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渡风波 2 紫极魔瞳 3 修罗降世 4 重逢 5 伤别离 6 风起萍末 7 四方云动 芒山雪域云霭绕肩,白雪覆带,有诗赞曰:摘下浮云作嫁纱,撷来银月试菱花。萧风劲舞玲珑处,笑访冰魂雪域家。 平常时日的芒山总有薄雾缭绕,难见真容,登山路险,亦难见亲近,近几日却热闹非凡,除了登云道上车马如龙人流不息,云层中亦有剑光往来频繁,啸声隐隐,哪些终年萦绕薄雾被剑气分割切划变得稀薄疏淡,如羞涩少女轻抚覆纱,半遮半掩欲说还休,却也渐显真容,难得景致,让外界之人一饱眼福。 山脚小镇人满为患,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在议论纷纷,芒山雪域千年以来的一件大事,揽月峰的除岁宫现已通谕神州,掌教景青真人于近日将举行除岁宫掌门禅让大典,其嫡传弟子天光峰青虚子继任除岁宫新任掌门。 此外另有小道消息流传开来,说是不日景清真人将要勘破生死关,如若功成将成为修真界继悬空寺慧然大师,蜀山玉虚真人,昆仑广成真人等屈指可数的圣人境界通天大物,对于除岁宫而言意义非凡。 除岁宫立派虽不久远,然在那件改换天地的事件中,掌教景清真人天纵奇才,出身微末门派却在几次艰辛战场脱颖而出,特别是西海紫云巅终极一战,阵斩原西楚王朝金轮国师,声名鹊起,凭其彪炳功绩让其所在门派亦随之水涨船高得以抬升宗门,祖师堂也由原先的溪谷偏僻之地搬迁到旧金轮国师修行故地,占地千里灵脉云集。 景清真人又经多年经营得当,其门下得意子弟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发,许多年轻下山历练的门下弟子在修真界声名渐显,琅琊榜上排名靠前之人亦不占少数,气象峥嵘。 所以除岁宫立派虽短却在修真界与昆仑,蜀山,悬空寺等顶级古老门派,具备分庭抗礼之势。 景清真人本身道法通天,此次意欲勘破生死关,大道得证,必然成为震动修真界一件盛事,各大修真宗门不敢轻慢,前来观礼之人选也是慎之又慎,均是些掌门,掌教抑或其他门派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凡人间也得了消息流转,众多好事者万水千山云集而来,只为一睹仙人风采,一时间芒山雪域大道之上牛马塞道,往来接踵,天空中龙吟鹤啼,剑轨绵密,除岁宫风头日胜。 山下的一派往来熙攘,热闹喧嚣景象,揽月峰上却一如既往的清冷孤绝,靠涯一侧有一方数十丈空地,一座凿壁而成的洞窟,一颗临崖古柏,树下有一儒家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面朝云海孑然而立,这人五官平凡,甚至有些其貌不扬,一双舒淡的眉毛习惯性的簇起,川字纹略有些明显,衬着目光深邃,微薄的唇紧抿着,严谨又透漏着疏离,正是此次盛世的主角景清真人。 一道褚红色剑光从远处掠往揽月峰方向,气势平平不显风雷,御剑之人停于山脚选择徒步登山,态度异常恭敬,不多时一名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至。 只见他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离涯畔之人尚有一张距离便停步施礼。尚未开口只见景清真人拜拜手,道人便小心上前一步开口道:“云岐近日赴悬空寺,负棺于闹市,与岚山有过一场切磋。” “如何?”景清真人语气低沉,略有沙哑。 “双方约定压境洞玄,中途又同时升境知命,岚山告负。” “呵,有些意思。”景清真人微微颔首,意有赞许,“小七这些年颇有长进,倒是云岚这些年裹足不前。”