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回:咬定男二不放松 第002回:土豪金镯藏灵泉 第003回:男二总想让她滚 “没人跟本侯抢被子……”隋御扶着一手手腕转了转,微挑起单边剑眉,“本侯睡得特别好!” 大清早起说话就这么噎人,凤染翻了个大白眼,这人真记仇。她下意识地摸摸那只金镯子,想起昨晚那个旖旎的梦境。 咬金镯子就能进入空间?她得找个没人的时候试一试。 隋御话罢,抬头往窗外庭院里眺去,满眼都停留在那些正操练的家将身上。尽管跃跃欲试,但有些事实得接受,他这辈子恐再难正常行走。 过了半晌,他略略转首,嫌弃地道:“你还有事?杵在这里碍什么眼?” 凤染趋步向前,眼波浅荡,“妾是侯爷的娘子,就应该寸步不离地伺候侯爷嘛~” 隋御以为经过几天的沉淀,凤染能恢复如初,而今看来是高估了她。他喉头微滚,准备找借口把她撵出去,却见水生和金生双双迈了进来。 两个贴身常随,金生身形矫健,相貌周正,功夫底子极佳;水生相对偏瘦,眉清目秀,心思非常缜密。 他二人加上家将郭林,深得隋御的信任。在他残了之后,更是成为他对外沟通的耳目和手脚。 二人打恭作揖,先与凤染请安。旋即,水生开口禀道:“侯爷,府院内外的事务都跟县上那边交割清楚了,咱们再归拢几日,即可规整停当。” 隋御在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神仍望向窗外。家将们不知何时已跑回后院里,空旷的庭院上只留下初冬的一片萧瑟。 水生欠下身子继续说:“知县大人想要登门拜见侯爷。” “让他免了吧,就说我舟车劳顿,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凤染在心里吐槽,功高盖主的武将就爱犯这毛病,不懂人情世故,早晚得吃大亏。隋御啊就是男二的命,没半点男主光环。 等等……小说里的男主和女主呢? 她记得男主是北黎皇帝裴彬,女主是皇后曹静姝。帝后前期青梅竹马,后期伉俪情深。主线一直都围绕在裴彬的后宫里,关于隋御这条线就比较俗套了。 裴彬和隋御在朝堂之下关系甚好,虽是君臣,情感更似兄弟。因着隋御早年是裴彬的御前近卫,偶然目睹了曹静姝的芳容,顿时心生爱意。 思慕的女子做了皇后,隋御那颗情窦初开的种子被无情地浇灭了。赶上西北边戍遭到西祁国大肆滋扰,于是隋御主动请缨,前往边塞抗敌,保家卫国。 情场失意,战场就得意了。刚击败西祁那阵儿,隋御在朝野上下别提有多炙手可热了。 凤染绞尽脑汁地想着当初看过的剧情,虽然跟她这个小炮灰没多大关系,可跟隋御的关系大呀。 男二腿是残了,好在脑子没残,没傻乎乎地跟女主表白爱意,更没被男主发觉觊觎女主的心思。在他残了以后,裴彬又是封赏又是褒奖,还给他赔了个媳妇儿,待他算很不错的。 只要她抱紧隋御这双残腿,管怎么能衣食无忧吧?凤染不图别的,苟住小命,吃饱穿暖就成。 “那咱府上的几处匾额,侯爷给提个名吧?小的好找匠工去做。”水生讪笑请示,见主子没有回绝,赶紧让金生呈上来笔纸。 水生推动起轮椅,将隋御送到敞厅的紫檀大案中央,“侯爷,咱搬来新府邸,讨个好彩头呢。” 隋御缓缓地拢起袍袖,拿过一支狼毫,有模有样地书写起来。 出于好奇,凤染抻着粉颈凑上来窥探,眉眼一瞥,顿时忍俊不禁。 “你怎么还没走?”隋御手下微抖,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把夫人送出去!” 常随们哪敢上手,俱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但见凤染捧腹戏道:“霸下洲?哈哈……王八洲?咱这好端端的正院正房叫成王八洲?侯爷,您造诣高呀!”她一面说,一面向隋御举起大拇指。 “霸下不是王八!”他手中的竹制笔杆就要被折断,恨得牙痒痒道:“凤染,你给本侯滚出去!” “我不走。”凤染捂着嘴,强迫自己别再笑下去。她喉咙里咕噜道:“是妾胸无点墨,侯爷爱怎么起名就怎么起名。建晟侯府您说的算!” “难不成是你说的算?出去!” 凤染厚着脸皮贴到大案边,把立在一侧研墨的金生挤走。自顾接过手来,笑溶溶地说:“老生气,对你的身子不好。男人嘛,心胸大度点。霸下洲就霸下洲,那两旁的东西厢房呢?” 隋御斜睨凤染,真想抬脚把她给踹出去,眼不见为净。他不耐烦地甩下狼毫,绷紧了薄唇问道:“你行,你来起?” 凤染顺着他的思路,张口就来:“那就叫铁马苑和冰河馆?后院再叫个霹雳堂什么的,咱建晟侯府就是侯爷的小沙场。” “夫人说的是!”金生和水生起声附和,“好听好听,太有咱漠州铁骑的范儿了。” 漠州铁骑便是当初隋御率领的那支边军,北黎有史以来最强劲的一支军队。隋御造就了它,它也成就了隋御。 隋御半日没有吭声,唬得凤染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恨不得跳到一丈外去。 “就叫这几个名字吧。”隋御扫视一圈众人,眼神最后落回到凤染身上,谐谑地说:“夫人很会讨本侯的欢心哪!” 凤染搞不懂隋御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怯怯地问:“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侯爷肯赏妾身的脸了?” 隋御懒得与她费口舌,只让两个常随记录下来。 “侯,侯爷……出大事了!” 东正房的房门被猛然推开,一向沉着稳重的郭林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隋御见他连操练时的戎装都没有换下来,缓笑了一下,道:“讲。”语调尤为平和,于他来说,还有甚么能称得上是大事情? “元靖帝驾崩了。”郭林哽咽道,边说边半蹲到隋御的轮椅前,“是知县那边送过来的消息,掐指算算日子,应是咱们刚出雒都那几天发生的。咱们行军速度较快,许是后面的驿使一直没追赶上来。” 隋御心下一窒,浑身霎时僵硬住。元靖帝的身子是羸弱了些,但怎么会突然离世?他呆愣愣的,一时哑然失语,茫然无措。 “曹皇后不愿独活,自缢跟着元靖帝去了……元靖帝没留下子嗣,是旁系肃王殿下裴寅继承了大统。” 凤染两眼一抹黑,只觉头脑里一阵天旋地转。隋御的后台就这么倒了?小说里的男主和女主都挂了?原文里有这段吗?这是啥破剧情啊?难怪这本小说太监了,作者写崩了填不上坑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后谁还能记住被打发到犄角旮旯里的隋御? 小炮灰不好当,男二也不好当。他们俩这对苦命的假鸳鸯哟! 凤染的适应能力较强,缓了缓心思,当即调整好期望值,只要别死就成,但求不死行不行啊?她在心里呐喊。 隋御悲恸万分,要是他的腿还好好的,快马加鞭一千多里路,顶多跑趴下几匹马,七八日总归可赶回雒都。然眼下他却无能为力,除了坐在这桎梏的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先出去吧。”隋御沙哑地说,修长的指节按在隐隐作痛的膝骨上,尽显凄然。 闻声,芸儿和蕊儿赶紧拉住凤染往外走,这个节骨眼再往隋御的枪口上撞,她们主子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凤染口中吭吭唧唧,还是舍不得离开。 北黎皇帝驾崩,当下成了国丧期。锦县地处北黎东边边境上,颇有“山高皇帝远”的意味。但国法还得守,街市上灯红酒绿的店家纷纷停业,达官显贵们皆换上素净的衣衫出门。 本该好好装点一番的建晟侯府,戛然停工。那几幅牌匾在打造好之后,隔了很长时间才挂上门楣。 无须隋御再度吩咐,郭林已派人去打探雒都里的详细境况。隋御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军营里,对待打仗天赋异禀,但面对朝堂上的波云诡谲,他明显是个门外汉。 郭林也罢,金生水生也好,皆出自隋御的老班底儿。大家替隋御撑起这座建晟侯府,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原本对朝廷派隋御来至锦县的决定,没有太多想法。横竖听上面的安排,就凭隋御之前立下的汗马功劳,还有他和元靖帝之间的情谊,隋御后半生定可做个富贵闲人吧? 岂料天不遂人愿,元靖帝溘然驾崩,北黎的天就要变了。 隋御独坐在房中黯然伤神,两眼蓦地湿润下来。元靖帝待他有知遇之恩,而曹静姝亦是他心中的一抹白月光,他们的离世对隋御来说又是个沉重的打击。 “侯爷……” 隋御怔怔地抬眼,拉回涣散的视线,见到凤染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何事?”他颓然地道,心中犹如堵着一块巨石。 凤染单臂撑在紫檀大案上,歪头与隋御平视,“我怕你难受,想来陪陪你。” 她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担心隋御想不开,再自寻短见。 要是隋御也挂了,她还有什么活路?一个小炮灰没啥人物交集,嫡母、姨母身份显贵,跟她有半个铜板的关系?都视她如草芥,再往后数就剩隋御了。 “凤染,我明日派人护送你回雒都吧?”隋御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好歹是太后家的人,帝后归天,你得回去奔丧。我理应随你一块回去,可我一副残躯行动不便。况我刚抵达锦县,没有朝廷的旨意,再不得随意入京。” 完了,隋御要撵她走?说什么给元靖帝奔丧,明摆着就是幌子。隋御是多不待见小炮灰啊? 凤染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倒在隋御脚下。两臂合力圈住隋御的残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妾不走,妾生是隋家的人,死是隋家的鬼。侯爷回雒都,妾就跟着回去,侯爷扎根锦县,妾就跟着留下。侯爷……侯爷就是妾的天啊!”凤染发誓,这辈子头次说这么肉麻的话,她自己听了都想吐。 第004回:那个尚且能用吧 隋御把身体使劲儿往后靠,眼前的凤染太做作、太聒噪了。他回手用力一拨,本想推开她的缠抱。怎料凤染就势握住他的手掌,仰起头轻咬朱唇,一脸娇憨地道:“我就知道侯爷舍不得染染,你心里是有染染的。” 染染?! 隋御差点把晨起吃的朝食给吐出来,浑身汗毛陡然倒立,这是什么轻佻的称呼?他厌嫌地甩开她,喝道:“闭嘴,不许哭,给我站起来!”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凤染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起身。 隋御十指紧攥在轮椅扶手上,墨色眼瞳里阴翳骤加,“凤染,非得让本侯再重复一遍?” 头顶上方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凤染不禁缩了下身子。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害怕被隋御强行送回雒都去。 “太后姓曹,嫡母姓曹,我姓什么?你真的觉得我是曹家人?”凤染跪坐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跟着侯爷还能混口饭吃,回到嫡母身边染染还有什么活路?” “你!”凤染突然示起弱来,搅得隋御再发脾气就跟欺负人似的。 “这边戍贫瘠之地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回到太后身边总比跟着我强。雒都和锦县是天壤之别,你若甘心留在此地,前几日何故逃走?趁着奔丧这个档口赶回去,跟太后她们编排些我的不是,或许你就可以解脱了。” “或许?解脱?”凤染反问,不由得嗤笑一声。 隋御是读多了兄友弟恭的伦理书么?正室如何虐待小妾之女的故事听得太少?小炮灰在凤府老宅时,被嫡母和那几个嫡出的兄姊欺负成什么样子? 凤染的作用就是顶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嫁给隋御,要北黎王朝的臣民们都看到,朝廷是如何优待大功之臣的。要是隋御把凤染送了回去,她还有什么生存价值? 凤染的心怦怦乱跳,看来改变剧情这种戏码她不配拥有,压根儿就不会碰到逆天改命那么好的运气。 “你跟着我这样的人,太委屈。早先想过直接把你留在雒都,但陛下和太后那边又看得太紧。来锦县的路上你拼死逃跑,我已明了你的心思。” “那,那是以前……妾年轻不懂事。我发誓,以后再不会犯糊涂了。侯爷总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凤染往他脚边挨得更近些,讨好地拉拉他宽大的袍袖。本欲乘胜追击,却听隋御淡淡地说:“你还是完璧,回到雒都后照样能重新嫁人。” 凤染懵然,隋御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只有和他有过夫妻之实,他才能同意让她留下来? 哼,男人~嘴上说的一套一套,身体还不是想着那点事儿。 她上下打量起隋御,残的是双腿而已,那个……尚且能用吧? 不过,她这保命的代价有点太大了吧?抱个大腿罢了,讨好谄媚还不够,还得把自己倒搭进去? 凤染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叹想,那就迂回一下,先把隋御稳住了再说。遂做出娇羞状,伸手敛了敛衣襟儿,媚眼如丝般睐向隋御,“那妾今儿晚上就过来服侍侯爷。” 隋御的脸颊“腾”地一下红成苹果,连带着耳根子都热得发烫,“你……真不知羞!” 他的本意是想表达:他们之间没有过肌肤之亲,于凤染而言很有利。要是他们俩成为真正夫妻,他就得负责到底,谈何让她离开锦县?厌恶归厌恶,总不能耽误她一生吧? “我懂,我懂,是我高攀了侯爷。这么着,等侯爷什么时候肯赏赉妾身,支会一声便是。” “你懂个屁!”隋御的吐沫星子都要喷到凤染身上,偏在这时候嘴笨说不过这小妮子。 “我都嫁给你建晟侯了,你就是把我送回雒都,谁能相信咱俩清清白白?侯爷又不是不‘中用’。到那时我就是再醮女,境况很惨的。万一曹太后她们再认为是我没有伺候好侯爷,我这脑袋就得搬家。侯爷,你行行好,积德行善给我一条生路吧?” 被凤染连打一套“乱拳”,隋御气得嘴唇都哆嗦,“滚,给老子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你只要不让我回雒都,我怎么着都成。”凤染跪坐在地上的时间有点长,突然起身头晕了一下,身子失衡又倒伏回去。 隋御皱紧眉头,牙缝里骂了句:“笨!” 看来送凤染回雒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隋御之前想的是有点片面,那就从长计议,早晚得把她撵回到曹太后身边去。 就在凤染半起不起之际,郭林又推门走了进来。从他的角度往里看,紫檀大案前只露出隋御的半截儿上身,跪坐在地上的凤染则被完全遮挡住。而凤染重新站起来时,直把郭林吓了一跳。 侯爷夫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又闹哪一出呢?