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楔子 手机里的声音,还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眼神沉静得可怕,没有波澜,没有任何期翼。 那个刚刚熄灭的黑屏倒影出他半张脸,一只冰冷死寂的面具。 “其实,我们都不了解自己,我们都是自己的高级骗子。” 是啊,她一直没错,她说的都是真话。 他终于推开门,走出休息室,进入喧嚣繁华的世界。 这幢大厦楼下硕大无朋的3D屏幕上,正闪烁着真实的太空画面,变幻无穷,震撼感官。 零距离火星地表的尘暴镜头震荡着,正向展厅里人们的视野袭来,加上音效,逼真得好像身临其境。 “太近了,那是火星车拍的吗?” “Wow,我们真的会登陆那里吗?” 可视观光电梯里两个女人伏在玻璃上,仰视着屏幕上飞扬而来的火星沙砾,低呼起来。 如偿所愿,我们进入了大航天时代。 我们里面,崛起了一个航天大国,中国。 此地,便是中国地外天体综合实验基地,M站。 M站这个国际联合“火星计划”发射中心,启用开放已有3年,专项针对全球火星项目。 一个月前,地球近火空间站(Mars X Space Sation)最后一个舱体成功发射,并完美对接装载完毕的新闻从这儿发出以来,这里,就成了全球最炙热的据点。 为了纪念人类与火星更近了一步,新建了这一座可容纳数百款太空装置的类球体展厅,并命名为“火星城”。 外部夜间有淡红色霓虹流动,活脱脱就是个小型火星;而内部,最大的卖点就是中央这个惊人尺寸的磁悬浮巨卵屏幕,蛋壳上360度任意旋转的几百万个屏幕同时播放一个画面时,观众宛如进入了仿真梦境一般,难以分辨真实与虚幻。 这个立体屏幕是全球仅此一款的黑科技,选在今天第一次对公众开放,并不是巧合。 总之,今天这个全新太空会展中心里,连空气都在无声表达着人类对地外探索的伟大雄心和尖端科技。 他走出电梯,那两个女人继续下降。刚刚他看到,她们胸牌上写着【XX娱乐】。让他想起多年前被娱记彻夜跟踪的岁月,现在娱乐圈也对天文地理感兴趣了吗? 香水味有点刺激他的鼻子,他在电梯口克制地打了个喷嚏。 这世界永远不会变,永远分不清欲望和界限,贪念和信仰。 电梯门闭合后不到一秒,已经落到G层。 “你看到刚刚那个男人了吗?简直帅成......” 其中一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已经淹没在人潮涌动里。 怎么会热闹成这样? 如今航天科技已是全球热点,简直比多年前的维密秀还人气爆棚,更比多年前的影视圈更吸金赚流量。 大厅里现在挤满了媒体和各路来宾,好在军方维护现场,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官方已报,是日下午有一个关于火星的突破性星闻发布会。 穆陆源这时已经从内部升降机进入发布厅后台,紧跟着的是公司的新闻发言人和保镖。 会场门外的记者们窃窃私语。 这阵仗是要公布什么火星惊人消息?! 保密做的很严实嘛,一点风声没泄露。 届时一组新闻现场直播很合时宜地插入中央3D屏幕。 “今天的发布会于当地时间2028年7月13日下午15:00正式开始,将有一个关于火星探测蔚为壮观的新壮举公布全球,现在距离发布时间倒计时还有10分钟。我来介绍一下本次发布会的主办方。这次火星行动除了十国联合宇航局外,联合了中国多家私营机构,其中最大的赞助方便是著名的科技公司,双子星际,今天的发布会也是由双子星际独家策划主办,期待您的关注。” 这时现场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展厅四壁布满的宣传布告里全是双子星际的科技产品广告。 这个科技公司的确是一匹黑马,2020年全球疫情爆发后,很快在回暖的资本市场崭露头角,一举拿下许多卫星和移动通信领域额的专利技术。 女主播的目光灼热地落在某处,介绍道: “下面,有请这个蔚为壮观的“联合火星计划”中,我们中方第一赞助商,双子星际创始人兼首席CEO,穆陆源先生。” 珂娜难掩崇拜的眼神,扫向灯光的边缘,从黑暗中,走进来一个男子。 其实只一身白衬衫黑西裤,领口打开粒纽扣,一厘米板寸发型,简单至极,却不可言说地有种冷却全场的感觉。 举步间,浑身的荷尔蒙自然散发,已风神俊美地震撼大家视野,如一颗自带光华的恒星。 这男人上台接过麦,沉着稳健,先略一颔首。 面对台下在座的国家太空局官员、国际火星科研专家团、联合太空委员会代表、全球记者、科技巨臂,商业贵叟深深鞠躬,缄默地等待掌声停止。 抬起头来时,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确如报道采访中贯有的描述,穆陆源颜值逆天,可以轻易盖过当今一众明星男神。 但却面孔清冷,颇有距离感。眼神沉澈如霜,神情淡得看不出任何悲喜。 即使是这样盛大的场面,他也只抬眼浅浅环顾一圈,便垂下了视线。 帅是帅得有毒,不过气质风度的确是......也难怪他当年红到发紫,还是退出了娱乐圈。 他虽站在发布台中央,眼神却已游离这济济人声之外。没有人能读懂他眼底幽深处那星星点点的,一丝希冀。 就是一旁的女主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也察觉不出。 这些年,他已经深谙隐忍埋藏,再没有人可以读懂他的心。 他曾经的炙热、天真、疯狂和执着,已随一个人燃烧殚尽。 那个婉转轻柔的声音,“每个人不过是为了自己活下去。美好也罢,梦想也罢,卑微也罢,并不必旁人唾弃或欢呼。” 是的。 人生,就是一个结,一场执拗的麑战。 敌人不过一个自己。 他缓缓宣布:“双子星际科技将与中国航空局CNSA、俄罗斯联邦航天局RKA、欧空局及日本太空委员会,及EMspace科技,合作完成火星载人飞船的‘首次商业地火飞行’,而这首位志愿者,就是我自己。” 一片哗然,现场及全球的网络瞬间沸腾。 “作为第一个去火星的商业太空飞行者,我深感荣幸并深深感激,如今科技发展的迅达,的确是各国团结,与多维商业合作的卓越体现。此次飞行是为表达双子星际对这种合作发展的感恩。 “同时也是为了展示我们公司所提供的太空私人服务的安全性与专业性,我对此充满信心,所有以第一人身份亲身体验。这次的火星之行我会与联合宇航员团队一起,作为首位商业参与队员登上火星,而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双子星际的logo广告牌插上火星,因为我们是此次项目的第一赞助商。是不是太着急做广告宣传?好,那我就说到这里。最后预祝本次火星计划圆满成功,感谢各界对中国商业太空探索的关注与支持!” 他再次深深鞠躬,言简意赅,意义非凡。 说完将麦交回主持人手中,他便即刻离开了灯光,并没有在台上停留多一分钟。 下一秒,穆陆源这段话的直播,已布满全球网络。 这是爆炸性的太空探索进展! 【他宣布的这个保密项目,是说他自己将作为第一个登上火星的商业自费成员!?】 【那双子星际已经能自主完成全套的火星载人航天飞行服务了!?】 【并且可以与联合宇航员队同期抵达火星!?】 【还有,穆陆源已经完成宇航员的所有训练了吗?】 【火星距离地球多远?】 【20几年一个周期才能有适合的飞行条件?】 【他这不是要货真价实成为火星男?!】 【为什么地球上的完美男神不是火星人就是基佬?】 【谁说他是基佬?他曾经可风光无限!多有料的绯闻都有!芳心大盗一枚没跑!】 各个社交平台上,穆陆源三个字的数据源已经沸成紫红色。滚水熨脚,每个人都跳起加入讨论才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而穆陆源此时已步出后台,避开人群,秘书设计好路线,找了个僻静的小道护送他离开会场。 后续工作交给总裁,总经理坐镇。 十分钟后,车已驶上外环高速。 望着窗外的楼宇蓝天,拥挤交通,他想起了她的习惯动作。 她总喜欢头靠着车窗,不知神游何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光线在她指间变幻。 他也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敲了敲车窗。手表磕了一下,表盘上的刻度是太阳日时间。 车内蓝牙响起。 屏幕显示女主播来电,今天未接来电第9次。 秘书从后镜看了他一眼,然后默契地关掉了音量。 还有7天。 他将离开这个所属地,去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他想等的那个电话,并没有来。 人类对未知的痴迷,好似对探寻自我的迷惘。我们从来未有充分满足,是因为还不能够真的了解自我。 成长,原来是个迷失的夙愿。 他因她而成长,她因他的成长而遥不可期。 他的每一件衬衫和T恤上都有她的名字。 订制的小小刺绣。 两个人的英文缩写。 BT,Bright Time。 好时,美好时光。 陆源,陆上光源。 好像他们是一体的。 或者,是变态的,不正常的。 这十年,又十年,好时,我们得到的,可有失去的多? 地球上的时间,你不属于我。 那我去到另一个星球,这里发生的一切还重要吗?你还在意吗? One 控制 Two 有种厌倦 穆陆源当然不会,去做接机这种事。 他更不会陪女孩儿吃饭、逛街、当司机。 从来都是“没空”“不约”。 女人难养也,这是古训。 这常识,他倒有。 但是他的‘后援会主席’在回国的第三天,出现在公寓楼下堵他的时候,他竟不敢随便拿这些装...B了。 这是个一身名牌,手拿限量色蜥蜴手包,很瘦,说话声音特尖细,妆容好比时装周回来的巨星look的女孩儿。 就是ins上那位? 脸生。 而且她意欲何为,他有点怵。 别误会。 穆陆源范怵,和这妞儿的名牌和化妆毛关系没有,这样的女孩儿充斥着现代社会的每个角落。 而是她10分钟前就在电话里亮了底牌给他。 “11号,就是这个周末,上海某处,你想见的人会和你爸同时出现。想不想去?” “你怎么知道?” “先说你去不去?过时不候!” 又要挟?呵呵。 “去。什么条件?” “今天我生日,你要陪我一整天。” “你打错电话了。挂了。” “等一下!那,一顿饭!至少要尽地主之谊吧。” “好。” 他正准备挂语音,忽然好奇。问“那个,你是怎么有我微信和住址的?还有,我小时候那些照片你们哪儿弄来的?” 他疑惑第一个问题,很强烈; 疑惑第二个问题,很久很久了。 “你还真是个混蛋!从小就会欺负人还不记账。小时候你妈周末没空,把你送到我家多少次?哪次我不陪你一整天,哪次不把我家蹧得人仰马翻?我的狗狗,毛都被你剃光过!还扎上超人披风,说是宇宙狗!你都忘了啊?我是姜康妮!” 对方在他家公寓lobby里大叫着,手机都能听到回音。 这女人那么喜欢大喊大叫? 穆陆源怕被经过的路人听到,赶紧飞奔下楼。 咳咳!宇宙狗...细节想想,这个“混蛋”,好像真的很可能是自己。 但是康妮这个名字......想不起来。 穆陆源下楼的时候,搜刮了好几遍自己小时候的记忆角落也没啥印象。 电梯忽然抖了一下,哦,终于有点影子! 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气吞山河的大嗓门儿,也动不动就喊的!还胖,还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对了,应该就是她吧。 等他从电梯出来,看到本人时,吓了一跳! 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到不是亲妈不敢认。 so他不敢拽酷,貌似多重原因,情况复杂。 总之,他只好乖乖从了,破天荒第一次去和一个女孩儿吃饭。 可一个半小时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肠子都悔青了。 只是吃个饭而已啊。 中心几个区绕了一个圈,都找不到个她能落脚的地儿。 不是,拍照光线不好;就是,评论里说甜点难吃...... “你到底想吃什么?” 穆陆源终于冷冷问道。 而对方仍然在手机app上翻着网红推荐餐厅,自顾自地说着: “这里说,四川路口有一家中餐厅的咖喱香辣蟹特别不错......” “咖喱蟹是泰国菜,为什么中餐厅推荐?” “那......我想不好吃中菜还是西菜,要不吃日料好不好?”姜康妮完全get不到他的不耐烦,把身体转向他,精致的眼妆和假睫毛一闪,对着他娇媚一笑。 穆陆源赶紧转头,专心开车,副驾以后不能随便让人坐! “行,在哪儿,说。” 有时候男生屈服于一个女孩儿,千万别随便误会成喜欢你,很可能恰恰相反。 穆陆源正想,小时候我妈怎么就那么不把我当回事儿?随便寄存到哪儿都行的吗? “算了,我今天穿得太正式了,榻榻米不大方便吧,你说呢?”康妮小姐在他耳边如是问。 ...... 他闭了下眼。 把持风度。 然后起开车里的一罐汤力水。一口气喝了半罐,镇住心头火。 嗝......一股气流冲出,舒服多了。他转头对着她打了这个嗝,然后尽量gentle地问: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 “日料店的包间需要脱鞋,还不隔音呀。” 哈?大小姐从白金汉宫来的吧!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那0.1%的耐心。 “吃什么都可以!你说个地方。” “立刻马上!不然我送你回家!” 穆陆源抬高了声音,在外滩马路上把车速一瞬提到了100码。 这女的果然难养也。 终于,他们在和平饭店华懋阁才落了座,穆陆源一怒之下,拿钱消灾。 长桌对面的康妮小姐却浑然不觉,竟冲他笑靥如花,喜不自胜。 “这里最合适!谢谢你,源源。这个生日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么多生日最开心的一天。” 逆光中,穆陆源打了个冷战,她未必看得出。 “生日快乐!”穆陆源只得说了个简短的祝福。 姜康妮二话不说,扬起手机就给他录了下来。 穆陆源忍了又忍,没去抢过来删掉。 结果这张照片一秒钟后已经发到了她的加强连“源源后宫群”里。 想必她自己就是这位群主,皇后本宫了吧。 “你们几个今天晚上会酸到半夜起来挠墙是不是?” “哈哈哈,对呀,我们现在在和平饭店共进晚餐。” “我说的吧,17岁生日,会和他一起度过。怎么样?姐说到做到!”姜康妮逞着他看菜谱的时间,眉飞色舞,自顾自地与她恐怖组织里的候补们high聊起来。 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一字一句都弹幕一样强制布满穆陆源的耳朵。 连立在桌边的侍应生都挑起了眉毛。 