谈到岚山景清不觉生出一丝厌恶,“哼!天生道种又如何,不过废柴一个,那个人曾说过云岚未来成就高绝,必将凌驾在众人之上,如今看来,世事难料!!” “云岐深入大荒数十载,如今归来虽然相貌无异,却华发满头。”玉清子公敬的立于景清一侧,语气斟酌。“而且身负一口黑棺,颇为可疑。” “棺中何物?” “眼下依然不查,云岐片刻不曾离身,我曾派人试探,结果接连毙命于云岐之手,现在的她天道,霸道兼修,道法精深,杀力强大,如此我便吩咐人手远远缀着,谨慎行事,同时我发现阻拦云岐之行,还有其他势力,不是那些宗门功法,暂时看来有些像不老林的手段,据我分析其幕后主使可能另有其人,但眼下只能窥见冰山一角,不敢贸然打草惊蛇。” 景清弹了一下青衫下摆,冷呵一声,于涯畔缓缓踱着,玉清子亦步亦趋的小心跟随着,“当年我便说过那人就不该留着,即使成了一个废人,也要斩草除根,如今倒好,自食恶果。” “云岐那边眼下你不必用心,这几日便把门内的事情做好,我会亲走一趟悬空寺,那件积年旧事也该了结了,除岁宫这边可否准备妥当?” “往来贵客皆已安置妥当,各护山大阵关键之处亦由玉函师妹亲自坐镇。” 玉清子见景清真人微微颔首,便接着说道”大荒摩天崖宗主季覆雨这些年行踪飘忽,前几日忽然出现在宗门议事堂,约半盏茶时间大笑出门,去向不明。” “摩天崖,哼!群龙无首,一群乌合之众,苟延残喘罢了!也就森罗那个小家伙还有些意思。他还没有出关么?” “摩天崖副宗主森罗于数年前意外获得一份机缘,破镜有望,宣布闭关十年,门派内一切事物均交由副手白犀,赤练两位年轻门人负责,这几年消息渐无。” “你的那些种子也该发芽了,确认一下森罗的近况。此人谋划无双,不可小觑。此外以我名义飞剑传书蜀山青云子,那人藏于悬空寺。”景清挥挥手。 “弟子明白!” 玉清子正准备退下,心湖间忽然又传来景清的声音,“你办事不错,算的上尽心得力,但掌门你就不要奢望了,不过掌律倒也做得。” 玉清子冷汗顿出,忙肃襟正色,转身回拜“拜谢师叔垂爱!”倒退几步,渐渐退出涯坪。 涯畔,景清依然负手而立,喃喃自语“风起萍末,有些意思。”震袖一挥,云海退散,天道大光,景清真人身形一闪而逝,来去无痕,原来早已入圣人境。 同日,蜀山有飞剑至,稍顷,一道磅礴剑光冲天而起,掠往悬空寺。 8 同行 9 有点意思 过了悬空寺正门碑楼,有一片不大的空地,两边散落着供人休歇的石墩木椅,正中间耸着一处亭子,内里安置一座石碑,碑高八尺,上蛟螭,下赑屃,总体高约丈余,碑面上刻有隶书体的金刚经,字体厚重,形式庄严,此碑原是露天摆放,碑文经多年风雨侵蚀,有些字迹已然变得斑驳不清。 最为醒目的还属碑下石兽,形似龟,能负重,为龙之六子赑屃,又称霸下,制式憨拙古朴,形神兼备,由于经常被山上信众当做瑞兽祈福求愿,天长日久,除了龟背色泽浅淡了一些,其余部位被盘摸的黑亮隐隐泛着金石光泽,看着有些怪异荒诞。 已是日落时分,白日里如织的旅人信众早早的散去,偶有经过贪恋山中景色的旅人,和执意不用家人搀扶蹒跚年老信徒,暮霭沉沉处,山风阵起时,耳听鸟鸣啾啾,不闻人语喧闹,此间天地难得肃静。 从山上走来一僧一俗两个少年,俗家子性情外放,举止跳脱,行走间衣袖招摇,光脚着一双木屐,木石相击哒哒作响。 另一位沙弥打扮,温润和善嘴角噙笑,说话轻声细语,却总能妙语连珠于点睛之处,惹得那爽朗少年笑声震林。 走近来观瞧,正是那林间潭畔烤鱼的二个少年人。只是不见了身边的黄狗。 已洗净脸上烟尘的俗家子容貌俊秀,星眉剑目,顾盼有神,并非小镇土生土长之人,其名林夕。 三年前与父亲投亲来到佛脚镇,据说是原乡里闹了灾,不得以才背井离乡来到此地,好在有家传酿酒手艺,父子二人摆摊沽酒为生。