侯爷能吃得消嘛? 郭林睁圆双眼,当下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他怎么就没敲敲门呢?之前跟隋御太熟悉,甚少守臣下的规矩。隋御娶夫人是前几个月的事,他一时还没有改过来。 “属下来的不是时候,我,我……”郭林低首,笑嘻嘻地道,“那个,要不属下一会儿再进来。” 隋御的面皮儿更红了,郭林那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啊? “郭林来啦,那你和侯爷聊。我在这磨蹭半天累得要死,得出去吃点东西。”凤染回眸朝隋御吃吃一笑,施施然走出东正房。 隋御浑身打了个焦雷,他实在受不了凤染这副德性。 郭林傻憨憨地伫在原地,挠着后脑道:“嘿嘿……侯爷……”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隋御一巴掌扣在轮椅的扶手上,“收起你那龌龊眼神!” 郭林心疼轮椅扶手,才修好了多久,真怕被主子再次弄坏。他盯着隋御身上并不平整的衣衫,陪笑道:“我没瞎想,真没有!”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隋御歪靠回轮椅椅背上,单手支起下颚,“过来说吧。” 郭林壮着胆子走过去,回话说:“属下今早放了几只鹰隼回雒都。咱们刚到锦县,它们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环境,也不知能不能成事,飞丢了怪心疼的。” “那几只很聪明。” “敢情之前是西北到雒都两地飞,现下换成东北到雒都两地飞。咱们都不熟悉路呢,何况是鹰隼。”郭林稍稍抱怨道,“真不明白元靖帝是怎么想的,西北是咱的地盘,把侯爷的封地划回到西北那边多好。如今南辕北辙,这东边咱啥都不熟悉。” “皇帝有皇帝的考量,咱们遵从旨意便是。”隋御说的心虚,他心里不是一点抱怨都没有。但元靖帝已过世,讲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北黎皇帝裴彬驾崩,旁支肃王裴寅继位,遵曹太后为母后,改年号为剑玺。这裴寅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性情内敛,不善言辞。在登基之前,有很多朝臣甚至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真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曹氏一族。 北黎太后曹岫,自登上后位那日起,就开始大力扶植曹家崛起。她的亲生儿子没坐几日皇帝,便因身患重疾而离世。因着先帝子嗣凋零,几位成人的皇子均不长寿,而裴彬的生母早亡,机缘巧合被寄养在曹太后膝下。他怎么也没料到,有一日皇位能砸在自己头上。 裴彬虽在位十余年,但把持北黎朝政的一直都是曹太后。自然而然,裴彬的皇后同样来自曹氏一族。现在轮到少年裴寅荣登大宝,想来曹太后还是要走之前的老路。 隋御不愿再想起那些往事,他觉得那些离自己已越来越远。元靖帝在世时,他拼尽性命保家卫国,此刻想来依旧无怨无悔。 “属下知道,您与元靖帝感情深厚,他突然驾崩您心里悲痛……”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刚刚去了趟县衙,一是会会锦县知县苗刃齐,二是问了一下建晟侯府的封赏有没有到位。” 隋御霍然坐直腰身,“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运过来么?朝廷不是说他们派专人押运,让咱们在路上少些负担。” “事实却是县上并没有收到。”郭林忧心地道,“锦县没人敢克扣建晟侯府的封赏,要么是在途中耽搁了,要么就是……” 隋御捻捻指腹,思忖半日,冷哼道:“先是打发我出了雒都,之后再断了我的封赏?” “或许是咱们想多了,过几日就能运过来。” “府上的现银有多少?值钱的家当做过统计没有?” “这事儿得找个明白人捋一捋,属下这脑子上阵杀敌还行,太细致的活真弄不了。” “你和水生商量一下,到外面请个管家先生回来吧。” 隋御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都没什么生活常识。其实建晟侯府早该有个主持中馈的主母,可很明显隋御没打算让凤染管家。如今想请专门的管家来统管开销流水,也是权宜之计了。 郭林依言退下去照办,不在话下。 却说西正房的明间里,凤染正呆坐在一张桦木罗汉榻上,榻几上摆放的一整盘玫瑰饼已被她吃个精光。这才穿过来几天,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深感那句话:生活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丧啊,这怎么能行? 凤染扯过帕子擦了擦手,眼神再度被手腕上的那只金镯子给吸引住。这金镯子土里土气的,当真别有洞天?她试图摘下来研究一番,可这金镯子却牢牢地固定在手腕上,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她和这金镯子还挺有缘分的,已注定融为一体了呗? 凤染快速回到卧房的床榻上,大白天里鬼鬼祟祟地拉下帐幔,低下头轻咬几口金镯子。 弹指间,凤染已置身于那美奂的空间里。昨晚看到的一切重新映入眼帘,这个地方真实存在。她大步跑到灵泉岸边,兴致勃勃地道:“喂~你能听到我讲话嘛?” 第005回:就乐意伺候侯爷 第006回:改迂回攻克套路 第007回:捡个儿子回侯府 第008回:口是心非的爹爹 第009回:成亲半载子四岁 第010回:侯府揭不开锅了 第011回:要脸还是要活命 第012回:他们皆沦为弃子 第013回:不炸毛时像个人 第014回:管家卷钱跑路了 第015回:侯爷就是欠刺激 第016回:拆伙分钱不过了 “叉出去,金生,把她给我叉出去!”隋御松开揪住凤染衣襟儿的手指,怒极而啸。 金生左劝不成,右劝不是,顾此失彼。 “金哥儿,去给侯爷倒盏热茶回来。”凤染倏地柔和下来,“去吧。” “金生!”隋御气得脸都白了,“我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侯爷,她是夫人啊。”金生小声咕噜道,“小的去去就回,侯爷且等。”言罢,他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彼时,水生和郭林已经赶过来,早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见金生神色慌张地避走出来亦没有多惊讶。 只是郭林心里的火无处宣泄,没忍住便脱口而出:“你到底是怎么看着的?怎么就被侯爷发现端倪了?” “你还有脸质问我?你和水生一整日都没有露脸,侯爷不犯嘀咕才怪!”金生更是觉得憋屈,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怎是他一人之错? 隋器自西正房门首探出个小脑袋,他虽不知这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看得清楚,府上这些大人都在发脾气,侯爷如此,娘亲如此,这几位平日里愿意逗他玩儿的叔叔们皆如此。 芸儿在隋器身后拖住他,冲几人讪笑了一下,继而赶快把隋器带回屋里。 三人凝滞片刻,水生颓然道:“莫让孩子看了笑话,现在哪里是吵架的时候。” 东正房中,凤染和隋御四目相对,如同双方在对峙。 隋御不明白凤染到底在坚持什么,以前尚且有点所图,现在他还剩下什么了?一具残废的身子么? 她老说回了雒都没有容身之处,那么此刻的建晟侯府呢?他只觉这里就是自己的坟墓。 “你想让大家都讨厌你,让大家没有负担地离你而去。”凤染扯过一把交椅坐到隋御对面,“咱能别再这么瞪着我了么?你又站不起来,要是有天你的腿真好了,我让你追着打。” 隋御不想承认凤染猜中自己的心思,极力狡辩:“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顿了顿,仍气呼呼地道:“我让你两条腿,照样能收拾你!” 真是个嘴硬的家伙,凤染没奈何地晃了晃头。 “侯爷打女人上瘾,癖好真不错!”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上次是不小心甩开你,你要是不来招惹我,何故挨那一下?”隋御又急了,“我,我这双手这辈子只杀敌人!” “好好好,你别这么激动。”凤染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你也就昨天晚上像个人样儿!” “别再说了!”隋御只恨自己的腿残了,而且刚才那跤摔得太实惠,导致他到现在胳膊腿儿还有……脸都疼得要命! “我粗略算了算,你给我备齐二百两银子,一百两算是我今儿替你补的亏空,另一百两算是我和大器一年的开销。你给我准备出来,我立马带着大器走人。哦,对了,还有休书你也得写一份,不过我回不回雒都,你就管不着了。” 隋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凤染真会“落井下石”,这时候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他怎么能够做到? 凤染扯出手帕往隋御身前一丢,“你自己擦擦吧,嘴唇磕破了。” 隋御下意识地抿住双唇,一丝血腥之味渗入味蕾。他稍稍别过头,修长的指节扶在额前,那白皙的脸庞不知不觉又红到耳根。 “我这么狼狈,你可尽情的笑。”他戚戚然然地低吟,“我给不了你那么多钱,你可不可以……” “没有啊?那你拿宅邸后面那百亩田地抵了吧。待来年开春,那些地归我使用,我想怎么折腾是我的事,攒够了银子我就走。怎么样?”凤染抱臂说道,下颌微微上扬,“你想把剩下的那点现钱给底下人分了?然后建晟侯府就此拆伙?” “哼~”隋御苦笑一声,“分了钱,大家还能在年底之前各自归家。你说的很对,跟着我的这些人,没几个是真卖给建晟侯府为奴的,他们都是自愿追随我而来。光靠情谊怎么能行,大家得吃饭,得养家糊口。都散了吧,是我对不住他们。” “你已经想好了?” 隋御颔首,“一个不留,都走。” “那怎么能行!”水生三人已重新走进来,郭林放声道:“侯府就是真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我们都不会离开侯爷的。” “你第一个给我滚。”隋御低眉敛眸,长指似有似无地在唇边摩挲,他不想让他们看到那丢人的一幕。 郭林强忍住眼泪,长吁短叹。 “老太太在家盼着你回去,别让自己含恨余生。待侍奉完老太太,你再回来也不迟。只要我活着,建晟侯府的大门就为你敞开,别有什么顾虑。” “可我放心不下侯爷,这偌大的侯府得有人替你守着、看着啊!” “我又不是个娘们儿,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隋御洒笑一声,“回去跟底下兄弟们打个招呼,两日后都过来领散伙盘缠,领完了就各奔西东吧。” 郭林用厚实的手掌抹了把脸,失声问道:“侯爷,咱们真到这一步了么?” “现在散伙,大家还能念我一个好。再过二月,任之前有多少情谊也全都白搭。” “谁那么不是东西?我,我先一刀宰了他!没有侯爷,哪有他们今天!”郭林忿忿不平地道。 “人总得活下去,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没有错。”隋御拳抵唇边咳了咳,“还有你们俩……” “我们俩不走,侯爷在世一日,我们俩就在侯爷身边服侍一日。”水生明志道,“没有侯爷,水生早不知在战场上死了多少回。恩情太深,怎么报都不为过。” 隋御吁了口气,干笑道:“咱别煽情啊~不走就不走,那就有劳你们俩帮我把事情办了吧。” “有劳?”水生重复问,“侯爷还客气上了呢!” “抠什么字眼?我不过随口说说。” 紧接着隋御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众人,其实都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唯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隋御这散财散得有点太彻底了。 他根本就没给自己留丁点后路。 “你们必须依我。”这是隋御最后的底线,“若不遵从,你们便都走吧,我一个也不留了。” 众人缄默多时,最终答应了隋御所求。 郭林离开后,隋御心中担忧,遂又叫来水生,道:“侯府比不得从前,你拿出三十两银子送给郭林。去马厩挑出一匹脚力最好的马,另帮郭林预备出几日干粮……我那件银灰貂袍也给他拿过去。不日就要冬至,路上太冷。” 水生一一领命,即刻退出去照办。接着又唤金生上前,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去外面兑换零散钱币,除了你和水生,府上连家将和仆人一概打发走,要算得仔细一点。” 金生张阖一下嘴唇,吞吞吐吐道:“侯爷,今儿已发一个月的月例,明日再补一个月的就行了吧?” “多两个月过分么?他们都是要回家过年的。”隋御自推着轮椅往里间卧房走去,轻声说:“我累了,想歇歇,晚饭就免了。” “侯爷,这可使不得,不吃晚饭怎么喝汤药?” “我不是让你们先停停?” “那些药都是从雒都带过来的,还没有吃完。吃完再停也不迟啊?这两日气温骤降,瞧您老是咳嗦。” 隋御沉沉地吭了一声,“那明日再吃。”旋即,已走进卧房里。 以往金生必要跟随进去伺候,但此刻,他明白隋御只想独处。 凤染已回到西正房这边,晚上用膳,她叫过芸儿和蕊儿,说:“你们去把房门关紧了,然后过来坐。” “夫人莫折煞小的们啊!”两个侍女提心吊胆了一日,到头来这团“火势”还是蔓延到她们身上。 “哎呀,没什么啊,你们俩听我的话就是。” 隋器见两个侍女不肯动地方,便主动起身去闩紧房门,继而又拉着芸儿和蕊儿落座。 “芸姐姐蕊姐姐,你们坐!”隋器仰着头,十分诚恳地道。 芸儿和蕊儿还是不敢,凤染垂眸缓笑,说:“关上门,你们俩还怕什么?来,坐下!” 凤染拉住芸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给蕊儿使了使眼色,“快坐!” “侯府里出了什么状况,你们再清楚不过。我也舍不得你们,但你们要留下来的话,或许会有好几个月甚至更久,没一个铜板进账。” 芸儿和蕊儿怔怔地望向凤染,二人均红润了眼圈。 “这个金镯子——”凤染举起左手手腕晃了晃,“这个是我……亲娘留给我的,恕我不能给你们哈。还有那十两银子,得给大器这孩子留着。剩下的,你们瞧这屋中什么好,尽管拿,拿多少都成。” 见两个侍女还是不肯表态,凤染忙地从怀中掏出两张薄纸,“这是你们俩的卖身契。本以为是被我那嫡母给扣下,前儿规整行李,在箱笼里翻了出来,算她干一件好事。你们俩拿去,以后就是自由身了。” 隋器像是什么都听懂了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凤染怀里钻,却什么都不肯说。 