点完菜,穆陆源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不想太扫一个寿星的兴,去了洗手间。他想从洗手间回来就切入正题,搞清她的消息来源,速战速决。 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姜康妮看过去,一派娴雅地端坐着,和刚才判若两人。虽然仍是在对着手机喋喋不休,但显然是换了说话对象。 “好的,阿姨,谢谢您。能让源源陪我过生日,我太开心了。” “嗯,和我妈妈通过电话了,您放心吧。没想到您正好会在纽约,那真是好巧哦。刚好你们也可以好好聚聚,您和我妈也好几年没见了吧。嗯嗯...好,我让他听!” 穆陆源看着,一头雾水冒着泡,从她手里接过那只blingbling,已经发热的手机。 “小源,我是妈妈。” “呃?妈?” “我才知道,你今天和童阿姨家的康妮在一块儿啊?真是巧,现在我正好和她妈妈在一起。” ...... “今天人家过生日哦,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父母,要和你在一起过。你可要好好招待,必须陪好,可别怠慢了人家康妮呀。” “妈......我们不熟啊......” “胡说什么!你们从小就认识的,童阿姨在你小时候还帮妈妈照顾过你呢。我来美国,昨天一到纽约就是你童阿姨来接的,你可得把康妮也照顾好了。这回办完移民,康妮就是美国人了,很快你也要走这个手续的,到时候,有的事还得人家好好教教你呢。” ...... “儿子?!听到了吗?你可是东道了,康妮的生日妈妈和阿姨可交给你了。” 穆陆源挂掉电话时,眼珠子都快沉到鼻孔里,好不容易才抬起来给了这个姜康妮一个“你厉害了”的眼神。 “跟你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不信吧!现在你知道了?你妈告诉我你地址的呀!不过,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你妈和我妈都不会知道。这个保证我给你。”姜康妮甚至有些得意地微笑着。 “我们之间什么事?” “那个第三者的事啊。” 穆陆源怏怏地走过去把手机还给她,而此刻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女人和她的手机一起直接扔到窗外去。 “为什么?”半晌,穆陆源问道。 “什么为什么?”姜康妮慢悠悠吮着一羹匙桃枝炖乳鸽反问。 她享受着这每分每秒,而他煎熬着这分分秒秒。 “为什么给我这个信息?” “你不需要吗?你不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在侵略你的家,甚至是家产吗?” “那是我家的事。” “我把你的事当成我的事。因为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姜康妮冲口而出,毫不掩饰地告诉他。 喜欢?!这就是喜欢了吗?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是什么样的才算数,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喜欢。 他垂下头,不再说什么。 当餐厅在主菜之后,时间精准地送来刚刚烘培好,还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时,穆陆源不禁转头望向窗外。斜阳西落,街河还没有开始水泄不通,这是这城市昼夜更替间短暂喘息的机会。 生日歌在耳边响起。 让他想起每一年自己的生日,童年记忆里,他也是这样觉得很累很累。那些大人们虚以委蛇,装腔作势的社交场,如今他以为自己已经谙晓无虞,看来根本不是,可能还更糟,他永远也学不会。 面前的这个女孩,要比他熟䄒这个世界不是一星半点。 或许,成人的游戏还是不要随便找个由头冠在小孩子头上才好。不然等大人们的戏演完了,曲终人走后,这些未曾谙熟虚伪的小孩,对于人类是一种快活的群居动物的天性也跟着完了。 在这种圈子里长大的孩子,大多对人心很敏感,是发至内心还是逢场作戏他们天生有超常的判断力,因为他们一早深陷其中。 一顿饭终于吃得还算圆满,穆陆源几乎没动什么筷子。不过,他爸被爆点的那天基本地点、时间安排、进入方他也都搞清楚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其他记者和狗仔就不知道么?”穆陆源最后还是有这么一问。 姜康妮闻话神秘地笑了笑。 “这次应该不会,因为这是一个私人商务会晤,不会公开的。如果不是我姐妹爸爸的华尔街基金公司有意要和你爸谈合作,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就会出现?” “因为据说,这次将与华尔街合作的这个公司并不是恺撒的投资公司,而是一个香港新兴的资本公司。所以我猜到的。港媒八卦不是说,她是个香港女人吗?” 穆陆源盯着她看了10秒钟,才基本能求出自己心里阴影面积已超过N立方,低头苦笑起来。 猜的?! 用猜的八卦就能要挟别人一天?! 还能搬出他妈当援军? 现在的女人都是变异物种了吗? 笑得腮帮子都疼了穆陆源才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姜康妮忽然跳到他旁边,“啪”的一声用手机自拍把他们俩框在了一张照片里。身后已是外滩璀璨的夜景,攒动的人流,荒诞迷惑的花花世界。 穆陆源已经累了,没力气和她拉锯和周旋,听之任之,并听从了老妈的指示,将她安全送回国内的爷爷奶奶家才结束了这一天的任务。 “说好了周日晚上,我陪你一起去,可以和我朋友里应外合,不被发现。康妮临别还不忘嘱托他共谋那“惊天大案”。 他含蓄地微笑着,把那句“不约”含在嘴里,含得面部僵硬扭曲,终于松开刹车,一去绝迹。 这晚深夜,穆陆源直觉强烈地点开那个’姜康妮后援会’的ins时,果然无数张他的偷拍照片跃然眼前。 他望着那个一脸颓然的少年,竟然觉得很陌生。 一阵厌倦,瞬间升腾浸透他全身。 他开始疑惑,自己的人生将会去向何处?周遭的世界,尽是如此浮夸得令人生厌。 他扶起望远镜镜头,赤道仪上的设备忙仍在恪尽职守地追踪着猎户座那团肉眼无法企及的遥远目标,礁湖星云M8。 直接链接在斯密特卡塞格林镜头上的相机拍摄这个星云已经好几周了,城内光污染严重,其实只是娱乐,出片根本达不到他的要求。 不过,这样面对着浩瀚未知世界的小小执着,真的是种只属于他自己,不为人知的慰籍。 这时,NASA的新闻提示跳到了电脑屏最上面。 穆陆源打着呵欠读起这条新闻,却渐渐兴奋起来,倦意全消。 澳洲赛丁泉天文台的小行星研究员近日发现一颗体积大概超过1/2km的小行星正在靠近地球运行轨道,目前距地距离约600英里,相当于15倍的地月距离。如果它继续靠近地球,有可能会受地球引力的影响偏离它自己的运行轨道,或者撞向地球。不过,这种可能性欧美天文科学家预测非常微小。 最重要的是,中国东部地区的天文爱好者如果设备水平够先进,可以观测到这颗危险小行星的动态。 穆陆源几乎没有多想,城中心的光条件和设备都不如郊区的那个暗夜协会基地好啊,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个观察近地天体的机会。 一刻钟后,他的车迎着夜色已冲向沪杭交界,把要去潜伏的那件事已忘得七七八八了。 Three 陌生人 Four 日出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已回到了市区。 穆陆源为了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车速慢得破了自己记录。 他从14岁摸车上路开始,就是个基因型飙车党。地下黑车赛也没少参加过,今年拿了本儿更是张狂,车速至少是限速极限。 可是,这一会儿,他竟然真心地想慢一点。 再慢点。 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容怎么会这么养眼? 那双染血的靴子,穆陆源帮她扔了以后,她就这么一直睡着。 大概是惊恐过度,累极而眠,睡得很沉。 她的湿发几乎干了,拢到耳后,眉眼清透得像个孩子,皮肤很白,鼻子从侧面看有一条完美倾斜的弧线,睫毛长长地安静垂着,很美好,而且真的看不出来,她到底多大。 不过刚才别人称呼她什么总,应该比自己大一点吧,他想。 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车竟然穿过了城区,驶向一座高架,直插向城郊入海口的人工湖而去。 那是他有时会去观星的地方,却从来没有带人来过。 就是死党塔塔他也嫌吵,还没来得及让他搬帐篷和装备来练过。 大概快了。 他转头看了看东边的方向,一簇光芒已在她那边的车窗一点点穿透过来。 穆陆源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他常常对那些在途破事儿格外开觉,一觉一个准。 佛说这是见性。 人们说,这是乌鸦嘴。 穆陆源说,这是活该你聪明。 待得缪好时从渐渐刺眼的晨光里醒来,她的车窗已经被摇了下来。 凉风习习而来,吹开她的惺忪视线,窗外一轮新日,忽然从像是海平面的地方喷薄而出。 只是几十秒的时间而已,却像一个重生,辉煌灿烂,无可言喻。 所有幽暗,都会被这明亮的一片空白,倏然溶解,那该多好? 这大概,就是此刻她最想最需要最希翼看到的景象了吧? 缪好时蓦然回过头来,望向这个载她来的,陌生人。 本来这该是充满丰富内涵,仰望天神下凡一般的一眼(按正确剧本走,勿魔改)。 可是,她视线聚焦的一瞬间,风也从两边车窗冲了进来,还打了个旋儿,把对方2个月没剪预备放假后修成新版莫西干发型的头发也都聚招过来,把这张天颜,遮了个干净全面。 穆陆源的预感向来没什么差池。 这正常凝视的8秒钟,风没有终止动作,缪好时只好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就失礼了。 况且,她在人家车里睡到现在已经就先失礼了。她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车里睡过去呢?他的身份、年龄、来历她一概不知,连样子都未没能看清,竟然能如此安心入睡,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车速很慢,空气很凉,阳光普照。缪好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很久没有不是在早晨闹钟声中翻身下地奔向公司的情节里醒来了。 静默。 片刻。 风停了,车也停了。 穆陆源只好理了理头发,自己说了这里的地名。 真是个语境匮乏的早晨。 面前却是一片边界被光晕笼罩的湖;头顶有水鸟成群飞过;耳畔有夏天早起的虫鸣;目及之处水波粼粼,静谧安详;只有远处几只帐篷确认这还是人间没错。 昨晚梦魇一样盘旋在她脑海里的情景和画面终于静置了下来。 看着看着,缪好时情不自禁地推开车门,赤脚走了出去,向前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驻足的时候,水边的苇花暗暗散发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清香,拂过鼻尖让她瞬间心沁神怡,这才想到一句话可以说出来。 她转身,往回走。穆陆源没有追出去,在车里望着她走回来。 “这是日出?” 缪好时的声音,已经不像昨晚那样瑟瑟嘶哑。 他注视着车窗边她的脸,风这次很听话,往后吹着,她整张面孔清清楚楚地落进他瞳孔的视网膜里。 穆陆源平生第一次红了脸。 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很长的卡机时间,才很逊地说出一句废话来的。 “你以前见过日出吗?” 缪好时却认真想了想,回答他: “这应该是第一次,我是说专门这样来看的。”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这天的全部对白了。大概这样的早晨和地点确实是不需要什么语境的。 后来缪好时的手机就开始不安生地响了又响了。 穆陆源将她送回家的路上,她在电话里已经确定了接下来12个小时的日程。又是交警大队又是警察局又是医院,还有公司,俨然一个急需回归繁忙正轨的精英人设。而他哪里愿意告诉她,自己还是个高中生,今天还得去上补习班? so,说bye-bye的时候,他们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穆陆源只简单地问了个她的英文名,Muse。哈!这名字也不敢有几个重名的。 而直到下午缪好时回公司的路上,她才想起来,竟然连这男孩儿的名字都没有问过,要感谢他上哪儿去找机会?自己连谢谢都还没说。 她望了望开始向西移动的落日,今早那个呱呱坠地的天使一般的太阳已恍若隔世。 像个梦境。是真的吗? 这就是人生吧,触不及防,一片潦草,就是正式到不容修改的开机了。 Five 一见入坑 晨报、头条,热闻等各大新闻app都报道了这一起车祸。 虽没到上热搜的程度,但是一家4口全部遇难,包括唯一的12岁儿子也未能幸免的惨剧,还是引来很多关注。 还有死者身份也牵扯出很多八卦和延展性深挖。 死者是恺撒董事会成员之一,恺撒集团零售板块的第二大股东,上半年刚刚在拉斯达克上市的恺撒百货公司董事会主席,淮玉成,享年46岁。 当天他们是去参加市郊新开幕的恺撒百货旗下马术俱乐部剪彩仪式,因酒会结束较晚,才会在回程路上出事的。车内除了他的妻儿还有多年的司机兼保镖,也就是需要对这起车祸负全责的醉驾肇事者。不过因为他也当场死亡了,所以这个事故已经不存在责任方。 只能说,这是一个醉驾的典型案例,将成为所有应酬人员酒后行车的前车之鉴。 报道一出,穆陆宇的办公室里繁忙异常。 恺撒股票立刻小幅振荡,近期的市场形式很诡异,这个时期,如果有新闻把恺撒推向风口浪尖,绝对不是什么善意之举。 他牵头的下半年的几个投资项目的大佬,今天都有电话进来,他已经应接不暇,私人手机直接交给了秘书。 所以下午穆陆源打过去的电话,哥哥并没有接到,只有秘书礼貌地回复。 “不用通知了,晚上我再联系他。”他说完也不想再打扰哥哥了。 看到新闻,穆陆源本想和哥哥通个气儿,告诉他自己当时碰巧就在现场,有什么状况需要了解的,他可以帮忙。 可是此刻他心里也犯嘀咕,到底让不让哥哥知道,关于那个只知道英文名的女人? 