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加之林父经营得当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光景,林家就成了小镇生意最红火的杏花村酒楼的东家。 其父林宣纯良真朴,自林家发达后时常接济乡里孤寡,在小镇颇有善名,后来林夕入了蒙学摆在岚山门下,赐字镇轩。 身边哪位小和尚法号智襄,也是命运多舛,幼年失孤,孤苦无依被智凡大师偶遇,感念其生活艰苦,便带到山上养在身边。 因缘际会,福源深厚的小和尚又被无相祖师看中,称其慧根深厚,有大德之资,甚是喜爱,遂收为入室关门弟子,赐法号智襄,于身前亲自教导佛法。 智襄年幼但已在无想大师身边沁润佛法多年,佛法日进。曾于垂髫之龄在佛教盛会盂兰节上代师说法,才思敏捷,辩才无双,一时间名动天下,幼时名成。 镇轩和智襄二人两年前偶然邂逅于后山,彼时天作大雨,二人躲雨亭檐之下,本是同龄年纪便攀谈起来,一人虽是俗家子却于佛法典故信手拈来且颇有见地,另一人虽是佛门子却于人情练达通透毫不拘泥约束,于是同样是童年不幸且兴趣相投的二人一见如故,时常相约结伴,感情日笃,互相引为知己。 这日二人后山结伴游玩,因为镇轩贪睡误了些时辰,下山时已然有些晚了,彼时游人信众都早早下山,二人也乐得山中寂静。 行到山门石碑处仅见一人还流连此地,那人身着青色儒衫,头上挽着一枚道家的荷花冠,两鬓有些霜色,中年岁数,容貌普通,此时正双手负后观摩那碑上文字,专注严谨。 耳听二人自山上下来,便转过身行微微点头示意,下山二人一人执子弟礼,一人竖掌于胸轻报佛号,以示回礼。 中年人望向二人眼神探究意味深邃,蓦地扯动嘴角牵出一抹笑容,踱步走到镇轩二人身前。 先与智襄打起招呼:“你就是智襄?果然人如起名,良材美玉,无相那个老和尚除了唠叨。收徒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语气直接算不得恭敬,但智襄料想他知道师傅的名讳,想来还是于悬空寺有些渊源的,微笑点头应是。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转身问向镇轩。 “晚辈姓林名夕,字镇轩。”镇轩再执一礼。 “汝家居何处?可曾修行?”那人言语低沉,说话直接且毫不客气,偏偏不容拒绝,那是一种上位者自带的威严。 “晚辈家住佛脚镇。因缘巧合下,曾短暂修习过一片古卷上的吐纳之法。只是资质有限,至今仍徘徊门外。”林夕虽然面有惑色,却也老实禀告。 “汝之师可是岚山。”景清微哂,“眼光不错,就是教徒弟的本事差了些。” “为尊者讳。”林夕有些不悦。 “吾且问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斩断红尘羁绊,参悟生死迷障,保你大道可期。” “呃?” “阿弥陀佛…” 镇轩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尴尬。 明明是刚打了一个照面,刚讽刺完人家恩师,就上赶子收人家做徒弟,这剧情走向也太过于跳脱,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观其言行也不像心怀叵测之人。难道人不可貌相?林夕心中念头辗转,一时间也不好回应。 “吾乃除岁宫掌门景清真人,观你先天道胎,骨骼清奇,一时间见猎兴起,不忍美玉蒙尘,特赐你天大机缘,欲收你作入室弟子,你可愿意?”景清真人震衣肃面,语气凿凿且异常骄傲。 “呃,前辈,事发突然,且容我想一想。”林夕拉过智襄小声议论“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小僧平日山下行走,了解到最近风言最胜的一件大事就是除岁宫景清真人出关,以及传位门人之事。”