凤染拍了拍隋器的小脑袋,笑道:“大器啊,你乖乖地吃饭,这么粘着我干嘛?” 隋器依旧不吱声,把凤染的腰身搂得紧紧的。隔了一会,才说:“以后,我捡破烂卖钱,养娘亲。” 凤染被隋器这话给逗笑了,“就是捡破烂也得有个好身体啊,瞧你瘦的跟小鸡崽儿似的,哪有力气?要多吃点,知道吗?” 隋器乖顺地点点头,方坐回去大口大口地吃起饭食。 “夫人,小的愿意留下。”芸儿颤声说道,“芸儿家中娘亲早逝,老子和哥哥吃喝嫖赌,不然也不会把我卖了为奴。就算夫人放我回去,回到家中还得被他们卖第二次。芸儿不怕吃苦,芸儿愿意和夫人患难与共。” “成!”凤染悯笑,见旁边的蕊儿一直垂着头,又安慰道:“蕊儿,离开也没甚么,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更好。” 第017回:安静背后必作妖 光阴似箭,转瞬,建晟侯府已空空如也。 最先离开建晟侯府的便是郭林,他不得不走,甚至连矫情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可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定会回到隋御身边。 郭林穿着隋御送给他的那件银灰貂袍,独自来至霸下洲廊下,朝东正房窗前跪地稽首。那时天色还没有发亮,东正房里的灯烛也没有点燃。他以为隋御还在睡着,殊不知隋御就在窗子之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太多次并肩作战,太多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从没有这一次这么堵心。他怎么都想不通,难道英雄不配有个好归宿吗? 西角门前有一束暖光,郭林立马加快脚步。走近了才看清楚,水生已帮他牵出那匹壮马,金生手中则捧着一个鼓鼓的包裹。 三人默契地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别是为了重逢,他们都坚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送走了千里单骑的郭林,水生和金生便开始收拾起府邸里的烂摊子。 而凤染这边也没有闲着。蕊儿选择离开她没什么不对的,她按照之前说定的与了蕊儿不少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是凤染最后的值钱物件。 再之后,凤染便帮着金生他们给底下众人发放起散伙盘缠。 摆弄账目的确不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难怪隋御水生他们当初想请个行家来挑大梁。不过这个教训足够深刻,不懂不会就要去学! 仆人们的态度尚且好点,先说些不舍的话,然后拿上钱便离开了侯府。那些被郭林和隋御“抛弃”的家将们,却一个比一个固执。 但隋御态度决绝,到最后连底下众人的面都不肯再见,搞得这些兄弟们特别无可奈何。 本打算两三日敲定的事情,最后稀稀拉拉拖了七八日才了结。 就算这样,还是水生等连哄带骗,道待以后侯府的境况慢慢好转起来,还会把大家重新召集回来。 其实谁人心里都看得清楚,建晟侯府气数已尽,哪里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他们的坚守,都是出于对隋御的忠诚。 这种情感在战场上非常难能可贵,但是延续到场下,延续到一地鸡毛、琐碎到无以复加的日常生活里,就变得有点“累赘”。 人总得先吃饭、穿衣,然后才能谈理想、梦想。很是俗气,却很现实。 隋御以前也不大懂这个道理,直到他残了双腿,被一步步地逼上绝境。 只是,他亦没有旁人看上去的那么战无不胜,那么坚韧不摧,他心里的那座山其实早已崩塌了。 静默下来的建晟侯府太空旷,金生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地打扫、上锁、封门。 最后除了正院正房之外,只有后院厨房的房门还是敞开的。 凤染不知道小炮灰以前在娘家是怎样过活的,可如今的她确是不会做什么粗使活儿。好在她从来没有端过侯爷夫人的款儿,芸儿自告奋勇包揽下一日三餐之后,她便日日跟随其后,虚心地学习起来。 有时金生和水生见她在亲手做些什么,便会立马抢过来帮忙,就连隋器都日日跟在她的身后,帮她做这做那。 看官以为,众人是不忍见凤染这“金枝玉叶”亲自动手做活计? 其实……是因为她总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在厨房里打碎多少碗碟已数不过来,前几次还差点把厨房一把火给点了。幸而水生和金生发现的及时,将凤染和芸儿从里面捞出来时,主仆俩浑身全是炉灰。 芸儿实在受不了了,第一次命令起凤染,要她时时刻刻离灶台一丈远。凤染进厨房除了洗菜淘米,余下的什么都不许做。 凤染梗着脖子不服气,索性干起洗衣服的活。她可懂得心疼自己了,知道当下是大冬天,温了一壶又一壶的热水。又把木盆直接端进西正房里,想要好好大干一场。 结果……把西正房弄得一片狼藉不说,还洗花了好几件衣裳。这回连隋器都看不过眼,两只小手揖了又揖,求凤染别再逞强。不管学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她慢慢来。 凤染只好作罢,又改了套路,去往随身空间里的次数更加勤快。一日三餐、日常饮茶饮水、隋御的汤药、隋器的小灶等等,拿用灵泉水的地方绝不手软,能摘个花啊草的什么的统统照拿。 她的目的很简单,让大家的身体都壮实些,身体是本钱嘛。她想最糟糕的也就是当下了,还能有比现在更难的时刻么? 她不绝望,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府邸后面的那些田地,她坚信那是触底反击的关键。 堪堪又过去月余,锦县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袭来,外面更加萧条破败了。 隋御带领众人来至锦县时,就算悄无声息,之后又多次谢绝方方面面的人登门拜访,以至于被孙祥那个小人坑骗之后,建晟侯府彻底沦为锦县里透明一样的存在。 这位还未等扎根于此的侯爷,曾经至高无上的奉国大将军,完完全全地湮没在锦县里。伴着北黎新帝的登基,或将被世人永远遗忘。 隋御近来在夜间不大咳嗦了,身子也比从前轻便许多,每日起来练习走路时,也不像从前流那么多汗。他自己心里纳闷,日日吃菜叶子还能如此?莫不是那些草药的功效? 水生陪着隋御坐在铜火盆前,隋御手中捧着一本破旧的兵书,隔了甚久才翻过一页。 “侯爷喝杯热茶润润嗓子?”水生在侧问道。 隋御慢慢抬眸,随意“嗯”了一声。 窗外的鹅毛大雪还在下着,水生起身为主子端过来一盏热茶,“锦县的雪真多,咱在漠州那会儿就是干巴巴的冷,一个冬天也下不了几场雪。” “咱们还有多少银子?”隋御呷了口热茶,“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侯爷不用担心,小的心里有数。”水生想蒙混过去,搪塞道。 隋御手中的茶盏微滞了一下,垂眸说:“快过年了,除夕那日咱们能吃上肉么?” 水生硬生生地挤出笑脸,“能,侯爷放心好了。” “我那箱笼里还有点元靖帝赏赐的物件,你和金生拿出去当了吧。”隋御平淡地说道,“那些总值几个钱,别跟我争犟,照着去做便是。” 水生不情愿地点头,隋御又问:“夫人这两日消停点没有?” “夫人每日忙忙碌碌,没事儿还愿意抓金生过去帮忙。夫人对后面那片荒地兴趣颇深,侯爷您说,夫人她能弄起来么?” “随她去吧。到时候……你们多帮帮她。” “这是自然啦,还用得着侯爷嘱咐?”水生柔声笑道,“不怕侯爷生气,小的和金哥儿都打心眼里佩服夫人,当初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夫人真是这个!”他举起大拇指,称赞道。 隋御没有搭腔,很想回避这个问题。 正说着话,隋器便随金生一起走进房中。金生抱着隋器,隋器手上举着一封书信,“爹爹,这个给你!” 隋御接过手里,见是郭林寄过来的,心中甚是高兴。立即拆开阅读,知道他母亲还在人世,心里终松一口气。 “是何人送来的信?” “看样子应是官驿驿使,想是郭林托了关系,花了钱。不然哪能这么快就送过来。”金生放开隋器,回禀道,“明明不是什么难事,偏雒都那边连个响儿都没有。” 隋器像个小团子似的蹭到隋御怀中,见义父没有表露出不悦,才壮着胆子继续搂住义父亲昵起来。 隋御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脸,“大器是不是胖了些?身子比先前结实了呢?你娘亲背着我们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没有。”隋器怯怯地吐槽,“娘亲她做东西……”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是凤染喂给他毒药,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去。 三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委屈大器了。”隋御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不动声色地道:“今后关于雒都那边的事,你们俩就不要再打听,也不要再提及。我记得水生老家还有个姊姊?” “姊姊已嫁人,姐夫待她很好,今年我该有第三个甥儿了吧?”水生眨了眨眼睛,“我爹娘没得早,是姊姊把我拉扯大的。” “那明儿当了东西,就去钱庄给你姊姊便换些钱回去。今年就寒酸些了,待以后侯府好起来,再多寄些给她。” 水生擦拭湿润的眼角,低首称是。 金生耸着肩头,笑说:“还是我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晚夕,众人去往中堂后花厅里用饭。几盘菜叶子摆放在中间,唯独隋器跟前有一小碗骨头汤。芸儿金生等已被凤染叫上桌来共同饮食,早不分主子仆人。 自从遣散走府中众人,隋御再没跟凤染掉过脸子,闹过脾气。 隋御心虚,前二十二年,他敢拍着胸脯说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一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在侯府拆伙这件事上,他自觉愧对凤染。 隋御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独独给了她府邸后面的那一片荒地。他感觉自己就是在欺负女人。不管之前多瞧不上她,觉得她多虚伪,多令人生厌,如今他都觉是自己对不住凤染。 所以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多一句嘴。给他喝什么汤药他便喝,让他用什么草药泡脚他便用。他现在唯一害怕的是和凤染说话,尤其是与她独处的时候。 第018回:喝了不该喝的酒 第019回:他忍不下去了啊 第020回:这吻是苦涩味道 第021回:你身子归我看管 第022回:够了不要再继续 第023回:侯爷在蠢蠢欲动 却说凤染自从搬进卧房里与隋御同床而眠,再去往随身空间便会挑他睡着以后再动身。虽然不管她在空间里逗留了多久,相对于空间之外来说只过去一个弹指的时间。 但凤染对这事儿不得不严谨一些。因为有一日,凤染着急往隋御的汤药里加兑灵泉水,遂在大白天里不背人的地方咬了咬大金镯子。 这一幕恰被眼尖的隋御给看了去,他直愣愣地盯紧凤染,只觉得她好似闪动了一下,又不大敢肯定。最后只用力揉了揉凤眸,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在屋中憋闷了太久,竟憋出幻觉来了?” 凤染当然不知道这一幕,还是灵泉感知到以后提醒了她。 凤染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隋御看着她躲在旮旯里鬼鬼祟祟地咬大金镯子,然后在他面前上演了一次“瞬间移动大法”,啧啧~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壮观啊! 空间灵泉这种神奇的事情隋御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就更不消说他眼前这个凤染早不是原装的那个了。 有了这次教训,凤染出入空间便审慎起来。每当隋御的眼神瞟到她的手腕上,她就赶紧握住大金镯子,无比认真地道:“你休想打它的主意,这个金镯子我说什么都不会拿出去当了的!” 隋御满脸的狐疑,起初以为那金镯子式样太土,定是凤家的哪位长辈送给她的嫁妆。后来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像,苦思冥想多日之后终于想通,这金镯子应该是和凤染青梅竹马的情郎所赠。 凤染正处在二八年华上,在雒都时怎么可能没有思慕的男子?她因曹太后懿旨被迫嫁给自己,再不能和那人再续前缘,所以才会对这唯一的定情信物如此珍重。 由此及彼,隋御甚至以为凤染这么抗拒回雒都,其真正原因是曾经的情郎已成为别人的夫君,凤染是不想再踏入那座伤心之城。 凤染上哪知道隋御的心思?她心里还纳闷,为啥他就是不肯相信凤家曹家对她没有半点感情? 她就是个弃子,再说曹氏一族的水多深啊?把持北黎朝政这么多年,能是吃素的吗? 凤染刚穿过来时就想要保住小命活到大结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事情的发展,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拿了个种田的剧本,领着隋器、再拉上隋御一起发家致富、创造美好生活? 甭管怎么着,她已为开春种地做好了准备。 锦县这地方地处北黎东北,一年有四季,夏冬较长,春秋较短。脚下是黑土地,背靠山脉前通海。锦县本身不临海,位置得跨到东野国那边一点才有码头。自水路再往南下,便是南鹿国。据说南鹿国没有秋冬,只有春夏。 凤染和灵泉反复商议,最终决定以种植稻谷和玉米为主,毕竟民以食为天嘛!顺道栽植一点桃子、李子、葡萄这些比较好养活的果品。 灵泉教她别担心这些粮食果子能不能种活,只让她多考虑考虑宅后那些地该怎么开垦,又该怎么保证水源的供给。 灵泉水的确管用,但光靠凤染一次舀几瓢回来,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说全靠灵泉水就成暴殄天物了,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只需在浇地的时候往水中加入一点即可。 说白了还是劳动力的问题。当初凤染那么想挽留下一府院的仆人,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眼下只有他们这几人,注定没法大干一场。