其实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心底隐隐能感觉到,这或许又是个坑爹的预感,还是个天坑!但是他却很想往里跳。 何必去想。 周末的理化补习终于结束,他直接回了公寓。 傍晚的窗外,夕阳最后的一抹洚红还流连在天边。他莫名为这光线心头一暖,昨天的日出还犹在眼前。 他给自己沏了杯茶,望着那忽然觉得很熟的太阳发了一会呆。 他还真不想急急着手查寻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能知道,她并不会消失,她离他并不远。 结果,姜康妮的语音通话就急吼吼地持续呼唤进来。 他看一眼江对岸最后的那片温暖,又看一眼手机。 哥太难了。 “老派上海的生活是从下午4点开始的。” 姜康妮盛装出现在穆陆源公寓门口时,如是说。 上海的繁华的确只在入夜展开。 而这种繁华必须有个介质才能和你产生关联。 眼下这位穿得像烧焦了的火鸡一样的人女人就是这种介质。 穆陆源是真hold不住她的狂轰乱炸,不止微信、什么tube、脸书、微博轮番上阵。“行行行,我去。”他闭上了眼回应道,整个世界才回复平静。 so,他又一次从了姜康妮。 生活会不断教会你,妥协的花式方法。 而且今早她的爆料已升级,升到了穆鹏飞今晚会请来京沪资本圈最厉害的投资人,《福布斯》榜全球GP神坛人物莫先生共进晚餐这种级别!目的是要让他心尖上的这个小三儿拜师名门,在金融界一崭露头角就是C位出场。 穆陆源心想,真的?! 哥哥进公司这两年,老爸也没这么上心为其计深远啊。难道他爸真是个这么会吸睛的情种?难道这真是红颜祸水的戏码了? 所以他这位“如约而至”的姜御姐,此刻捡了种评委看海选选手的眼神,周身打量着自己,穆陆源也忍了。 他只穿了件Dior白衬,随便扎在YSL西裤里,就已经帅成人间妄想。184公分规律体能锻炼的身形,青春正盛的神颜,真不是盖的。 姜康妮咽了回口水,要镇静,要高冷,这是名媛基本课程。 然后她对着镜中的穆陆源吹毛求疵道: “你就穿成这样去吗?太路人甲了吧。” 穆陆源瞟了眼玄关的镜子,皱皱眉,反倒拉下领口的原配黑丝绒带,打开两颗纽扣。 “这样可以了吧?” 姜康妮堵在嗓子眼儿的点评还没冒出来,想上去娇嗔几下的欲望还没达成,他已默然走到门边,拉开门示意她该走了。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里并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我的衣着也不是你该管辖的范围。 姜康妮立刻意识到了这种距离。 她今天可穿了条相当浓重的开胃深V裙呢,他尽然正眼也没给过!顿时康妮为自己的半球诱惑甚感不平,恹恹冲出了门。 穆陆源将借来的限量宝蓝总裁停进宝伽利酒店的智能车位时,姜康妮从后座出来的模样,相当没有女友气质。 因为穆陆源不让她坐副驾,她本来找了跟拍要抓几个完美合照的心机随机扑街,心里又平添了一股邪火,不屑问道: “为什么开这么个车?坐着都不舒服。” 穆陆源没回应,径直走进电梯,只有电梯门童按着键等她。 她知道穆陆源的正式座骥都是500万+量级的,这一辆不是他车库里的那些高级玩具。但她不会知道,他并不是个物欲能讨好的人。平时他根本就不碰车库,一辆停在公寓普通车位的老款路虎才是他的日常配备,也是因为后备箱的高度方便装运摄影器材。 穆陆源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电梯里冷场,总对女孩子不太礼貌。 “不是来探敌的么?当然开这种车最大众化,不会被记住。大小姐。”他随口敷衍,在她耳畔低声说。 姜康妮的女孩尊严总算找到一丁点儿支点。 进入顶层的露台酒吧时,穆陆源还是收敛了一下自己走路的姿势,紧了紧肩膀,回归了绅士派头。 他生来本属于这种五光十色的世界,也正因为如此,反倒不喜欢,而不喜欢久了,也就不在行了。 今天,他却像个间谍一样潜入,忽然有了种莫名的兴奋和快乐。 很快,康妮被他送进室内的餐厅包间,与她的朋友碰头应合,追索目标。而他独自一人徜徉在夜色下的空中花园。 一株4人抱的小叶榕树矗立在水榭中央,棕榈与鸢尾簇拥着整个露台,水光掩隐中,穿着真丝蓬蓬袖的侍者穿梭其间。 一直听说这间酒店如何奢华高调,穆陆源倒觉得,品味不俗嘛。 从这方寸之间的人造自然境边缘看下去,城市的浮光在脚下蔓延,变形,纠缠,充满金属与工业的错乱与幻觉。 这座城,在晚间,的确聚集着魔性,释放着诱惑。 他立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好观察来往的人,也方便等康妮将里面的状况随时告知他。 这一晚,他父亲身边的确有个女人。 而且的确,也请来了莫先生,这个聚会可谓贵胄鸿儒,相当高端。 穆鹏飞席间一直与这位穿着抹胸西裤,半男半女,成熟迷人的女郎交头接耳,甚似亲近。 而那样的女人,一看就是浸淫社交界多年,物质至上,比男人都还冷酷理智的动物。在男权世界里混到这般光景的女人,进退有分寸,成败皆自在,爱情?呵呵。 如果不是爱情,他爸早就身经百战,怎会失守? 看来,这些捕风捉影的爆料不过又是个传言。穆陆源看着康妮传来的片段视频,心中已给出这样的判断。 便不再盯着手机了,只插了蓝牙耳机。 为了回避父亲,他一直没有靠近人群。这里进行中的肯定不止一场宴会,所幸也没有人认识他,穆鹏飞不允许他毕业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所以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stranger,充其量是哪个公司的小实习。虽然帅得一塌糊涂,却也没人搭理他,这毕竟是一个商务地界。 待得久了,江风吹得凉了,他开始开小差。目光游离间,一霎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怎么可能呢?他对自己说是幻觉吧。 因为隔得太远,他也不确定。但是已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有了感应。 这怎么会是幻觉?天上还有飞机飞过呢。摸摸脸,下巴上还有一颗不屈的痘痘呢。 王家卫说,若你一定要遇到某一个人,必定因缘际会那一分钟你们之间只有零点几厘米的距离。 但是不需要那么近,他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他就这样静静观察了她好久,一刻钟?两刻?或者三刻。越看捏酒杯的手心,越不自在,都出了汗。 她今天也几乎是独自一人,没有和谁打的火热,也没特别熟稔的同伴,像一个局外人。 时不时倒有男人女人向她靠拢,但都时间不长,她巧笑倩兮便打发走了。 更多的时候,她和他一样待在露天花园的角落里,百无聊赖,依栏望着浦东的夜景。偶尔她也会进入酒会大厅,不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像是与人群保持着奇异的距离。 她的个子不低,纤细修长,走路的姿势很特别,带着种很难言喻的不羁和轻盈。迎风而来,又逆水而去,好像是跳跃的,又像慢镜头般优美。她穿得也很随意,一条深蓝的丝质吊带长裙,简单得怀疑她懒,没有首饰,甚至没有化妆。 而且,在这浮华是非之地,居然只趿了一双素色凉拖,与周遭那些艳光四射的女人完全不同。 穆陆源心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终于起身,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借着半瓶波特下肚的酒胆,借着今天还算盛装出席,这一次应该不会再脸红了吧? 这算不算我主动呢?他想。 那晚的事故都了结了吗?他想问。 穿那么少冷么?他还想问。 你知不知道有第六感?他冒出这个念头,把自己都酸笑了。 其实,他更想看到她蓦地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会不会有电影理论上的那距离0.1厘米的一见钟情? Six 所有的星星(从现在开始求收藏) Seven 火中取栗 Eight 迷局(直白求收藏和推荐票啦) Nine 你全家都明星脸 Ten 一枚棋子? 穆宅本来晚餐照旧,一式清淡素食。 但是今天穆鹏飞回来了。 穆陆源也被领回来了。 关微珍赶紧让良姨张罗两个家常的荤菜。 她亲自泡了红茶来,竟有些手忙脚乱似的。 穆鹏飞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稀少,她也越来越不习惯了。 穆陆宇今天在南京出差,有两个子公司需要合并重组。自从成立控投公司,试水金融市场以来,他也天天忙得早出晚归,来不来就空中飞人到处跑。 这样,一家子坐着吃顿晚饭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还是良姨懂穆陆源的心思,不一会儿,一碟鹅油烤土豆条,一道糖醋小排端上桌。 穆陆源竖起筷子,吃得格外香甜。 “你也没有提前说,小源周末老也不回来吃饭,没备什么。”关微珍看着儿子,眼神并不在丈夫身上。 “这样就挺好的。家里饭菜香,小源以后回家吃饭!”穆鹏飞也不看妻子,正声对儿子说道。 吃了好一会儿,穆鹏飞才幽幽说起正题。 “柴叔说,你们学校今天联系他了。说北京有个电影要选你参演?” 穆陆源抬起双眸望了父亲一眼,恹恹地答“是。” “你想当演员?”穆鹏飞问道。 关微珍听闻这样的事,也诧异地望着陆源。 “不是我。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穆陆源一想起姜康妮这样作弄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放下碗筷,瞬间连胃口都没了。 “就是那个姜康妮,妈妈,你什么美国朋友的女儿,她把我的照片视频拿去这部电影的演员海选网站报名,这还不够,还扬言什么投资这家公司今年所有的电影,才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经纪公司到学校来找我,校长也强迫我接受。” 他话虽说得麻溜,却也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为了不招惹父母再吵的可能性,避开了校方是为了赞助的事才会想要极力说服他接受这个不速之请。 关微珍一听,眉间也露出惊异和焦躁,脱口道: “这是童姨家的这个康妮干的?” 她知道那个女孩子一向任性,她父亲几年前心脏病猝死,妈妈就带着她移民了美国。偌大一个姜氏药业落到两个女人手里真是前途未卜。关微珍虽与童辛怡关系不错,但也只是情面上让陆源照顾她女儿一点,没想到这家子却是溺爱成仇,不懂教育,纵得女儿如此放肆。 是有几次童妈流露出撮合两个孩子的意思,都被关微珍托大装糊涂塘塞了过去,现在看来这女孩做事这样不知轻重,以后可是与她家不能走得太近。 “妈,我烦透了她。还有,我也不想进娱乐圈。” 关微珍听到儿子的表态,立刻看向穆鹏飞。 穆鹏飞早已经开始喝红茶了,他的进食分量与饮食结构一直非常自律,每天雷打不动还会保证1小时的健身锻炼。 “我查过了,看上小源的这家星乐娱乐是明星圈的大鳄一条,在造星这一块儿,自居第二,没人敢再称第一。现在的新生当红艺人有一大半在他们旗下,其实这也是个机会。” 穆鹏飞说得不徐不疾,内容却大出所有人意外。 “什么机会?小源是你的儿子!他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关微珍声音里已有控制不住的情绪。 陆源也看向父亲,一脸迷惑。 穆鹏飞却不为所动,不带一点情感地继续: “我说的,是集团的机会。其实我们也一直需要个契机进入娱乐行业,下个月恺撒的十周年庆典董事会也谈过这个意向预备收购两家影视公司。地产业可能会有严重的下行趋势,珠宝和零售板块更支撑不了恺撒的资金体量,如果小源参演一部大制作电影,我们可以顺理成章踏足娱乐圈,这就是机会。” “他明年高考,你不怕他受影响?”关微珍反问。 “对呀,囝囝长得漂亮这谁不知道?可是先生忘了,你一向把他保护得那么严,怎么这个关键时期,反倒让他这样选,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儿子要做艺人?那就好伐?我看那些做艺人的,也不是我们囝囝这样的家世好伐?” 一旁向来毕敬恪己的良姨,也忍不住过来帮着女主人说话了。 穆鹏飞耐心地听女人们说完话,却并不予理睬,直接转头对穆陆源说道: “家世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吧。你当然要参加高考。你自己想好,不过我认为拍一部电影不至于就会高考落榜。之前就和你谈过,美国常青藤,国内四所名大,你自己选,现在又多了个救命稻草,如果你自测考不到前面两个选项,那么做艺人你的成绩就不紧张了。” 穆陆源望着父亲,一向嚣张的气焰这一次却没了着火点,他想说什么,对上父亲的眼睛,那里面还是一如既往难以触碰的平静克制,深彻晦暗,从来都不可摧毁的一片无波无浪。忽然他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而且,这对恺撒来说,也算你做了贡献。”穆鹏飞见他没有反驳,补充道。 “他还不到17岁,你就把他推进你的名利场?!”关微珍声音已无法平稳。 “名利场?那你我和陆宇不都在这个名利场里吗?”穆鹏飞淡淡回击。 “陆宇?”关微珍好像被这个名字当头一棒,忽然明白了。 “那么,你是打算公开他的身份了?让他和陆宇分庭抗礼?” 关微珍的声音里莫名地透出了种寒冷和透彻。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已能清楚感知,丈夫内心的打算。 他们结婚二十几载,彼此是何其了解,却又是何其难以彼此理解。 “你用词不当。只是小源大了,可以和哥哥一起分担一些事务了。近期公开也不是坏事。”穆鹏飞心知肚明妻子在想什么。 原来了解,和理解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不是分担,是你要做出选择了,是吗?”关微珍眼里忽然就闪了一簇反光,穆陆源震惊地发现那是,泪光。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我选谁,有什么分别?” 穆鹏飞,终于说了这句无情的话。 这句话,在关微珍听来,简直绝情绝义,如乱箭穿心。 “小源,是我的儿子,可是在你心里,只是......