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屏东 第二章 钟离府的三小姐 第三章 第一桶金 第四章 好词! 兜里揣着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李辰安在后院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倒不是再去写那些诗词,能够以一百两银子卖出那首词在李辰安看来仅仅是因为那俊俏公子需要,这样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并没有想着再去卖第二首。 他在画酿酒需要的那些器物。 这些玩意儿需要去订做,活计比较多,要用到铁匠、木匠还有砖匠以及窑匠。 有些活得请人来这里做,有些器物可以去西市采买,也有些需要在匠人的铺子里打造。 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他甚至标明了规格以及他所想要的那些要求,务求一次将这事搞定。 他不喜欢麻烦,事情能够一次办好那就是最好的。 在仔细的检查过一次之后,李辰安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于是将这些纸也揣入了怀中, 便见得已近午时,该出去吃个饭,然后将这些事都安排下去。 他抬步走了出去,依旧没有锁门,因为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自然也就想到了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拿着那首一百两银子买去的词有没有夺得文魁。 他哑然一笑,想着画屏湖畔那么多的人,这时候应该连对联都还没有对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恐怕得傍晚时分了。 他估计得没错,画屏东现在依旧还有很多的人。 所以钟离若水并没有登上画舫,她依旧和宁楚楚呆在用幔帐围着的那烟雨亭中。 只是她此刻没有再去取那食盒里的糕点,似乎忘记了京都云锦记糕点的美味,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屏息住了呼吸,正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纸上的这首词。 若论文学上的造诣,钟离若水比宁楚楚确实要强上许多。 毕竟术业有专攻,宁楚楚更醉心的还是武道。 当纸鸢将和李辰安的那番对话讲给了二女之后,她便将那张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纸呈给了宁楚楚。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当然颇为惊讶。 其一便是那人当真没有前来参加文会之心,这便说明他也没有成为钟离府姑爷的心。 此前钟离若水认为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如过江之鲫的学子中难以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莫如放弃。 就算那副对联在给了三位学士看过之后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判,她对那少年也仅仅只有一些好奇。 他若能来当然最好,他若不来……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还愁择不到一良婿下嫁么? 再说对联之于诗文,显然诗文的难度更大,钟离若水并没有期望过四公主偶遇一男子就有着惊艳的才华。 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那样。 她看着那首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她因为这首词里的意境而伤悲。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他真的很有才华,而且是高八斗的那种! 可他对自己这文会招婿却无兴趣…… 这对向来自负的钟离家三小姐有一点小小的打击。 其二便是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这么好的词偏偏用了银子来衡量其价值,此举在钟离三小姐看来就有些亵渎的味道—— 文字是神圣的! 好的诗词文章更是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 这怎能与钱财挂钩呢? 这是对诗词的极大的不尊重! “这败家的……他卖便宜了啊!” 钟离三小姐很是郁结,气鼓鼓又道:“以此词之水准,卖万金方能匹配!” “这词,真有那么好?”宁楚楚惊奇问道。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极好!” 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这首词,又补充了一句:“单凭这最后一句便可列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前五十!” 宁楚楚真正大吃了一惊,宁国开国三百年,历代皇帝宣扬文治,于是出了文人墨客无数。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鼎鼎大名的大家,这些大家所做出的诗篇得天下学子共举,然后由太学院编撰了一本《宁诗词集渊百篇》。 里面收录的是三百年来最精华的一百首诗篇,任意拿出其中一首,都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现在钟离若水却说这首词可列入这巨著的前五十……那人岂不是也有大家之才华? 花满庭花老大儒曾经作的那首《长相思、惜梅》好像排在这诗集的第三十六位,如此说来,那少年在诗词上的造诣,或者说至少在这首诗词上的水准已接近花老大儒了? 也是,那最后一句品之韵味悠长也当真令人断肠。 难怪她会说这词价值万金! “不过这也是我的评判,或许有一些主观上的看法,要更公正的去评判它……需要请花老大儒召集七大家来共同赏析。”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我看来,这首词就是今日文会之魁首了!” 宁楚楚微微颔首,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你说……他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才能作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词来?” “哎……我哪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不像陈哲那厮那般肤浅!” “这样的人已经尝过了情之一字的苦,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定会更加珍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纸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纸鸢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未曾想到他有如此才华,奴婢并没有去问。” “他住在哪里?” “在二井沟巷子的东头,那有一颗大榕树,倒是很好辨认。” “走,咱们去见见他!” 宁楚楚一怔,“有这么急的么?知道他落脚之处还不好办?我倒是觉得你先将这里的事给应付过去……这婿,还要不要选?”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又取了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忽然觉得这云锦记的糕点也没啥滋味,她的心思儿依旧在这首词上,然后又飘到了那人身上。 “选还是要选的,毕竟万万不能嫁给了程哲那小子,只是……” 钟离若水俯过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你再给我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宁楚楚瞅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妮子而今的心思恐怕都被那人给勾了去,见了这首词,对外面那么多的少年再生不起多少兴趣。 “长相……说不上很俊,粗眼看去和文人的模样没太大联系。身材挺不错,性子真稳,若是再有些身手,到丽镜司来当个小密探倒是合适。” “你可别打他主意,”钟离若水乜了宁楚楚一眼,“你丽镜司可都是女人,他一大老爷们跑去不妥。再说,文不可貌相,谁说文人定要秀气?国子监那位周大儒他秀气么?” “我说,叫你丽镜司的人查查,或者我叫家里查查,只要身世是清白的,”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微一红,又取了一块糕点,脸上荡漾起了一抹春意,“穷点没啥,我有的是银子!” “房舍简陋一些也没啥,我出钱买一栋大宅子!” “出生低微一些也没关系,我就是豪门!” 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估计也没功名,这还是没啥,咱不需要。” 宁楚楚惊呆了。 “那你看中了他那一点?”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可记得大德年间出的那位商丞相?” 宁楚楚顿时就吃了一惊。 大德乃是宁国第六任皇帝的年号,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那位名垂青史的商丞相便是出身布衣,本躬耕于商平。 当时的玉华公主游历天下途径商平小憩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田间起来的商不器。 据说那日夕阳正好,少年商不器扛着锄头对着那夕阳吟诵了一首词,便是而今存于《宁诗词集渊百篇》里排在第二十二位的那首《清平乐、春夕》。 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留下,演绎了一场精彩的凤求凰。 商不器也无功名,也寂寂无名,也很穷,但玉华公主却用她的那双慧眼选中了商不器,缘由之一是那首词,缘由之二就是商不器的那句名言——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刻钟离若水居然将那人和商不器相比…… “宁国至今只出了一个布衣丞相!另外……” 宁楚楚也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她低声说道:“你看,我也是公主!” 钟离若水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瞪了宁楚楚一眼,“可人家玉华公主诗书满腹,二人结为连理那叫琴瑟和鸣,你……” 她眉眼儿一挑,丝毫不顾及宁楚楚公主的身份,“你舞刀弄剑倒是行,可那少年却不能陪着你浪迹江湖,所以,还是我更适合一些。”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逗你玩呢,你真当能够捡到一个商不器?” “嘻嘻,可说不一定。” “但人家商不器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懂的东西可多了。而那少年……” 纸鸢这时忽然想起李辰安最后给他的说的那句话,她连忙低声说道: “殿下,奴婢在临走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请殿下二十日之后去他那小院他请殿下喝一杯他酿的酒,听这话的意思,他好像会酿酒。” “酒?”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殿下,他好像手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纸鸢咽了一口唾沫,她也没想到那寂寂无名的少年随便取了一首词就能价值万金啊! 若早知道就全给他买了! “反正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叠纸,奴婢估计应该是真的。” “对了,玉衡肯定知道。” “去叫玉衡回来……另外,叫开阳查查他的底细,要快!” 第五章 哥有银子 第六章 凶悍的李辰安 被钟离若水惦念的李辰安此刻已经和妹妹带着回春堂的张大夫来到了李府。 对于这里的记忆当然是深刻的,只是当李辰安理清了那些破事之后,这些记忆被他刻意给尘封了起来。 记忆中对此间并无眷恋,反而是发至内心深处的抗拒,多是些极为负面的情绪。 这里没有欢乐的童年,也没有愉快的少年。 那个叫李文翰的父亲为了李家第三房的荣誉,将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的儿子给活生生逼迫成了一抑郁症患者。 他太功利。 大房和二房出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名扬宁国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门七进士出自李家大房,父子三探花出自李家二房。 探花必然是进士,所以这两房共有进士十人! 而今官当得最大的就是李家二房的李文厚,年四十,已至户部尚书。 按照道理,这两房早已发迹本应该带着第三房共同富裕,记忆中人家确实也有过提携,但倔强的李文翰却拒绝了。 他坚信自己能够亲手教出一个甚至几个进士出来,然而李家的祖坟埋的似乎更偏向于那两房。 李文瀚本身只是个举人,考进士数十年而不中。 举人本可以外放为官,这事儿那两房就曾经表过态,但李文翰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依旧留在广陵城,倒是从竹下书院一夫子变成了而今的院正。 他立誓要教书育人,其实他所想就是自己不第那就将儿子培养成材。 奈何长子李辰安就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令他在绝望之后,连带着疏远了他的发妻,也就是李辰安的母亲丁小娥。 同时,这三房和另外两房之间似乎也因此起了隔阂,而今已有十余年未曾再有往来。 所以这也是广陵粮商沈千山在打听到这些之后,敢于上门来退婚的原因之一。 若是三房和睦,哪怕李辰安庸碌一生,沈千山也定会将其女沈巧蝶嫁给李辰安,就凭李辰安的二伯是户部尚书这一点。 这些思绪从李辰安的脑子里闪过,他嘴角一翘,一笑了之。 随着妹妹跨入了李府的房门,走过了前花园,正要踏上去往东院的那月亮门,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大郎么?都被你父亲逐出了家门,这是什么风又将你给刮回来了呢?”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红绸面带疑惑向他走来。 眼里满是警惕,面色自然不善。 这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小妾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口冒出了两个字:“东风!” 姜慧愣了一下,因为以往这李府的长子是万万不敢和自己顶嘴的,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卑躬屈膝,哪怕自己将他当成一条狗一样呵斥,他从来也都是受着。 可今儿…… 他非但抬头看着自己,脸上那笑意也不怀好意,关键是他居然敢调侃自己。 她脸色一沉,“怎么?这些日子在外面混着倒是长了脾性?” 李巧兮很是担心哥哥又吃了亏,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看了看站在一旁颇为尴尬的张大夫,又向李辰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哥哥忍忍,先给娘治病要紧。 李辰安便没有搭理姜慧的这句话,他收回了视线,抬步就往那月亮门跨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姜慧一声呵斥,双手叉在了腰间,“你而今不是这府上的人,你敢进去小心老娘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李辰安眉间一蹙收回了迈过的那只脚,却并没有去看姜慧,而是对妹妹轻言细语的说道:“你带张大夫先去给娘治病。” “哥……” 李巧兮抬头望着李辰安,眼里极为担忧,但她看见的依旧是哥哥脸上那依旧淡定从容的微笑。 “听哥的话,呆会哥就进来。” 说着这话,李辰安又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进去吧,乖!哥不会有事。” 这是哥哥今天第二次揉自己的脑袋。 李巧兮心里很是怪异,因为以前的哥哥从未曾有这样的亲昵之举。 她沉吟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小心一些。”随后带着张大夫走入了那月亮门。 姜慧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怎么,还有银子给那该死的女人治病啊?老娘可把话给你撂这,为了给你陪那一档子破事,你那爹可是花费了百两银子!” “那事之后,你们都甭想再从老娘这拿到一文钱!” “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快滚?莫非要老娘将你乱棍给打出去!” 姜慧话音未落,突然,李辰安一个箭步就到了她的面前,她顿时一惊,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李辰安的速度更快,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李辰安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 抽得姜慧脑袋一偏,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你……!” 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又是“啪……!”的一声,李辰安第二个巴掌甩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你什么你?” 李辰安欺身一步,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将惊魂未定的姜慧给踹出去丈余。 她“砰!”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似乎忘记了疼痛,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李辰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居然没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我从不打女人。” “你不是女人,你是禽兽……不对,这侮辱了禽兽,你是禽兽不如!” 