想要一举改变建晟侯府的贫瘠,是不可能实现的。 凤染没有气馁,想着就脚踏实地地慢慢干。 年节一晃来至元月十五,一大清早,隋御就睁圆了眼眸盯着睡在他身旁的凤染。 他平常都是亥时睡,卯时醒。一般醒来时,凤染还在睡梦中。他为了迁就凤染,都会阖目佯睡一会儿。待凤染睡醒之后,再起身开始一日的作息。 可今日他心里长了草,因为凤染答应他,要带他去府外走走。搬入建晟侯府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一次都没有出去过。他被缚在东正房那一小块天地里,犹如一只将死的困兽。 早晨的房屋里格外冷,最温暖的就是被窝里。凤染的鼻尖被冻得通红,下意识地往隋御身上靠了靠。 她以前从不这么做,自打摔过脑子以后就成这样了。临来锦县之前的那个晚上,令他记忆犹新……再与她同床而睡之后仍是如此。他很无奈,从不敢乱动一下,毕竟看她醒来的样子,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睡梦里都干了些什么。 隋御依旧不敢动,不过眼睛却在瞅着她。直把凤染瞅得浑身打个激灵,在睡梦中蓦地醒来,响亮地大叫了一声。 隋御的耳根又红了,但他今日得忍住脾气,他想要出去通通人气儿,不好跟凤染“大动干戈”。 “你,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因为我老管着你,你不乐意了对不对?”凤染坐起身一骨碌滚到床尾处,“隋御你有点良心行不行,我待你比待我儿子都好!” “你拿我和大器相比较?”隋御半撑起上身,修长的手指抓进被子里,“回来……那里冷,你赶紧穿衣。” 凤染来回觑了觑他,还是不太相信地说:“一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我也没有抢你的被子啊?” “咱们何时出府?我有些等不及了。”隋御低眉吐出心声。 闻此,凤染如释重负,拍着大腿笑了笑:“这太早了吧?怎么也得快掌灯的时候再出去,大白天的去看什么?又不是在雒都,集市上的商家贼多,够你玩儿一整日的。” “锦县?”隋御咕噜了一声。 “对,这里是锦县,不是雒都。我早问过大器,这里的上元节得等到晚夕时才能热闹起来。”凤染重新钻回被窝里,笑眯眯地道:“你看你对外面多向往,还死什么死呀?你好好的活着,等天气暖和起来,我天天出去遛你。” “什么?” “啊,不是,我说天天推你出去遛弯。” 隋御重新倒回帛枕上,“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孩子,或者是条狗?”他这声音不喜不悲,更没有恼怒之气。 凤染半阖着双眸,在做起床的最后挣扎,“嘘~这话别让大器听到,你跟个孩子争风吃醋?羞不羞?” 隋御欲要再说些什么,凤染赶忙补道:“小狗多可爱啊,我超喜欢的,不过我怕它咬我。” 隋御彻底无语了,他顿了半日,抽冷子道:“后面那片地要是能种稻谷就好了。” 凤染登时来起兴致,急忙跳起来,之后的大半日里都在跟隋御讨论这个问题。从怎么刨地,怎么垦荒,到怎么种植,怎么灌溉,事无巨细一点点地剖析出来。 隋御一直以为凤染只是嘴上说说,兴许真从凤家顺出来不少种子,不过想种地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她一个深居闺阁的小女子能懂什么?一粒粟到底是怎么得来的,能不能讲明白都是问题。 可从眼前这架势来看,凤染不是在闹着玩。 水生领着隋器来至他二人跟前,无奈地晃脑道:“夫人,咱别再构想啦,赶紧去花厅用饭吧。今儿晚膳开的早,吃饱了咱们好收拾齐整出去看花灯啊!” 隋器跑到隋御面前,笑嘻嘻地说:“爹爹,芸姐姐今天做了好多元宵,大器都要馋死了。” “元宵?”隋御捏了捏他的小圆脸,“大器喜欢吃元宵?” “大器以前没怎么吃过元宵。”隋器咽了下口水,“爹爹、娘亲咱们快点过去吧。” 隋御举眸看了看凤染,她正说到兴头处,突然被打断很是烦躁。 “大器,去哄哄你娘亲,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后面那片地。”隋御忍笑,示意水生推他出去。 隋器已乖巧地跑到凤染身边,“娘亲,你最近都没有陪大器玩儿。” 凤染牵着他往花厅里走,故作生气地说:“当初是谁让我去侯爷身边的?那个小鬼儿说他只要芸姐姐陪着就好,他爹爹更需要被人照顾!” “娘亲~”隋器晃了晃凤染的手臂,撒娇道:“娘亲,你瞧爹爹最近多好。金哥儿水哥儿他们都说爹爹那叫……” “叫什么呀?” “容光焕发?”隋器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么说的。” 凤染嘴里“切”了一声,暗说,隋御那王八蛋吃了她多少奇效草药?要是再没点作用,灵泉真该光荣下岗了。 芸儿做的元宵没有馅儿,因为舍不得去外面买。不过能吃上元宵,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吃饱喝足后,人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这里当属隋御父子最甚。 隋御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裹得那么臃肿那么丑,临出门前突然开始反悔,嚷着身子不舒服不想出门去。 凤染把他身后的厚实风帽用力一兜,貉子毛长围脖使劲一勒,冲金生摆摆手,“金哥儿,少跟侯爷废话,直接推出去!” 她自己则抱起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隋器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跟身后的芸儿吐槽:“我今儿算长了见识,万不曾想到一个糙爷们儿还在意自己的仪表。” 芸儿捂嘴偷笑,轻声道:“夫人,这是好预兆啊。您瞧着哪个想轻生的人还在意这些?咱们侯爷是想开了呀。” 隋器在凤染怀里蹭来蹭去,趴在她的耳边说:“娘亲,你把大器放下来吧,前面的灯市我比你们熟悉,我给大家带路。” “我怕你走丢了。” “娘亲放心,大器聪明着呢!” 凤染这才将隋器放下,一众人徒步前行,时不时就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响。走了少半个时辰的路,方来到花灯集市的入口处。 但见此地人头攒动,披红垂绿,童叟共行。两边张灯结彩,鼓乐声喧,一阵阵尘香伴着放过的烟花味儿扑鼻而来。 水生提着一盏红纱灯走在最前面,转身说与众人:“大家要跟紧我啊,在里面走散了可不好找呢!”旋即引着大家走进灯市里。 第024回:侯爷夫人是戏精 第025回:拖走几个叫花子 第026回:侯爷不行真不行 第027回:一脚踩空栽地里 第028回:给老子闭嘴别叫 第029回:夫人是你能抱的 第030回:残废侯爷服侍人 第031回:忽悠接着忽悠啊 第032回:儿子他爹可以换 第033回:还以为抱错大腿 第034回:目光都聚焦在这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凤染犯合计,隋御近来的记性怎么变得这么好?她以后说话得小心点,当初为讨好他说过太多谄媚的话啊! 晚夕睡觉前,凤染端着汤药走进来。隋御狐疑地接过去,没头没脑地问:“这是毒药么?” “你什么意思?”凤染叉腰问道,“你以为我会给你下毒?” “我这不是担心你先下手为强么?”隋御以为自己说的很幽默。他仰头饮下去,这药还是那么苦,不过好像又换了方子? 凤染撇了撇嘴,訾笑说:“怕我下毒你还喝?” 隋御把空碗递给她,微抬起下颌,拿腔作势道:“收好,扶本侯回床上歇息。” 凤染转过身做个厌嫌的鬼脸,这是把他伺候出毛病来了?使唤自己使唤的这么自然嘛? 她决定使使坏,扶他从轮椅上起身时故意晃动一下,慌得隋御赶紧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牢。 “你是故意的!” 凤染不惧他那要吃人的眼神,往他的腿下端详一番,“侯爷这腿好像比先前站得稳了呢?” 隋御低首看一眼,不自信地咕哝道:“真的吗?” 凤染瞧他神情愣愣的,没急着引他坐到床上,却是站定了,说:“侯爷,你站直了比我高出那么多,你得有八尺多高吧?” 其实隋御并没有站直,他还是弯腰曲腿,一只胳膊由凤染架着才勉强找到重心站稳。 “不然你松开我试试啊?” 隋御恍然大悟,他又上了凤染的当。她已算给他充足的准备,没有一上来就突然撒手。 话罢,凤染的手霍地拿开,他料定自己免不了又要摔一跤。但那两条腿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能听懂他的内心意识,就那么兀然地站住了。 凤染大惊,可眨眼的工夫后,隋御就倒伏回床榻上了。她刹那间想明白,隋御最应该医治的不是双腿而是心理。 他在逃避,在恐惧,他不相信自己可以重新站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隋御没有像以往那样冲她大发脾气,只是默默地哈下腰替自己褪掉鞋履。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点吃力,凤染习惯性地蹲下来替他脱鞋。 隋御抬臂搪开她的双手,稍稍负气地说:“我自己来,我使唤不动你。” 呵~他这是又生气了?以前是龇嘴獠牙地炸毛,今儿又另辟蹊径走苦情路线了呗? 凤染不屑与他争辩,但不能让他白吓唬自己一场啊?不过见好就收吧,自己这条小命暂时还能保住。 凤染重新上手,夺过他的鞋子往身后一掷,捞起他的双腿送回到床榻上。 隋御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凤染已匍到他身边,动手扯起他的裈袴。 “你要干什么?夫人请自重,你一个姑娘家,我……” 隋御死死地抓紧自己的腰带,那副“宁死不从”的表情,不给他立个贞洁牌坊都白瞎了。 凤染争执不过他,转头匍到脚踝处,顺着宽松的袴腿儿往上撸,到底将他两条修长的腿露出来。 她五指并拢用力在他的膝盖处按了按,肃然问道:“侯爷疼么?” “有,有点。”隋御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他刚才想到哪里去了?脑子里想的太龌龊! “疼就对了。”凤染又在他的小腿和大腿上用力揉了揉,“日日用草药泡脚、内服喝药、练习走路,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是不是有反应?”凤染眯起眼眸,低呵道:“说实话,不然定遭雷劈。” 隋御泄出一声迷离的低喘,他怎么会没有反应,反应也不仅仅停留在腿上啊! “有。”他敛眸承认道,脸庞不自觉地往垂披的鸦色长发里躲去。 凤染又下手捶了两下,“既如此,说什么把身子交给我医治都是鬼话?你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我?还是说你不相信你自己?到底是雒都的哪位太医给你下的宣判?他们说你不行,你就真的不行了?” 隋御被戳到痛楚,颤声说:“当时有好多名医都说过。” “你个夯货!”凤染替他把袴腿儿重新放下来,又爬到床榻里面扯出锦被替他盖好,“雒都那些破事我不知道,但朝廷对你什么态度你总该明白。” 凤染心里明镜,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隋御有啥不懂的?他只是不想再深究了。 “他们说你的腿没救了,或许是为了保全你。不然的话,你的下场定比现在还要惨。”凤染不愿再往下多说,她看过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 “你脑子又灵光了?不是下晌被我吓哭那憨样儿了?”隋御嘴硬道,“熄灯,睡觉!” “妾祝侯爷长眠不起!”她跑下床去熄灯,再溜回他身边躺好,“打明儿起,咱们加大练习走步的量。气候越来越暖和,犯不着一直躲在东正房里。就到外面庭院上,一天摔你个十次八次,我就不信这个邪。” “话多,快睡。”隋御在黑暗里睁圆了凤眸,“稻谷种子发芽了没有?明后天得下地播种了吧?” 他没有等来凤染的回应,她翻了个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隋御凝睇枕边人,其实她长得十分标致,翦水秋瞳,面衬桃花,笑起来唇边还带着两只小梨涡。就是她那性子有点缺心眼儿,还老愿意跟他对着干。 隋御今儿跟水生他们把话彻底说开了,他绝不会再去寻死。为了留在建晟侯府里的所有人,他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或许,他这双腿真的还能恢复如初? 凤染不知何时已蹭回到他身侧,一手横搂住他的腰间,把头靠进他的颈窝里。隋御不敢再乱动半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到底…… 接下来的几日,阖府上下忙碌到没边。稻谷种子发了芽,随之被播撒进水田里集中育苗。之后的小一个月时间最为关键,出苗怎样,长势如何,直接影响后续的插秧。 水田对水源的依赖程度颇高,大家频繁地去溪边驮水回来,可苦了那两匹小马驹。 凤染已被大家除名,说什么都不让她再去挑水,就怕小马驹再次尥蹶子。 凤染没辙,只能提着个木桶在水田里转悠,看哪块地缺水补上两瓢。她便趁着这个机会把灵泉水浇入其中,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大家劳累多日,凤染心里过意不去,和芸儿俩人把厨房翻个底朝天做出几盘野菜,还有先前去大兴山里打猎剩下的一点兔肉。 凤染觉得不成,又让金生去库房里找出最后两坛好酒。她牵着隋器去往李老头歇息的房舍,硬是把他们仨人请回霸下洲花厅里吃饭。 整个建晟侯府只有这么九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 凤染笑哈哈地端起酒杯,对大家道:“假大空的话我就不说啦,反正就是谢谢你们。建晟侯府要是没有你们早塌了。” 众人连连说不敢当,各个还回敬起凤染来。一场简单的粗茶淡饭,竟吃的有滋有味。 酒量不好的凤染最先醉倒,隋御按捺不住地摇头,就这点酒量还吵吵着要喝酒助兴?以后还是让她少喝为妙。 翻地不足十亩,现在只用去一半,因为还没有插秧,仍处于集中育苗的阶段。虽然规模很小,但那十几棵果子树已迅速成长起来。它们就是大片空地上的地标,打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探子们在田地旁持续盯了两日,终把消息传回到锦县县衙里。他们把所见所闻,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 苗刃齐腆着肚子在县衙后堂里踱步,自打上一次隋御他们来县上露脸拜佛,他就派人在暗地里跟起梢。之后三五天里,探子们更是把建晟侯府里外查个遍,这其中自然包括侯府后面的那片空地。 “师爷,此事你怎么看?” 师爷还是那副恭敬模样,躬身回应说:“探子们的口径一致。