一颗棋子吧。”关微珍说的,恐怕也是她这一生最伤心欲绝的一句话。 “你在儿子面前说这些,根本不配做个母亲!”说完,穆鹏飞愤然起身离去。安慰儿子的话他当然从来也不会说,从小到大,也不曾说过。 穆陆源怔怔地坐在两人中间,如堕噩梦。 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抬起眼惊魂未定地看向哥哥空着的位置。 这个时候,餐厅里已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妈妈冲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爸爸发动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然后车轮碾压过夜阑深处,就一去不回了。 他的视线,缓缓转到站在厨房流理台里的良姨那里,一阵委屈和恐惧袭来,眼泪夺眶而出。 良姨抹了抹眼泪,她已经在他们家快三十年了,什么不知道。但她也只能缄默地过来,把陆源搂进怀里,残忍的话,要如何对孩子说得出口? 11 雨夜 12 她的名字 13 跟踪 14 引力(高甜) 16th 靠近你 (高甜2) 17th 谜之一夜(补更) 好时...... 好时..... 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会出现?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时而炙热,时而迷惘,时而苍凉。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在她唇边摩挲,一片温暖濡湿的唇在她眼角游移不去...... 她知道,那里有一颗泪痣。 她猜,那是自己的梦。 ...... 缪好时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微启。 眼前是一大片天边的蔚蓝和微微泛红的晨曦。 她一个人躺在一张靠窗的大床上。 床单凉丝丝的,空气里浮着种温柔的洗涤剂味道。 这是哪儿?! 昨晚,昨晚陪合作方喝酒。 喝断片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衣服,稍微安心。 可一细看,是一套睡衣......呃,还是男式的睡衣?! 她嗖地坐起来,窗帘大开着,整个江岸边的城市在脚下渐渐苏醒,这里是陆家嘴的黄金地段,一间至少在30层的公寓卧室。 她慌乱环顾,白墙、灰色理石、实木护墙板,全幅的玻璃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装饰和一丝多余,只有一排月相跟踪照片无悲无喜地挂在床头的墙上。 而她的手机,手表和昨晚的衣服都整齐妥帖的放在床边的柜子和椅背上。 莫名的,虽然全然陌生,却给了她一些些心安理得的从容。 这个房间的主人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完全没有头绪。 她走出房间,客厅里也空无一人。 沙发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封闭阳台,聚集着五花八门的观星设备,天文望远镜和支架。 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可是头痛欲裂的脑袋还是清明不起来。她只得走过去,随意翻了翻,一页纸映入她眼帘。 这要是往常的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她应该会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等这位主人出现。但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如此不慌不忙,甚至有一丝丝不想离开的流连放肆。 拿起那张纸,字迹潦草潇洒,是她喜欢的走势。仔细读了发现是关于一颗不明近地小行星的跟拍笔记。她依稀记得,最近有些报道,是说一颗脱离柯伊伯带的小行星正在靠近地月引力,甚至有可能会撞向地球。缪好时不关心这些,但觉得每隔几年,总会有一些天文现象在提醒地球人,我们并非会永恒平安无恙,随时都有危险的可能性毁灭我们。 喜欢天文?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兴趣。 恍惚间,她脑子里闪过昨晚她也在这个地方流连过,而且并不只是她自己。不可思议的,只是想到这里她的脸就一瞬间热了。 那然后呢? 然后又一片空白。 她放下那页纸,看了看旁边价值不菲的远程寻星改装镜筒。而且,还是用施密特卡塞格林改装的!她查看着显示窗里的定格,不禁暗暗畏叹,拥有这样的装备,不说是个科学怪人,也是个窥视狂! 看这情形自己也算是身在虎穴的说,可居然一点不害怕! 当然,这位大神肯定不会是个普通的偷窥狂,地球上的目标,恐怕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这应该是个已经飙出天际的宇宙级偷窥狂! 她正自顾自叹得煽情,玄关的门锁“咔”一声解锁,开了。 中国人是说不得的,连想都是想不得的。 穆陆源走了进来,看到她在客厅里,怔了一下。 缪好时也怔了一下。 原来是他。 他脸上旋即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红,有过一丝慌乱。 不过很快就镇定自若了,快到缪好时以为,他们好像并不是才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 不过看到是他,她的心为什么悄悄地感觉安心了大半呢? “你起来了?” 他说得好像,老熟人一样。 ...... “起来了。” 她也只得答得像老熟人一样。 他手里拿着打包盒和豆浆,看来是一大早就起来出去料理早餐了。 他平常也这么温柔体贴吗? (姜康妮表情包这里可以自行YY) 缪好时竟然还有心思分心给好奇心?她自己也觉得奇妙。 很快,他就镇定自若地进了客厅,接着,继续镇定自若地把东西放在餐厅的桌上。 嗯,真的特别镇定自若。 可然后,就站在那儿望着她.....手插进仔裤兜里......很快又拿了出来,垂在身后。 还是那双手。过不了一会儿又拿到前面来,互相握了一握,最后他走过去拿起玻璃水壶,倒了杯水拿着,才算安生了下来。 其实他在疯狂地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做什么呢,她会问什么问题呢,我要怎么回答呢...... 缪好时也原地不动地望着他,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她放开了手里的镜筒,开始往房间走。 但是一不小心绊倒了一只垃圾桶,她赶紧一边sorry一边蹬下身去收拾一片狼藉。 穆陆源也几步跨了过来帮忙,两个低头忙乱的人,都同时细不可闻地,长长吁了口气。 这只垃圾桶解了围哦,不然刚才两个静默对峙的人,都在装相,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缪好时捡起最后一片碎纸时,碰到了穆陆源的手。 好修长干净,骨相清遒的一双手,特别是碰上去的温度,她怪倒觉得,特别习惯。 一抬头对上他的双眸,湖水无波的深,皂白分明的澈,却掠过一抹迷离温柔,缪好时的呼吸,漏了一拍。 如果她像我们一样,看过任何一本情爱小说,她这一刻都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他。 可惜,她从来没看过。 所以,多少年以后她才能知道,自己那一个早晨之后就已经爱上了他。 等他们倆对坐在餐桌两边吃早饭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气氛才恢复到了稍微舒适自如的状态。 “太出糗了。” “昨晚我喝多了......在你家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缪好时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斟酌着问道。 “没有,你......很老实。”穆陆源并不抬头,低头喝着杯冰水回答。 “那我是怎么到你家的?” 他眉间一滞,嘴角淡淡一抿,却声音平稳: “因为,龙猫。” “龙猫?!” 他抬眼看了看恢复了高雅举止的缪好时,轻描淡写地说: “你大半夜,在人家门口唱了一首龙猫之歌,还准备唱第二遍时,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 缪好时的脸红了一红。 “我自己要来的吗?”半晌,缪好时弱弱问。 “没,你睡着了我不知到去哪,所以......” 穆陆源貌似不用练习,也能成为一名说谎高手。真假参半,这是说谎渣渣都要修炼很久才能拿捏的内功吧。 “但是,是你主动要进来的。” “呃?”缪好时一愣。 “你疯狂地按指纹,按了很多遍。” 缪好时的脸终于红成了一片惨红,不再做声了。 可安静了一会后,穆陆源最终小心翼翼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昨晚,睡得好吗?” 这一声,他一向三分冷感七分傲慢的语气,竟然说得有些不明显的气虚。 “嗯,很好。”缪好时答,因为太不明显了,她完全没有觉察。 事实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头还昏沉沉的,而且全身酸软,宿醉的后遗症不是盖的。 这时,缪好时的手机响了起来,声音特别大。 缪好时从床头取过手机,才发现已经有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和信息。从昨晚到现在,每间隔一会儿就有电话进来过。 可是,怎么一点也没听到呢? 她接起来,助理可可急疯了的声音响过来。 “姐姐,是你吗?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们就要报警了!” “是我。我没事。” 唯可可在那边顺了顺气儿,抚了抚胸口才说: “你在哪儿啊?我才入职还没过试用期呢,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啊,老板。” “我......在一个朋友家,马上回公司。”她赶紧安抚自己的小助理。 “我们来接你,地址给我。” “啊?不用,不用接。离公司很近,我很快就能到。”说完她慌忙挂了电话。 这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在陌生男子家里过的夜,那不是炸了锅? 定了定神,她更乱作了一团麻。 这还不只是陌生男人,而是恺撒未来的太子爷,穆鹏飞的儿子!这是有多疯狂的剧本? 不可以不可以,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怎么可能在这里?而且还如此悠闲自在地待了一个早晨? 这样一想,她立时换回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慌忙走进洗手间,准备胡乱洗簌一下。 结果出乎意料,卧室的水台上,新的牙刷,已挤好牙膏,手巾和洗护的东西都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比五星酒店的贴身管家还细心考究的服务。 她心怀忐忑和感激地洗簌完毕,走出了房门。 稍微迟疑后,她没再回到餐桌,也不看向穆陆源,而是直接走到玄关,一边走一边说: “不好意思,我得上班了,公司有急事。” 没想,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他并没有挽留,他了解她每天的时间表是什么节奏,只是轻轻说了声“好。” 但她正要拉开门的一刻,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嘴上说好,可她却被他堵在原地。 然后,他根本不看她,缓缓打开门,随手一拉将她拽到门前,便已站到她身后。接着,一声不响地拉起她的右手,分出一只手指在门锁触屏区按了一下,又一下。 “嘀”的一声。 门锁提示:“指纹已确认,谢谢。” 缪好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慌忙抽回手。 “你的指纹,录进门禁系统了。以后你来,不会打不开了。” 他一脸大公无私,波澜不惊的说完,就闪开身留了个“Bye”,轻轻关上了门进屋了。 缪好时怔怔地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才回过味儿来,他都做了什么。 而穆陆源靠在门后,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忙得他气喘吁吁。 他闭上了眼,昨晚的一幕一幕还在眼前浮现。 天知道他是用了,再过50年也不一定会有的沉着,才过完这一个早晨的。 一直等她的脚步声远了,他才觉得全身的血流恢复了正常速度。 很多很多年以后,在一次面对全球的采访中有人问起穆陆源,你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是在哪儿,还记得吗? 那位记者想听到的答案肯定不是这个: “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回家过夜的早晨。” 现场和在线的观众都笑成一团的时候,穆陆源才明白,这是个很浅显的答案,大家的脑洞都会鄙视的难度,都懂的。 One 平行世界I Two 平行世界II Three 平行世界III 穆陆源回到家时,父母家里的阋斗已偃旗息鼓。 律所的人、恺撒与福临的几位心腹大将已聚集在私人会所里,等待他两位父母大人的主场大驾。 那些最赤裸裸的计较,和私密关系一样,是见不得光的。 当然要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商榷。 夫妻陌路,最后竟仅剩锱铢必较。 穆陆源与他们在门厅打了照面。 他见过无数次父母吵架后怨憎冰冷的脸,可这一回,他觉得冰封要溶蚀了,彻底,没有余地的。 他的爸妈脸上,甚至有了一种解脱的泰然无畏。 他没控制住,伸手拦着关微珍的胳膊。 “妈妈,那是传言,真的,我可以证明。” 关微珍闻言骤然注视着他,眼里却不是他能想象的悲伤决绝,而是一种警惕。 “证明?什么证明?!你爸爸已经给了全世界最好的证明。” 穆鹏飞已走出门外,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母子。 刺眼的正午阳光洒在他伫立的门廊上,正好把他们明暗相隔。 穆鹏飞虚着眼,可眸光里却冰寒雪冷,还含着一股戾气。他缓缓开口: “你这么做,还要在他们心里歪曲我这个父亲。就是你的目的?我没猜错,你果然是恶毒又愚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像在冰层下说话,没有旁人能听见,只是猎猎灌进眼前两人的耳中。 接着,他对陆源轻描淡写,说了那句话。 不像是对儿子说的,也不像是对至亲说的,说得好似了无牵挂。 “对不起,我和你母亲缘尽于此,我累了。” 他说罢垂下头,转身而去,那背影孑然,再没有残留一丝一毫的踌躇犹豫。 不远处的停车坪,司机从后备箱里取了阳伞撑开,见穆鹏飞向外走,已快步迎上来。 穆陆源望着父亲这背影,忽觉一阵恐惧黑漆漆袭来,他从来不知道恐惧的实感原来这么狰狞可怖。 他慌了,失声大喊: “爸爸!这不是真的。你和妈妈之间是误会。” 接着,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昨晚就和那个缪好时在一起!她绝对不是爸爸的情妇,她是......” 啪的一巴掌。 好响的声音。 他左边的脸火燎到似的疼了一下,回过神时,关微珍的手背还停在半空中。 “陆源!!” 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在喝止他,如此步调一致。 穆鹏飞震惊地望着他。 而关微珍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愣愣地望着父母。 关微珍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 穆鹏飞也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过他一根手指。 而这一巴掌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打得这样没有半分含糊。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穆陆源会卷进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天秤上会多了一个如此代价惨痛的法码。 家里客厅的钟响了起来。 铛... 铛... 铛......三下。 “我和你爸之间,没有误会,从来没有。” 关微珍幽幽说了这一句,伸出打他的那只手将他拉在一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已越过他和穆鹏飞,径直朝车库走去。 有的,只是错付。关微珍在心里默默独白。 而穆鹏飞收敛了脸上的震惊,静静地与儿子对视了一会儿,一语未发。 也转身推开司机的伞走进了自己的车。 门廊上,只有穆陆源僵硬在那里,眼中的惊异一点点黑暗。 脸上的红印烫进了心里。 半晌的停滞,四处无声无息。也没有人像过去一样过来询问一下,或是安慰他一番,哪怕是虚情假意的也好。 等他自己独自进了家门,才听说哥哥还在家。也顾不得还捂着脸上的掌印,他飞快跑上楼去到陆宇房间,可是,房门紧锁。 下得楼来,良姨哭红了一双眼,半晌从她的房里出来,看到陆源,又是泪眼婆娑。 “你哥在园子里。”良姨告诉他。 哥哥还在后花园的茶寮里等他。 穆陆源匆匆去找他,还有哥哥在,还有哥哥。 那年暑假,还是小毛头的他坐在客厅里陪哥哥看电视剧。那年哥哥刚回国,特别愿意看国产电视剧,听中文对白。而且也是那年,哥哥失恋,在蓝姐去了美国还交了男朋友。哥哥很失落常常一晚一晚地看电视剧,陆源就屁颠儿屁颠儿乐得天天陪着他看。 有一部军旅爱情剧的片尾曲叫做《永远有多远》,特别好听,他们看时都不会跳过去,每次都听完。那时陆源就问,哥,什么是永远? 穆陆宇看着电视屏幕半晌才说,从来没有永远。 穆陆源不懂,陆宇就给他讲了个故事。 地球和月亮是太空里最亲近的天体,他们彼此环绕,或者说月球绕着地球周转。这种运动产生了地球的潮汐,产生了月相,地球上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都与月球息息相关。而月球的质心也在长久以地球为中心的环绕中偏离了,它彻彻底底把自己变成了地球的卫星。 这种关系算不算永远?陆宇问陆源。 算。他回答得相当干脆,因为这已经是他当时所能想象的最远的永远了。 而陆宇接着说,可是也正是因为这种互相作用,偏向运转、潮汐、地心引力让月球的轨道越来越大,也就是说月球会离地球越来越远,最终偏离地球的卫星轨道,离开地球。 连地球和月亮也不是永远的,何况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陆宇最后对陆源就是这样说的。 说得很沧桑,所以还小的陆源就记住了这个故事。 甚至也是因为这个故事,他后来会爱上天体物理和深空探索。 永远有多远?我心已疲倦。他还记的,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他走进花园的茶寮时,后院盛夏一色的葱郁透过玻璃映衬着陆宇的背影,很美,却忽然有了种看不清的陌生感觉。 空气里拂过不知名的花香,让他莫名地鼻尖一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个永远的故事。其实他应该想起的,是小时候陪妈妈在花园里种花的情形;是哥哥为他爬到树上掏麻雀雏鸟的时光;或是陆宇去美国念书的前一天夜里,他搂着哥哥赖着不走哭了一个晚上的过往。 他轻唤:“哥。” 陆宇没有转过身来。 他慢慢走近,去问他: “他们真的不要这个家了?” 陆宇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转身。 他有点纳罕,靠近哥哥的身体。 等他走到陆宇身旁,才发现陆宇看着院子地面上蔓延的杂草,看得出神。 已经泪流满面。 “哥......” 穆陆源一惊,又轻声唤他。 陆宇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迹,却还是没有看陆源。 ...... “你别难过了,他们不要这个家了。你还有我。” 穆陆源也是废了很大的气力,很长的时间才吐得出这句话来。 不想,陆宇听了进去,非但没有感到安慰,还瞬间一阵痛楚。 他歪过头,冷冽地向穆陆源投来一道目光。 “这个家是你的,没有我。” 说完他哑然无声地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诡异,便不再看陆源。 穆陆源怔了又一怔,完全不得其解。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和伤害够多了,哪里还料得到唯一的哥哥还有加戏? “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们今天到底都怎么了?!”他咆哮道。 穆陆宇却没有理睬他,寂静得仿佛一层不变。 像是过了整个世纪。 他们兄弟二人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立在那面巨大的窗前。直到傍晚的暖色徐徐晕开,直到这个纷扰的世界仿佛也离他们远去。 “小源,我并不是你以为的哥哥。以后别再叫我哥哥了。” 远远的,像永远那么远,穆陆宇的声音飘过来。 陆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哥哥是在梦里说的。 其实他说得语速缓慢,气息平稳。恢复了往昔的沉稳淡定,仿佛刚才泪痕满面的那个人根本不会是他。 只是穆陆源听着,觉得他说得这句话竟比他爸下午说的,都还要冷酷无情。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陆源几乎是在绝望地央求。 “明天你到公司就知道了。”说完穆陆宇转身离开了茶寮。 穆陆源还听见,后来他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声音。除了出差,这是记忆中他哥第一次离家外宿。 永远真的没有永远。 请假,断更8小时 Four 平行世界IV(补更) Five 平行世界V 恺撒的私人会所位于恺撒总部顶层的酒廊另一半,完全隔离的空间。四周有最专业高尖的安保反间谍系统。 穆鹏飞与关微珍对坐在长桌的两端,身后是他们各自的核心跟班。 “你为什么要放出这样的消息,你想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或者我该说,你想毁掉什么?” 穆鹏飞已不顾一贯的儒雅作派,大声吼道。 “什么消息?你的情妇吗?你和情妇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操作吗?报道的难道不是事实?” 关微珍反问。 穆鹏飞推开秘书递过来的咖啡,强压怒火地敲着桌面,歇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你明知这样的消息放出去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对董事和股东负责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商人的道德?现在一切都是对股民公开的,今天的损失你作何解释?你要我怎么去澄清?你做女人任性惯了,我不计较。你现在是上市公司老板和恺撒的董事!你说我有情妇?如果没有证据,那么以此为借口与我离婚并不能帮到你啊!” 他还是失控了,直接站了起来。 穆鹏飞的律师和法务代表就坐在桌子一边,此刻都低下头,端起茶杯喝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只能负责对财产表态发言。 “证据?我没有证据?她从16年前就生活在你身边,她去香港和美国的所有费用甚至在硅谷的工作机会都是你负担和推荐的!还有她进入内地资本市场的背后支持也是你!还有!她在东郊和静安的房产也是你划支票买的,这些证据还不够确切吗?” 关微珍毫不示弱,贴身秘书立刻出据了她刚刚提到的所有这些相关书面资料,从桌面上直接推了过来,停在对方律师面前。 “呵呵,你准备了很长时间啊,很充分。” 穆鹏飞猜也能猜到那些材料写了些什么。 “程律,给她那份文件。” 他眼神瞟过身边的律师,示意他也亮出牌面。 律师闻言从公文袋里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文书来。 那是一份厚达好几厘米的文件,律师起身将其推到关微珍面前,郑声道: “这是缪好时小姐的遗产信托基金合同,穆鹏飞先生是唯一受益人代理监护人。” “这个女孩儿的父母是谁你为什么没有调查出来?她拥有多大的一份遗产信托基金你怎么不知道?她花的每一分钱和享有的每一份权利都是合法的。我不过是她的代理监护人,在她未成年时监护她行使应有的权利而已。你请了多少阴的阳的人监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为什么非得一步一步地把我逼到角落里?把你我的婚姻逼到绝境?你说我利用陆源,我没有。而你何尝不在利用他们?你想让他们恨我,然后在股东会上把手里那一票都投给你是么?微珍,其实我们可以有更友善的方式分开,可是你却想了太多,做了太多!” 关微珍脸上的惊异一时无法掩藏,她从律师手里亲自拿过那叠文件,手轻轻发了抖。 穆鹏飞坐回椅子,他的视线掠过妻子的脸,痛苦又憎恨,还有一霎那难以察觉的冷笑,在他依旧英俊的脸上,显得更加阴郁伤感。他闭上了眼长吁一口气,稍事恢复心情,但并没有丝毫等待和停顿的意思。 “程律,如她所愿,既然她是这么希望的,正式启动离婚手续。” 关微珍蓦地抬起头,心中这才意识到,穆鹏飞其实才是那个早有准备的人。 关微珍手里的那叠文件,明确表明了缪好时是6000万财产信托的唯一受益人,而这项基金正是16年前在香港设立的。一切都详实可靠,无懈可击。每一次,每一次他们的对弈中,穆鹏飞都是更快一步的那个人。 因为,他或许从来就没对她动过真心。 是不是从第一天开始,他从来就不曾爱过她? “呵呵,鹏飞。我虽然懂得略夺是动物本能,但却不知道,你是生物链最顶端的那种野兽,而且就匍匐在我身畔我却一直没有认知。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关微珍放下手中的文件,注视着穆鹏飞的眼睛,接着说道: “你还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吧?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呢?” 穆鹏飞已恢复了平静,脸上又是那种无风无浪的死寂,他凝视了关微珍几秒钟,并未回答她。而是冷冷对律师道: “离婚手续,你们可以让她提任何条件。而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她不再享有恺撒下一步增资扩股的新资认购权;二是她必须退出恺撒总部董事局,以此弥补她对我的诽谤,及对恺撒公众形象造成的损害。” 说完,他根本不顾及她刚刚的问题,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关微珍,起身向紧闭的房门走去。 关微珍的双手在长桌上慢慢紧握在一起。 没错,那些关于缪好时的爆料都是关微珍的狗仔和水军放出去的。这些年来,穆鹏飞的羽翼丰满,在恺撒的话语权已经不可撼动,就像刚才一样,他已经可以对她置若罔闻视为透明很久了。如果他稍微使些手段就可以不用太费力地将关微珍挤出核心控制领域。 她已经能隐约地感觉到,穆鹏飞正在步步为营地将自己推出恺撒和一切与他有关的事务。 于是她千方百计搞到了那些日记,千方百计制造了这些新闻,想要占得先机,不至于在他面前一败涂地。 但是她忘了,如果一个男人真要与女人算计,多半是胜卷在握的,尤其是他对你已没有感情的时候。 