李辰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姜慧便愈发看清了李辰安此刻那狰狞的脸。 她在地上向后挪动,手里的红绸巾落在了一旁,她嘴里不停的在求饶:“不、不要过来,你……你……” 李辰安停了下来,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好像自己要对她做点什么似的。 “你记住了,以后夹着尾巴当你的小,若是往后你再敢对我、对我娘、对我妹妹大声说一个字……” 他面色一沉,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姜慧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仿佛已感受到了李辰安散发出来的那无形杀意。 就在这时,刚才姜慧的惊呼惊动了府上的那些家丁,此刻那五个家丁正向这里跑来。 他们看见了李辰安,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姜慧。 在这个府上,姜慧俨然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子,而今见主子受辱,五人嗷嗷叫着便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若是前世的李辰安还真不惧怕这五个人,因为他练过跆拳道,平日里除了寻花问柳之外也有健身,身体素质保持得相当不错。 但这前身的身子却就是个花架子,这十天来他都在想着一些问题尚来不及去锻炼,显然不是这五个家丁的对手。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左边的花园旁放着一把锄头! 此刻姜慧见援兵到来顿时就忘了疼痛和恐惧,她依旧坐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打、打死他、打死他!” 李辰安转身向那花园跑去,一把拧起了锄头,双手一轮,便向冲在最前面的那恶奴砸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用锄刃,因为不能弄出了人命。 可那锄柄带着锄头的重量这一家伙砸下去也不得了。 若是砸在脑袋上估摸着就开了瓢,所以他砸的是那恶奴的肩膀。 那恶奴以往从未曾将这李府的大少爷放在眼里,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凶悍就足以将李辰安吓尿。 所以他大意了。 他没有躲。 “砰!”的一声。 他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李辰安根本就没有因此而停留,因为打架这种事务必要一击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锄头落地,他双手一撑,以锄柄为支点他一跃而起,向第二个恶奴一脚踹了过去。 那恶奴被这一脚踹飞,李辰安落地,顺势将锄头横扫,“砰!” “啊……!” 写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数息之间,李辰安手握锄头有如战神一般,那五个恶奴尽皆倒地,一个个哀嚎不断。 有人断了腿,有人折了胳膊,有人碎了肩,也有人脸肿得像个猪头。 血染红了那一片地,哀嚎惊得归巢的鸟雀飞起。 姜慧这就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那个懦弱的少年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凶悍!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已掌握了他们娘仨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命运。 现在她才豁然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所以他以前都是装的? 一定是这样。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这李府的家业而来? 他、他会不会真敢杀了自己? 李辰安扛着锄头走到了姜慧的身边,他忽然咧嘴一笑,这笑意看在姜慧的眼里却如见恶魔一般。 “你、你别乱来!” 李辰安突然收敛了笑意,将肩上的锄头一扬,高高举起,姜慧顿时面无人色,一声惨呼:“不要……!” “砰!” 李辰安这一锄头锄在了一旁的一颗梅树上。 “啊……!” 姜慧双腿乱蹬,黄白之物顿时流了一地。 “长点记性,守点规矩,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丢下锄头,转身而去。 大门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李辰安他爹李文翰。 李文翰看见的是这院子里的凄惨景象,也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第七章 真男人 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少女有些慵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小脸儿侧着,正好看见窗外夕阳下的画屏湖。 但她的视线却未曾聚焦,片刻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那对联当真是好,不过…… 胸中无事一床宽,这也表明那人胸无大志,当然也可以用淡泊名利来形容,但四公主说他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这样的年岁和淡泊名利似乎扯不上关系。 那么他当真胸无大志么? 曾经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首词写的如此的刻骨铭心……所以他是为情而伤,故而心生倦意,于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所求就是一床而宽心。 诗词由心声,仅凭这一首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胸无大志之人,若是能再得到他写的那九首词就好了。 如此想着,少女愈发的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船尾处的那房间走去。 四公主宁楚楚就在那房间里。 房间里窗上挂着的那湘妃竹帘已半卷。 夕阳入窗,映照着宁楚楚的那张精致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沈巧蝶就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她并不知道宁楚楚是女儿身,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怯,她微微勾着脑袋,虽然正在煮着一壶茶,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壶茶上。 因为对面这男子,实在是太俊俏了! 不仅仅是俊俏,这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质才是最吸引沈巧蝶的地方—— 那是一种沈巧蝶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气质她曾经在钟离若水的哥哥钟离秋阳的身上感受过,但显然面前的这位公子所散发出来的那气质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所以,他一定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豪门家的子弟。 其家族的地位只怕比钟离府还要超然。 那是怎样的存在?沈巧蝶不敢想象。 她心存结交之心,然那公子似乎没有想要交谈之意,这不禁令她有些挫败,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婚夫。 她忽然自嘲一笑,自己那未婚夫如何能够和这富贵公子相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水开了……你笑什么?” 钟离若水正好进来,沈巧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她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伸出手来捋了捋耳畔被晚风吹散的几缕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还不是我那苦命。” “不是退婚了么?”沈巧蝶坐在了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巧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家哪里会同意退婚……虽然他而今被李家给赶了出来,但终究是李家的种,若是同意了我家的退婚,只怕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可他如此无能,你嫁给他岂不是这辈子都、都再无幸福可言?” “不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钟离府三小姐的性格,她那小拳头一锤锤在桌子,“这事我给你做主……我若是做不了主,喂喂喂,” 钟离若水向宁楚楚吼了一嗓子,宁楚楚回过头来,轻飘飘说道:“放心,明儿个我就派人将他爹给抓起来。” “不就是一纸婚约么,我要他爹当着你的面给撕了,如何?” 沈巧蝶顿时大喜,她连忙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小女子多谢公子成全!” 第八章 他是谁? 第八章 他是谁?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画屏湖上敛去,画屏湖畔依旧围满了人。 都是第一轮对对联就给淘汰了的那些学子文人。 他们站在微凉的夜风中,一个个在翘首期盼着那艘画舫上传来的消息。 此刻他们手里的扇子也都收了起来,甚至那小眼神也没再瞄一眼某个可伶可俐的姑娘。 毕竟已经输了。 文人重颜面,现在需要的是掩饰自己的窘态,而不是将自己的失败给再次暴露出去。 但言谈还是得有,这样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你们说谁能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呢?” “这还能有什么悬念?当在咱们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中产生……他们三人都上到了画舫的三层楼上。” “可不一定,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京都那四位来了俩?” “……这位兄台,你说的是京都四大才子也来了两个?是哪两位?” 花满庭花老大儒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二人正在人群里使劲的往画舫处挤,耳畔传来的便是这些学子们的议论之声。 “其一便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第二位就是京都齐家的天才少年齐知雪。” “齐家的齐大少也来了?如此看来,这好事最终会落在齐家。” “可齐知雪在诗词上比苏沐心不是略逊一筹的么?” “你知道啥,齐国公府和钟离府才叫门当户对!至于苏沐心……他学识确实了得,但毕竟出身于寒门。” “钟离府虽然不是五大国公府之一,但钟离府之底蕴以及所受之皇恩却并不输给五大国公府。这种高门大阀讲求的可是强强联姻,为的当然是各自家族能够更上层楼,莫非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这文会选婿当真会从你们这些寒门仕子中产生?” 那少年老神在在的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露出了一副高人模样,“这都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看的,钟离府三小姐何等样的女子?所嫁必然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大少爷!” 众人皆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一个个顿时将那失败的心结放下,交头接耳间所言不是自己那对联有何瑕疵,而是这事原来是内定。 难怪自己输了。 画舫上那些人也都是陪跑。 都是在陪着演一出戏。 但依旧没有人走,似乎是期待那最后的结果出来,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水平太差而败北。 …… …… 画舫三层楼上。 李辰东提笔落于纸上,片刻之后他写下了一首词。 他再次细细的读了一下这首词,心里很是欢喜,觉得这就是生平所作的最好的一首词了。 若是能够凭着这首词夺得今日文魁,成为了钟离府上的乘龙快婿,往后自己便能一飞冲天成为年轻一代的新贵。 钟离府的三小姐若是下嫁广陵李家,那往后李家的门楣比之玉京城那两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高大一些。 父亲定然欣喜,往后若是去了玉京城,想来父亲也敢昂首挺胸的去敲开大伯二伯家那森然的门。 母亲……当会成为李家正房,而今的那位正房……她也该搬出东边的院子了。 李辰东抬头望去,却没见钟离三小姐的影子,心里有些惋惜,思忖片刻,他还是第一个拿着这张纸去了前台。 将这首词交给了三位老学士,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画屏湖畔站着的那些人露出了一抹冷笑。 一群渣渣!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坐在前侧窗前的苏沐心此刻也已经写好了他所作的词,抬头望了望侧边的齐知雪,二人相视一笑,视线相接处仿佛有万千闪烁的火花。 他们起身,尽皆拿着自己的诗词送到了前台。 片刻之后,其余学子也都不再矜持,纷纷落笔,然后送到了三位评判的手里。 此刻,后面舱房里的宁楚楚收回了视线,端起茶盏来又看向了沈巧蝶,浅呷了一口茶,她还是再问了一句: “沈姑娘,那话我虽然已经放出,也一定能帮你做到,但这事毕竟不是个小事,你……你要不要再想想?” 沈巧蝶哪里会去想李辰安! 自她懂事以来,自她听闻了李辰安的不堪之后,这桩婚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她虽然生在商贾之家,但她的学识却极好! 在这广陵城里,虽然她的名头不如钟离若水那么响亮,可也是广陵城出了名的才女。 何况她在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尤其善于算账。 若是没有那桩婚约在身,她觉得自己早已觅得一意中人……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霍书凡。 可就因为父亲的糊涂,令她和霍书凡只能心相恋,却不能身相许。 几多花前月下,终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父亲前去退婚本让她充满了期待,却不料李文翰那厮不顾颜面,就算闹得个满城皆知,他也不将那份婚书退还。 现在有了这贵人为自己做主,那当然是她求之不得之事! “小女子早已想明白了……本心怀悲戚,觉得这就是小女子的命,李府不退还婚书……小女子也就只能认命。” “只寻思往后和那李辰安在一起,彼此名为夫妻却形同陌路,所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自然也就与我无关,就当是入了佛门……在那苦海修一身清净罢了。” “若是公子能助小女子脱离那苦海……小女子一生对公子感激不尽!” 沈巧蝶说这番话的时候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愈发的显得凄楚可怜,一旁的钟离若水就愈发的觉得李家可恨。 善打抱不平的钟离若水说话了,话语里充满了气愤: “女儿家凭什么要被父辈的一纸婚约给约束?” “凭什么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那男子真如鸡狗……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你放心,四……公子定会为你做主!” 宁楚楚心想也是,虽然和这沈巧蝶没啥交集,可这女子毕竟也是钟离若水的密友之一。再说她自己的婚事就无法做主,她当然希望沈巧蝶的婚事不要那么悲剧。 于是她信誓旦旦的说道:“好,既然姑娘有此决意,本公子当有成全之美,但咱们得把话先说清楚了,这婚约一旦取消,你可不能后悔!” 沈巧蝶哪里会后悔,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连忙起身,向宁楚楚道了一个万福:“小女子……宁死不悔!” 就在这时,一丫鬟将经过三位老学士评判的六首极好的诗词拿了进来。 “小姐,三位老大人说本次文会之魁首当在这六首诗词中诞生,都在仲伯之间,最终如何定,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钟离若水将这六首诗词接了过来,一首一首看了过去,可别说这六首诗词确实不错,但……“比起那人的那首词,这些诗词要么匠心太重,要么有味无韵,要么……有形无神……咦,齐知雪和苏沐心这两个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京都四大才子……比之那人的那首词,还是欠缺了三分神韵,李辰东……?” 钟离若水看向了沈巧蝶,一脸狐疑,问道:“那个人叫李辰安?” 沈巧蝶也愣了一下,回道:“对,想来这李辰东就是他弟弟……同父异母,就读于竹下书院,而今已是秀才身份,听闻今岁乡试极有可能中举,在咱们广陵城也小有名气。” “哎……”钟离若水将这些诗词递给了沈巧蝶,“都是一个爹,这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 “可不是么?若是李辰安有他弟弟一半的本事,我、我也是能接受的……三小姐,这些诗词真的很不错啊……你刚才说比起那人的诗词,言下之意这些词还差了一点?” 沈巧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六首诗词当真罕见。 尤其是苏沐心和齐知雪的那两首词,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钟离三小姐却将这些诗词一通贬,那她口中的那个人所作的诗词岂不是登峰造极?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膀,“你再看看这首就明白了。” 她将李辰安写的那首词递给了沈巧蝶。 字有些丑,但当沈巧蝶一读这首词之后顿时就大吃了一惊: “好词!” “难怪三小姐如此说!” “这词是何人所作?”