府上穷的要去挖野菜充饥,下雨天出门连辆马车都雇不起,不种点地自给自足还能怎么办?大人,依小人拙见,随他们去吧,闹不出多大动静。” 苗刃齐了然,隋御那样赫赫战功的武将,真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但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只能袖手旁观,甚至还得担心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什么小动作。 总之,隋御过得越落魄,北黎朝廷越安心。 “那片荒地……”苗刃齐负手摇头,“能长几根草?” 赤虎邑,东野皇宫。 “他们真在那片荒地上种庄稼啦?”凌恬儿不可思议地问道。 探子们规矩叉手,领头的先望向宝座上的国主,方转首回凌恬儿的话:“郡主,他们真的种了,咱们的人在周围观察好几日。” 凌恬儿在意的不是隋御他们站了东野的地,而是在意他们种植的那些庄稼真能丰收吗? 因为农耕这块一直都是东野国的短板。他们先祖早以游牧为生,是近几十年才定居下来。可东野的国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苦寒之地,想要在上面农耕几乎就是痴心妄想。 “父亲,咱们上一次过去只顾着见人,偏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凌澈处之泰然,朝小女儿微微笑道:“恬儿着急什么?建晟侯府就在那里,种植的庄稼也在那里,咱们与建晟侯早晚都会见面的。” “父亲想什么时候再去?” “秋天吧,我倒是想看看那些庄稼能长成什么样子。” 凌恬儿有些失望,对于隋御的一切她都充满好奇,要挨到秋天才去见他,只怕她等不及的。 第035回:还有啥能被惦记 第036回:糟糕有狐狸出没 第037回:终躲不掉这一口 第038回:令人难堪的伤处 第039回:不速之客来上门 赤虎邑,东野皇宫,后殿。 国主凌澈正仰卧在一位风韵犹存的爱妃大腿上。嫔妃身着的宫服并不算华丽,佩戴的金银首饰亦很朴素。 她斜靠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贵妃榻上,水葱似的十指在为膝上人一下一下地揉捏着肩头。 二人对面,恭恭敬敬地站着两个扈从。 “罗布,小郡主已去过几次大兴山了?”凌澈闭着眼睛,缓声问道。 名为罗布的扈从躬身上前,叉手回道:“禀国主,总共……没有几次。” “哦?”凌澈略顿了顿,“是吗?小郡主应该已见过那位将军了吧?” “额……是的。”罗布不敢再有所隐瞒,诚实回道。 凌澈将厚实的大手按在爱妃的臂腕上,疼惜道:“莲姬,歇一歇吧。” 话罢,他睁开炯然有神的双眼,从爱妃的大腿上坐起身来。 “恬儿这性子怎就如此着急?” 莲姬已跟在凌澈身后,特别贴心地为他披上外袍。她望了望面色难堪的扈从,软笑道:“国主,小郡主的性子你是最了解的。既然北黎那位将军那么有名望,她想去一睹风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凌澈轻抚莲姬的背脊,继而站立起身,目色虚望着殿外方向,“其实我也很想去见一见。” 莲姬作出不解状,刚想追问下去,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父亲就同儿臣一起去嘛!”凌恬儿自殿外跨了进来。 她今日束起高马尾辫儿,着一身雪青色骑射服,小羊皮护臂和腰封都勒得紧紧的,给人一种卓荦不羁之感。凌澈瞧一眼便知,她是从校场刚训练完回来。 凌恬儿无视凌澈身后的莲姬,单给父亲行了个礼,说:“父亲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儿臣不就好了?何故把罗布他们逮过来?” 凌澈稍一扬手,罗布和另一扈从才如释重负,俩人忙地退避出殿外。 莲姬见状,紧跟其后,特识时务地远离开这位惹不起的小郡主。 凌恬儿抱臂睃向莲姬的背影,挖苦道:“父亲这二年很宠幸莲姬呀?母亲离世已有多年,东野的后位一直空着。父亲,不然您就把莲姬扶了正吧?” “我早说过,我这一世只有你母亲一位国后,绝不会再另立他人。”凌澈肃然下脸色,“这种事以后不要拿出来开玩笑。” “母亲未能给父亲诞下世子,父亲膝下只有我们三个女儿,东野国的未来该怎么办呀?莲姬年岁尚可,说不定还能为父亲添个王子呢!” 凌澈终露出愠色,负手叱道:“恬儿,你需适可为止。” “莲姬不行,还有商姬,商姬不好,还有闵姬……” “恬儿!”凌澈断喝一声。 凌恬儿见父亲真发了火,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反正她已把想说的话都说出口了。她就是看不惯父亲后宫里的那几个嫔妃。 “你已见过隋御?”凌澈调转话头,不管嘴上怎么训斥,她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凌恬儿赶紧顺杆下,笑眯眯地说:“隋御是真的瘫了,一直坐在轮椅上。他长得特别英俊,单看外表不像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直到开口讲话……” 凌恬儿想起隋御那副又臭又硬的模样,随即为父亲学舌一遍。 凌澈负手言笑:“他当真如此?倒是个拗人。” “儿臣想他已猜出咱们的身份,总归是北黎的大将军,见到异国人难免产生敌对情绪。” 凌澈与小女儿一样,对隋御产生出极大的兴趣。他也很想见见,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把西祁那么强悍的军队打得片甲不留。 凌澈心里很清楚,这些年为了能让臣民们休养生息,发展壮大国家实力,东野一直都在向北黎示弱。 多年前,东野和北黎连年交战,边境上百姓们死伤无数,饿殍遍地。最终东野惨败,被迫向北黎称臣。包括如今锦县等一大片土地,原来都属于东野的国土。 割地、称臣,这些条款就算屈辱也得忍着,但年年岁岁还需向北黎进贡,这点几乎要把东野给彻底压垮。 每年全国近四成的财力和物资要拱手送给北黎,遇上丰收年或许能勉强度日,一旦遇上灾荒年简直民不聊生。 凌澈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东野王朝。近些年部分臣下怂恿他和北黎撕毁条约,俱被凌澈压了下去。 不是他不敢不想,而是不能。 凌澈不能拿整个东野的社稷做赌注,他必须卧薪尝胆,寻找到一个最契合的时机。一旦和北黎反目,就必须十拿九稳。 显然,眼下还不是时候。 原本准备到秋天时再来拜访建晟侯的凌澈,被小女儿再一次拉上了大兴山。 “父亲,你看清楚没有?他们府上种的那些庄稼?”凌恬儿指向那一小片绿色的稻田地。 不等凌澈回应,凌恬儿已为父亲解释起来:“这段时间儿臣已侧面了解过,这位建晟侯爷府上挺穷的。那么大的一座府邸就六七个仆役,隔三差五还得来大兴山上挖野菜、打猎。” “北黎朝廷这是要卸磨杀驴?”凌澈腹中疑惑,这位赫赫战功的将军到底犯了什么事? “谁知道北黎朝廷是什么意思。”凌恬儿抱臂枭笑,“父亲,要不要替换一批暗桩回来?雒都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总是知道的太晚。” “确实该换,那一批安逸了太久,得换些爪牙尖利的。” 凌澈自顾往大兴山下走去,照旧只领着小女儿和几个扈从,余下众人皆留在山麓下守候。 “隋御今日肯定在府上,儿臣来观察过几次。他们这一府人几乎不外出上街,至多就是到田地里干干农活。”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来拜访?” “这个真没有。”凌恬儿耸了耸肩,“父亲,儿臣总觉得这隋御应是犯了什么大事,才被北黎朝廷发配到边戍上来。” “他的功劳这么大,无论犯什么事都应低过才是。”凌澈哂笑,“待咱们与他见了面,或许就能探出答案。” “非也。”凌恬儿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头,“父亲,您怎么能让北黎人对咱们无敌意?就如同儿臣也瞧不上他们。” “那恬儿怎么单单对隋御这么感兴趣?” “他是战神啊,虽然现在残了,但曾经一定很辉煌。咱东野那么多好儿郎,我就想比较比较,看有没有能强过他的。” 父女俩一递一回的说着话,没一会儿已来至建晟侯府门首。 罗布上前叩响侯府的大门,但叩了几声均无人来应。 “罗布,你接着敲。”凌恬儿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父亲,咱们再等等。” 建晟侯府里,最先听到敲门声的是隋器。他正在霸下洲的廊下跟小猫玩耍。闻声顿了顿,赶紧跑回东正房里叫人。 凤染眨了眨眼睛,笑问隋御:“侯爷,该不会是你在雒都养的相好儿找上门来了吧?要是那样,妾可不让她进门。” “凤染!”隋御气愤地呵道,“你不许胡说八道。” 凤染已掸好衣衫,理好发髻,向隋御抛了个媚眼,“我去开门啦!” “不许去,凤染,你给我回来!” 隋御的脑仁嗡嗡直疼,自打凤染为他解过蛇毒后,她就“理所应当”的在他面前硬气起来。而他只能被迫无条件的接受,还担心她会随时“翻旧账”。 那一幕,是他这辈子的噩梦,比战马坠崖还要惊心动魄。 见自己命令不动凤染,隋御立马让义子跟过去,“大器,去保护好你娘亲。” 隋器点了点头,颠颠地追赶到凤染身边。 穿垂花,踏仪门,绕影壁,凤染已来到侯府正门。门外的叩门声仍在继续,横插在大门上的门闩又起了一层蜘蛛网。 “门外是谁?”凤染轻声问道。 “哦,我们是锦县李员外家的。”罗布回首望向国主父女,“之前我们来过府上,那次侯爷和夫人均不在家。我家老爷便说,择日再来贵府拜会。” 凤染思虑片晌,隋御上一次已跟她说的很清楚,那所谓的“李员外”父女定是东野人。隋御跟东野人半分交集都没有,他断不会与这些人有瓜葛。 但是凤染明白,要是这些人早就盯上隋御,总这么避而不见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把他们放进来,看看他们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侯府现在穷的叮当响,隋御更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谁还能要他这残废的命不成? 思及此,凤染抬手卸下门闩,打开了侯府的大门。 凌澈打量眼前这一大一小,不敢确定他们是何人?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姐弟。这身穿朴素衣衫的漂亮小娘子就是隋御的夫人?那这孩子…… 凌恬儿快速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两句,接着大方上前,欠身揖道:“见过侯爷夫人。”又望了望隋器,“小公子。” “李姑娘。”凤染引着隋器还礼。 “这位是我父亲,额……李澈,李员外。”凌恬儿忍笑说道,又转头把凤染引见给凌澈。 凤染面上应着,心里已相信隋御他们所说的了。这“李员外”气度非凡,身形高大膀圆。父女俩身后的几个扈从,更是时刻紧绷的状态。 这种气场,只有在雒都时才能遇见。他们来锦县半年多,还从未碰见过这类人。凤染边思忖着,边把人请进霸下洲。 凌澈一行人自打迈进侯府,就开始观察起府内的一切。 隋御透过窗子,已见到凤染把人带进来,心中不免产生愤懑。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敌国人带进府里?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040回:与国主首次较量 凌澈了然,他和小女儿的身份根本瞒不住对方,而他压根儿也没想刻意隐瞒。要不是隋御残了双腿,日日蜗居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法露面,他堂堂一国之主怎可能降尊登门? 当凌澈看到隋御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此番来对了。 正襟危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暗暗笼罩着一股桀骜不训的气概。凌澈仅与隋御对视一眼,就生出那种叫做英雄相惜之感。 隋御直挺腰身,紧绷着唇线,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约在天命之年的魁梧男子,心里已猜出一二。 “阁下在东野身居何位?”隋御开门见山,一双凤眸无比凛冽。 凌澈镇定自若,宽宽的脸盘上露出一个洒脱的笑意。他一手刮了刮络腮胡,“鄙姓凌。” 隋御蓦地一惊,他猜到对方的身份很显赫,却没有猜到对方的身份如此显赫。 李员外?鄙姓凌? 他知道东野皇族为凌姓,那么眼前这位会是谁?是他们国主的至亲兄弟,还是凌氏一族的贵戚?他们来找自己又要做什么? 凤染歪头瞧着双方,欲准备开口给客人让座,却听隋御吩咐道:“夫人,下去让水生端两杯茶上来。大器玩儿得累了,你先带他去睡一会儿吧。” 隋御这是要撵她走?有来历不明的外人在场,她不好违背他的示下。只偷偷瞪他一眼,应了声诺,便带着隋器退出东正房。 “阁下已见到我,如此而已。”隋御眼底掠过一丝自讽,“不管你们是谁,我对你们均无用,你们可以离开了。” “我们来见侯爷,就一定要图点什么吗?”凌澈试探性地往隋御面前走了两步,“想跟侯爷交个朋友就这么难吗?” “我不与东野人相交。”隋御稍挑衅地抬起下颚,“阁下莫要再往前走,我会感到不适的。” “啧啧~”一直保持沉默的凌恬儿抱臂上前,“我也瞧不上你们北黎人,狡诈且无德。” “既如此,请你们现在就走吧。” “但将军你是个例外,我们东野人最尊敬英雄,尤其像你这样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大英雄。”凌恬儿绕过父亲来至隋御身前,“还没有谁敢让我父亲站立这么久,他已给足你颜面。建晟侯爷,还不请我们坐一会儿么?” 隋御侧过头,不屑与凌恬儿对视,狞笑说:“之前让姑娘捎话回去给令尊,如今看来你并没有说明白。” “侯爷,侯爷!” 金生和水生莽莽撞撞地跑进来,乍一见到凌澈父女,登时便戒备起来。 二人站回到隋御两侧,水生稍稍欠身,向凌澈父女道:“阁下如此不避嫌地来到府上,就不怕被有心人监视了去?就算东野再亲近北黎,我们两国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原来前不久监视你们的那些人,你们知道是谁啊?”凌恬儿露出赞许之表。 水生有点懵然,回首瞅了眼金生,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不是说监视咱们的是眼前这些人吗?” 金生也有点木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你们放心吧,那些人来了几次便不再过来,许是觉得在你们这里得不到重要情报?