她的确是做得过急了,过早地激怒了他,也过早地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底牌。 但她的确没有料到,他对缪好时所设的保护措施比她以为的还要慎密用心得多,16年前他就开始在计划着今天的这一切了? 为什么? 这个女孩儿与他无亲无故,关微珍也清楚,他们并没有那种关系。那为什么他对他她竟如此看重?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捧她江湖出道?重要到他还要与之建起同进同退的共生关系吗? 缪姓?关微珍搜刮着脑海中所有的关系网,却没有半点关于这个姓氏的信息。 她走出会所那个灰暗阴深的空间时,才觉得能吸上来一口真正的空气。66层的顶部,可以俯瞰整个上海最拜金也是最迷人的街景。 而浦东不是浦西,不是她熟悉的那些井然有序的老马路,这里盘根错节,纵横交错的街道是一个新的世界。 Six 平行世界IV Seven 眠 没有在非洲深处待过的人,不会知道那里的夜晚有多冷。风很冷洌,空气很干,不喝点酒,不与人群待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睡着。 有时候,也有可能活不下来。 他靠在经济舱稍微有点狭窄的座位里,翻覆着无法入眠。 这里也没有酒,这不是头等舱。 冯景熹睁开眼睛,看着舱外漆黑的夜,一万米的高空。这些年里,他去了太多的地方。机舱外的白昼和黑夜其实世界各地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你是孤独的,去到哪个城市哪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这世界上与我们有关的人和事其实太少。都是亲近了一个人,才会有她看过的风景,才会记得她往返过的地方。 不然,和这平流层的黑夜一样,一切都与你无关。 冯景熹不爱说话,特别意识流。他不说话的最长时间记录是1459个小时。最后的那一个小时发生了点意外,不然可能还会更长。 别暗呼艹,这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什么证明,只要和他待上一段时间的人,都会相信这个数据。 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很闷,还挺意外的是个有意思的人。 比如摄影的时候跟踪一只野生动物,穷追不舍直到密林深处,有时候那只动物没辙了甚至能和他交朋友。 比如为了拍一群鸟从山崖上摔下去,3处骨折也没有长记性,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比如在野外常常用T恤擦镜头,擦完是不是真能不晕不清楚,但是这动作自然露出的六块腹肌雪白结实,把旁边女孩看得耳朵发烫他却完全不自知。 嗯,有点离群索居,或者说有点缺乏常识,社交恐惧。不喜欢人群,不喜欢提要求,不太习惯有求必应或是有的放矢的人类交际习惯。 但是这都并不严重。 用关在蓝的话说,他不过是自己不想说话罢了。其实没有病。 其实这个星球上,与众不同的人有病,芸芸众生的人也有病,没病怎么顽强地苟活至今?谁在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是鸵鸟,是懦夫,是有病的? 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有病的,从18岁那一年开始,他就是只鸵鸟,或者懦夫。 所以,他最严重的是心病。 心病是药石不救的,是医生无奈挫败的,而他的心病最显著的临床反应就是,失眠。他持续失眠的时长与失语时长,堪称双秀,都很优秀,532个小时。 生物医学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好把他推给心理治疗,心理医生。 这样,他阴差阳错成了关在蓝的病人。那时她为了取得执照,每周都在心理咨询所修监督下临床实习时长,一周至少40个小时。冯景熹是她的第11个病人。 直到现在,她仍是他的心理医生,而且是持照的了。 坐在旁边的大妈蠕动了一下,空调毯已经堆到他这一边,占了他三分之一座位,他也没当回事,依然视线定在窗外的黑暗里,想陷入沉思,又像无知无识地发呆。 大妈虚掩着双眼看了他一眼,这男孩挺好看的,就是心事重重。 “你还不睡啊?”大妈好心。 他只是略略回头,眼珠子偏过来一秒钟,浅浅一笑。 大妈才想起来,从开普敦登机到现在这孩子似乎从来没张过口,只有空乘过来送餐的时候会说一两个单词。 怪人一个啊。大妈心想,拉了拉毯子继续睡了。 半夜她好像梦到身旁坐着的是一只巨大的黑猫,一动不动,目光凝滞在窗外,怪渗人的。 她哆嗦了一下。 而冯景熹又是一夜无眠。那条失眠的巨蛇又从熟悉的洞穴爬了出来,吞噬着他所有的困意,把他牢牢捆绑在无边无际,没有坐标的浩瀚夜空里。 其实也算不上痛苦,他早习惯了。 飞机到达上海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开机后好友的语音有十几条。 他一边跟着人流往托运行李区走,一边听。 他没有告诉关在蓝他今天回国。这样,他的微信上知道他今天抵沪的,就只有薛亦辰一个人。其实,本来他的微信名单里就不到50个人数,只有薛亦辰是置顶状态。 而设置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一位是他现在唯一联系最紧密的人,可以说是他的社交中枢,是他与人群的信息转换中介。 而且他们倆之间有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他们自己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是关在蓝。 所以在美国的时候,也有人说他们是“稳定三角”。 关在蓝的号他没有设置置顶,他总觉得她只是心理医生,还不算是朋友。 算吗?关在蓝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只是默默微笑,以表友好。 是薛亦辰当时帮他答的话。 “当然算,我们是难兄难弟,有你加入就是纵横四海了!” 语音里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有活力,中气十足,一点没变。 “哥们,公司入职培训,到晚上7:30结束。不能来接你了。你先自己回家,地址如下【地址分享】,门是秘码的,我们两生日。乖,晚上回来给你接风。” “DD打车会用的吧。” “别忘了给你爸妈打电话,早上给我来电都急了。” 这个机场好大,光线好暖,人好密集。 失眠的失重感在一点点扩散,他向外走着,忽觉一点点睡意丝丝缕缕爬上他的大脑皮层。 祖国的土地有催眠作用? Eight 梦魇(二更) 上海下过雨,雨过天晴,赩霞还剩一线在天边。 倒是很安详的一个傍晚。 可是冯景熹的差头刚转入机场高速就出状况了。 一辆白色路虎大吉从旁边车道超上来,开得飞快,有一秒越过实线与他们刮蹭了。 碰巧路面还有个隐形的小水洼,那车超过去时,他们一个震荡,还“哗”一声溅了一车雨水。 出租司机师傅嘴里不自觉冒出“靠!MD”,赶紧把车放慢了速度往边上靠。 可是那辆路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征兆,继续加速向前,越出他们的视线。 “疯了啊,怎么开的啊。”师傅特意用普通话说的,因为他一看冯景熹就是外地人,怕他听不懂。 其实冯景熹听得懂上海话。关在蓝常常跟他说,他的舍友也是个上海人,所以屋子里来来往往的朋友也都一口吴侬语。 不过,他没必要跟师傅解释。 等出租车在安全带临时停车处停下,司机师傅赶紧下车查看车况。 驾驶座那一边的门凹进去一块儿,漆也掉了一大片。修理保养起来少说也得一两千。 司机师傅气愤道: “这车肇事逃逸啊。” 接着他义愤填膺接着跟冯景熹说, “小伙子,这怎么弄?他开那么快,不知道监控能不能拍清楚。等一下交警到了,你能不能帮我做个证?”司机师傅在试探他,希望他可以作为证人陪同报案。 冯景熹见这情形,没做声。 “小伙子,车费我给你免了,帮帮忙好嘎?”司机师傅见他不表态,开始软磨硬泡。 冯景熹还是没做声,但是想想自己也没有着急的事,帮个忙也算应该。 而且他的视力是极好的,大概是不喜说话以后,下意识地视觉和听觉就变敏锐了。 半晌他说了话,“好,他车牌号我记得,B34A6。我帮你做证。” “这么厉害?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进化得像外星人?” 师傅心落了地,赶紧打电话报警。 其实刚刚飞驰过去的那辆车,就是穆陆源开的。 他也并不是想肇事逃逸,而是完全没感觉到刮蹭。 因为他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顾不得感知正常。 他修理完那两个人才得知,哥哥去北京的航班是下午才起飞,现在应该还在机场。于是他飞野似的赶到浦东机场,找遍了整个出发厅,却没有找到穆陆宇。 而且穆陆宇根本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找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他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回城。 So,超速行驶,肇事不知,外加心情极差,交警通知他时他还态度恶劣。 这一晚他被交警大队刑事科通传,以为目击证人记得他的车牌。可是需要联系证人电话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境外电话号码,而且是南非的。 而冯景熹这晚,等交警出警完毕迟了一个小时才回到暂借的住处,薛亦辰位于静安的公寓。 “这么快的速度你能记得车牌,很厉害啊。”交警小哥离开前,也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因为车速如果超过120码,的确有可能是监控盲点,看不清牌照。为了方便后续调查,也有可能再联系他。 这一顿折腾,把他在东非积攒的疲劳一起都引发出来,真觉得筋疲力竭,困意空前袭来。 他心里倒庆幸了,看起来今晚不会再睡不着了。 简单冲了个澡,也不等薛亦辰回来接风了,不到八点冯景熹就爬上一张床睡昏昏睡去。 踏实的睡眠终于短暂地回到他的身体。 失眠看来只有疲惫能拯救? 这一夜,他作了那个梦。 梦到了她。 过去了多少年,已记不清了,曾经的那一刻在他梦中出现,却是像在昨天。 人的记忆这种东西,实在不可靠,多半还不如梦境来得真实。 像人烟稀少处积起的尘埃,那些曾以为没齿也不忘的,时日长了,还是要忘的。那些曾烫进心里的创痛,冷却以后也就不再那么痛,逃避的本能会把它浸进水里,时光里,虚无里,最终杳无痕迹。 这样,才好心安理得地活着。 所以,只有在梦里,哪怕是无比痛苦的,他才敢再见到她,哪怕只一瞬间,哪怕像星体逆行一样,需要漫长的周期,执拗的等待,却是他唯一的残忍的慰籍。 或许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像晨间雾霭一般从他的生命里,彻底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大片他继续活着空洞,一大片无法穿越的的荒芜。 活着和死亡,不过是纠结缠绕在一条叫作时间的细绳上的怪物。而且它们埋进我们的身体里,埋进周遭的嘈杂与寂静,无处不在。 就像那晚,他搂着她的身体,无论怎么使劲,怎么挣扎,似乎都只是在一片乏力的虚空中,感觉她真实地慢慢死去。 而他越使劲,越想抓住她,她就像溺水下沉的人一样,越冰冷,越离他远去,越与死亡靠近。 最后,他抱着的只是一具已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 等他清醒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这成了事实,也成了冯景熹的梦魇。 Nine 似是故人来 Ten 和这座城不熟(补更) 11 香港公司 12 或者唏嘘 13 之间I 14 之间II 15 之间III 16 小孩儿 17 双子吊诡I 18 双子吊诡II 19 双子吊诡III 20 双子吊诡IV 21 双子吊诡V 22 双子吊诡VI 23 各自轨道 One 邻居是孪生? 周一欣美的办公室里,忙碌如靠港船舱。 格子间格子间,三明治英语,联合国政治。 对于缪好时来说,她可以片叶不沾衣地穿过前台、信息部、质询部、公关部与所有人打完照面,又完全躲过是非丛林地带,回到自己的私人工作区域。 但是却无法剥离开她们的眼风,窃窃私语和各种电话中泄漏的动态信息。 恺撒的十周年庆典,现在是公司的热聊中心,无孔不入似的。 因为恺撒是欣美上海第一个签约的上市公司,或者某种程度上说,有许多说不清的关系,大家都有所感觉。 这次庆宴将会请来许多名人大腕,从参政人员、商业巨鳄、文化圈人到明星娱乐大咖,据说连卫星研发人员都在请帖名单里。 关系,特别是有影响力的关系,才是投行和金融行业的核心能量。 所以,欣美上下都在部署于公于私的各种套路,也是积极状态。 只是缪好时,并不想显得太热衷。 恢复工作状态,除了日常事务,她案头上还多了两份材料,两份都是星乐的对手公司。这或许才是她今天工作的point。 聂臣将这些内部商业调查送到她办公室的时候,人和邮件都不用贴过来,她已经知道这是穆鹏飞的用意,也是聂臣的安排。 他们之间有这种工作默契。 这个十周年大宴,她的主要任务便是,这两家公司。 关上门,落了隔窗,埋头研究,忙的女人,时间的节奏快捷有效,比无所事事地害怕衰老的时钟又慢很多。 这两家公司,一家的财报有太大疑点;另一家两大控股股东之间似有很多摩擦,而且正在增资扩股。 都有非常脆弱的环节,而两家的关键人物也都在来宾之列。 如果分别邀请他们参加建筑艺术中心的开幕仪式,或可得到很好洽谈机会。 最有效方式,恐怕还是Sophia和自己分头行动。 这晚缪好时回家的时候,已接近凌晨。 她这个小区就一点不好,夜里灯光昏暗,就差伸手不见五指,还安静得骇人。 她进了单元等电梯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硬邦邦的,那种坚挺得像金元宝的牛津鞋,落在夜阑人静的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响亮,隆重。 