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还不知这首词的作者是谁。” 这时又一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了两人,说是咱们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还有一位老者说是花满庭。” 钟离若水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快快……不,我亲自去迎接!” 片刻之后,她将二人迎入了这舱房,请了二人入座,沈巧蝶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为二位斟上了一杯茶。 花满庭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宁楚楚眼睛一眨,哈哈大笑:“原来是花老大人前来,本公子敬花老大人一杯!” 这唱的哪一出? 花满庭没有将宁楚楚的身份点破:“小老儿听闻今日画屏湖文会,于是来凑个热闹……” 他喝了一口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你爷爷托我一件事,让老夫为你捣鼓的这场文会把把关,这些……”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这些都是等待挑选的诗词?” “嗯,花爷爷请慢,既然您老亲自评审,那需要糊名!” “你这丫头,莫非你以为苏沐心是老夫弟子老夫就会偏袒了他?” 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眉梢一扬:“京都都知道您老最爱苏沐心,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那心思?总之,糊名是为了公平。” “好好好,老夫也想看看这些学子们的才学究竟如何,命人去糊名吧。” 钟离若水刚刚将这七首诗词交给一个丫鬟,开阳踏步走了进来。 “殿、公子!” “查清楚了?” “嗯,” “他是谁?” 第九章 他叫李辰安 第十章 蝶恋花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当真极为认真的看向了那些诗词。 他虽然不知前因,但此刻听了她们的这番言语,心里已经了然。 这次前来广陵城讲学,其实本就是受钟离若水她爷爷钟离破所托。 钟离破担心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出了离谱的惊人之举,故而拜托花满庭前来广陵城。 既然孙女意图以文选婿,那就得给孙女找一个宁国最有才华的少年,所以钟离破在京都玉京城的小圈子里也放出了风声。 于是玉京城的四大才子中的两位也去了广陵。 这两人钟离破都很清楚,苏沐心虽出身于寒门,却是花老大儒最喜欢的学生,其前途定然无量。 而另一位齐知雪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行事也颇为低调,品性与修养都俱佳,也是自己孙女的最好人选。 在钟离破看来,孙女所选之婿基本上在这两个少年之中产生,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诗词文章,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相比于这二人依旧略逊一筹。 他担心孙女所找的评判有失公正,于是便请了花老大儒前来广陵亲自把关。 而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似乎猜出了他的来意,似乎也担心他徇私舞弊,所以采用了糊名之法。其实对于苏沐心的字他是了然的,但他真不会有所偏颇。 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哪一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少年,忽然间写出了一首脱颖而出的词,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此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满庭之外,就连章平举都在消化着刚才开阳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颠覆了他们对那李辰安的认知,令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依旧难以将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和现在开阳嘴里所说的李辰安给联系起来。 尤其是沈巧蝶。 这之前才刚刚求那位贵公子帮忙取回婚书,却没料到开阳居然说那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对于李辰安她当真是知根知底,如果说李辰安大字不识几个这有些过了,但他真的愚笨不堪,这十七年中他当真连打油诗都没有作出过一首。 他怎可能忽然作出了那么好的词来? 沈巧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三小姐,您说……那首词会不会是他从某处抄袭而来?” 钟离若水一怔,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真作不出这样的诗词?” “我敢保证,他真的胸无半点墨,不然也不至于被他父亲逐出了家门。” 宁楚楚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沈巧蝶是个精明的女子,如果李辰安当真有这么大的才华,她恐怕巴不得早些进李家的门! 可她真的急于退婚! 所以开阳所调查的李辰安和曾经的李辰安相去甚大,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这件事本就简单,开阳没可能出错。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若非得要有个解释…… “你们说,他曾经会不会是在藏拙?” 宁巧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藏一时或许可以,但藏十几年……这近乎不可能。再说他藏拙有什么意义?若是他早些表现出他的才华,他的母亲在府上的日子便不会如而今这般窘迫,而他如果真有那才华,也早已去考取了功名,何必天天被广陵城的百姓埋汰?” 也是。 宁楚楚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开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玉衡也去跟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两个侍卫躬身退去,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万万不可对他生出了情绪!”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那件事,毕竟那李辰安前后矛盾太大,她确实也需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 “纸鸢和玉衡不是说他一气呵成了十来首词的么?要不,我们去看看?” 如果李辰安真的落笔而成十首词,如果那些词都具有一定的水准,那至少说明李辰安真有才学。 至于其中之变化,这就要深入去了解了。 沈巧蝶一听吃了一惊,“什么?他一气呵成作了十首词?这不可能!他断然没那本事,我敢用人头担保!”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倒不用你用人头担保,我觉得吧……”她取了一块马蹄糕塞入了嘴里,咀嚼片刻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端起了茶盏来,抬眼又看向了沈巧蝶:“你那婚约之事,现在可有了动摇?” “不!”沈巧蝶神色坚定,“我心意已决,只求公子相助取回婚书,至于李辰安为何会有如此之巨的变化……这与我无关,我亦绝不后悔!” 沈巧蝶当然不会被李辰安这突然之变而迷惑。 因为她坚信李辰安依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李辰安,她也坚信李辰安的那首词是抄袭而来,甚至极有可能是其父代作。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在钟离府门口去骗婚,恐怕是为了扭转他那形象,让他的名声在广陵城好听一些,如此一来,父亲看见了希望或许就不会再强求退婚。 一定是这样!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她所想当然是李辰安能够和沈巧蝶脱离关系,如此一来,李辰安就是自由之身,他若真有大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 他若无才…… 钟离若水又捻了一块糕点,他和自己依旧不是一路之人。 没有任何损失,却占有一线先机,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之时,一旁的花满庭花老大儒忽然一拍书案,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好词!” “好词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神色颇为激动,陡然站了起来,在舱室中走了两步,“此词水准之高,不在老夫之下!” 这话就有些吓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花满庭。 “以景抒情的词不胜枚举,但正因为太多,要出彩反而很难。” “但这首词却令人眼睛一亮,细读之时不觉神之以往!” “以词而怀人这是寻常写法,但此词之妙却在紧扣春愁,偏偏又迟迟不肯说破。” “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曲径而通幽,直至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才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花满庭一捋长须,神采飞扬:“以美景衬托孤寂之春愁,词人将那无怨无悔之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当为这七首诗词之冠!” “此词,可选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位列……前二十!” 所有人再次大惊! 因为《宁诗词集渊百篇》是宁国诗词巨著,花满庭花老大儒的那首《长相思、惜梅》才排在第三十六位! 他居然说这首词能位列前二十! 岂不是说这首词已超越了他的水准? “花爷爷,是哪首词?” 钟离若水忘记了吃糕点,她一骨碌就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嗯,正是那首《蝶恋花》,却不知道是哪个少年所作。”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从花老大儒手里接过了这张纸,向宁楚楚挥了挥,“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随便遇见一男子,就有着如此之高的才华!” “……当真是他?” 这是沈巧蝶问的。 她早已看过了这首词,此刻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当然!” 宁楚楚此刻却提醒了她一句:“莫非你准备宣布李辰安是本次文会魁首?” 这话的意思是,李辰安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糟糕透了,那些学子们必然不信,除非李辰安能够亲自前来,并当场作出令他们折服的诗词,否则你可无法解释。 就算是那些学子们惧于钟离府的大名就这样接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李辰安即将成为钟离府的姑爷,可若调查的结果是这首词并不是李辰安所作,钟离府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心思儿玲珑的钟离若水瞬间就明白了宁楚楚的意思。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知道了。” 一旁的花老大儒愕然听着,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真是李文翰那儿子李辰安所作?” 钟离若水笑道:“嗯,但我们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李辰安这个人,所以,还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对此保密。” “我得出去宣布这事了,你们稍等,呆会我们去食合居好生吃一顿。” 钟离若水带上了面纱走了出去。 她站在了前台,此刻聚集在三层楼上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名少年顿时向她看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揭晓魁首的时刻。 这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呢? 极有可能是苏沐心和齐知雪。 当然广陵城三大才子中的文欢和舒阳也有可能。 李辰东此刻也紧张极了,他这才知道这次文会来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他眼巴巴的望着台上楚楚动人的钟离若水,心里祈求着自家的祖坟上能够冒出一缕青烟来。 “小女子多谢诸位的参与。” “经过两轮比试,而今已决出了胜负。” “我宣布……” 少年们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就连一向淡定自负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也不例外。 而李辰东更是不堪。 他甚至拽紧了拳头,屏息住了呼吸,浑然不知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第十一章 魁首 此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钟离若水的视线扫过了众人,“本姑娘宣布,本次文会,没有魁首!” “轰……!” 船舱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些学子们当然无法相信,“莫非有并列第一?” “就算并列第一,也应当再加赛一轮!” “我本以为这第一当是玉京苏公子或者齐少爷……他们的诗词就算放眼宁国也是一绝,除非他们并没有作出诗词来!” “有,我亲眼所见他们将诗词交了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逗我们玩呢?”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钟离若水依然淡定自若。 苏沐心和齐知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也满是疑惑。 在苏沐心想来,恩师说钟离府三小姐之意在以文选婿,他是寒门出身,恩师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够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便能更轻易的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再说钟离府三小姐非但生的极美,文采还极为了得,若是真娶了她,也是自己一生之幸事。 所以他有备而来,他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齐知雪。 他并不太过担心齐知雪的诗词,但隐隐不安的是齐知雪背后齐国公府的强大势力。 若是自己落榜,就应该是齐知雪得了那魁首之名,可钟离三小姐却偏偏说本次文会无魁首……这是怎么个讲究? 齐知雪也一脸懵逼啊。 爷爷命他前来,因为程国公府想要直接向钟离府提亲。 爷爷说若是齐国公府能够和钟离府联姻,那必然再进一步压过其它四个国公府一头,所以此事非但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幸福,还牵涉到齐国公府未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当年在京都见过钟离三小姐,惊鸿一瞥间,那影子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 对钟离若水之喜爱,他丝毫不亚于程国公府程哲那小子。 他来到了广陵城。 对此次文会之魁首势在必得! 然而……钟离若水却说本次文会没魁首,这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样的文会终究得决出一个结果,而钟离若水宣布的这一结果显然不能令这些少年们满意。 钟离若水举起了一只手来,此间再次安静。 “因为我得到了一首就算花老大儒也推崇备至的词,却不知道作者何人……诸位,呆会我就将那词诵读于你们听听,你们听过之后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词能够与此词媲美……那就请到这台上来!” 所有的才子们再一次哗然,一个个都惊叹了起来,宁国有名的才子这画舫聚集了半数,其中还有鼎鼎大名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二人。 此刻钟离三小姐却说得了一首就连花老大儒都推崇备至的词,偏偏不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何人…… 莫非是京都另外两大才子托人送来了诗词?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还有谁在诗词之道有着如此高的造诣? 钟离若水双手虚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散去,她才再一次开了口: “此词名为《蝶恋花》,你们仔细听好了。” 场间再次寂静。 所有学子们都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首超过了苏沐心和齐知雪的词究竟怎样。 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视线投向了窗外。 暮色已降临,一弯峨眉月正挂在天边。 并不明亮,却依旧有清辉一片。 有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秀发,也将她的情绪吹得有些凉。 她仿佛又置身于这首《蝶恋花》中,仿佛又感受到了作者内心那黯然销魂的春愁。 