我们是从大兴山上直接下来的,并未走明道,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听到凌恬儿的一番解析,他们才明白,建晟侯府是同时被两拨人监视上了。 隋御目光微敛,扯动唇角轻笑,自己算不得太无人问津哪! 与此同时,凌澈不再等对方相让,已找到墙边的一把圈椅自顾坐定。 “你对我们有戒心再正常不过。”凌澈环视明间四周,不羁道:“我是凌澈。” 凌恬儿被吓了一跳,父亲坦白得太快太彻底了吧?她恭顺地站回凌澈身旁,颇具玩味地盯向隋御等人。 两个常随已明显镇不住场子,东野的国主就坐在他们面前?这玩笑开的有点太大了吧? 双方缄默半晌。 “让东野国主如此屈尊,我隋御的颜面真大。”隋御重新审视对面的凌澈,他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恕在下腿脚不便,无法给国主行礼。”他又跟出一句。 凌澈淡然一笑,表示那些虚礼他一点都不在意。之后,他笑对小女儿说:“恬儿,你去屋外候着吧,我与侯爷单独聊两句。” “父亲!”凌恬儿不满地道。 凌澈神情威严,完全不给小女儿讨价还价的机会。她不甘心地瞅了眼隋御,才欠身退出东正房。 两个常随自知不宜再留,也紧跟着走出去,在门外听候。 凤染那厢早把隋器安顿好,去下房沏了两盏仅带几片茶叶的水,晃晃悠悠地来至东正房外。恰看到两个常随被撵出来,便凑上前低声问:“你们俩咋出来了?里面那人到底是谁呀?谱儿还挺大的嘛?” 水生斜睃另一侧的凌恬儿,不知该怎么跟凤染开口。 “不说?”凤染把茶盘往水生手中一塞,“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她径直走到凌恬儿跟前,诚邀道:“李姑娘,要不你来我房里坐坐?”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凌恬儿随着凤染大摇大摆地走进西正房里。 两个常随真的无语凝噎,侯爷夫人就不能消停一会么?就不能不给侯爷添乱? 估摸过去约一顿饭的工夫,凌澈率先从东正房里走出来。他面色舒缓,比来时多了几分随意。凌恬儿听到外面有响动,便知父亲那里已完事,方速速起身和凤染告辞。 凤染又把凌澈父女相送出侯府大门,凌恬儿有点不舍地道:“凤夫人,我们以后还能再来府上作客吗?” “这个……得听我家侯爷的呢。”凤染蹙起黛眉,扮出一副妻为君纲的楚楚模样。 听闻,凌澈大笑不止,叫上小女儿一径往大兴山方向归去。 凤染无暇凌澈父女,阖上府门便迅速跑回来见隋御。本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甫一进去就被隋御恶狠狠地盯上了。 “你还敢进来!” 听到隋御这语气,凤染就知道他又要跟自己发脾气。 “侯爷,你听我狡辩。” “你说什么?!” “不是……你听我分辩。”凤染刻意挺了挺胸,“那些东野人老早就看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你,你总避而不见有什么用?兵书上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你得先了解对方的意图,是不是?” “合着夫人这么做还是为我好呢?”隋御眉梢一挑,“你过来。” “我不要!”凤染心说,我能把自己送到嘴边让你咬呀?我又不傻!她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追问:“侯爷,他们都是谁呀?” “你过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隋御引诱道,“夫人?” “我不!”凤染站在离隋御二丈远之外,“让我猜猜,他们是东野大族?李姑娘家是有上千头牛羊的那种?” “你跟那姑娘都聊了些什么?” 凤染绕着他的轮椅转起圈,“我就是问问她,她怎么长的那么高、那么壮,还有那一身武艺是怎么学成的。” “你问人家这些做什么?”隋御担心半日,本以为凤染这缺心眼儿的会对对方讲些不该说的话,哪成想她居然问这种不着边的话题。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以后保命用。学一点是一点,不能书到用时方恨少,得有先见之明才行。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于是特肃然地道:“准备对付侯爷用。” “你再说一遍?”隋御终忍不住,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要摔下去。但一想到买新茶盏还得花钱,便又不舍地放回去。 人家是不为五斗米折腰,他这是为省几个铜板把自己憋出内伤! “凤染,我动过你一根手指没有?” “有啊,我的手腕就被你弄伤过。”她十指放在身前抠来抠去。 两个常随早不知去向,身后的房门也被他们好心地关紧了。 隋御被她气得脑仁跳起来疼,一手捂在右边的……尚且算靠近胸口处吧,“我真不如被那条蛇咬死算了!” “别这么说,你怎么啦?伤口又疼了?过去那么久早该好利索了。”凤染警惕地走到隋御跟前,“要不……你脱了衣衫让我瞧瞧?” “好,你过来。”隋御当真动手宽衣,牙白的肌肤就要呈现出来。 凤染这才彻底走上前,半俯下身子专注他的伤处。难道是她这半吊子庸医给治坏了?还是刚才开玩笑给气着了? 就在这个档口,隋御一把将凤染的手腕钳制住,猛地往自己身上带过来。惊的凤染一声嗔叫,方知自己被他给欺骗了。 她拖着身子往后躲,恼羞地赤道:“你不许打人,不然我……” “我何时打过你?”隋御直视她,“府里的事你怎样做主都可以,但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主。若真发生意外,我护不了你……你们周全。凤染,你听懂没有?” “我觉得他们不敢要你的命。” 隋御手上的力度又加大几分,“凤染!” 凤染凝紧眉心,吭吭唧唧地道:“疼,疼,我知道了。” “他们是东野国主凌澈,还有他的小郡主凌恬儿。”隋御松开凤染,缓声道,“这么金贵的人来到咱们府上,仅仅是来与我交个朋友。我想相信,但外人谁会相信呢?” 隋御见过的皇帝不在少数,有元靖帝,还有元靖帝他爹合隆帝,更有西祁的大汗秦穆。但像凌澈这种如此平易近人的国主,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本带着强烈的戒心,但与凌澈一番长谈后,才发觉是自己的心思太窄了。 第041回:到底安什么心思 第042回:我家侯爷我欺负 第043回:打你主意的不少 且说凤染当真言出必行,晚夕时果然亲奉隋御饮用汤药。她手法相当老练,差点连药渣子都被灌入喉中。要不是在喝最后一口时,隋御实在忍不住呛了一下,那么这次喝药就可堪称完美。 苦涩的汤药顺着他的下颌流淌下来,浸湿了银白色的轻绸里衣,随之发出一阵难以抑制地咳喘。见隋御咳得眼尾溢红、面皮儿滚烫,凤染方知是自己闹过了头,赶紧收回手。 她背对着隋御,跪在床榻里端翻着暗格,“你夏天穿的里衣呢?”她找了两身皆是秋冬所穿的厚料子。 “可能在外面箱笼里压着。”隋御斜歪在引枕上,微喘着说道,“明日让水生进来找吧。” 凤染郁闷地转过身,皱眉问:“那你胸前又脏又潮,晚上还能睡好么?” 隋御略略低首,内心苦笑,就像是换了衣服能睡好一样。 “不打紧。”他索性躺下去,呆呆地望向头顶上方的承尘,“早些睡吧。” “看你以后还要不要我喂?”凤染白了他一眼,盘膝而坐,纳罕地道:“那个凌恬儿她是不是喜欢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隋御刚刚躺下去,就被凤染气得青筋迸起。她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凤染见他欲要坐起身,直接一巴掌把他强按回去,笑溶溶地道:“我说错了吗?瞧她看你那眼神儿,跟要吃了你似的。姑娘家只有对喜欢的男子才会那样,我看一眼就猜到了。” 凤染为什么会猜到?她看起来很有经验似的?她心里到底住着谁?是不是送给他金镯子的男人? “把嘴给老子闭上!立马睡觉!” 隋御用两只长臂胡乱扯过半压在身下的被子,往她的头顶上使劲儿蒙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凤染想要把被子从头顶上拽下来,却被隋御死死地按住被角。他另一只手往后一拨,那鹅黄色的软纱帐幔便铺了下来。 “凌澈与我长谈,我觉得他是令人钦佩的国主。或许他派人送东西来就是单纯地想帮我们,但我们是北黎人,与他们东野生来就敌对。” “你倒是拎得清。”凤染终于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寸一寸地蹭回到他耳边。 “东野和北黎之间怎么敌对我分不清,可那凌恬儿盯上你不会有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日后怎么刮剌我不管,但我始终都是你建晟侯的正室夫人。莫说她是东野郡主,就算她是北黎公主,我照样得做大房。” 隋御被她气糊涂了,竟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为什么?” “为我自己呀,我只有做当家主母才能给大器最好的照顾,才能护好芸儿李老头他们,才能随便使用宅后面那大片田地。” “夫人多虑了。”隋御的心暗淡下来,“抛开北黎还是东野这个关系。单说我这样一个废人,有谁会喜欢呢?凌恬儿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瘫坐在轮椅上?” “你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比冬天的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凤染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你看你体魄强壮了吧?有多久没有发病?以前站起来都费劲儿,现在被人擎着走上十来步总能做到吧?” 隋御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凄凉。 “凌恬儿喜欢英雄。她每与我聊天,总会问及你在战场上的那些事儿。我随便编一段故事讲给她听,她眼睛里就会放出亮光。如今她又见了你可以离开轮椅的样子,你说她心里能不期待么?” “你呢?” “我什么?” “没什么,睡吧……” 凤染“哦”了一声,转过身平躺下去。才稍稍闭上眼睑,又忽然想起什么。她撑起半个身子,道:“侯爷,你把里衣脱了再睡吧,我保证一眼都不看你。如今天热,不会受风,不然湿着身子难受。” “无妨。” 隋御说完这俩字后,再不理睬凤染,很快已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凤染又偷偷瞟了眼他那英俊的脸庞。他刚才问自己什么? 我呢?我怎样?问这么模棱两可的问题,要她怎么回答?从来都是他讨厌她,变着法的要把自己送回雒都,要把自己休掉。 一直都是她死乞白赖地服侍他。从最初以为抱紧隋御的大腿就能活命、吃穿不愁,到现在她一手牵着隋器,一手拽着隋御往前连滚带爬。 好好种地、卖钱、吃肉,还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腿治好。 没事儿,有随身空间陪着她呢,一切都会好转起来。 至于别的……她不敢奢望。 待凤染真的睡去,佯装沉睡的隋御才睁开眼睛。等候多时,凤染终于伸开手臂抱紧他,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胸膛上。 凤染,如果我真能站起来,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呢? 话休饶舌,却说凌澈这日刚退了早朝,自朝殿回往寝殿的路上,便有内侍疾步来报。凌澈听闻,面色微沉,立马加快脚步回到殿中。 他来不及更换朝服,直接让内侍把人带进来问对。 来人正是从北黎顶替回来的几个暗桩。他们在雒都潜伏的时间很长,却一直没什么重要情报送回。凌澈虽然不悦,但念在他们离开故土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允许他们解甲归田。 卸任之前,来见国主最后一面,这是理应要做的事情。 “我问,你们答。”凌澈无半点拐弯抹角,“不管内容之前有没有汇报过,听明白了么?” 几人跪地磕头,均不敢有一丝怠慢。 “元靖帝是怎么死的?”凌澈端坐在宝座上,而他身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位手持权杖的老者。 “北黎朝廷的说法是急疾暴毙。但坊间流传:一说是元靖帝微服出宫,去了烟花柳巷之地,不幸染上那种病,回到宫中没多久就过世了;另一说是元靖帝不听从曹太后的摆布,被外戚曹家毒死在内宫里。” 凌澈微一撇头,和老国师对视一眼。自打见过隋御之后,他就怀疑元靖帝的死与隋御有关。换句话来说,隋御今日的境遇,应该是受到元靖帝的牵连。 “如今上位的剑玺帝是什么来头?”凌澈抛出第二个问题。 暗桩们如实回答,裴寅就是个傀儡而已,北黎的朝政还掌控在曹氏一族手里。 凌澈太了解曹氏一族对东野国的态度,这意味着年底对北黎的朝贡还如曾经,一分一毫都不会改变。 “你们在雒都听说过关于建晟侯隋御的事情么?” 这才是凌澈今日召集暗桩过来的真正目的,他想要把隋御的背景调查清楚些。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国主,那位大将军如今双腿已废。他曾是元靖帝的心腹,随着元靖帝的崩逝,雒都再无这人立足空间。听说他被打发到隔壁锦县上来,北黎朝廷连他爵位的封赏都不再赍发。” “看来是跟错主子的下场。”凌澈高深莫测地笑道,“关于此人生平你们了解多少?” “只知道此人自幼跟在元靖帝身边,直到六七年前入伍至西北边军当中。身后没什么根基,又没有依附在哪门哪派麾下,战绩辉煌却不幸残了双腿。” “他的腿……” “据说是班师回京的路上,他的坐骑突然失控,连人带马一起翻到几十米的悬崖之下。幸好那匹马给他当了垫背,被他压在身下,不然他这条命根本保不住。他当时浑身骨折多达几十处,整个人血肉模糊已没有人形。” 暗桩仍在细细地讲述,内殿后方的屏风墙里,躲着一个正在偷听的女子。一向大喇喇的飒爽小郡主,在此时已掉下滚烫的泪水。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场面,隋御是承受多大的痛苦才活下来的? “最后一问,北黎朝廷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内乱?” 暗桩们均摇头说不知,凌澈见他们再无消息可提供,便让人都退了下去。 “国主为什么觉得北黎朝廷有内乱?”老国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问道。 凌澈从宝座上站起身,嗓音浑厚地说:“新帝上位,多党羽之间明争暗斗,都想在新朝廷里分一杯羹。