像威士忌杯底碰着吧台,有点急促。 缪好时没有转头去看,可隐约觉得在身边停步,站着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电梯门叮咚一声缓缓拉开,亮堂的电梯间擦得明晃晃的镜子里的确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并不像猥琐客,是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 缪好时微微一惊的心放了些下来。 她走进电梯,两个男子也走进来,其中一个甚至还冲她微微含笑。 她伸手按了17层,即刻穿牛津鞋的那一个在另一边,也按了相同的数字。 然后那男子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时不时悄然瞥她。他们并不说话,一直这样保持安静,倒让缪好时觉得怪异起来。 与她同层本来住的是个法国人,是使馆的翻译,但是前几天搬走了,还开了个小型轰趴,看来女友众多,缪好时送过去一瓶香槟没有加入。 她没注意有新用户搬进来。 从小走南闯北,她并不慌张,只是不露声色地观察了这两人一下,从脚至头看一圈,多半也一样判断了。 果然是Gucci的漆皮牛津鞋,而另一双脚穿的倒有趣,是双软垫跑鞋,怪不得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她的视线向上,一个西服熨贴,衬衣考究,细指领带松松挂着;另一个单色的休闲装扮,灰T运动裤。 再向上,一端详脸,她不禁一惊。 那是两张几近相似的脸,仿佛一对孪生。 不过细看,又好像截然不同。 同样英俊,同样棱角分明,同样眉目清秀,就是感觉又完全不同,一个南辕,一个北辙。 同胞兄弟?要不...... 他们说现在好基友之间都越长越像...... 缪好时忙欲移开视线,瞎猜忌一头汗。 这时那牛津鞋却看向了她,两个人目光碰上,缪好时好不尴尬,对方倒是无公害地对她一笑。 这时电梯到了。缪好时即刻迈步出去,她今天穿的渔夫鞋,走起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等一下。” 身后声音不大,并不令人憎厌。 “我们是新搬来1702的,你是1701的吗?” 牛津鞋见叫住了她,大步走到前面,还徒然伸出手与她问好。 缪好时瞪大眼望着他,思量片刻,还是不得不伸出手,轻轻和他握了握。 “你也这么晚下班?” 缪好时抿嘴笑笑,掩饰警惕。 “就是和你打个招呼,我们两个男生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邻居嘛。我叫冯景熹。”牛津鞋说得侃侃诚意,倒挺热情。 “哦,还有他叫薛亦辰。” 他说着用下巴扬扬后面那一位。 “谢谢,我叫缪好时。” 缪好时终于给了回应。 她说完后退半步,已欲转身离开。 冯景熹却剑眉轻抬一下,露出一个万人迷的微笑。 那多半是对着镜子练过的。 “那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 他的笑容甜得超标,却叫她更不适应。 这一刻,不知怎的,缪好时感觉到这个偶遇有些蹊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鬼使神差地抬眼向至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那一个望了一眼。 而他也刚好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那是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睛,这个世界仿佛都离他很远。他寂静地停在那,似在看她,又似目及之处根本什么都不存在。 缪好时心想,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其实记忆有时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她发觉自己出了神,赶紧回过头,按密码进了屋。 与穆鹏飞的那顿私宴,其实正真的冯景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在旁作陪。 就像那天穆陆源与他乘的的士发生刮蹭时,他留给交警的是薛亦辰的电话号一样。 这是冯景熹与薛亦辰之间的一个秘密。 或许叫做弥天大谎。 五年间这个秘密从在米国就跟随他们,如今回了国,两人也没有要拨乱反正的意思。 各自在对方的身份里,似乎已经待得相当习惯了。 而到底谁是冯景熹,谁是薛亦辰,这件事全上海现在,只有一个第三者能分得清,不论明里暗里。 这个人就是关在蓝。 与穆氏的那顿饭,自薛亦辰的快嘴还是传到了关在蓝耳朵里。 这倒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大问题,但是却是能约冯景熹出来的一个好借口。 So这天,关在蓝终于将他约出来,两人吃顿饭。而且今晚正是恺撒周年庆典开幕,她当然还有别的节目。 对他只能步步为营,他已经被精神医学诊断为异类不是吗? 也只有对待他,关在蓝能有这样伟大的耐心和,心机。 Two 繁华的甬道 Three 那一道光 Four 繁星之夜 有人说,繁星下的夜是最美。 星空下的世界比拟着宇宙的浩瀚戚寂,借此人类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神明,无所不能,无所畏惧。而事实上,我们只是孤独而渺小地活着,所爱的,所希翼的那些事并不足为道,自以为伟大而已。繁星之下,什么都不过转瞬之间,却要朝闻夕逝。 而关在蓝此时,在恺撒酒店的空中酒廊里,眺望着头顶穿透玻璃一般深蓝的星空,觉得份外陶醉。墙体上镶嵌的化石时钟已敲过了12点的钟声。钢琴师轻轻合上琴盖,酒保默默地收拾起吧台上遗留的冰制lowball glasses,室内灯光又缓缓地降低了一格亮度。而她身边的两个男子也有些颤巍巍地支在吧台檐子上,目光迷离地凝视着她。其实他们是喝高了已觉万物美好,都开始自我陶醉。 “你说,有吃有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他非得满世界流浪搞得朝不保夕的。是不是矫情?”薛亦辰将胳膊掠过关在蓝,重重地一下一下拍在冯景熹肩膀上。 “他有理想。”关在蓝的声音已经软绵绵,她望着星空的眼睛缓缓落下来,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冯景熹。 “谁没理想?他有理想!那我们是苟且?他是有病!要不就是无病呻吟。你说你都给他治了多少年了?你能治好他吗?” 薛亦辰瞅瞅他们倆,俊眉一蹙,又接着说: “我看你也别治了,直接把他睡了还痛快点。”说完他把手缩回来,又把杯子推出去。 冯景熹还是一脸没有波澜,关在蓝一听倒是面颊一红,无以伦比地藐视了一眼薛亦辰。 酒保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只得又为他续上了。 他平时叫嚣得厉害,动不动就拉人来会员酒廊喝一杯,其实他还真就能喝一杯,两杯必醉,醉了就话匣子开了,平时装得再好的形象也扔到脑后了。 “一回国你就没影儿了。我说我最好的哥们儿,你知道我这一年怎么过的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恨不得看着你的照片都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人间。咱俩还号称双胞胎兄弟?可是一点心灵感应也没有啊。我经常都怀疑你是不是失踪了,想去报案呀。”薛亦辰已拽开衬衣领结,话说得是越来越不顾及了。 冯景熹听着,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却没笑出来。清俊的脸上也浮着一层微红,倒是多了些温暖气息。刚刚他们已经干掉了一瓶Johnnie Walker,这一瓶有名头的护照威士忌也差不多见底了,而且多半都是薛亦辰喝的,他不说话,只能多喝酒。从那个名流如水,喧嚣繁华的晚宴退下来,薛亦辰就把他们俩带到了这个酒店内部的酒廊来,一是清净,二是显摆显摆他入驻凯撒以后常常出没的地方。 “东非那种地方你也能待上几个月!你可真行。你怎么没和狮子群搞搞关系移民大草原呀?”冯景熹的斯文面具算是彻底搁下了,红着脸,虚掩着眼睛,头上的发蜡也变了型,只管哇啦哇啦喷着哥们儿,一刻也不闲,看来这积怨已深,不吐不快。 薛亦辰依旧没作声。他和冯景熹之间的交流基本一直是这样单回路的,大家都习惯了。 而关在蓝望着他的脸,耳边只觉得冯景熹的声音嗡嗡作响,已不真切。她看着看着有些入神,一丝莫名的喜悦袭上心头。这样近距离地细细看着他,发现他竟是这样好看,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帅。人家说的剑眉深目,面若冰霜却眉目含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冯景熹说着说着也看不下去了。“在蓝,你对他是不是一见钟情?这种单相思最伤情,你可要小心。”这样说着,他终于有些酒力不胜,只得忙忙地去洗手间洗把脸。 “这几分钟你们可以自由发挥,我会装作不知道。”他迈开凌乱的步子前还不忘留下句话。 “你喝大了?不胡说酒醒不了?”薛亦辰终于说话了,抬眼给关在蓝抛来个无奈的眼神,好像他们一样都是男人似的。 关在蓝用手支着犯沉的脑袋,一点一点沉沦下去。酒精在大脑里发酵翻腾,似乎产生了一些奇妙幻觉。她歪着脑袋,忽然对薛亦辰幽幽地说, “吻我。” 薛亦辰不禁一惊,酒也醒了半分。脖子僵在那里,假装没听到。 “吻我。”她继续说道,声音更加坚定。 薛亦辰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底泛出一丝温柔,淡淡的,静静的。 关在蓝的心瞬间百转千回,她蓦地撑起身子伸过脸来,在薛亦辰的唇边吻了一下,他的唇异常柔软,没有温度。然后她停在那里,借着酒劲,不想再收回。一双闪动的眸子里映出他的脸,他的眉,他的唇,自己发烫的脸贴着他的,还有自己突突加快的心跳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微微地抖着。这唐突的一吻她鼓起勇气的时间耗得太长太长了,长得隔了千重山万重门,像一整条银河逆流而上。 他没有躲闪,只是也停在那里。他的鼻息依然平缓,带着酒气和似有若无的一股清香。那是经年累月用同一款香皂留在身体上特有的气味。她知道,那是一种日本香皂,蜂蜜和柠檬调制,20年前进入中国市场直到现在仍然能在一些不起眼的商店买到。她知道,他无论去到哪里都用着这同一款香皂,带着这同样的味道,从来不会改变。她知道,自己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渗出了眼泪来,雾蒙蒙的,再也看不清他。 薛亦辰这样近地看见她的泪花在眼眶里晃动,嘴唇在微微颤抖,终究是心有不忍,什么地方疼了一下。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温润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移摩挲,安慰一个孩子一样。他依然是无声的,是波澜不兴的,是没有回响的。 “晚宴上那个女孩......是不是像......她?”关在蓝忽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他却听到了。那双洞黑的瞳孔里终于有了波光。那片湖水的水面动了动,颓自起了些微的风。 薛亦辰没有出声,只是收回手,用他的酒杯碰了碰关在蓝的,径自又干了一杯。然后抬起头,和她刚才一样,去看镂空的玻璃顶外的星空。夜深了,星星的光芒更明亮耀眼,像是更离得近了,似乎能抖落几颗下来也未可知。 关在蓝不再看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扬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低球杯是用冰块胚制的,手指的温度停在杯壁上冒着寒气,冰凉入骨。她知道他不会告诉她的,关于他记忆的这个片段像埋葬在他生命里的墓地,而他自己将来也会步进这座坟墓。她怎么拉扯他感动他,似乎他也不会有所改变。事实和秘密都是冰凉凉的东西,都会伤透人心。她这样聪明,却还是猜不透他的心,她是心理医生,却走不进他的记忆里。 冯景熹回来的时候,步调还算平稳,但是人千真万确喝醉了。有人进入酒廊同他打招呼他都充耳不闻,刚爬上椅子落了座,省思了一下忽地又跳起来,这才反应过来那来人是谁,是他的市场总监,是他们整个部门的顶头上司。 他赶紧整了整衣领,站起来,极力恢复平常公司的状态,赶紧迎上去。 “穆总来了?这么晚,今天您累坏了吧。” “整晚没看到你,原来在这里。”来人很自然地也在吧台落了座。 “也是刚才过来。”冯景熹此刻异常乖觉。 这男人个子不高,模样俊雅,面容温和却透着一种距离感,年龄略略长些。他身上的深蓝色西服低调合身,不过领片和袖口的手缝线暴露了价值,那两粒黑玛瑙镶铂金M字母的定制袖扣也帮了忙。这样的男人出现在这样的酒廊似乎才格外适宜。 人家说凯撒实质仍是一个家族性企业,看来不假,穆氏在集团中的确手握实权。这一位便是穆鹏飞的长子,刚刚从英国回来就身居要职,不过关于他的继承权坊间有很多传言,集团上下虽对他很看重,但是人们似乎更加关注的是他的那个还未成年的弟弟。 酒廊的经理这时也出现了,在不远处向穆陆宇微微颔首,极尽恭敬却并未过来打扰。刚才停止演奏的Fazioli古董钢琴重新响起了清婉的乐声,吧台区的灯光又稍微亮了些。吧员很熟敛地推过来一杯Hennessy莫停,显然是存酒。 “你还能喝么?”穆陆宇问冯景熹。 冯景熹一向机敏,这样的机会和领导共处怎会放过。“这么好的酒,如果穆总愿意,我陪您再喝几杯也没问题。”冯景熹虽这样说,却是一看就知道已经到了弃甲倒戈的程度了。 穆陆宇会意地浅浅一笑,让酒保也给冯景熹稍稍斟上一杯。灯光仍然很暗,他随便朝冯景熹身后看了一眼,忽然就一惊,低呼道, “在蓝?” 关在蓝闻声转过身,这一看才认出来这位穆总不就是穆陆宇么?怪不得觉得声音好熟悉。 “小宇哥?是你?!穿上西装我不认得了。”关在蓝跳下吧椅,走过去围着穆陆宇转了一圈,看上去刚才的事她已忘了,眼里的泪光已蒸发了。