智襄眉头微皱,“料想景清真人自然无暇他顾。这人却自称景清,很是有些古怪。” 镇轩冷哼一声。 “这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家伙,居然敢打着景清真人的幌子四处招摇,怕不是脑壳有些问题?” “他能识得小僧名讳并且道破我的师承,又晓得你的恩师,怕是做了许多功课,看来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大意,多加防范。” “怕不是又一个贪婪我家财的!这些年我和老爹也遇见不少道貌岸然江湖异士,大多是些银样腊枪头的货色,不足为虑。”镇轩拍拍智襄手臂,“等下若是激化起来,我若打得过且还好说,若不幸栽了跟头,你定然不要顾我,且往林深处跑去,寻人来救我。” “不妥,小僧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做不出卖友求生的龌龊举动。”智襄小和尚目光坚定。“先看看事态发展,再做决定。” “荒唐,他的目标是我,与你颇有忌讳,你若离去他不定会阻拦与你,而且我从小随老爹学了些江湖把式,寻常壮汉三五个是近不了身的,事态恶化,你误要恋栈不去。抓紧找人帮忙才是道理,买一送一的买卖咱不能干。” 小和尚细细思量觉得有几分道理,迟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 景清真人作为修真大能,自然目明耳清,那两人窸窣言语自然听的一清二楚,面皮不自然的一阵抽搐,在风中有些凌乱。 “呵,有点意思!” 10 解惑 11 莲池下的男人 12 夜话 13 黄狗 “今天我好像把这几年的话都说完了。”云岐醉眼朦胧,痴痴的笑着。 “以前不曾听你说起,你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岚山拨动了一下篝火,让火光更亮一些。 “现在知道了,越发后悔这些年阻你上山。” 云岐摆摆手,低头看着脚下的光影。 “三哥,当年那件事发生后,我也曾怨过他的,后来在大荒遇见一位当年故人,才知道那次事件始末,根由不在他,如果你们不逼他,他会倒戈相向么?” “不会的。”岚山嗓音低沉,眼前又浮现当年一幕。 满眼都是血,满地都是鬼谷先生和其他同门的尸体残骸,一地血污,一地狼藉。那场浩劫仅剩下他和景清二人。 楠笙虽然身体有些脱力,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摆,但仍坚定的向他们走来。 “为何帮我?”楠笙走到他们身前,眉头簇起,疑惑的向景清问道。 “鬼谷他们没意思。”景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着血渍的白牙。“你比较有意思。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我等你。”楠笙看了景清一眼,“你现在不行!” “三儿!”楠笙转向岚山,嘴角弯出一抹柔和的弧度,细细端详良久,他说:“保重!” 他右臂残缺,被砍断的残肢正拿在左手上,只好用肩膀轻撞了一下岚山,“走了!” 便转身向山下走去,背着身,楠笙左手攥着右手,颇为潇洒的挥了挥,义无反顾地向山走去。 山脚,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二哥,是个好人,可惜好人没有好报。”岚山灌了一大口酒,说话闷闷的。 “其实这些年,你守在佛脚镇,又何尝不是在护着他。你也不容易的。”云岐轻轻的靠过来,将头依靠在岚山的肩膀上。 “我有些累了,让我靠一会儿。” “好” 夜色渐浓,鸣虫四起,篝火噼啪,火光明灭,相依偎的两个疲惫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草丛深处传来窸窣的响动。 云岐警惕的睁开眼睛,向碎响处望去,那里有一双黑夜里泛光的眼睛。“谁?!” 一条毛色锃亮的黄狗从林深处缓缓走出。步履轻盈而优雅,在火光于黑暗的交界处缓缓停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人一样充满情绪,此时正探究的望着依偎的两个人。准确的说是望着云岐,很是好奇。 “见过镇守大人!”岚山起身行礼。 那黄狗点头示意,然后又抬起一条前爪朝向云岐,狗头微侧,满是好奇。 “山上那人的故人。”岚山背对黄狗摆摆手,示意云岐不要轻举妄动。 黄狗后退一步,显然也对山上那位颇为忌惮,侧头看了一眼灯火稀疏的山上,很小心的朝着二人“汪!”了一声,然后转身向山上跑去。 “那条黄狗?”云岐回想刚才怪异的一幕,心中非常好奇。 “那是悬空寺的镇守黄狮,平常幻化成黄狗模样,经常在后山游荡,有幸目睹之人凤毛麟角,不知今日为何肯显身。” 被那黄狗一扰,岚山也不好意思再挨着云岐,错过一个身位缓缓坐下。 “许是今天白日里动静太大,吸引了这位。” 云岐还是好奇。 “它很老么?” “很老。” “厉害么?” “很厉害。” “打得过么?” “没打过。” “后面会打么?” “说不准。” …… …… 那黄狗身形快俞闪电,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了峰,离着水塘还有些距离,便停步不前,对面的大树下有个老和尚,正在闭目养神。 黄狗伏地,汪的叫了一声。 “无妨,且随他们。”老和尚手中念珠不停。 “汪。”黄狗缓缓起身,倒退几步,朝山下跑去。 不多时,又返回到岚山这边,蹲坐在篝火对面,狗嘴里吐出一物,掉到岚山身前,云岐定睛观瞧,不由得有些好笑。地上僵直着一只灰毛肥兔子,口鼻是血眼看是死的透透的。 “镇守,莫非想要岚山代劳?”岚山有些好笑。 “汪。”黄狗尾巴摇的飞起,溅起大蓬烟尘。 “可惜镇守大人带来的见面礼太少,我们三个有些不够分食。” 云岐在一旁打趣,岚山瞪了她一眼,她乖觉的朝岚山吐吐舌头,岚山无奈哑笑。 黄狗明显听懂了,歪着头有些迟疑,思忖了一会,复又转身朝林深处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低吼,随即消失无踪。片刻之后,附近灌木丛中一阵抖动,却是大黄狗回来了。 岚山有些哭笑不得,这回摔在他身前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一头成年野猪,那头倒霉的野猪脖颈间有四道齿痕,还在咕咕的冒血,四肢时不时的还会抽动一下,明显还未死透。 岚山叹了口气,伸手一挽袖子,在野猪天灵盖一拍,那货四腿一伸,登时气绝。 “我去水边处理一下,你们收拾些柴火。”便拖拽着野猪朝黑暗里走去。 篝火边只留下云岐和黄狗四目相对。 “喂,镇守大人,柴火不够了!”云岐促狭的朝着黄狗喊道。 那黄狗斜了云岐一眼,前腿一伸脑袋一枕,彻底趴下了。 “没有柴火就不能烧烤,也就不能吃到香喷喷直冒油的野猪肉。”云岐顽兴大起,接着捉弄它。“我反正先前吃过了烤野兔,这会儿也不太饿,我跟你说阿,岚山手艺真的好,烤的野兔香气浓郁,肉质紧实,要是满满咬上一口阿,啧啧啧,油脂四溢懂不懂。” 黄狗明显喉结一下一下的抽动,犹豫片刻,它起身抬起右爪,指了指对面的云岐,又指了指旁边的树林,态度倨傲。 云岐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好笑。