她的朱唇儿轻启,这首词仿若从天边飘来,随着这微凉的夜风,送到了学子们的心坎——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诵罢,有余音绕梁。 十息之后,此间依旧无声。 这里在座的都是有几分才学的才子,他们当然有着一定的鉴赏之力,何况刚才钟离若水还说了这首词深得花老大儒喜爱…… 此刻闻得此词,他们才豁然发现这首词实在精妙。 或许他们尚不能如花老大儒那般品读,但词中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愁绪却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也感动了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好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沐心睁开了眼,“在下,相去甚远,所作之词难以望其项背,输得心服口服!” 齐知雪也从这首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 他一声苦笑,拱手一礼:“若是三小姐查得此人,还望来信告知一声,在下定会前去登门拜访。” “只是……此人所对的对联是怎样的?三小姐方便告知一声么?” “他对的对联也得了三个甲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他对的是胸中无事一床宽,你们仔细品品。”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苏沐心和齐知雪瞬间就明白了这下联之妙。 “闻此词此联……在下忽然心生挫败,或许当弃笔而从戎,去北方和荒人一战!”苏沐心意兴阑珊,忽然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李辰东此刻已经失了魂如丧考妣。 他本还对自己那首词沾沾自喜,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然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家的祖坟上终究没有冒出那一缕青烟。 李家三房那门楣依旧得维持原样。 钟离若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次以文选婿失败了么? 并没有,因为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若是程家前来提亲,这便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需要找到写出了这首词来的那个人罢了。 这很简单,因为她已知道了那个人。 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接下来对那个人的了解。 “多谢诸位的厚爱,本次文会结束,请诸位自行散去。” “相信你们的命中,能有更好的姑娘!” 她转身向后舱而去,嘴角却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李辰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了,沈巧蝶那婚约之事,得以最快的速度先给她断了! …… …… 月上柳梢头。 李府的东院传来阵阵药香,李府的西院传来阵阵酒香。 李巧兮正在欢喜的用一个小炉子给母亲煎药,哥哥李辰安正坐在母亲的床头,陪着母亲说着话。 母亲这病许是因为对哥哥的想念,张大夫开的这方子的药还没服下,母亲的精神似乎就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她的心里依旧疑惑,因为以往哥哥就算是在母亲的面前,他的言语也极少。 但今晚他的话偏偏很多。 多是宽慰的话,言说母亲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很好么? 今儿个去了二井沟巷子他的那铺子,里面依旧如以往一般干净。 恐怕米缸里都没有下一顿的米。 他没有向母亲诉说他生活的凄苦,反而还在不停的安慰着母亲。 这在李巧兮看来是哥哥懂事了。 无论是哥哥打了那小妾和那些恶奴还是哥哥训斥了父亲,这些变化李巧兮都记在了心里,尚未能寻出个理由,但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哥哥不再如以往那般懦弱,他甚至有了担当。 他想要将母亲和自己接到他那铺子去,母亲自然没有答应,毕竟在母亲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的父亲……哪怕他有诸多不是,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 丁小娥靠着床头,抓着李辰安的手捧在了手心,灯笼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阴暗相交的光影。 她才三十五岁。 却已经有一副五十三岁的容颜。 这并不是因为体力上的劳作带来的衰老,她累的心! 更准确的说,她是被这前身所累。 这看在李辰安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前世的自己,就没机会在发迹之后孝敬母亲。 那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它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我真的能够很好的生活下去,你和妹妹在我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毕竟我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的,常回来看你们也不太妥当。” 丁小娥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儿啊,你要记住,娘是你父亲的发妻,这一辈子娘都只能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很久没有来这东院住了,但娘终究是李家三房的长媳,娘并没有责怪于他。” “你父亲他就是性子急了一些,从你爷爷辈开始,李家三房就被另外两房压着,你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才,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所以……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再说你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只是以往没有想明白太过急功近利罢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认你这个儿子的,你是李家三房的长子,这个家怎么着也有你一半,娘不能走,娘得帮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月色入窗,窗纱微微亮。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服侍着母亲服下了药,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才向母亲和妹妹告别离开了李府。 站在李府的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李辰东恰好回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彼此淡漠。 更无言。 第十二章 烟雨亭 晃眼间距离画屏湖的那场文会过去了四天。 那场文会自然在偌大的广陵城里传扬了开来,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所关心的便是那场文会中谁成为了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唯有在学子文人中还有一些波澜。 因为那首不知道何人所作的《蝶恋花》。 学子们有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首绝佳的词和住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联系起来。 但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这几天却发现了东头那处铺子的变化—— 巷子东头那颗榕树下的本已经倒闭了小铺子忽然有了生机! 这两天那小铺子来了许多匠人,小铺子的那门被拆了,铺子里的灶台什么的也都拆了。 还有一些骡车到来,骡车上装的都是些崭新的物件,都被车夫们送入了后院。 “李家大郎这是发财了?” “谁知道呢?许是赌钱赢了一点。” “哎,这李家大郎也是不争气,竟然又去赌钱了。你们说他爹可是竹下书院的院正,怎么就将自家的儿子也教不好呢?” “这呀叫着命!李家二郎学识不就极好的么?大郎若是有二郎一半懂事,沈家想来也不至于退婚,可惜了,若是大郎娶了沈家小姐,怎可能住在咱们这小巷子里,那肯定住在高门大院里,每日里餐桌上都有脸盆那么大的肉夹馍可吃。” “哎哎,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大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一个不一样?” “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天刚放亮就出了家门往外面跑。” “……跑?脑子还是有问题,你们可都得长了记性,万不可再借给他银子!一文都别借,他可是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往后再欠了债,他爹可不会再帮他还了!” “……” 对于街坊私下里的话李辰安并没有听见,但街坊们看他那异样的眼神他是有感受到的。 面对那样的眼神,他都是淡然一笑,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却并不能被这些街坊所理解,在街坊们的心里,他李辰安就像瘟神一样。 所有人避之不及。 对此李辰安当然也并不在意。 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看吧。 四天前在李府打的那一架让他对这身体有些担忧,所以他决定先将这身子给锻炼一下,于是就有了晨跑。 从二井沟巷子跑到画屏湖畔,再沿着画屏湖的湖岸跑到画屏东的烟雨亭大致在六公里左右,往返十二公里,加上在烟雨亭打打拳,耗时大致在一个时辰。 今儿个一大早他又出了门。 天光微亮,斜对面浅墨书院里已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他看了一眼,心想读书果然是个辛苦的活计。 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路小跑又来到了画屏湖。 湖畔的杨柳新叶已绿,偶有一只翠雀歇息在柳枝头,仿似看见了水中的小鱼,它飞了起来,一家伙扎入了水中,然后飞起,嘴里叼着一尾小鱼,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它又落在了柳枝头,将那柳枝压得一荡一荡。 于是这宁静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生机。 一路跑到了画屏东的烟雨亭,他停了下来,有些喘,肌肉也有些酸,他在亭外慢慢的走着松弛着肌肉,忽然看见不远的码头处又停着那艘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才想起了四天前这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去的那首词,有没有让他取得魁首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那要么是这个世界的才子太凶,要么就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毕竟那首《蝶恋花》可是柳永的大作,在前世也是极为经典的存在。 这四日来他除了跑步都呆在那小铺子里,许多事需要他向匠人们讲明白,毕竟他弄的这些东西那些匠人们此前并没有做过。 再加之他对那场以文选婿的文会毫无兴趣,所以他不知道三月初三的那场文会最终的结果如何。 若是那俊俏少年获胜当然是最好的,那样他至少不会来寻自己退钱。 当然,钱都花光了,退是肯定不会退的,大不了请他多喝两场酒。 站定了脚步,他又望了望那画舫,心想这样的文会再来两场就更好了。 手里有些拮据,他还寻思再卖两首诗词,可现在却没了那绝好的机会。 收回了视线,他开始打拳。 打的是跆拳道的拳。 劈拳、鞭拳、弹拳、抄拳、冲拳、正蹬腿、鞭腿…… 韧带没拉开,体力跟不上,身体的柔韧性也不行,这些拳式腿法并无气势,就连观赏性也不行。 所以……距离能够实战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也不急,左右无啥事,就慢慢来调理吧。 他开始拉伸韧带,练起了最基础的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那画舫的三层楼上有一扇窗的湘妃竹帘卷了起来。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正看着在烟雨亭外折腾的李辰安。 “……这就是练武?” 宁楚楚点了点头,狐疑的向站在身后的开阳问道:“他不是个文人么?” “回殿下,他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 “郑浩阳练的是什么拳法?” “回殿下,郑浩阳练的是南拳。” “你看看,他这练法却不是南拳。” 开阳凑了过去,看了片刻,“……这是练的什么玩意儿?” “本宫也看不明白,不过刚才他打的那套拳有点意思,若是底子好一点,那拳法腿法倒是有几分威力……也不是南拳北腿,莫非他还有别的师傅?” “回殿下,这个真没有!这些日子属下调查下来,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幼年随父读书,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就在家里,确实到九岁还背不下三字经。属下也去问过了郑浩阳,他直摇头,说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掌握不了。” “再之后他爹在二井沟巷子给他买下了那个铺子,其实生意还算可以,二井沟的街坊们说那时候的他虽然木讷,但做的蒸饼草糕却货真价实,味道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迷上了赌博……想来他而今依旧在经营着那处铺子。他和外界的接触极少,就连和街坊们的言语也不多,所以他的经历当真寻常。” 这些日子开阳一直在调查李辰安,还真将李辰安这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便是昨儿晚上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又乘坐画舫来到了这画屏东的原因——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确实是李文翰的长子。 除了尚未取消的那婚约之外,他甚至从未曾和某个女子私下有过往来。 他不善言语,胆小甚微,以至于除了去采买原料以及去赌坊之外都没怎么出过门。 开阳还说这十余日来他再也未曾去过赌坊,就算是在卖了那首词得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后也未曾去过。 似乎真戒了赌瘾。 他的银子都花在了他所说的那个小酒馆上。 负责监视李辰安的玉衡说他这几日鸡鸣而起,然后跑步,路线固定,似乎在锻炼身体,却从未曾读过书,也没再写过一首诗词。 那小酒馆已初现模样,只是那模样有些怪异,和寻常的酒肆全然不一样。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就糊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离若水更是对李辰安生起了强烈兴趣,她甚至还委托了她的二哥、广陵城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细查李辰安的生平。 毕竟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小心思。 “或许是一朝开悟……他受了巨大刺激,然后洗心革面,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楚楚沉吟片刻,身为宁国四公主,还掌管着丽镜司的她虽然年岁和钟离若水相仿,但她显然更为理智。 “那首词,我已派人送去京都查了。这事儿可急不得,就算那首词是他所写,也需要再看看其它……比如他另外的那十首词,若是能亲眼见到他作词那就更好了!” “他那小酒馆不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开业了么?到时候咱们去他那小酒馆里坐坐,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好,对了,我说沈巧蝶和他那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宁楚楚撇了撇嘴,“可没,我委托了花老大儒去向李文翰说个清楚。”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烟雨亭方向,那个人依旧在锻炼,似乎是蹲马步,但动作却不太标准。 “我想了想,这种小事强来可不好,花老大儒这些日子将在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讲学,和李文翰接触的时间颇多,他对李文翰讲讲其中道理想来李文翰是能够听的进去的。” “我说……程国公带着程哲那小子这两天可就到了,齐国公府上的那位齐知雪齐大少爷也留在了广陵城……” 宁楚楚转头瞅了一眼钟离若水,“看起来他们两家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还是觉得你在他们之间择一夫婿其实更合适。” 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粉嫩的脖子一扬,“联姻有意思么?” “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在玉京城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成亲这种事,最为关键的是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一辈子都好并且有趣的人!” “程哲那厮就是一武夫,齐知雪那家伙太过拘谨,都很无趣!” “他就有趣了?” 