的雅趣。 想通了这点,罗曼唇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上辈子,她从尘埃里崛起,气度学识乃至韵味都比不过周玫。可经历了上一世的积累,以太后之位监国十余年,再和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比,总不该再输! 罗曼对着镜子,扬起下巴一笑。那明媚鲜妍的劲儿,差点晃了自己的眼。她‘噗呲’笑出声,觉得自己好自恋:幸亏王爷没在,不然又是笑话。 忙着整理箱笼的周红看了罗曼一眼,又看了一眼:原来小姐也有这样活泼、调皮的一面。到这时候,她才能感觉出罗曼和她是同龄人。 从镜子里看见周红看自己,罗曼也大大方方的在镜子里看她,看得周红红了脸,慌慌张张的撤回视线,专心干活。 “你的脸……”罗曼转到周红身边,一边帮着理东西,一边仔细打量着她的伤疤:“孙圣手能寻来的祛疤药,基本都用完了,这疤怕是去不掉了。” 周红理衣服的手一顿,伤感一闪而过,她笑道:“留着也好,是个警醒。” 自从在罗曼身边管事,府上对她的议论就不少。不过那时候她没碍着谁,便是有难听话,也藏在背后。 可从她牵头处理了整个清秋院的下人,大家对她的敌意就显露在了面上。说话加强带棍,平时指指点点。 周红本来就是个周全的人,背后又有罗曼坐镇,大家挑不出她的错处,就总拿往事和容貌攻击。周红虽不计较,心里到底也难过—— 都是青葱年华,谁不想貌美如花? “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找个好刺青师,让他根据你的脸型在伤疤上画一幅画。”德妃娘娘身边的许女官就是好手,她那手刺青能化腐朽为神奇。只要能让和郡王开口,将许女官借出来不算难。 周红眼睛亮起来,很快又暗了下去:“脸上顶一副画?……不过是块好看点的疤。” 许女官的神奇处罗曼一时也说不清,说清了周红也不一定信。况且她现在也没能耐把人请过来,说了也是白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罗曼从箱笼里挑出件密合色罗裙,又去拿配套的同色小褂:“叫上兰儿,咱们去铺子选首饰去。” 罗曼扫了眼自己的首饰盒,里头的金、银、珠、玉都不少,可风格五花八门,想要凑出一套风格合适的首饰,很不容易。 不是她以前的品味不行,而是一直被罗太太拘在院子里看书、抄经,出门也是去庵堂居多。她不需要什么首饰,所以从没去挑过。现在有的这些,全是裴嬷嬷为收拢她,时不时给她带回来的。 她当时感动得不行,觉得嬷嬷比娘亲贴心。可这首饰珠花,哪一件不是她家首饰铺出的? 钱也没花,人心也收买了,裴嬷嬷这买卖真赚! 见过了孩子们活泼泼的样子,罗太太便不再多拘她们。反正还小,逛街不算出格。所以,多安排了些人跟着,便准了他们出门。 罗曼带着妹妹去了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萃芳楼’,那里的首饰品类全、样式新、做工细,许多设计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罗兰一进门就被店面气派的装潢惊住了,她微张着嘴巴,傻愣愣的望着人家房梁:连房梁都是黄花木耶,还雕了花。 周红定力好些,却也没忍住跟着罗兰看房梁:连房顶都这么好看,首饰还了得? 店小二被掌柜的调教得有涵养,心里认定了他们是买不起的乡巴佬,也一样热情的过来招待:“贵客想选点什么?小店新来了几款细珠绢花,玲珑可爱很配贵人的气质。” 他半蹲着和罗兰说话,眼里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推荐的首饰也用了心:绢花不值钱,细珠也不贵重。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或许买得起。就买不起也好推脱,珠子太小,不够亮,样式不喜欢……彼此都好下台,不尴尬。 罗曼看了眼对面冷冷清清的‘珍品阁’,对自家的这份产业很不满意。不说物件,光看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的店小二,就差了萃芳楼好几个等级。 她将伺候的留在外头,自己进去牵住了妹妹的手:“珠花先不看,捡成色好的拿过来我们选。” 得了话,小二便将罗曼等往二楼雅室带:罗曼虽然也是一身素净,可气质典雅。