面上故意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婉地看着黄狗。 “镇守大人,你真的忍心让小女子一人,夜如深林么?妾身真的很怕黑阿!呜呜呜。” 你什么斤两当我不知,白日里看的分明。老和尚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黄狗心中腹诽,不由得一阵恶寒,抖了抖周身毛发,仿佛想要甩落一地鸡皮疙瘩,如人叹息一般,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向身后密林走去。 “镇守大人呢?”岚山支起木架,把火拨旺,开始烤野猪。 “镇守大人心疼我,独自去捡柴火去了。” 密林中黄狗正在费劲的衔着柴火,狗耳微动,那云岐厚脸皮的言语正好传来,狗心一颤,狗爪一挥,一棵怀抱粗细的巨木轰然倒地。(真、气死狗了!) …… 云岐和岚山先前吃过烤兔肉,眼下只是少少的用了一点,那黄狗看着体型,还没狩猎回来的野猪大,却进食极快,近乎一整个野猪都被它吞入腹中,却只见它腹部微鼓,真不知道吃掉的那些肉去了哪里。 此刻它正专心对付仅剩的一块腿骨,耐心的舔舐上面的碎肉,云岐看了一会,然后小心的移了过去,慢慢伸出手想要去揉那毛茸茸的狗头。 黄狗警惕的扭转头颅,低声咆哮,云岐吓了一跳,起身躲开。黄狗眼里精光一闪,狗嘴不自然咧开,显然它是故意的。 这一切被云岐觑见,心中羞恼,再次靠近,这回黄狗没有拒绝,云岐的手纤细柔软,在毛发间穿行,极为舒服。不自觉,黄狗哼出声来。 14 天亮了 15 如你所愿 “老和尚出家前的名字叫逍晟·神罗。” 无相老和尚缓缓放下铜钹,微微仰头,把目光投向远方,也不知是想看清池塘上空那圆明媚天光,还是想看清往昔那峥嵘跌宕的过往。 稀疏的阳光从枝叶间斑驳落下,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干涸的脸上有些生动起来。 “若是按照世俗的规矩,你还需称呼我一声叔祖。” “逍晟·神罗,大梵天境,前代神州第一强者,百余年前与通天真人相约云巅一战,最终陨身碧落城。” 楠笙眉头微微簇起,面露疑虑。 “你还没死?” “逍晟·神罗已经死了。”无相怅然长叹,“苟且活着的是老和尚无相。” “我之前生痴迷武道,修炼数十载,终至霸道八层巅峰,只待阿修罗血脉觉醒之时,便是提剑下山,问道天下宗门之日。 剑落碧鸢,拳震犀山,傲视天下,神州名传。”老和尚陷入回忆,目泛流光。 “当年气盛,举世无敌。能入我眼中之人,凤毛麟角,仅昆仑掌教一人,就是那个从古籍《太上炼虚》顿悟,创建天道一脉的通天真人,此人天资生平仅见。 十年间与我问剑俩次,一负一平,进步神速,惊为天人。我与他惺惺相惜,相互引为知己,订约十年后再战于碧落城之巅。 后来先皇崩殂,临终遗照,欲传位于我,可我当年醉心武道,无心社稷,仅一月便又禅位你父亲滏麟。那时他尚且年幼,我以监国身份从旁辅佐,稳固朝堂。 后来滏麟年岁渐长,我就还政于他,退隐山林,哪知他一朝脱离我的羁缚,便肆意妄为,亲奸佞,远贤良,苛捐税,施暴-政,几年光景,朝野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宗室族老入山禀告于我,自是激愤难当,本欲废而后立,但与通天相约在即,便嘱咐他们谋而后动,一切待我归来之时。” 无相老和尚怅然一叹。 “哪知世事无常,族老密谋之事败露,正值我惜败通天,身负重伤,滏麟遣派族内高手,设伏碧落城,激战三昼夜,油尽灯枯之时,通天真人闻讯应援,奈何敌众我寡,最终痛失挚友,我只能李代桃僵诈死逃生,隐姓埋名苟活于悬空寺,至今思来,白云苍狗,百年光阴。” “我是你选中之人?” 楠笙突兀出声,打断老和尚岁月沉湎。 