宁楚楚又看向了窗外,却愕然一怔,喃喃说道:“花老大儒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偶遇 第十四章 卖婚书 第十五章 退婚 第十六章 钟离若水的主意 第十七章 丽镜司 李辰安离开了李记粮铺,又去买了酒曲,想想一应事物齐全,于是便转身向二井沟巷子走去。 他并没有看见巷子东头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窗里露出了一张脸。 此刻那张脸正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是李辰东。 三月初三那晚从画屏湖回家,见了母亲那狼狈模样,也见了那些家丁一个个伤残的模样,才知道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傻子哥哥居然将家里给闹翻了天。 于是他写了一道诉状,于三月初四将李辰安告到了衙门。 今儿个衙门派了捕快来二井沟巷子的那铺子里拿人,按照宁国律法,李辰安被逐出家门就不再是李家长子,他的行为就是入室行凶,至少会被判以一年监禁。 有了这牢狱之案底……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出仕的那一天! 娘说他的变化极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日子看来,他确实变化极大,可那又怎样? 只要将你送入牢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年之后你再出来……已是废人一个,而我李辰东却已考取了举人! 你见了我,得跪在地上叫一声举人老爷! 至于这小酒馆,当然就不复存在,他投入的那些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我叫你狂!我叫你为他人白白作嫁了衣裳!” 初三那天画屏湖的折戟之郁此刻从他的心中散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那是他的哥哥! 虽同父,却不同母。 他从未曾叫他一声哥哥,因为……他是李家败类。 他不配! 端起茶盏,李辰东看着那小酒馆门口站着的两名捕快,此刻李辰安正好走到了那两名捕快的面前。 接下来,他将被带走。 然后……得将这事告诉父亲,娘就会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俩个女人也得驱逐出去! …… …… 李辰安站在门口。 两个捕快拦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个年长的捕快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了看李辰安,问道:“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滴溜溜一转,心想这事要想落个平安恐怕只有去请花满庭花老大人了。 “在下正是,两位官爷这是何意?” 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还不清楚?” “啊,敢问官爷指的是何事?” “我且问你,三月初三傍晚时分,你是否回过李府?” “嗯,有这事。” “我再问你,你进了李府之后,是不是在李府行凶作恶?” 李辰安摇了摇头,“官爷,我可没有行凶作恶,我就是惩治了一个恶女人还有五个家丁!” 年轻捕快面容一肃,一声大喝:“这不叫作恶叫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李辰安,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李府,意图谋财害命,有人告发了你,你的一应罪状,自有刑房大人亲自审理!” “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小铺子外来了两官差,此刻那官差训斥李辰安的声音还很大,于是巷子里的许多街坊便好奇的围了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李辰安这厮居然跑去了李府闹出了事来。 “我就说吧,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以前装着老实,背地里却跑去了赌坊,我就觉得他哪里来的银子弄这铺子,肯定是去了李府抢了银子!” “……李府毕竟是他的家啊,就他那胆子,你们觉得他敢去李府生事?” “可官爷就在这啊,指名道姓的要拿他,那肯定是李府的人告发了他,再说他被他爹赶出了李府,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越是不起眼的人狠起来才越厉害,我看呀,他连李府都敢抢,说不定哪天就抢到了我们头上!” “……” 外面很吵,声音传入了内院。 内院里还没离开的宁楚楚眉间一蹙,“开阳,你出去看看。” “属下遵命!” 开阳走了出来顿时一愣,她看见那年轻的官差一手摁着腰间的朴刀一手向李辰安抓了过去。 李辰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必须找到救兵。 救兵就在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他相信以花老大人的影响力,定可以将这件事给轻易化解掉。 再不济也得让花老大人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大牢中,他或许会看在那首词的情分上将自己给捞出来。 “等等!” 李辰安后退一步,手掌一翻,反将那年轻捕快的手给抓住。 “此事另有端倪!” “老子不管你有什么端倪,有事去了衙门再说!” “那两位差爷稍等片刻,我去见一个人。” 年轻捕快不耐,眉间一蹙正要说话,一旁那年长的捕快却摆了摆手,“李辰安,你想去见谁呢?” “花满庭花老大人。” 很显然这俩捕快知道花满庭的大名,他们都愣了一下,那年长的捕快却笑了起来: “我说,花老大人居于京都玉京城,此去玉京城一来一回得半个月光景,我们总不能等你半个月吧?” “再说……你李辰安是什么身份?” “花老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就你李辰安能认识花老大人?你若是认识他老人家,何至于在这二井沟巷子做这营生?花老大人一句话,你至少也可以去京都某个世家门阀当个门房。” “你若是说去求咱广陵城的某人我还相信,你瞧瞧你,撒谎都不会,四喜,拿人!” 那叫四喜的年轻捕快一家伙将手给抽了回来,正要上前一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且慢!” 两捕快回头,便见一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 年长捕快咧嘴一笑:“这位……女侠?你也是想要帮他出头?” “你们稍等,我进去一下就出来,不用花半月时间去京都!” 开阳转身进去,四喜看向了那年长捕快,“头,” “稍等。” “……好!” 外面看热闹的街坊这就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了。 刚才那傻子居然说认识宁国大儒花满庭,这当然是他瞎扯,因为这傻子这三年来可没离开过二井沟巷子,更不用说去往京都了。 这两位差爷一眼识破了他想逃离的诡计,本以为他即将伏法,却不料他那后院子里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如此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这是金屋藏娇? 那姑娘倒是姣,可他那是金屋么? 可惜了那姑娘! 听她口音是外地来的,估计不知道李辰安的底细被他给骗了。 这家伙,以前从不和邻里往来,原来是心里有鬼装出的那幅可怜模样。 此刻坐在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探出了脑袋。 距离并不远,他们的声音还很大,李辰东听见了那些对话。 李辰安说出了花满庭这个名字让他吃了一惊。 那日花满庭登画舫三层楼去了后面那舱房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花满庭还真就在广陵城,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辰安居然会认识花满庭。 他和那俩捕快所想一样,本以为那俩捕快揭破了李辰安的谎言就将把他带去衙门,不料又杀出了一个女子来。 这又是谁? 那俩捕快怎么不动手了? 莫非还生出了什么幺蛾子? 思来想去,李辰东都不会认为那个傻了十七年的哥哥会认识这广陵城里的某个贵人。 李辰安此刻也有些懵。 刚才那女子是上午时候跟着那俊俏公子来的,他们居然还没走? 对了,那俊俏公子是宫里的太监……看来他那太监的身份还很高,这女子应该他的侍卫。 如果这位俊俏公公插了手,那自己还当真能够逢凶化吉,也就不用去欠花老大人一个莫大的人情了。 只是……他既然是公公,要那词登那画舫是什么意思? 就在各自猜测的时候,开阳走了出来。 “你们俩进来一下。” 四喜看了看年长的捕快,那捕快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开阳走入了铺子,开阳并没有将二人带入后院,而是向他们出示了一面令牌。 四喜一愣,他没见过这令牌,但他旁边的那年长捕快却大吃了一惊—— “丽镜司……大人!” 年长捕快连忙躬身一礼,“不知道丽镜司大人在此,只是……只是那李辰安……?” “回去告诉你们的知府大人,李辰安本就是李家长子,惩戒几个恶奴这等小事就不劳他来审问了。” “小人遵命,”年长捕快扯了扯四喜衣摆,“走!” 二人出了这铺子的门,年长那捕快看向了李辰安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拱手一礼,小意的说道:“李公子,误会,都是误会!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陈二狗一声,二狗愿为您鞍前马后!” “告辞!” “都散去,”陈二狗冲着围观的街坊吼了一嗓子,“李公子被人诬陷,我等已查明真相,你们再敢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子治你们一个诽谤之罪!” 围观群众这就惊呆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当然已经猜到,只是没料到那俊俏公公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惊呆了……这厮的背后究竟有谁在为他撑腰? 莫非花满庭老大人在里面? 四喜和陈二狗走在街头,他这时候回头望了望才问了一句:“头,丽镜司是啥?” “一群女魔头!” “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记住了那牌子没?那牌子有金银铜三种,以后见到那牌子,无论是哪一种,哪怕发生了天大的命案也切莫吭声!” “……这么厉害?” “不长眼的都被丽镜司的人给杀了,你若是不嫌命长,可去试试!” 第十八章 绣衣使 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将这银牌把玩了片刻。 银牌三指见方,呈盾形,一面雕刻了一只鸡,另一面雕刻了三个字——丽镜司。 李辰安用牙咬了咬,磕牙,看来不是纯银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总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那俊俏公公说的去刺探情报,这活儿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改天去一趟四神庙巷子,找到那个卖棺材的翠花,将丽镜司这些日常工作统统丢给她,月底交给自己一份工作报告,能够向上面的长老会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西市李记粮铺的李小花拉着一架马车将他买的粮食给拖了过来。 李小花依旧穿着那身短卦,一条灰白色的汗巾绑在腰间。 他肩上扛着两袋粮食,腋下夹着两袋粮食,手里还各提了一袋粮食。 他就这样走入后院。 腰没弯背没驼,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公子,都在这了,您说说放在哪里?” 李辰安看着他那壮实的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李小花胯下一紧,连忙说道:“公子,小人不干那活!” 李辰安一愣,瞪了李小花一眼:“想啥呢?放在西厢房!” 李小花将那些袋子放下,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咧嘴憨憨一笑:“小人会错了意思……军中此风颇盛,小人愚钝,学不会,嘿嘿。” 码的! 幸亏你没有学会,学会了老子还不敢用你! “和你娘商量过了没有?如果可以,将你铺子里的存粮全给我拉来,往后你和你娘就住在西头那两间房,有点小,暂时委屈一下。” “嘿嘿,公子,那月钱您看看……” 李辰安一想,一铜牌密探也就是二两银子,这货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手下的一密探,“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李小花眼睛一亮,“成!那小人啥时候搬过来?” 李辰安想着待会还要去斜对面的浅墨书院,“明天吧,明天早上你把你铺子里的所有粮食都搬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晚上时候过好秤,让你娘将账算好,明天一并结了。” 李小花没料到遇见了这么一个大方的主家,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连忙摆着,“使不得使不得,明儿个小人将粮食送来再算账。” “拿着,别啰嗦,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给你娘好生看看!” “那、那多谢公子了!” “往后记得叫我少爷!” “好,多谢少爷,小人告退!” 李小花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抬步走出了后院。 李辰安跟了出去,便震惊的看着这厮将那马车往身上一套,飞一般的拉着就跑了。 比正儿八经的马还要快! 真特么的人才啊! 这厮……一顿究竟能吃多少? …… …… 李辰安又去了一趟西市,买了一坛子广陵散。 这一坛子约莫十斤,两小斗半,价值银子二两五钱。 真贵! 但比起自己要酿的那酒,它真便宜! 去浅墨书院见花满庭这不能空着手去呀,自己的酒要过些日子才有,那只能去买一坛子广陵散了。 提着酒坛子,踩着一地的夕阳,他来到了浅墨书院。 那位在夕阳下打着瞌睡的门房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懒洋洋进去了一趟,出来时候对李辰安的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甚至还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子,花老大人在醉心亭等您!” “……醉心亭怎么走?” “从这大门进去,见着那一排书院之后从右边那条小径绕过去就能见到一片开阔荷塘,醉心亭就在荷塘上,很好寻。” “多谢老丈!” “公子客气。” 李辰安走入了浅墨书院,当他来到那片书院外的时候,恰好书院放学。 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从书院里出来,三三两两一起,三三两语几句,很是热闹,令李辰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代。 “咦,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 “哪个李辰安?” “就是竹下书院李院正的长子李辰安呀!” 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咱们学院斜对面原来卖蒸饼草糕的那个!” “还真是他……他怎么跑咱们书院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张门头打盹他混了进来。” “来沾染一点文气?” “就算将他丢进墨池里提起来也带不上半点墨……对了,前些日子偶遇霍书凡霍兄,霍兄说这小子还没将那婚书退还给沈家小姐,可把沈家小姐害得很惨。” “他肯定不会退呀,就他那傻子的名声,咱广陵城的女子谁会嫁给他?” “……”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伸手一指:“那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群少年里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小子站了出来,脖子一扬,“怎么?你这傻子还敢在咱们浅墨书院撒野不成?” 李辰安拧着酒坛子就走过去,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现在怀里有了那面银字招牌,他正寻思在那个俊俏公公离开广陵城之前试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好使。 这厮既然来招惹自己,那正好用来验证一下。 揍他丫一顿! 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出示那牌子看看效果。 那少年一怔,没料到李辰安当真大步而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才听说的那件事——三月初三傍晚,这厮回李府将李府的五个家丁给暴揍了一顿。 自己这身板肯定没家丁的身板结实,这厮如果真揍了自己,他一傻子就算被关了大狱也无所谓,自己当着这么多同窗丢了脸面……这可就划不来了。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人群中,“别以为本少爷怕你,本少爷不与你这傻子一般见识!” 其余几个学子一瞧,有两个袖子一捋,嘴里高呼:“怕他做甚?揍他!” “张兄,非怕他也,实不值当也!” 那姓张的一听,对呀,姓梁的招惹的那傻子,我去出什么头? “梁兄所言极是!” 他也退了一步,还放下了衣袖, 另一个少年一瞧,你们都不上了让老子去单挑? 不行,俺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这偌大的广场上就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李辰安步步紧逼,那六个少年步步后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嘴里还说着狠话,但他们脸上变得渐渐苍白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苏沐心走了过来。 “李兄,” 李辰安驻足,看着那群少年鄙视的竖了个中指:“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广。