要是雒都没有事情发生,他们早腾出手来收拾隋御了。还能让他只是受穷?” “那位侯爷必须死?” “以前我只是猜测,今日听他们几人复述后才敢确定,只有隋御死了,新帝或者说是曹家才能安心。一直没有除掉他,想必是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老国师拄着权杖走到殿中央,“所以先把他发配到偏远的锦县,待百姓们差不多已遗忘时,再在暗地里杀之。国主,你真的想让隋御为东野所用?” 凌澈大笑起来,“国师,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微臣虽没有见过这位侯爷,但听国主和小郡主几次三番地提起,想来他定有过人之处。可像他那种人定把清誉看得比命重要,我们摧毁不了他的信仰。不管他带兵打仗有多神勇,也不管他知道多少关于北黎、乃至西祁的机密。” 国师慢抬眼皮,朝屏风墙里望了望,笑蔼蔼地道:“小郡主,听了那么久还不要出来吗?” 凌恬儿身子一缩,方踏步走出来。凌澈早是习以为常,对于小女儿的出现不觉得惊诧。 “只要他背叛自己的国家,咱们就不能与这种人为伍。”老国师义正言辞地说道。 “国师,倘或他身体里流淌的是咱们东野人的血呢?” “是他真是东野人,还是国主要他成为东野人?” “这很重要吗?我要的就是结果。”凌澈步履稳重地走到小女儿面前,“北黎要他死,东野要他活。只要他内心皈依东野,你觉得他是不是东野人呢?” 第044回:郡主承认心上人 第045回:摸鱼的恬静时光 第046回:我懂你在撑什么 隋御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稀里糊涂地就被板车给拉走了。 李老头盘腿坐在板车的另一边,双手抱着一筐鲜活的麦穗鱼。他时不时地冲隋御傻乐一下,缺少两颗门牙的样子着实可爱。 面对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家,李老头不紧张才怪。谁能料到他能跟着一起来呢? 隋御心里更加郁闷,他见凤染过来问自己意见,本能地以为凤染和隋器都会跟着一起去县上,这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凤染牵起隋器回往侯府里去了。待他再想反悔,已为时已晚。 隋御朝李老头讪讪地发笑,绞尽脑汁半天方说:“今儿这天儿真不错。” 李老头顺他所言抬眼望天儿,点着下巴附和道:“啊,是呢,天气真不错。” “这些鱼能卖几个铜板?”隋御尴尬地找起话题,抬手去拉那一筐麦穗鱼。 他本想拉过来瞧一眼,谁知李老头转手就把草筐挪到身后去,摆手笑道:“侯爷离远点,味道有点腥,再弄到身上就不好了。” “我亦寒门出生,哪儿来那么多讲究?”隋御垂下凤眼,把宽大的袍袖往下一甩,终将那一筐鱼拖到自己眼前。 老田和老卫在后面跟车,水生则在前面牵马,众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去往县上。 金生托故摸鱼消耗不少体力,有些乏累了,便没有与大家同去。实际上他是想借此机会和芸儿独处一回。 凤染是瞧隋器玩得太撒欢儿,惦记哄着他回房里睡个下晌觉。 一府人就这么分成两拨。凌碧儿和凌仙儿同时望向小妹,想知道她接下来有何打算。凌恬儿倒是不着急,笑着扭过头吹响口哨。 旋即,不远处跑来一匹壮马,那马儿的四蹄飞快,却不曾在意脚下的路,冲着建晟侯府的那片庄稼地便踩踏下去。慌得凌恬儿手脚并用一骨碌奔过去,及时钳制住她心爱的坐骑。 “你要是敢踏了他府上的苗,我……我就得带着你负荆请罪啦!”凌恬儿扯住马辔,一跃提胯上马,“我得跟着隋御去锦县上转转,姐姐们要一起去嘛?” “还是算了吧,我们俩今儿才入赤虎邑,又随着你折腾了大半日。隋御的模样已见到,确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凌碧儿斟酌措辞,“等你回来以后,咱们姊妹再慢慢聊。” 凌仙儿替小妹甩了一马鞭,笑说:“还不赶紧去追,一会儿再找不到人了!” “也罢。”凌恬儿指向不远处的扈从们,“你们可要看护好大郡主和二郡主。”说完,已携罗布等人打马绝尘离去。 李老头三人以前常在街头巷尾要饭,对县上各处比较熟悉。他们牵着板车七转八转,可算来到一处菜市场边上。 李老头跳下板车,老田和老卫过来帮忙把一草筐麦穗鱼搬下去。三人像模像样地叫卖起来,结果却迟迟无人问津。 水生把小马驹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又十分贴心地帮隋御挪了挪位置。 “侯爷这个姿势坐着可舒服?” “很舒服的。”隋御望着李老头他们,不大自信地问:“咱们会不会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就带回侯府嘛。”水生靠在隋御身侧,朝老田老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主仆俩所在的位置。 “卖几个铜板都行,看看能不能买点羊肉回去。”隋御双手撑住车板,低吟道。 水生口中叼了根儿草,随意地嚼两口,“侯爷是不是在心疼夫人?” “我心疼的是大器!”隋御立马否认,两只耳朵却悄然的红了。 水生弯眸看向主子,笑嘻嘻地说:“侯爷,您这双腿可比去岁强多了,夫人功不可没!再这么继续下去,侯爷这双腿保准能好起来。” “你真的这么以为?” “当然啦。”水生乘机说道,“侯爷心里门儿清,不然能对夫人改观那么多?”他话犹未了,先躲出去半丈远。 “她……”隋御羞赧地敛住凤眸,“她傻。” 水生又是一怔,主子怎么不发脾气了?他以前哪会这样? “夫人她哪是傻,她那是对侯爷一往情深。” 水生这么说是在敷衍自己吧?凤染不会真的喜欢他,他有自知之明。 主仆俩还在一递一回地说着话,忽一抬头,却见几个泼皮将李老头等围了起来。 “水生,快过去帮忙!”隋御赶紧吩咐道,“别教他们伤到李老头。” 水生放心不下隋御,为难地看向主子,结结巴巴地说:“侯爷,你这边……” “我就坐在这里不会有事,快过去!” “侯爷,你千万不要乱动。”水生跺了一脚,朝李老头他们跑去。 “呦呵,还在这儿卖起东西了?交钱了吗?”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狐假虎威道。 老田护住那一筐麦穗鱼,老卫搀扶住李老头。 李老头双手揖了揖,点头哈腰地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地方的规矩,大爷们见谅。我们这就离开,不在这里给大爷们添堵。” 另一个又高又胖的伸臂一拦,吆喝起来:“想走?先交了钱再走。” “我们还没有开张,一个铜板都没有挣到。”老田据理力争地说道。 “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谁知道你们卖出去多少?赶紧给钱,不然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又高又胖的摊开大肥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我们没有钱。”老卫瞪圆了眼睛,“真的没有。” 水生自不远处赶过来,横在三人身前,“坏了大爷们的规矩,是我们的不是。”他微微躬身,揖道:“还望各位高抬贵手,且饶我们这一次。” “敢情你们是一起的?”尖嘴猴腮的上下打量起水生,“这规矩不能破,不给钱休想离开。” “我们确实没有钱,你们想怎么样?”水生已暗暗攥紧拳头,准备随时出手。 李老头在后面笑呵呵地说:“大爷们要是不嫌弃,就把这筐麦穗鱼拿走吧,刚捞上来的,还新鲜着呢。” “谁要这一筐臭鱼。”又高又胖的轻蔑道,“我们只要钱。” “没有。”水生硬气道,又侧头对李老头等说:“你们站得远些。” 这句话当真惹毛了对面那些人,七八个人瞬间把水生围起来,劈头盖脸抡起来吊打。 水生看起来瘦弱清秀,下手却丝毫不含糊。每一拳每一脚都能直击到对方的要害上。把对方打得东倒西歪,口里求饶救命的喊着。 水生没想惹是生非,本欲见好就收,却不知那个又高又胖的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趁水生不备之际,直直地刺了过来。 老田眼疾手快,抄起一筐鱼就抛了上去。草筐里的麦穗鱼瞬间散落一地,水生得以躲过一劫。场面随之再度混乱起来,那尖嘴猴腮的又不知从哪叫来更多帮手,把水生李老头四人团团围住。 “你不是很能打吗?来呀,继续啊?”泼皮们纷纷叫嚣起来。 一直避坐在板车上的隋御再忍不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人要面对这种屈辱。他微微颤动着身子,想要跳下板车。同时在自身上下不停摸索,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的手忽然在头顶顿下来,今日凤染为他束发时,替他插了根石青色的碧玺簪子。这根簪子很细不值钱,却成为他身上唯一能抵得上价的东西。 隋御慢扯发髻,试着把碧玺簪子取下来。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臂腕,“侯爷不必如此。” 是熟悉的声音,隋御随声而望,出现地竟是凌恬儿的面容。 “你……”他身子一凛,再往水生他们方向望去时,那些泼皮已风一样逃窜走了。 罗布等人已经下场出手,他们的身手不亚于水生,很快就将对面那些乌合之众打败。 “侯爷放心,在边塞上两国衣着相近,他们看不出我们是东野人。”凌恬儿刻意不去看隋御的眼睛,她知道他现在想要维护住什么东西。 “我过界没什么目的,就是来买点东西,锦县上的小食很合我的胃口。”凌恬儿低头看着地面,抱臂说道,“他们绝不敢再来招惹你,就是浪费了那一筐鱼。” 凌恬儿本想让底下人乔装成来买菜的百姓,分三五个人把那一筐鱼买走。谁成想还没等他们下手,李老头这边就被泼皮们盯上了。 “好了,那些腌臜货已散,我……这就走了。”凌恬儿到最后也没有看隋御一眼,她别着头向他略略抱拳,便走回自己扈从身边。 俄而,凌恬儿带领扈从们策马走远。 李老头仨人已把那些被人踩烂的鱼捡干净,很不舍地扔在废物堆旁。水生捂着青紫的嘴角走回来,强笑地道:“太久没有操练,小的这身手有点退步,让侯爷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回家吧。”隋御仰起头,唤道:“李老头,咱们回家!” 众人空空而归,每人身上都多少挂了点彩。赤红的夕阳下,众人的身影很是落寞。在很长一截子路里,谁都没有说话。 “这次多亏凌姑娘他们出手相救。”老田本是想打破这沉寂的气氛。 老卫赶紧用手肘戳了戳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隋御缓缓地望向他们一眼,诚实地说:“老田讲的没有错,这次的事情是得谢谢凌姑娘。” “那个……这又不是啥好事儿,回去都把嘴闭严实了,不要对夫人提起,免得让她跟着担心。”水生佯装大笑道,“谁都不许说哈!” 第047回:他坦白错了方向 第048回:此间润物细无声 金乌正悬,恰似一轮火伞当空;暑气熏蒸,无半片云翳浮动,正是赫赫炎炎之际。 李老头背负着双手在稻田地里巡走,途经之处惊起麻雀扑扑腾腾地飞走,掺杂着躲在田间的青蛙呱呱嚣叫,还有藏在果子树上的蝉持续地叫着知了。 稻谷早已抽穗扬花,生长的十分饱满,绿茸茸的教人爱不释手。只是久旱不雨的状况,令李老头忧心不已。他伫立在一具稻草人旁,掂量着今年到底能有多少收成。 “李老头!”一个欢快的童声自远处传来。 李老头循声眺去,只见隋器正冲着他使劲儿挥手。隋器身后跟着主家夫人,俩人合抬一只木桶,摇摇晃晃地朝稻田里走来。 李老头疾步赶上前,咧着一口没有门牙的嘴,笑蔼蔼地道:“夫人,还是让老头子来拎着吧。”他一面说,一面伸臂欲接过凤染手中的木桶。 “一点都不沉。”凤染稍稍一躲,弯眸笑笑,“我就是陪大器过来玩会儿。”凤染手指木桶,里面的确只盛半桶清水。 她就势把木桶放到地上,揉了揉隋器的小脑袋,“去浇水玩儿吧。” 隋器拿着小水瓢舀起一瓢水,随手洒在旁边的稻田里。炙热的天气于他而言影响甚微,须臾,已在田地里撒欢儿地玩起来。 “田里日头足,夫人待会就回去吧,免得中了暑气。”李老头的眼神紧跟在隋器身上,“这些日子大器倒是皮实不少。” 凤染暗笑,隋器吃了多少灵泉水呢?那几顿野味不过是打打牙祭而已。 “你老人家也早些回去歇着,杂草除了,肥也补了,田里没啥活儿,去和老卫他们乘凉打牌嘛~” “夫人呐……”李老头欲言又止。 凤染已猜到他想说什么,摆手宽慰道:“入夏以来几乎没怎么降雨,你老人家心里着急。先前就跟我打过招呼,我心里有数。” 其实隋器此刻在往地里浇的正是灵泉水。凤染就是瞧迟迟没有下雨,才隔三差五地补些灵泉水过来,以确保这些稻谷和果子树的养分供给。 闻言,李老头的肩头松弛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一起回往府中,李老头拜过凤染后,自去后院通房里小憩。隋器却拉着凤染鬼头鬼脑地躲到大花园的一座假山后。 “你发现了什么?”凤染蹲在他的身后,轻声道,“要逮蝴蝶还是蜻蜓?” “嘘!”隋器立起一只食指贴在嘴唇上,“娘亲,你看那边是谁呀?” 凤染放眼瞧去,只见芸儿和金生正在一处背阴面里相拥。 这大热天的……凤染噗嗤一笑。 “你放开我,让人瞧见了不好。”芸儿面色红扑扑的,嘴上是那么说,手里却没有半点推脱的意思。 金生粗壮的手臂拢紧她,涎涎地说道:“我明儿就去找侯爷和夫人挑明咱俩的事,好不好?” “金哥不要,快别让侯爷和夫人为咱俩操心,待过段时间再说吧。” “可我等不及让你做我的娘子了!”金生低下头去寻她的唇齿,他真想在这一刻就拥有她。 芸儿羞涩地躲避开,莺声软语道:“金哥,别……咱们再等等……” 这大好“春光”尽收在凤染眼底,她拉回视线蒙住隋器的眼睛,小声说:“小滑头,你是啥时候发现的?” 隋器低声嘻笑,靠在凤染的臂弯里,道:“他们俩都被我发现好几次了。金哥儿喜欢芸姐姐,就像爹爹喜欢娘亲。” “你爹爹喜欢我?不可能的,他最烦我。”凤染酸溜溜地道,“走啦~” 她牵起隋器沿小路悄然走远,不知怎地,见芸儿和金生欢好,除去替他们高兴外竟生出一丝钦羡。她老早就发现他们俩互通了情愫,平日里二人相处的模式真有点甜倒牙。 “咱们不要打扰人家,他们在约会,等大器长大了遇见喜欢的姑娘也会这样。” “大器喜欢娘亲,要和娘亲在一起一辈子。”隋器紧紧地握着凤染的手心,像是在表决心一样。 凤染停下脚步,侧身蹲到隋器面前,“不管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咱们俩都要在一起一辈子呀!”她不大会讲大道理,想了半刻,才道:“待咱家有了钱,娘亲给你找教书先生来开蒙。让你对这个世间有新的认知,你就能想明白小时候想不通的事了。” “我想学爹爹,习武。”隋器说得很认真,反倒让凤染怔了一下。 “你见过爹爹拿刀枪?” “大器以前见过郭叔叔练武,郭叔叔对我说,爹爹曾经比他强好多。”隋器趴到凤染耳边,“娘亲,我在爹爹的房里见过一把长长的剑,他老是背着你拿出来看。” “什么?”凤染霎时一震,“我天天看贼似的防着他,连块砚台都给他没收了,他怎么还能藏把宝剑?” 