小二一看就知道自己刚才是走了眼,那粉糯的小丫头,定然也出身不凡。 雅室里茶几、交椅俱全。小二先着人上了好茶、蜜饯、点心,张罗着请罗曼等歇一歇,然后才忙着去挑首饰:“贵客们稍候,小可去将首饰端过来。” 没一会儿,十几个小厮端了十来盘子首饰在罗曼面前一字排开。罗曼牵着妹妹一样样选,自己挑了十来样,妹妹也选了七八种。 “先就这些,包起来吧。”罗曼选好了,又指着周红问店小二:“有没有适合她的面具,材质不论,别太死板难看,只挡住伤疤就行。” “有,贵客稍后。” 上了楼就一直低着头的周红猛然抬头,看着罗曼的眼睛快要掉下泪来:小姐要给她买?她一个没有退路、只能依附的丫鬟! 面具很快拿过来,罗曼给周红选了面半脸银色狐尾的:“我觉得这一面好,银子成色不错,打得薄,戴着不累还透气。狐尾逼真俏皮,完全能挡住额上的伤,还添贵气。” 见周红不过来,罗曼直接过去给她戴上,又退几步仔细看:“你右脸精致柔媚,配狐尾正正好。” 罗兰也站在姐姐身边不住的点头:“好看,真好看!” 泪从眼角流下来,周红慌张的低头去擦,又解下面具,细细的摩挲着嵌在狐尾的细碎红宝石,心里滚烫一片。 若之前是依附,如今便是臣服:拿她当人看的小姐,值得她以命相待。 此时此刻,怎么安慰都是伤人。罗曼吩咐小二打包结账,自己牵着妹妹站到窗边看风景。 原本是给周红空间,让她缓缓情绪。可这一看,却看出了意思—— 窗户对着葫芦巷,罗曼记得裴嬷嬷在葫芦巷有处房产,便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看。谁知没看见裴嬷嬷,反倒看见白管事从一处民房,带着三个妙龄女子出来,上了辆不起眼的油车,人牙子模样的人陪着小意送出好远。 三个女子都带着帷帽,罗曼看不见她们长相。可光凭风姿、身段,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白管事是裴嬷嬷心腹,这几个丫头怕就是给哥哥准备的。 罗曼淡淡的收回目光,结了账便带着妹妹去了林溪九里。 掌柜的亲自接待,罗曼也没客气,避过众人直接吩咐:“裴婆子给大哥准备了三个暖房丫头,你着人查查来历。” 罗曼将刚才所见细细说了,完了便给罗兰点了一桌子菜,几个人慢慢吃着,半点没影响心情。 饭才吃完,消息也回来了:“裴嬷嬷花大价钱买的扬州瘦马,三个姑娘用了一万两银子。她们从小/便在人牙子手里,照着贵妾、花魁的要求训练。琴棋书画皆通、吹拉弹唱也会,吸引男人的本事更练得炉火纯青。” “一万两。”罗曼念着这个数字,心有点疼:寻常百姓一年才挣十几两银子,裴嬷子为了毁大哥,好大的手笔。 关键,这是罗家的银子! 她原本想将这些姑娘塞给裴俊杰,左右是裴嬷嬷的好心嘛,他侄儿受着也一样。可一万两雪花银呢,放在荆湖两路,能活多少条人命? 第二十六章:瘦马 第二十七章:姑娘十一 第二十八章:蠢货 第二十九章:变脸 第三十章:喂狗 第三十一章:暖床 第三十二章:美色惑人 第三十三章:不想理她 第三十四章:谁暖床? 第三十五章:羞耻 第三十六章:先发制人 第三十七章:当不成男人 第三十八章:靠山 第三十八章:靠山 第三十九章:你咋没死? 第三十九章:宣战 第四十章:想要你 第四十一章:挑刺 第四十二章:尾巴翘上天 第四十三章:你有病? 第四十四章:前嫌 第四十五章:姻缘 第四十六章:狼还是狗 第四十七章:逼迫 白狼到底是死了。 藏獒下口又准又狠,要断大动脉的同时,连脖颈都扯断了。 毕竟养了两年多,赵曦很舍不得,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赵崇文看着白狼尸体,脸上也带着不舍。 罗曼心里挺内疚,她故意激赵崇安,是想让他找条凶狠的狗过来斗一斗,只要能证明处在安逸环境里的狼,没有了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就好。 她没想到府上有才从高原寻来的藏獒,更没想藏獒能直接把白狼咬死。 看着大家都很难过,她有些不安。 “连条狗都打不过,改明儿放回山上,也一样活不成。”赵闻年拍了拍罗曼的肩膀,目光从站成一圈的孩子们脸上一一看过:“我们养它两年,今天算是它回报我们。它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你们要磨砺自己。