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苏沐心就在他身边。 “李兄,” “啊,不是说你,这些人诽谤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最重声誉,既然李兄来了就暂且饶他们一次,咱们走,可别让花老大人久等。” 苏沐心瞧了瞧李辰安,心想你都十七岁了! 若是你真重声誉,这十七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活下来的? 李辰安跟在苏沐心走了。 那群学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姓梁那少年恶狠狠的冲着李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若不是苏学长将他带走,本少爷本想不顾身份将他揍个鼻青脸肿!” “就是,给他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 “不是,苏学长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怎么会和他认识?苏学长这是带他去哪里?” 众学子顿时无言,心里都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从嘴里说出来。 …… …… 醉心亭。 李辰安跟着苏沐心到这亭子里的时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花满庭花老大人,另一个是名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种贵气和沈千山身上的贵气不一样。 沈千山的贵气是从穿着配饰表现出来,但这个中年男子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比如他的那张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的四方脸。 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色彩,但那一眼却让李辰安仿佛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渊。 官府中的人! 官儿一定不小! 李辰安并没有吭声,反正兜里有那牌子,哪怕你是宰相又如何? 他将那坛子酒放在了石桌上,笑嘻嘻的向花满庭行了个礼,“老大人好!” “小子寻思老大人乃是文坛泰斗,当应喜欢饮酒。” “本应该带着我亲手酿造的酒来拜访您,但时间太紧迫了一些,我那酒得过些天才有。” “这广陵散虽不及我酿的酒,但聊胜于无,咱们也能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 李辰安前三句都是拍马屁的话,那中年男子虽不以为意,但对李辰安的印象却差了很多。 但李辰安最后这句话却令他微微一惊—— 广陵散已算得上上品的好酒,这少年居然说不及他酿的酒! 这话他当然不信,便愈发觉得这少年过于放浪。 可偏偏他又说出了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的妙语…… 所以刚才老师说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有大才,老师不可能看走了眼,应该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恃才放旷,倒是需要多加打磨才好。 也不知道老师将自己叫来,介绍这么个少年给自己认识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将进酒 第二十一章 深意 第二十二章 恨意 第二十三章 衙门 第二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二十五章 交易 第二十六章 兄妹 第二十七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上 第二十八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下 第二十九章 计划 第三十章 榕树下小酒馆 第三十一章 各自心思 第三十二章 画屏春 上 第三十三章 画屏春 下 第三十四章 天价的酒! 第三十五章 好酒!好好的酒!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没有料到自己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那个秀色可餐的姑娘。 他走入了小酒馆,便见那姑娘正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很是赏心悦目,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小二暂时是没有的。 倒是有一个掌柜。 他去那酒柜子里取了一小盅,从酒坛子里打了一勺酒。 酒倒入小盅,正好七分,恰好一两。 他端着小盅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笑道:“多谢姑娘捧场!这是你要的一两酒,请付二百文钱。”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我这两人呢,你就应该给本姑娘再来一两。雪儿,给钱!” 她身后那丫鬟愣了一下,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取出了四百文钱递给了李辰安。 “多谢!” 李辰安转身又打了一小盅放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可惜了,没有玻璃杯。 若是有玻璃杯装上这更加晶莹的酒卖相会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候,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的程哲和齐知雪也相继走了进来。 他们的犹豫倒不是这画屏春的价格,而是钟离若水的率先而行—— 这意味着钟离若水当真对这李辰安极为重视,似乎生怕他这小酒馆的生意受到了冷落。 她本不善饮酒,此刻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她迈出去的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程哲和齐知雪的心坎上。 踩着有些痛,偏偏又毫无办法。 二人坐在了钟离若水的两侧,齐知雪抬头,眼神不善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酒!” “客官,几杯?” “……两杯!” “客官请给四百文钱!” “不是先喝酒再给银子?” “不好意思,小店规矩如此。” “……”齐知雪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四百文钱,李辰安又去了柜台后打了两小盅酒送了过去:“客官请慢慢品尝。” 程哲拿起了酒盅,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 这一口的味道远比在外面嗅到的酒香更为浓郁,他的那双浓眉一挑,那双大眼顿时一喜,然后……他一口喝光了这盅里的酒! 他将酒衔在口中,在口腔里萦绕了片刻才徐徐咽下,接着齐知雪大吃了一惊,便见程哲一把将他面前的那一小盅酒给抢了过去,在他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程哲已经脖子一仰,将他的那一盅酒也给喝了下去! “……程兄?” “好酒!” 程哲呼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声大吼:“好好的酒!” “掌柜的,再来两斤!” 李辰安微笑摇头,“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规矩,一人一天一两,多一钱也不卖!” 程哲一愕,他那虎眼一瞪,“哪来的这破规矩?你开店卖酒,本少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强吃了你的酒!” “别那么磨叽,快快再来两斤!” 李辰安又摇头,“还请客官明儿个再来!” “……”程哲看向了李辰安,双眼渐渐愤怒,想想自己堂堂程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的程国公继承人,玉京城左卫中郎将,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只要说一声想要喝酒,那有的是人花大量的银子来请。 可今儿个居然在这广陵城的破小酒馆里吃了个瘪! 虽然刚才他听李辰安说过那些规矩,可那些规矩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是规矩! 国公府大少爷来你这破小酒馆喝酒,这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 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就在程哲想要发飙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咳嗽了两声: “吵什么吵?” “知道我喜欢这小酒馆什么么?” “其一当然是这画屏春了,其二便是这里的清净。” “我就想清净的品品这酒,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莫非是醉了?” 程哲顿时哑口。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头。 钟离若水为那小子出头了,程哲至此才相信她是真喜欢上了那小子。 看来,当真只能成为兄妹了。 那如果钟离若水成了这小子的妻子,他丫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夫?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李辰安成了自己的妹夫,那他这酒岂不是就能无限畅饮? 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得失之道? 那自己可就不能再得罪了这小子,看钟离若水护夫的坚决,得罪了李辰安也就得罪了钟离若水,得罪了钟离若水,也就得罪了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 肯定会挨揍! 得不偿失啊! 程哲数息之后想明白了,自己非但不能揍那小子一顿出口恶气,反而还得巴结着他。 这特么的! 就在程哲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时候,小酒馆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女人。 一个也很漂亮的女人。 她站在小酒馆的门口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身上,脸色顿时一喜,正要过来,钟离若水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是沈巧蝶。 李辰安的前未婚妻。 现在钟离若水不太喜欢这个人。 看见她总有一种李辰安被用过一次的感觉。 沈巧蝶却不知道钟离若水心中的想法,在她看来,正如霍传名的那番分析一样,钟离府三小姐不过是在利用那傻小子罢了。 今儿个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就想前来瞧瞧李辰安所酿的酒究竟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好。 若是,当告知霍家。 若不是……也当告知霍家。 她压根就没看李辰安一眼,径直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这张桌子前,向左右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公子道了个万福,“两位公子好,三小姐好。” “……坐吧。” “谢三小姐。” 沈巧蝶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她这时才抬头瞅了一眼李辰安,眼里流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神色: “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要开个小酒馆。” “开个小酒馆从霍家去进酒不好?偏偏要自己酿酒!” “听说这几日你这小酒馆所造之势盛大,可这小酒馆里的客人……若不是三小姐有那慈悲心肠,你这小酒馆恐怕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做人,最为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酒,不是谁都能够酿造的,好酒更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酿的出来的!” “多谢你退还了婚书,所以……忍不住劝诫你几句,广陵城有句俗语,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还是好好的卖你的蒸糕草饼吧,至少能得个温饱。”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你弟弟的伤好了没有?” 沈巧蝶一愕,便听李辰安又笑眯眯说道: “我这是小酒馆,你若是要喝酒就给银子,你若是闲的无聊……请出门左转!” “你……!” “你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若不喝酒,请走!” 第三十六章 好酒!好好的酒!下 沈巧蝶万万没有料到曾经的那个卑微的李辰安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无论坊间的传言如何,她坚信自己对李辰安的了解才是最为正确的。 他的那首《蝶恋花》一定出至花老大人的手! 因为他根本就没可能作出那样的词来。 就算是他在府衙外打了她的弟弟沈继业,那也不过是他的莽撞行为的体现,靠的是他以为能够依仗的钟离府。 刚才在这小酒馆的外面仔细的瞧了瞧,虽然这小酒馆的风格确实有些令她意外,但她思索之后还是认为是钟离府派了人帮了他一把。 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 只是而今走了一点狗屎运道。 可偏偏他却不知道那运道来的突然停留的时间也会很短暂。 没有了钟离府的关注,他李辰安依旧啥都不是。 甚至他在广陵城连酿酒的粮都买不到一粒! 他是真的傻啊! 居然敢顶撞自己,那就等他欢喜一些日子再灰溜溜的倒闭吧! 于是,沈巧蝶也没有了品这酒的心情。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徐站了起来,脸上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对钟离若水三人又行了一礼,歉然说道:“正好还有一些事,三小姐和两位公子慢用!” “若是三小姐有暇,随时招呼我一声,正好我得了一本京都大才子齐知雪的诗词文集,每一首都极为精彩,若是三小姐喜欢,我送给您看看。” 齐知雪脸色一红。 他看过苏沐心抄写给他的那首《将进酒》,那首诗按照花老的初评,估计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十! 再加上他三月三那天作的那首《蝶恋花》,李辰安这小子就有一词一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放眼而今整个宁国,谁能站在他的风头之上? 苏沐心说那小子虽只有十七岁,却已是当代大家,只是他不太喜欢那些虚名,故而依旧隐于这二井沟巷子,这便是花老将他视为知己视为忘年交的原因—— 有大才而不放旷! 视名利如粪土! 隐忍十余年而心不变! 这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最完美的诠释! 此刻这女子居然在他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那些诗词……这特么岂不是班门弄斧令自己不堪么? 钟离若水笑了笑,她端起了酒盅,“最近没空,你且去忙吧。” “……好。” 沈巧蝶本以为这番话一出是给了钟离若水一个借口,钟离若水会以这个借口为由随着她一道离开,毕竟钟离若水前来已经给足了李辰安的面子,她再留在这破地方也没啥意思。 可她并没有走。 那么她估计是随着这两位贵公子来的。 于是沈巧蝶告退,正要离开这小酒馆,却不料程哲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沈巧蝶以为这贵公子有什么吩咐,便见程哲看向了李辰安,指了指沈巧蝶:“她的那一两酒卖给我,这样可以吧?”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有。” “这是两百文,上酒!” “好,客官稍等。” 沈巧蝶顿时就有些懵逼了,怎么的?这卖酒还需要名额? 这贵公子一口京都口音,还和钟离三小姐同坐一桌……莫非他就是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 他不是前来广陵城向钟离府提亲的么?怎么两人来了这里? 理应是三小姐在以李辰安为借口推脱,可那傻子却浑然不知。 不过……若是能与这等贵人结交,无论是对沈家还是霍家的未来都大有裨益。 她正要回来再坐下,却不料程哲对她挥了挥手:“你的那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想要再喝,明儿个再来!” 沈巧蝶面色一红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的看向了钟离若水,却见钟离若水正好小口的品了品那盅酒,“好酒!” “果然是好好的酒!” 她如此一赞美,一旁的齐知雪就郁闷了,他的那盅被程哲给喝了呀,至今他还不知那酒的味道。 “你得赔我一杯!” 程哲浓眉一扬,“你打得过我么?” 齐知雪哑口无言,狠狠的瞪了程哲一眼,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面前的另一盅酒上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大方的将那盅酒推了过去,齐知雪大喜,端着酒盅一口饮尽,片刻,他激动的挥舞着手臂也是一声大吼: “好酒!” “其味甘冽,其韵悠长,其香醇厚,其势……磅礴!” “掌柜的,今儿个开业破个例如何?” 看着李辰安端来一盅酒,齐知雪眼巴巴的又道:“价格翻倍、不,三倍的价格,让我等好生的喝一场过过瘾,可好?” 沈巧蝶就惊呆了。 如此说来,他酿的这酒当真是极好的? 二百文一两的酒……那位公子居然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六百文一两……六两银子一斤,这比广陵散贵了多少? 