隋器方知自己讲错了话,吓得缩着头往后退去。 “他把宝剑藏哪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隋器嚅嗫地回道。 凤染将他拉进怀里,故意吓唬他说:“大器不许骗娘亲。” “娘亲,我真没有骗你。”隋器眼圈一红,眼泪刷刷地往下淌。 凤染没继续往下问,软下来好好哄了隋器一阵儿,方回往西正房里看顾他午睡。 她自己坐在床边推敲,已过去这么久,就算隋御偷藏了把剑,也没甚么要紧的吧?他应该不会再去寻死,如今积极吃药、勤勉锻炼,一副木欣欣以向荣的求生欲。 但那把剑还是太危险了,她决定要暗暗搜罗出来。 凤染换了身衣裳走回东正房,甫一推门进去,便见到隋御手扶着窗沿站立着,浑身又已汗流浃背,神情也很痛苦。 “我……要过去嘛?”凤染试探地问道。 隋御弓着腰颤抖着转过身,“让我自己试试。” 凤染微笑颔首,“你慢慢的,不要着急。” 隋御垂下眼睑,又往前艰难地迈出一步。这一步两条腿配合的很不协调,差点把他自己给绊倒。凤染赶紧跑上前几步,但听隋御阻止说:“你别过来。” 听罢,凤染顿在原地不动,隋御又朝前方迈出一步。他松开手边的窗沿,完全靠两腿支撑在地。他微微抬起眼眸,冲她露出一个难得的笑。 “侯爷你真棒,太厉害啦!” 凤染毫不吝啬赞叹,又寻到那破旧不堪的轮椅,跑过去推到隋御的正前方。 “差不多十步的距离,你走过来就能坐下。”凤染鼓励道,“侯爷你稳稳地走,我在这里等你。” 隋御神色一喜,略略点头,再往前挪出一步。他望向近在咫尺的凤染,仿佛一抬手就能触摸得到。他想要走过去抱紧她,再也不要放开手。 “六、五、四……”凤染替他数着步数,就差三步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凤染快速绕过轮椅想要抓紧他,却被隋御手臂惯性一带,二人又双双摔倒在地。 隋御在凤染的身下,看起来像是她把他推倒了一般。 二人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她眈着他细长的凤眼,他凝视着她闪烁的水眸。 顷刻间她感觉到一丝奇特的变化,慌得赶紧撑起自己的身子,与身下的隋御拉开距离。 他的反应是情不自禁的,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这已不是第一次,多少个被她抱着入睡的夜里、清晨……只不过这一次被她发现了。 他真想就这么按下她的头,吻住她的唇瓣。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对不起。”隋御掀唇轻叹,“让你失望了。” 凤染闪动睫羽,娇憨地笑道:“侯爷,你已经做的很好,下一次一定行。” 她慢慢翘起身子,从他的身上挪下去。隋御心生不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胸怀。 俄而,凤染已擎着他重新坐回到轮椅上,“今儿先练习到这吧。” 她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颈子上的汗水,坦笑道:“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府中所有事情皆由你做主,我都同意。”隋御不假思索地道。 凤染抿唇吃笑,稍红了脸皮儿,道:“这件事还是你发话合适些。” “是什么事?”隋御伸出长指握住她的手腕,感知她很想缩回去,便又无声地松开了。 “金生和我们芸儿好上了。”凤染眼波微荡,“这事儿你早知道了吧?” 隋御点头称是。 “他们俩相好我特赞同,咱们理应成人之美。你开个口,让他俩赶紧成亲吧。” “作为主家应该给他们置办些东西。”隋御自责道,“可我再无长物,真是亏待他们。” “不然就等今秋卖掉收成之后?那时候咱们手里应该有些钱,给他们添置点新婚东西。两侧厢房都空着,后院还有那么多房舍闲着,你随便指一间给他们居住便是。” 凤染憧憬的有模有样,犹如在详述自己婚事的细节。他多希望这错觉是真的,他能重新娶她一回,不再随便地敷衍了事,是真心实意地娶她为妻。 要是他的双腿真可以痊愈,是不是就能弥补曾经的过失和遗憾? “那就这么办,一切还劳夫人费心。”隋御的喉咙里略微发涩,强笑道。 话犹未了,只听房门“砰”的一声响,水生打门外惊惶而进。 他大扠步走上前来,火急火燎地道:“侯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第049回:是不是挑拨离间 第050回:非逼她说喜欢他 凌澈一行人越过大兴山回到东野境内。一路上凌恬儿始终都愁眉不展,目下这个结果是在意料之中,可一想到隋御当时那孑立的模样就难受的不行。 凌澈原不想这么着急来至建晟侯府,他一直觉得拉拢隋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是天假其便,他派出去调查隋御老底儿的细作们效率出奇的高,没花费多少时日就查出个七七八八。仿佛那答案早已摆在明面上,就等着东野细作们动手拆开。 细作们回东野复命时,正赶上凌澈生辰之日。整个赤虎邑都洋溢在国主寿诞的喜庆氛围里,后宫、前朝包括大郡马和二郡马各大氏族都变着法地讨凌澈欢心。凌澈忙得应接不暇,哪里顾得上密见他们? 却又是在生辰前后这几日里,凌澈发现大女儿和二女儿,总装作在不经意间向自己提议,该给小女儿成亲了。凌碧儿这次过赤虎邑来,居然没有带上外孙们,反而时刻黏在小妹身边;凌仙儿不仅带外孙回来,而且还带来了狄真的胞弟。 那小后生的眼睛都要长在凌恬儿身上,无论她在干什么,他都死乞白赖地往跟前凑合。就算被凌恬儿狠狠地怒骂、狂甩好几马鞭仍不知无畏。 而蒲巴和狄真那针尖对麦芒的势头,眼瞅着就快掩盖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来。 凌澈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不过五十岁而已,身体矫健没病没灾,储君问题还不在他近年的考虑范围内。况且摆脱北黎的束缚,使东野走向独立强大是他在位期间想完成的夙愿。 凌澈想留给下一任国主的是一个海清河晏的东野。 蒲氏一族和狄氏一族安的什么心思,凌澈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日后他传位给蒲巴或狄真,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阻隔开两个家族对东野皇权的控制。 为了制衡蒲氏和狄氏,凌恬儿必然不会嫁到这两个家族当中。但放眼整个朝堂,能匹配上他最疼爱小女儿的又挑不出来。 凌澈确实有私心,很想让小女儿多陪在自己身边几年。然则随着隋御的出现,凌恬儿对其产生了思慕之心,还有老国师劝说他不要阻拦二人发展的言论。导致凌澈对隋御的重视程度又加深不少。 草草结束生辰后,凌澈便打发走大女儿和二女儿一众人,要他们回到旧都和丹郡中尽忠尽职。他知道他们人虽已回去,各自留守在赤虎邑的眼线们,还是会把这里的大事小情源源不断地汇报回去。 于是凌澈先召见了从北黎回来的细作们,了解到隋御的真实身份后,只觉是老天助也。从现有的证据上来看,隋御当真是他们东野人的后代。 老国师便向国主进言,鉴于东野如今的状况,倒不如直接杀到建晟侯府去,先给隋御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再慢慢攻心,让他感受到东野的诚意。同时也让蒲氏和狄氏以为,国主十分疼爱小郡主,小郡马的人选完全靠凌恬儿自己的喜好。 在去往建晟侯府之前,凌澈和凌恬儿已交过心,这么做也得到凌恬儿的默许。只不过在事情发生后,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凌澈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后众人立马放慢行进速度。 凌恬儿和罗布同时上前,把年迈的老国师搀扶下马。老国师拄着权杖走到凌澈身侧,躬身说道:“国主请放心,隋御他会找过来的。” “他会吗?”凌恬儿愁苦地问道,“我觉得他是真的再不想见我。” “恬儿急什么?隋御一时半会定接受不来。但过不了多久,当他敢于面对真相时,你的机会就来了。待他投诚东野之时,就是放弃凤染选择你之际。”凌澈边往前迈步,边自信地说道,“他会明白谁对他更有价值,你才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像他那样的男人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重返巅峰。”老国师步履蹒跚地跟随着,附和说:“不过他是松烛之子,这点真令人意外。国主一直以为松烛早就殉国……就说北黎怎么会有他这样勇猛的将军,闹了半天竟是咱东野的男儿。” “只是……”凌澈抚了抚小女儿的头,“恬儿,隋御日后要是想和你成婚,必须医治好双腿,不然我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只要他归顺我东野,我可以给他所有的荣耀,独独不可牺牲我女儿的幸福。” 凌恬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她垂下双眼,把手里的马鞭用力攥紧,“父亲,儿臣明白了。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去北黎,我要为他寻来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明明是在燥热的夏季里,凌澈一行人又已离开侯府,可霸下洲的房门依旧紧闭着。水生和金生是被隋御撵出来的,凤染亦没有幸免。但她秉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交代两个常随先出去候着,她自己则死活留在隋御身边。 凤染知道隋御就要疯了,她作为全程在场的知情者,不能对他置若罔闻。 她半蹲在他的身旁,仰头软笑说:“侯爷,你别赶我出去。刚才不是还拉着妾的手说,要人家一直陪在你身边嘛!” “此一时彼一时,在我还没发怒之前,你可以滚了。”隋御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想他现在说的一定都是气话,刺耳就刺耳吧,她忍下来便是。遂抿了抿朱唇,低眉道:“随便你怎么排揎我。” 隋御挥手猛然一推,直接把凤染推坐到地上。他凤眸红涨,青筋根根隆起,“别在这碍本侯的眼!赶紧滚!” 候在廊下的水生和金生听得异常清楚,二人都为凤染捏了把汗。真怕他们主子再发疯伤到夫人。 凤染忍着疼痛往后倒退两步,不再说什么,也没有离开霸下洲。她知道隋御现在最迫切地是想拆开那块红绸。 “滚!”隋御嘶吼地喊道,身下的轮椅已悠悠荡荡地晃起来。 凤染不离开亦不说话,躲到隋御伸手摸不到她的角落里。 隋御点了点头,颤抖着双唇道:“好,你不走是吧?你不要后悔!” 他不再管凤染,伸手取过放在案几上的红绸。里面包裹的是一枚紫英宝石。它通体浑浊,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本应棱角分明的剖面又有好几处划痕和缺角,但隋御看到它后,细长的凤眸在瞬间就已放空下来。 少焉,他自顾划动轮椅走回东正房,由于过于冲动手臂不稳,过门槛儿时竟怎么都过不去。越是焦躁越无法成功,凤染很想上前帮他一把,却听隋御遽然间大声骂道:“妈的!” 不知哪来的惊人臂力,他一掌劈下去,轮椅瞬间被打散了。隋御不顾身下的轮椅,起初是佝偻着腰身往前挪步,可两三步之后就栽倒在地,之后他便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爬行。 凤染含泪冲过去,抚着他的手臂道:“隋御,你想要找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拿。” 隋御甩开她的手,衣衫和发髻已在这个过程里乱了散了,就如同他心中的信仰和执着。他听不到凤染的哀求,一直爬到敞厅的紫檀大案里端,他伸出长臂扣动里面的木头,须臾,一把长剑已被他掏了出来。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只比一般的宝剑长了些,剑鞘上刻着古朴的花纹,连剑穗都没有。 隋御跪坐在地上抚摸起这把长剑,突然在剑鞘一处停顿下来,长指不停地在那里打转。只见他从另一只手中拿出那枚紫英宝石,严丝合缝地镶嵌到那凹进去的地方里。 隋御心里一直坚守的东西,在顷刻间轰然崩塌。他抱紧长剑,撕心裂肺地恸哭。 “隋御,你别这样,那东西任谁都可以捡到。这代表不了什么,他们就是在诓骗你。”凤染跪在他的身边,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抚才好。 她摩挲着他的背脊,伏在他耳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当初该听你的话,不该为他们打开府门。或许之后的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你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再缠着你,我,我明天就回雒都去,再也不碍你的眼。” 隋御蓦地抬眼,凤眸阴鸷地凝望她,哽咽地问:“你在说什么?”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什么北黎什么东野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的腿会好的,我会给你留好多好多的药,你要天天练习走步,按时喝药。你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后半生,别再提着脑袋在刀尖上活了。” 凤染簌簌地落下眼泪,她脑子里完全空白,不知怎么就说出这些话来。这一瞬间,她只想隋御能坚强地活下去。早已忘却自己是个穿过来的人,离开隋御或许就会遭到意外而丧命。早已忘却灵泉对她说过,只有待在隋御身边,泉水才会增强功效。 隋御持剑把她揽进怀中,剑鞘抵在她一侧的颀颈上。他像是疯了一样,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何要做这些事?凤染,你喜欢我对不对?” 凤染懵然,隋御到底在说什么?他真的疯了吗? “说你喜欢我,说啊?说凤染喜欢隋御!”他悲鸣地道。 “凤染……”隋御搂紧她,勒得她根本喘不过气,“别离开我,你走了,我就彻底死了。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你喜欢我是真的?告诉我……你喜欢我……” 凤染慢慢地环住他的腰身,眼泪流淌进他的颈窝里,“我,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