若只安心的当自己的公子、小姐,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爹,我知道了,我好好学。”赵崇安斗志昂杨,昂着认真的脸看着他爹:“往后我听你的,早上习武,白天上课,晚上和你学经商。” “男子汉,诺出必践。” “我若食言,就一辈子缺吃少穿、无依无靠,凄凉而死。” 中间小舅母要去捂赵崇安的嘴,大夫人按住了她:“孩子有冲劲,是好事。你要真怕应验,就看好孩子,让他说到去做到。” 赵崇文向来懂事,没等赵闻年的目光落过来,他已经郑重许诺:“我必发奋读书,绝不做披着狼皮的狗。” 小舅舅的眼神越过罗庭琛,落在的眼睛红了的赵曦和罗曼、罗兰身上:“你们是女儿家,可世道不会管你们是男是女。 我们赵家的女儿,不光要琴棋书画、茶趣风雅,还得有护住自己的本事。往后若出了阁,还要能护得住嫁妆、护得住儿女。” 罗兰虽神色懵懂,却也跟着两个姐姐郑重点头。赵曦更率先表态:“叔父放心,曦儿不敢虚度光阴,往后定跟着母亲、叔父、婶娘好生学本事。” 罗曼飞快的扫了娘亲一眼,又掀着眼皮怯生生的看着小舅舅,低声道:“娘说担家理事是男人的事,我上头有哥哥,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赵闻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斜了赵平娘一眼:“你娘不仅有哥哥,还有夫家、有儿女、有奴仆、有钱财。结果呢?你爹一走……” 见赵平娘眼圈红了,赵闻年将后头的话全咽了回去,只看着罗曼道:“总之,别想着靠别人,自己的责任,自己想法子去担。” “可是娘亲说不用我担,就算哥哥没时间,舅舅也能抽空将铺子给我们拿回来。” 罗曼无视娘亲瞪过来的眼神,一次将所有都抖了出来。她要彻底断了娘亲靠人的念头,必须这样,他们才能立起来,撑住晚照苑。 “想都别想。” 白狼的死,比道理更刺激人。它用事实告诉大家,当狗养的狼,真的不再具有狼的攻击性和防御力。 赵闻年感触很深,他看着罗曼的目光深邃,神色写满了认真:“裴婆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前,晚照苑的事情我没管过,往后我依然不会管。 你们以前怎样把铺子交出去的,现在就怎样去拿回来。人手不够说话,需要帮忙说话。其外,一律不管。” 罗曼看向娘亲,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很是可怜:“要不,那三家铺子还是给我吧。左右裴嬷嬷也说要关张了。” 所有人都看向赵平娘,赵平娘局促得双脚紧抠着地面。可面对罗曼的请求,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女儿家名声不是儿戏,若真因为铺子耽误姻缘…… 本事什么时候不能学,非得这会儿犯险? “给她!” 赵闻年站到赵平娘面前,一声姐姐叫出来后,声音都带着疼痛:“你若能将家撑起来,哪有裴婆子把持铺子的事情?若不是孩子们警醒,那药…… 姐姐,你吃够了苦,也该为孩子们想一想。若她们也落到你这一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明白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赵平娘拿帕子将泪慢慢擦干:“我是舍不得……” 见赵闻年叹气,赵平娘赶忙改口:“给她,回去就和裴嬷嬷说清楚。往后曼曼要做什么,我不拘着她。” 罗曼暗暗松了口气,过去扶住娘亲,心疼的给她擦着泪:“娘不用心疼我,我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来求舅舅,他是小舅舅肯定会全力帮我。” 与此同时,和郡王府的气氛也很凝滞。 今天一早,圣上宣了和郡王进宫。先是将荆湖两路大旱的折子摔在他面前,又问:“钟灵寺求雨,你如何在求?满朝文武都赞你德行高洁,原来也不过沽名钓誉,名不符实?” 和郡王半个字都不敢辩,只能跪下认罪。 “都说太子暴虐,荆湖两路大旱是天罚。你怎么看?” 皇帝如此盛怒,和郡王说什么,都是错。他将头压得更低,只道一句:“父皇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一声,睥睨着卑微伏在地上的儿子,冷哼道:“你栽赃他暴虐,他打压你无能。