只是她的步调已不太利索,醉醺醺的样子倒也格外迷人。 穆陆宇赶紧伸手扶住她,起身让她坐在自己椅子上。抬了下眼帘,酒保急忙端过一杯温水。 “下帖子请你也不来,原来到这里来躲清净?还喝成这样?”穆陆宇一边拿过水杯喂她喝水,一边责怪道,满心的关切已毫不掩饰。 关在蓝不以为然,她喝了一口就推开了他的手,完全不把这位穆总当回事儿。 这举动看得在一旁立着的冯景熹跌破眼镜。他一直都知道关在蓝家境体面,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自己公司上峰圈子里的人。 关在蓝答道,“晚宴我去了,好盛大的场面。不过这酒廊更不错呢,可以看星星喝酒。还是冯景熹带我过来的呢。” “这里不错?我打了你多少次电话?去年落成开业的时候就约过你。哪一次的帖子没派人送到你那?冯景熹和你......你们今天认识的吗?” “他是我在美国时的好友。今天刚好逞着你的帖子碰上聚一聚。”关在蓝没有再介绍薛亦辰,把他晾在一旁。可是眼神不时还是会飘到他身上。他倒自在,已经悄然起身一个人走向落地窗外的露台。 “我酒会上找了你半天,以为你没来呢。原来冯经理是你的好朋友?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的朋友在公司上班我可不敢怠慢,他随时可以跟你倒苦水发牢骚不是?”穆陆宇亲昵地说,眼睛望着关在蓝,风趣的做派与在公司的不苟言笑全然不同。关在蓝听了俏皮一笑,看一眼冯景熹。冯景熹有些诚惶诚恐,嘴里也只能顺着这个玩笑开下去。 “要是我早知道在蓝是凯撒的人,我都不知道还敢不敢和她一块儿玩了。这要是惹着她了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冯景熹故作可伶地说。 穆陆宇不露痕迹地审视了一会儿这位听说马上就会从项目组公司升上总部市场PM的新人,出了名的帅哥。这个升迁信息他也是刚从人事听到,想来他本人还未得晓。 关在蓝不愿参合他们倆了,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你们两个大男人把我夹在中间猜招?我才不干呢。”她说完也起身往酒廊外的露台走去。 “你去哪儿?外面还冷呢。”穆陆宇轻声叫住她。 “我去外面醒醒酒,你们慢慢喝。”说着她已穿过那架价值百万美元的钢琴,走上全是长窗的回廊。 穆陆宇急忙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让服务生给关在蓝送过去。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推开一扇门,匆匆走出去,他才发现那里室外的夜色中还有一个人。 “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也是去年美国回来的,是自由摄影师,在蓝大概叫他去了。”冯景熹也能看出来穆陆宇对关在蓝并不一般,忙跟他解释。 “原来她在美国有这么多朋友,我还以为她天天趴在功课上才当的女学霸呢。”穆陆宇慢慢喝着自己杯中的酒说道,目光从新收回来看了看冯景熹。 这一瞬间穆陆宇放下了心里的警戒,不可能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太稀松了徒有外貌却不会吸引得了在蓝那样的女孩儿。 “我记得你是美国回来的硕士,在哪所大学深造的?”他开始随意地与冯景熹闲聊。 “Stanford 。”冯景熹很审慎地说出这个牛逼哄哄的名字。 穆陆宇一听面露惊诧,不想这顺口一问竟大为意外。这几年在集团工作什么人才都见过了,可这么年轻又毫不费力能从斯坦福毕业的还是很少见,不觉对他另眼相看。 “MBA项目?”他追问。 “是的,运气好才毕的业。”冯景熹只好这样说。 “嚯!你也太低调了,人事怎么会没有特别记录?明天我和总部HR沟通一下,你这样的背景凯撒早该重用。”穆陆宇语气加重地说道。 他已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他应该拉入靡下,那么升迁总部这个信息应该是最好的契机,不如利用一下。提拔某人到总部本来不是他的权限直接影响的,但是让属下这样认为却也合情合理。 “哪里,凯撒人才济济,我算不了什么,承蒙穆总这样看待。” 冯景熹说完顿觉浑身如春风拂过,神清气爽,酒都醒了。这个运气来的时候是挡都挡不住。今天他是无心之间却竟然遇到了他的事业贵人。平时在项目组里那些领导没少因为他的学历背景设各种障碍压制他。青云直上?这个词忽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一跳,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开始臆想的内心。 他们碰了一下杯,干了杯中余酒。 这时的酒廊中其他的客人已经全数离开了,除了琴声,只有他们倆的声音在细细起伏。穆陆宇其实这阵子常常一个人晚间到这里来喝上几杯,集团现在的氛围愈来愈波谲云诡,复杂难辩,今晚的年会晚宴很多事更让他匪夷所思。酒精能让他得到片刻的松懈,今晚虽未得到放松,不过,也算有意外收获。 这时他开始感觉到什么,关在蓝已经出去好一阵子了,她不是一个会和男人喝酒的女孩儿,今天在这撞见她已属意外。她更不是一个会随便和一个男人独处这样久的女孩儿。穆陆宇忽然很好奇露台上的那个朋友又是谁? 他让吧台做了两杯暖身的姜汁可乐送去室外,自己也起身和冯景熹一起向外走去。 夜已深沉,室外的温度的确凉了下来,待上一会儿恐怕会打喷嚏。不过真是个晴朗的夜,漫天的寒星入夜时被城市的灯光遮掩了,此刻夜阑人静,霓虹也熄灭了一半,再看那些星星和那个遥远的月亮竟是如此美好。他们倆静静地走到铁塔一般的顶层护栏边,只见那两个人并未在聊天,竟是隔着一段距离寂静地在仰望天空。好不雅兴的两个人。 那是个很年轻很俊俏的男子。虽穿着崭新的当季Thom Browne窄身西服,打扮入时。但却难掩周身和面孔上的一种冷清的疏离感,他的头发像是久未打理过,太长了,正随着晚风轻轻飞扬,倒是别样好看。这时,穆陆宇发现关在蓝已不是在看星星,而是微微转过头在悄无声息地望着这个男子,他虽看不到那束目光,但是心里骤然一紧,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慌乱不安。 那个高傲的女祭师一般心肠的关在蓝竟在窥视一个男人的脸?穆陆宇赶紧急步走过去拍了一下关在蓝的肩,像唤醒一个梦游的人,危险也好唐突也罢,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啊!你吓我一跳。”关在蓝惊呼,眼里还隐约可见一层潮湿的水雾。她忙垂下眼掩饰过去。 穆陆宇的心咯噔一下跌进了什么地方似的。他将目光投向薛亦辰,微微一笑却寒光凛凛。 薛亦辰也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并未感觉到他的敌意。 穆陆宇这时看着他的脸,几秒种后忽然心里有了种怪异的感觉,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冯景熹的脸,心下一骇,惊觉这两个人竟长得这么相似,倒有几分像孪生的。 关在蓝看到穆陆宇的表情,察觉他的反应,心里明白他在奇怪什么,却没表现出异样,只轻描淡写地介绍道: “这位是薛亦辰,也是我美国的朋友。这位是穆陆宇,凯撒高管,至于多高,冯景熹知道,我就不知道了。”她说完看了看穆陆宇,对这两个朋友的长相却未置一词,好像这样的巧合不值一提是他大惊小怪。 穆陆宇只能伸出手,“幸会。” 薛亦辰也伸出了手,他的手粗糙异常,却很温暖有力。“幸会。” 关在蓝这时小心瞥了一眼冯景熹,穆陆宇捕捉到了,他在这些眼神交错中的寻找信息。直觉立刻告诉他,关在蓝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青春期几乎是在同一栋房子里渡过,而他对这个远房表妹一直了如指掌,视若珍宝。用在蓝的话说,像一个坑里长的两个萝卜,太熟了。 太熟了,所以他一直很难对她言明心迹,若不是碍于时机未到,他早该开始对她展开追求,因为在他心底最深处,她是唯一可以匹配妻子,可以匹配凯撒未来女主人身份的女人。 关在蓝又一切如常地恢复她的女神做派,她浅啜了几口姜汁可乐,甜美地对穆陆宇一笑,以表感谢。不过这笑容若与刚才她凝望薛亦辰的神情相比,就太没心没肺了。 这时,薛亦辰忽然低沉地发出一声“看,流星。” 四个人同时仰头看向天空,繁星闪烁之间,一两道时断时续的亮光划过天际,转瞬消失在夜空里。 竟这样巧,他们四个人同时看到了流星。关在蓝望着那星迹隐遁的方位久久冥思;薛亦辰则看着繁星满天心中空洞洞的,有阵阵悲凉;冯景熹望向地平线的边界星星与灯火接连的地方突觉一切茫然;穆陆宇在漫天的繁星里寻觅着下一颗流星,心中思绪万千。 这世界,这样近,又那样远。 有人说,最美的星星是流星。 朗朗夜空中,那一瞬间的划落、燃烧、陨灭、坠入渺茫大气。照亮的,究竟是未知的预言,还是人们记忆里的永恒? 我们瞭望天空,却并不知道内心真正希翼的是什么,繁星之下,所有的美好,变成消逝着的秘密。所以才说,流星最美。 Five 未知之城 Six 玫瑰的故事 盛宴之后,不知因何缘故,哪里传出的流言,说缪好时是‘上海之瑰’。 很有人怀疑这样风流盛名的女人,会不会是臆想出来的,非要一睹真容。 缪好时一时间成为圈子里红极一时的女人。 可是作为当事人,常常却最尴尬和莫名,会成为最后几个知道的那几个人,其他几个当然还有基友和死党。 可就是李喜贞也听到了这传闻。 瞄好时的电话打过去时,李喜贞刚刚从机场回到家里。 “怎么你会算的吗?我刚落地你就知道了?”李喜贞喜滋滋的甜嗓门还是没变。 瞄好时听着,瞬间觉得回到了高中时代,眼前浮现出两个穿百褶裙校服的女孩儿傍晚时分穿梭在九龙湾仔八街九巷的身影。 那初到香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几年时光,她们是彼此的依靠和乡愁。 “我刚拿到你的联系方式,就给你打过去了。你回上海了?”缪好时说话时,眼睛望着窗外的一株柿子树,手有点点颤抖。 经年一别,原来还是这样熟悉,不禁感动。 “还说呢,你一毕业就没音讯了,我找你找得都成了全校的笑话。人家还以为我是被你甩了呢。你怎么那么狠心?啊?后来我才知道你去美国了。”李喜贞那头倒是听不出来有那么多情绪。 “其实我很想念你……我也找过你,后来知道你考上了北京传媒大,想着隔得太远便没打电话,但我有发Email。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见了面我们细聊。” 电话那头此时已是一片喧闹,李喜贞虽然还拿着手机,却不得空来好好说话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家里叔嫂姑姨什么的都来了,一大家子来给她接风,你一言我一句嘘寒问暖,听着热闹非凡。她家的客厅里怕已挤满了家人。 “好,明天约时间——啊,大姑好,小姑好。——-可是得见见你。” 缪好时一向不喜吵闹,听到前院的叮当零碎的响声和师傅工人大声的交流,便与设计公司的负责人交待一下客客气气地退出来。 这个周末下午难得没事,公司那边也没有日程安排,她便信步在街上走走,呼吸一下春日空气。 她从愚园路穿过江苏路,再转到华山路,一路满眼陈年旧事的往昔遗筑,老式弄堂,却让人觉得异常清静,心中一片寂然。 主路上梧桐成荫;偏巷里屋檐一个接一个参差交错;石库门里弄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和陌生的都市人烟,仿佛能把她桎梏在时空的某个夹角里,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亦不是将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之地的确切解释。 她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北京,帝都四四方方,一城一围千重门的庞鸿错节未曾让她迷失;比如巴黎,繁冗纷散绵延20个区的小巴黎大巴黎也没有让她迷失,大概是他邦之城没有文化与历史的感应召唤;比如纽约,繁华如斯疯狂如斯令人神往如斯,百无禁忌蛛网般的道路也未曾让她迷失。唯有三个城,是让她迷惘无措的。而这里面上海一定首当其冲,她在这里生活了整12载,却还是会忽然发觉人地生疏,不知今昔往昔。 尽管穆鹏飞说她生于南京,但是就以一个长于斯的人来说她也太容易被迷了路,失了方向。 传言上海的地下有凶神潜龙,需要昼夜更迭的繁忙人流才能镇压得住,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每日地铁在寺庙门前穿梭的城市。所有的喧嚣,都有了归宿,有了理由。 香港也有一条马路,叫上海街,布满老屋旧棚,仿佛思乡愁绪幻灭之处,偏安在繁华宽敞的弥敦道旁边。她按照张爱玲的叙述去重游过很多风景,却永远都觉得没有找到,那是一个生命不能寻觅重现的城。 而南京于她如永远的梦境,似曾相识又未曾谋面一般。每每走在那些狭窄的街市上,穿过形同虚设的浮桥,她都觉得自己像鬼打墙似的找不着北,处处晨昏颠倒地浸在光阴里,如戏台梨园中的唱词般不可思议。“金陵自古帝王州”有那朱雀门,梦浮航,有那神鸟凡人的传说,可就是没有她的身世谜底。 这三座城,如她的宿命。古人说,白发如新,大概如此。越是亲近之地熟悉之人惯常之物,越是你无从把握的东西。 这样一瞬间的顿悟,瞄好时一抬头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公司大楼下。她索性就刷卡进去上了办公室。这座位于外滩附近的写字楼有4层都是欣美资本的,是一位大股东的房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却不需要支付天价房租,并能享有半个上海的华灯初上。 傍晚已过,总经理这一层的灯却亮着。暖黄色的LED灯是香港人的精致偏好。她缓步走进去正撞上聂臣捏着咖啡杯从单独的茶水间出来。看样子今天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休息。 “你怎么来了?”聂臣问道,面上倒无惊色。 请假,我不是鸽文,请假3天 Seven 全城焦点 Eight 穆陆源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