她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如此之高的价钱,李辰安哪怕是个傻子也肯定会卖的呀! 可接着她却傻了眼—— “不好意思,”李辰安将手里的一盅酒放在了程哲的面前,看向了齐知雪笑道:“这是小酒馆的规矩,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所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好一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小酒馆外走入了五个人来。 这是五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衣着富贵,除了最前面说话那人显得清瘦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大腹便便的模样。 “我等商贾,最为在意之事便是规矩二字。小兄弟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还有如此高尚情操,我蔡正遥佩服!” “还请小兄弟给我们五人各来一两酒!” 五人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沈巧蝶看了看蔡正遥,这人可是广陵城排在第二的粮商,霍传名霍伯父极为关心江南秋粮,父亲说这蔡正遥深耕江南多年……沈家不卖粮食给李辰安酿酒,可这蔡正遥却亲来了这小酒馆! 莫非他还能看中李辰安这小酒馆所需的那丁点粮食? 她的眼里闪烁起一抹异样的光芒,然后抬步走了出去。 李辰安正在柜台后给蔡正遥五人打酒,钟离若水此刻却走了过去。、 她双肘撑着柜台,双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忙碌的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喂,我说,能不能打一小壶给我,我带回去?” 李辰安没有抬头。 “不行!”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小气吧啦的!”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开个价,本小姐把你和你这小酒馆一起买了!” “如何?” 第三十七章 生意 放眼于偌大的广陵城,小小的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小酒馆,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将整个广陵城给点燃。 因为那个叫榕树下小酒馆所定下的奇特规矩。 也因为名满天下的花老大人为那酒取了名字,甚至还题写了匾额。 还因为那酒的贵!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画屏春的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根本无法品尝到那酒的滋味,却不影响他们对那酒的传扬。 言谈中多是羡慕的味道,都是说若是能饮那么一小盅这辈子也算是无憾。 但对于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而言,在他们怀着好奇品尝了一小盅之后,那处榕树下小酒馆就成了他们每日必去的地方。 实在是因为那酒的味道太好。 也实在是因为那一两酒太少。 在开业当天的晚上,榕树下小酒馆里亮起了红亮的灯笼,小酒馆就已经坐满了人,偏偏还无人大声喧哗,最多是初尝此酒之后发至于内心的欢喜激动。 只有一两,许多人都舍不得一口给吞掉,于是一个个喝酒的模样都变得秀气斯文了起来。 生意太好,李辰安忙不过来,于是他将翠花给叫了出来,也请了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坐在了柜台前收钱。 翠花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很是担心这位绣衣使大人将那酒卖那么贵没有傻子愿意前来消费,当她走入铺子里的时候才知道广陵城有钱的傻子实在太多。 她欢喜的忙碌着迎来送去,打酒端酒,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不知不觉间小酒馆的十斤酒售卖一空,后面居然还有傻子源源不断的来,最后竟然抱怨而归。 这钱……有这么好赚的么? 就一两酒而已啊! 喝下去就没了,可不像那棺材,买一口可躺……百年! 她本以为这开业的第一天生意好是源于花老大人的名头,却不料第二天中午时候小酒馆刚一开门,外面居然就有人等着了。 然后是第三天,人越来越多,但酒依旧只有那么一丁点,依旧有来晚了的人遗憾于没有将银子给花出去。 这三天那位绣衣使大人赚了多少银子? 翠花在后院酿酒,一边酿一边算—— 三十斤酒,一斤卖二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两银子,刨去成本,他至少赚到了五十两银子! 难怪这两天的伙食开得更好一些。 只是那个叫李小花的大块头吃得太多了。 榕树下小酒馆用了短短的两三天时间走上了正轨,崔三娘专门负责收钱,翠花除了在后院酿酒之外就在前铺子里服务。 李巧兮也加入了进来,只是她在铺子里呆的时间会短一些,但她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哥哥他,出息了! 她将小酒馆里的事讲给了母亲,母亲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多了。 反倒是父亲。 想来父亲也听闻了画屏春这个名字,父亲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李府的东院很安宁,西院的那个讨厌的女人自从上次被哥哥揍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东院,甚至就连前花园都去的极少。 许是怕了。 如此,甚好! 整个小酒馆最闲的就是李小花,他的任务是护院,如果小酒馆有人生事,他负责将生事之人给丢出去。 李辰安这两日也没有出门,除了看着这小酒馆之外他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比如,剩下的粮食不多了。 比如,酿酒作坊的事需要提上日程,那就得去城外寻一块地。 还比如陪着花满庭老大人聊聊天。 等等。 今儿个一大早,他和李小花刚刚晨跑锻炼回来,在小酒馆的门口便遇见了一个人。 熟客。 这三日都有来喝一盅。 他就是广陵粮商蔡正遥。 “李公子早!” 蔡正遥笑盈盈拱了拱手。 “蔡老板早……我说蔡老板,我这小酒馆可是午时过后才营业,你来的也太早了一些吧。” “酒当然是要喝的,但我此刻前来倒不是为了酒。” “哦……”李辰安推开了门,“那蔡老板请进。” 将蔡正遥引入后院,二人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蔡正遥嗅着浓烈的酒味打量了一下这很是拥挤的小院子,看向了李辰安,问道:“李公子这酒如此受人欢迎,不知道李公子可想过扩大规模,就按照这个价格放在市场去售卖,我以为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李辰安笑了笑,“这事吧,倒是不急。” “毕竟这画屏春才在小店售卖三天,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咱们广陵城的路,可不太好走啊!” 蔡正遥捋着短须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 他说的是不急,那么就意味着往后是有将画屏春做大的想法。 他知道广陵城的路不太好走,说明他没有被眼前这极好的生意给蒙蔽了眼睛。 他是在稳扎稳打,就像他这十几年来装傻一样。 这样的少年才是心性真正成熟的少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花满庭在支持着他,而广陵州的知府刘酌刘大人又是花满庭的学生。 这小子一旦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给理顺,给运用娴熟,那就是画屏春向广陵散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李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粮商,我也听说过沈家和你的那些事,当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很喜欢你这酒,我也很喜欢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今儿个来和李公子坐坐,想的是……咱们之间倒是可以好好合作,其实这合作也很简单,我蔡家卖酿酒的粮食给你,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绝对给公子最优惠的价格!” “蔡老板这是真看得起我李辰安啊!不瞒蔡老板,我这小酒馆一天也就耗用四十来斤粮……这对于蔡老板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蔡正遥摆了摆手,“四十斤粮也是生意,我想和公子做生意所看重的倒不是其中的利润,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蔡老板有大格局啊!只是如此一来,蔡老板岂不是得罪了沈千山?这对于蔡老板而言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李公子放心,原本同行就是冤家。不是因为而今你和沈家有了矛盾蔡某才背地里说他沈家闲话,哪怕他沈千山生意做得再大,我蔡某却依旧看不起他!” “还这样?” “有些事,往后李公子自然会知道。” 第三十八章 算计 夜静谧,风微凉,有阵阵花香。 霍府的书房里,霍家家主霍西坐在茶桌前,嘴里叼着一杆旱烟。 旁边一丫鬟用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白雾。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广陵通判霍传名。 “那酒,他竟然不卖出来,你说……那李辰安这是个什么意思?” “回大伯,我想其一是他没有银子来扩大规模,其二,沈家放了话,让整个广陵城的粮商都不可将粮食售卖给他。” “当然,他那小酒馆每日就卖十斤酒倒是不需要多少粮食,他也能从某些小商贩手里偷偷买到。但他若是想要做大却万万没有可能,所以他那画屏春对咱们的广陵散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雾朦胧了他的那张老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片刻之后问了一句:“沈千山……这些年沈千山倒是做得不错。但在这广陵城里,他却还做不到一手掌握所有粮商,比如他那老对头蔡正遥。” “大伯,沈巧兮有提起蔡正遥去过那小酒馆,小侄也派人去查探了一下,这几日蔡正遥确实都有去他那小酒馆喝酒。” “不过……蔡正遥在广陵城的生意做得挺大,想来他是看不上李辰安所需要的那几十斤粮的。” “就算他能看上,真和李辰安合作了也无妨。” “只要沈千山办好了今岁江南秋粮之事,他蔡正遥的生意就没了货源,到时候他自保都来不及,更没可能再卖粮给李辰安了。” “嗯,”霍西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程国公走了没有?” “回大伯,听钟离秋阳说,程国公大致还要在广陵城呆上三五天。” “你说……这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程哲来钟离府提亲,这都过去了五六天了吧,怎么就没有听见传来什么消息呢?” “这个……毕竟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性子强硬,她理应也不喜那位程公子,不然她也不会弄那一出以文招婿的事。” “这对于程国公而言显然丢了颜面,没有消息传出倒也正常。”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将烟锅翻过,在脚跟磕了磕,随手将烟杆递给了身后那丫鬟。 “这事还是有些怪异,老夫寻思程国公既然到了广陵城,那么霍家当去拜见他一下,毕竟五大国公府之一的程国公府在咱们宁国的影响力还是极大。” “名扬在京都和骆国公府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再和程国公府走得更近一些,这对他的仕途多少会有些帮助。” “但老夫让大管家将拜帖送去钟离府……没送出去啊,连程国公的面都未曾见到。” “说来这位程国公到广陵城也有几天了,他竟然就一直住在钟离府里,连门都没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传名想了想,“许是在和钟离塑谈那婚配之事,或者改日小侄探探钟离秋阳的口风。” “嗯,”霍西点了点头,“钟离府太高,程国公府也太高,若是他们真的联姻……对骆国公府可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幸亏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对此无意,这反倒是一桩好事。咱们不谈这个了,毕竟以而今霍府的实力距离他们差距还很远。” 霍西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看向霍传名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花满庭花老大人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花老今日已经离开广陵城往京都而去,刘酌亲自送的行。” 霍西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那就等程国公离开广陵城吧,然后……我要画屏春的那酿造法子。” “小侄知道!” “另外,虽然这才三月末,但江南的秋粮之事却要吩咐沈千山抓紧了,那事万万不能出丝毫纰漏!” “写两封信,一封给在湖阴县老五,一封给宜县的老八,这两个县是江南产粮的大县,叫他们也都盯着一点。” “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南织造曹大人的女儿正好及笄,名扬的意思是……让老夫去一趟平江给霍子归提亲。” “这几日你多备一些礼物,到时候老夫带去。” 霍传名眼睛顿时一亮,江南织造虽然仅仅是个五品的官儿,但那却是整个宁国两大肥差之一! 另一个是盐铁司。 如果广陵霍家能够和江南曹家联姻,这对霍家当然大有裨益。 堂弟霍百扬在京都,虽是太子近臣,但仍然需要许多的助力。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大伯,小侄听说京都……二皇子殿下似乎压过了太子殿下一头?” 霍西抬眼,眼神有些凛冽。 “这些事,你不要问,不要说,更不要去管!” “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自有百扬去安排。” “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咱们这广陵城的事,画屏春压在咱们广陵散的头上,这让大伯我有些不安心啊!” “李辰安这个人,也让老夫有些不安心啊!” “现在虽然暂不能动他,不过……也可以给他舔舔堵嘛,比如广陵城的地痞混子不是挺多的吗?” 霍传名躬身,面色一狠:“小侄知道怎么做了!” 广陵霍家在打着李辰安的主意,钟离若水的桃花山庄里,也有人在打着他的主意。 “我说四公主殿下,你真不去尝尝?” 桃花山庄,一大片的桃林中挂着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就在其中的一处亭子里,钟离若水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宁楚楚,眉飞色舞的又道:“真的很好喝咧,程哲那家伙和齐知雪为了那酒差点没打了起来,这几日他们俩更是天天眼巴巴的在他那小酒馆的门前候着等着开门。” “因为稍微迟了一些可就没有了。” “喂,我说,你觉得他……他怎样?” 宁楚楚撇了撇嘴,“什么怎样?” “就是和商不器商丞相比,怎样?” 宁楚楚顿时就瞪了钟离若水一眼,“不就是酿出了个还不错的酒么?这只是小道,商丞相所做出的那番事情可是真正的大道!” 钟离若水耸了耸小鼻子,“可齐知雪却说若是能够从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另外呀……”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曾经整个广陵城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傻子,谁能想到他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小酒馆的小掌柜,谁知道万一哪一天他有了机缘,是不是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本事?” 宁楚楚觉得这些日子钟离若水中了那人的毒。 不过细细想来钟离若水的这番幻想虽有些不切实际,但李辰安那小子确实有些能耐。 他既然一次就酿出了那么好的酒,说明他早已知道这比瑞露更好的酿酒技术,但偏偏他十七年低调隐忍,宁可卖那利润极低的蒸饼草糕也不卖这一本万利的酒。 他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直到他有了丽镜司绣衣使的这个身份,他才将那酒给酿造出来,这便是谋定而后动。 所以他的性子果真如花老说的那般沉稳,他的行事也没有天下绝大多数少年那般轻浮。 如此看来,丽镜司的那个艰巨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他试试。 宁楚楚俯过身子看着钟离若水,脸上没有丝毫丽镜司首领的严肃,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俏皮模样:“喂,我说,你若是真喜欢他,为了显示你钟离若水独到的眼光,也为了让整个钟离府上下对你们这事没有闲言碎语……” “你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 “如果他真能够封侯拜相,我想那样才是最完美的,毕竟一小酒馆的掌柜这个身份……就算是你不嫌弃,是不是终究有些遗憾?” 钟离若水一听,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光彩夺目呢?可我怎么帮他?” “你想想,他那画屏春现在是不是供不应求?” “是呀!” “画屏春既然如此之好,但他那后院却如此之小……” 钟离若水懂了。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眼里顿时闪烁起璀璨的光芒。 “建酒坊!!” “建一处大大的酒坊!” “将画屏春的产量提升在广陵散之上!” “更高的售价,更高的利润,更大的市场……就算他无志于封侯拜相,那成一个广陵首富也是没有问题的……好主意!” 宁楚楚笑了起来。 