你按着不让他动湘南知州,他便扣你工部饷银,抽走真定府转运使。你们可当真是兄友弟恭、有来有往啊。” 和郡王冷汗直冒,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滚回去,闭门好生想一想。若再敢犯蠢误民,朕摘了你脑袋。” 他前脚才回到郡王府,秦王后脚就追过来了。兄弟俩坐在书房,谁脸色都不算好看。 “父皇最属意的,还是太子。” 好半天后,秦王开口,也只叹息出了这么一句。 和郡王点头:“毕竟占嫡,又是父皇第一个孩子,是父皇亲自教养大的。” “除了赵闻祥,荆湖两路能碰着钱、粮的官都调动了一遍。周边几路的帅司也换了个遍,今天再动了湘南知州,咱们在荆湖两路就半句话也说不上了。” 和郡王点头:“荆湖两路已经成灾。户部四处调银,淮南东、西路,福建路的常平仓也已经盘点妥当。 赈灾的钦差,最迟半个月后就能定下来。你觉得,会是谁?” “太子在父皇面前做足了架势,赈灾又是收割人心的好时候。他把咱们的人都剔干净了,必然是要自己前去赈灾。” 和郡王以前也这样想,可罗曼总说去赈灾的会是他,他听着听着竟也觉得很有可能。 “现在的局势,若去的是咱们呢?” 户部在太子手里,钱粮在太子一系手里。整个荆湖两路,就一个赵闻祥不是太子的人。这灾,怎么赈? 秦王只一想,便倒抽了口凉气:“那必然是尸山血海,死伤无数。” 兄弟俩两两对望,最后都沉默下来。 “荆湖才大旱的时候,我做过赈灾准备。这些时日,将我能调动的钱、粮都拢了拢。若当真去赈灾,手里的粮食加上本地官府的余力,大概能挺两天。” “才两天?” “除了这座亲王府没法卖,能归拢调动的银钱,都在里面了。” 和郡王虽然才封了郡王,可他是皇帝的亲儿子,母亲又身居妃位。只要不出意外,早晚会被封为亲王。所以开衙建府的时候,王府便是以秦王的规制建造的。 “那我也赶紧拢一拢。”秦王面色凝重:“即便有天大的本事,要打通荆湖两路当地的关节,折服周边官员的骨头,都需要时间。两天,太少了。” 才说着话,秦王便有些脸红:“我这里,空有个架子。就是再拢,只怕也拿不出多少,能撑一天,都很勉强。” 秦王清雅有余,是当朝所有文人骚客的领袖。他出身高贵不爱钱财,外祖家也是清雅到骨子里的贵族。除了皇帝赏的田产、庄子、媳妇们的嫁妆铺子,竟没有半点别的产业。 寻常用度,秦王自然不会有半点委屈。可要拿出多少钱粮赈灾…… ……他当真是囊中羞涩,无能为力。 “听说,你和宣毅伯府家四房走得挺近?”四房便是罗曼那一房,提到他们,秦王语调有些尴尬:“赵平娘在京城,可有上百处铺子。她娘家兄弟,据说富可敌国?” 和郡王便想起了罗曼,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好像她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她歪着头,郑重的对他说:“王爷别信哥哥的,我们家现在根本就没有钱。” 她家豪富,整个京城都知道。 可她家的银钱,都把控在家奴手里。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 况且,想到朝罗庭琛开口要钱,和郡王就没来由的非常别扭:他亲近罗庭琛,不是为了要他们的钱。这一点,他不想让罗曼误会。 “听金桂说,罗庭琛明天便要来你这里历练?”秦王看着和郡王的眼睛,试探着问他:“我过来见见他,也让他看到咱们待他的诚意?” 如此,他也好全心放心依附咱们,将家资挪出来应急! 和郡王下意识皱眉:罗庭琛现在哪里挪得出来钱?要说巨富家资被家奴霸占,那便能将家奴伏法,将家财全抄捡出来,用于赈灾。 可抄捡出来的家财没入赈灾款,罗家岂不是丢了钱财,还连个功劳、名声都捞不上? 和郡王干咳一声,道:“见面第一天就要钱,吃相太过难看。二哥先等一等,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你就想破了头,也变不出来银子。” 秦王越想,越觉得罗家的富贵是救急良策:“就这样定了,我明天过来。” 看和郡王还要再说,秦王直接拍了他的肩膀:“本王最闻不得铜臭,还能贪了他罗家那点银子不成? 不过是防备着旁人使坏,抽调他家的钱粮应急罢了。等理顺了荆湖两路的事,朝廷的钱粮顺利过来,本王定如数奉还。” 第四十八章:都是假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