钟离若水陷入了少女的幻想之中:“我将外面那数千亩地全给他修建作坊!” “只是……挂在牙行售卖肯定不行,一来他没那么多银子,二来万一有别的商贾看中要买怎么办?” “对了,可以借给他用。” “可他那性子不太喜欢受人恩惠,万一他不愿意又怎么办?” 少女在自言自语,时而眉间浅蹙,时而喜笑颜开,最后她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差点忘记了,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啊!”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出英雄救美的戏还没演呢……他已经见过了程哲……这两天我就安排几个家将,让程哲戴上面巾,咱们去他那小酒馆的门前演这一出戏!” 第三十九章 形势 第四十章 斧头帮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情况? 第四十二章 后院 第四十三章 装 第四十四章 继续装 第四十五章 苏沐心 第四十六章 我是卧底! 第四十七章 凝香馆 天光微青,细雨蒙蒙。 广陵城已经醒了过来,街巷里的早点铺子许多都已经开了门,屋顶上的烟囱也都冒出了股股炊烟。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处小酒馆的门也嘎吱一声开了。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出了门,顺手将那两扇大门给关上。 迎着这濛濛细雨,两人开始每一天的晨跑。 对于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而言,他们已经习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李辰安的态度当然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人们是不屑于和不如自己的人多说几句的,觉得那样有失自己的身份。 原本这些街坊们在李辰安的面前有着足够的优越感,但自从那处小酒馆开业之后,自从那小酒馆那么贵的酒还供不应求之后,他们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却又无法生起了恨意,于是就变成了羡慕。 人们看比自己更富有或者更体面的人的时候通常会仰望,这样的仰望来自于心里的敬佩,当然也可能是畏惧。 他们会表现的极为亲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希望能够和对方走的更近一些。 若是对方再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便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也拔高了少许,甚至能够以此自傲,在与街坊们聊天的时候拿出来讲,腰杆都会直一些,声音也能更大一些。 正在案板上揉面的赵掌柜探出了脑袋瞧了瞧,以往这时候李辰安就该出门跑步了,今儿个果然依旧如此。 “李公子早!” “赵掌柜早!” “这天下着雨呢,要不进来坐坐?这第一屉蒸饼就快出笼了,莫如来先来吃点?小人请客!” “赵掌柜客气,呆会回来再吃吧。” “好咧,小人给公子留着!” 李辰安和李小花跑过了他这铺子,他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寻思打烊之后得去老余头面前说道说道。 一路慢跑,二人跑出了二井沟巷子,穿过了八角亭,李辰安却改变了方向,没有往七里桥巷子而去。 “少爷,错了!” “没错,咱们跑去画屏西看看。” 画屏湖很大。 湖畔人家就在画屏湖的西边。 整条街巷依湖畔而建,那里有广陵城最好的茶楼、酒肆、客栈和赌坊。 当然最为有名的还是那里的青楼。 凝香馆就在那里。 位于湖畔人家巷子的中间,是占地最大,装潢最为考究,楼里的姑娘最多也最俏的一家青楼。 这地方李辰安的前身来过,却不是去某个青楼,而是位于那里的销金赌坊。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湖畔人家巷子,这里仿佛还在睡梦之中,街巷里的那些铺子几乎都还没有开门,显得极为冷清。 但冷清的空气之中,却依旧还残留着昨夜里留下的淡淡的奢靡味道。 哪怕它就在画屏湖畔,却依旧无法将那些味道给净化。 昨天翠花带回来的那个丽镜司的任务,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李辰安的心上。 他忽然觉得想要过的那逍遥小日子有些困难,主要是上了那个俊俏公公的套。 昨夜里他想过跑路,但翠花说除非你能跑出宁国,否则更会受到丽镜司的追杀。 广陵城是宁国腹地,无论去哪个国家都很遥远,所以跑是跑不了的。 那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呗! 可刺杀这种事不是自己的专业呀! 何况那个叫宋元平的长啥模样都不知道。 暂时他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今儿个仅仅是到这地方来看看。 李小花当然啥也不知道,仅仅是以为少爷赚到了银子,估摸着是心里起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这当然是好事。 少爷上青楼,估计会带上自己这个护院。 少爷在青楼某个姑娘的房间里办事,自己在外面听听曲儿也是极好的。 毕竟这地方对李小花曾经很遥远。 主仆二人跑到了凝香馆,李辰安放慢了脚步,才发现竖立在街巷上的仅仅是凝香馆的牌坊—— 那面高大气派的牌坊上写着凝香馆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边还各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的一串大红的灯笼,只是这时候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灯笼在晨风中轻轻的摇。 穿过那道牌坊才是通往凝香馆的路。 那依旧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只是那条路颇为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那条路的两旁种植着各种花草,那些草正绿,花正艳。 然后……更里面一点是一处假山池塘,那条路被它一分为二。 视线无法越过那处假山,只能看见空濛的烟雨中,假山两侧若隐若现的楼阁飞檐。 二人继续向前小跑,在凝香馆的隔壁是一家名为食合居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楼,门脸很是宽大,装潢也很是气派。 它便是广陵城最为有名的酒楼,据说一桌席面最低也得二两银子。 食合居再过去是一家名为水云间的客栈,这客栈再过去就是前身曾经去过的那销金赌坊。 到了这里李辰安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在这锻炼,而是带着李小花转身向回走去。 雨渐渐变得有些大。 二人走在这些铺子的屋檐下。 当路过水云间的时候,客栈二楼上的一扇窗正好开了。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 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女子的脑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用一根撑棍将那扇窗给撑起,端起了身边的一盆水泼了出去。 恰在这时,李辰安走出了那屋檐。 那姑娘一声惊呼:“避下、避下……!” 陛下? 李辰安抬头,随口应了一句:“爱妃……!” 那盆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他的头上。 “哎呀,你这人,都叫你避下,你偏偏……” 楼上那姑娘急得直跺脚,她转身准备下楼去给那公子赔个不是,却不料她的手臂正好碰到了那窗户的撑杆。 正在抹着脸上的水的李辰安根本就没料到今儿个早上会有如此意外,那撑杆落下,“砰……!”的一家伙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扇窗又开了。 那姑娘又探出了头来,然后她眼睛瞪得贼大,咽了一口唾沫,吐了吐舌头,然后她从那扇窗里穿了出来…… 李辰安觉得脑子有些懵。 这特么的! 任务还没半点眉目自己就连番遭受了这等厄运! 他摸着脑袋,心想我特么真的不是西门庆啊! 第四十八章 高手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姑娘。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望二楼那扇已经关上的窗,指了指上面,“你……飞下来的?” “是呀,”青衣姑娘偏着脑袋看了看李辰安,“你没事吧?” “有事!” “额,严重不?” “砰……!” 李辰安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吓得李小花一步从屋檐下踏了出来,他蹲在了地上,将李辰安给扶了起来:“少爷,少爷,你醒醒!” 青衣姑娘一瞧也急了,“将他送到我房间。” “你,我家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废什么话?快将他弄上去!” “哦!” …… ……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典雅的房间。 说它典雅,是因为李辰安睁开眼就看见了一顶洁白的幔帐,他头顶的正上方挂着一排淡粉色的流苏,放平视线,幔帐是拉开的,便能看见侧面那扇窗的两旁还挂着两幅字画。 这里是水云间的女宾客房。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本就是装的。 但李小花和那姑娘并不知道。 他浑身被那一盆水给浇透,李小花将他拔了个精光塞到了这被子里,那姑娘后面进来便坐在了窗前的那张桌子前一直没有再离开。 李小花倒是离开了,给那姑娘说得回去给少爷拿一身干净的衣裳。 李辰安打了个盹,这时候侧躺着身子看向了那姑娘的背影。 她大致在十八九岁的样子。 背影看上去很是养眼,但她长得并不算漂亮。 此前在楼下时候李辰安就已见过,那是一张微圆的脸,没有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反倒是有一些受了风霜的小麦麸色。 她的眉不太精致,她的嘴唇也显得有些厚,她鼻翼两端还有几粒显眼的雀斑。 李辰安装晕接近她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姿色,而是她的武功。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月余第一次见到有人能飞! 二层楼不算高,但若是叫他从二层楼上跳下去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是刚才翻身那动作发出的轻微声响惊动了那姑娘,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李辰安,“醒了?” 这不明知故问么? 李辰安的眼睛睁得那么大。 “说吧,你装晕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李辰安一怔:“我没装!” 姑娘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天下没有人能骗过我的手,你装还是没装,我一摸就知道。” “你没摸我呀!” “你不是晕了么?怎么知道我没摸你?” “……”李辰安哑口无言,这算什么? 古人也有这么多的套路? 这特么的,防不胜防啊! “你摸了我哪里?” 青衣女子脸儿忽的一红,她瞪了李辰安一眼,“信不信本姑娘一剑宰了你!” “信!” 李辰安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正要起来,那姑娘忽然转过了身去,“别动!躺下!” “哦,”李辰安舒服的躺了下去,“姑娘,我觉得我们可以有一些了解。” 青衣姑娘并没有转身:“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太狡猾,还无耻!” “姑娘对我太了解了,我就是想问问姑娘你是几境几阶?” “本姑娘三境上阶,怎么?看你也不是高门大阀的子弟,莫非还想请本姑娘给你当护院?” 三境上阶? 这有些高啊! 那谁宋元平才八境下阶,如果这个姑娘去动手,岂不是轻易就砍了宋元平。 “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银子给得到位就能受委托去杀人?” “我不是江湖中人。” “……那姑娘是什么人?” “本姑娘是鱼龙会的人,吃的是皇粮,岂能为了银子去杀人。” 李辰安大吃一惊,忽然觉得有些凉,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高手居然是丽镜司的死对头鱼龙会的人! 他还寻思给些银子请这姑娘去砍了宋元平,幸亏这姑娘没有套自己的话,不然李小花来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翠花那棺材铺子还会少了一口棺材。 只是这鱼龙会的人这么嚣张? 居然不像丽镜司那样隐藏身份。 “你知道鱼龙会?” 见李辰安久久没有吭声,青衣姑娘又转过了身来,看着李辰安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李辰安连忙摇头,“就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哦,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姑娘问了一句。 “……我叫苏沐心。” 青衣姑娘眼睛一亮,“苏沐心?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那个苏沐心苏公子?” 卧槽! 李辰安顿时就后悔了。 他忘记了苏沐心那家伙在宁国的名气很大。 他只是不想这个鱼龙会的高手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啊! “这、都是虚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奴家早已听闻了苏公子的大名,尤其喜欢苏公子在去岁中秋时候作的那首《一剪梅、中秋月》。” 青衣姑娘明显的表现出了极为欢喜的神色,以至于她的那张微胖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光芒。 李辰安肠子都悔青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苏沐心那家伙的粉丝。 “奴家下山之后去过一趟玉京城,却不料听闻公子来了广陵城,于是、于是奴家便也来了这里,”青衣姑娘羞涩的垂头,脸上更是浮起了一抹红晕,“奴家当真没料到一盆水正好泼到了公子……这、这或许就是天意。” “不是,刚才姑娘才说我狡猾无耻,我真的是那种人啊!” “那是、那是误会!” 这也能误会? 你得当真才好吧! “不是,姑娘,我们认识么?” “曾经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松山剑院慕容荷。” 李辰安知道这事弄出了麻烦,很显然这姑娘对苏沐心极为仰慕,甚至为了苏沐心从京都追到了这广陵城。 可自己不是苏沐心啊! 这怎么搞? “是这样,我呢……你知道我是个文人,胸怀家国天下。” “在我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之前……” “奴家明白公子的心思,”慕容荷抬起了头,看着李辰安的视线极为坚定,“奴家从公子的诗词中便知道公子是个有大理想的人,所以奴家才、才下了山。” “公子放心,奴家仅仅想跟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的安全,至于其它……” 慕容荷话没说完,李小花推门而入。 “公子你醒了?” “衣服拿来了没有?” “这。” “快给我,姑娘请回避一下。” 慕容荷羞涩起身出了门,李小花愕然的看了看,“公子,看起来这姑娘对你好像有点意思?” 瞧瞧,就这傻大个都看出来了,这怎么得了? “废话,” 李辰安爬了起来,穿好衣裳,想了想掀开了那窗户。 “跳下去!” “为啥?” “本公子叫你跳你就跳,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公子,这窗户太小,小人这身子塞不进去啊!” “……” 慕容荷走了进来。 神色黯然。 梨花带雨。 “苏公子,奴家、奴家自作多情了。” “公子万万别跳,万一扭伤了脚那会令奴家万分自责。” “公子请回吧。” “奴家没那个福分。” 李小花一怔,看了看李辰安,心想少爷怎么变成了苏公子? 李辰安没有多说,他向慕容荷拱了拱手,“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 “慕容姑娘,有缘再会!” 他带着李小花和慕容荷擦肩而过,下了楼,离开了水云间。 二楼上的慕容荷嘴里喃喃:“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苏公子,真大才啊!” 她脸上悲戚的神色忽然消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她取了放在桌上的那把剑,掀开了窗来看了看,然后她的身子便像燕子一样轻盈的从这窗口飞了出去,落在了路边的一颗杨树的树梢上。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身形一展,又落在了十丈外的那颗杨树的树梢上。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在飞奔。 她一路相随,就这么追到了二井沟巷子。 李辰安和李小花进了小酒馆,关上了门。 慕容荷站在了小酒馆的门前,抬头一看—— “花满庭!” “这不是他的老师么?真的是他!” “榕树下小酒馆……他怎么跑这地方来开了个小酒馆?咦,好像不太对,听说这个榕树下小酒馆是一个叫李辰安的人开的……这小酒馆莫非和他还有关系?” “对了,他家境贫寒,定是为了生计在这小酒馆谋个生路。” “苏公子,你太不容易了!” “我慕容荷给不了你前程富贵,但一定保你一生平安!” 慕容荷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她转身而行,来到了赵记蒸饼铺子,“掌柜的,来两个蒸饼一碗粥。” “掌柜的,这巷子可有房屋出租?” …… …… 李辰安坐在后院的石桌子前喝粥,看向了翠花问道: “三境上阶有多厉害?” “很厉害,爷爷说咱们丽镜司只有八个长老是三境上阶以上。其余的绣衣使……除了你,武功最高的也没超过五境上阶。” “那咱们而今的铜牌密探里面有没有高手?” “曾经有的,现在一个都没了,那小册子里不都有这些记录么?” 李辰安觉得今儿早上这粥没味道。 他放下了碗筷,心想看来这破任务还得要自己去想想办法才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今晚,去凝香馆! 第四十九章 断袖之癖 第五十章 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