楠笙回顾过往,少年奇遇,绝境逢生,蛛丝马迹皆有迹可循,原来那默默于身后付出的正是此人。 一切原来如此,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你生而双目赤金,天生的血继阿修罗,天赋异禀,且你母族被滏麟族灭,身负家仇,是最好的人选。” 老和尚展颜一笑,拿起念珠慢慢撵动。 “我母亲之死可否与你有关?” 楠笙左手在根蔓上轻轻敲击,眉头却越发簇起。 “与我无关。”老和尚接着说道。 “你母亲之事虽然与我无关,我却一开始就知道原委的,只不过自始至终做壁上观而已。” “既然如此,此事与你无怨。”楠笙眉头略有舒展,手指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敲击着。 “想必你与我师傅鬼谷是相熟的,或者说推翻滏麟,便是你们一起谋划的!” “不错。”无相面朝莲池,目露激赏。 “我一直怀疑幕后推手另有其人,今日才知真相。”楠笙停下敲击,拿起身边的一壶杏花酿浅酌一口,只觉得滋味苦辣。“事后,你又为何救我。” “我视你为传人,自当竭力相救。只是我当初小瞧了鬼谷,被他得了先手,最终棋差一步。” “鬼谷身死,书院解散,想来也是你一开始的初衷了。” “你猜的不错,鬼谷为人激进,且不择手段,为求大道,不惜剑走偏锋,与我这个修罗残老合作筹谋。但我知道,一旦鬼谷事成,你我二人必为其咽喉梗骨,欲除之后快。所以他结局早定,书院是鬼谷的毕生心血,解散书院,不过是为你做些补偿。” “你与新皇有何约定?” “智襄为下任新朝国师。” 无相缓缓闭上眼睛,面上古井无波。 “哈哈哈哈!果然是算无遗策!好筹谋!我还有一问。”楠笙仰头痛饮,酒水肆意。 “但问无妨。” “甲子时光,你滴水不漏,为何今日如实告知于我?” 楠笙看了一眼头上天光明灭的穹顶,心思辗转。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无相伸手接过一枚落叶,满脸释然。 “我大限将至,有些秘密不想被带到土里,与你知晓,也是好的。” 楠笙缓缓起身,负手而立,闭目沉思片刻,冷冷的开口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哦,此话怎讲。” 无相老和尚本来闭合的双眼再度张开,嘴角笑意更浓。 “应该与我有关,与“招魂引”这逆天改命的阵法有关,我若没有猜错,主阵之人要么付出全部修为,要么付出自己生命,总之代价巨大不可估量!” “阿弥陀佛!” “啪!”楠笙把手中酒壶掷于地上,烦躁的走来踱去,衣摆下几棵纤细的树根若隐若现。 “我本是将死之人,是你自作多情将我救到山上,以移花接木的手段强行为我续命,甚至不惜损耗悬空寺的灵脉根本,如今又要…” 楠笙顿下脚步,扯了扯身下的根蔓,眼含忧伤。 “这一切,值得么?” “我说过,你是我的传人,” 老和尚老怀欣慰,展颜一笑。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从小就不为母妃所喜,她从不让我亲近半步,我从未见她对我笑过。 那人恨屋及屋,对我熟视无睹,自我有记忆以来与我相谈寥寥,除了几次督促我勤勉修行外,再无怜爱。”楠笙嗓音渐渐低沉。 “我的幼年只有锦瑟一人相依为命。我从小敏感怯懦,每次受尽委屈,都是锦瑟站在我身前,弱小之躯替我遮风挡雨。 那时我便发誓,要快些长大,快些变强,这样我就能保护锦瑟,这样我就能得到那人赞许,这样我就能让母妃骄傲。所以,当鬼谷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徒弟,我心甘情愿。 后来,母妃家族以谋逆诛族,她也被他白绫赐死,我便知道往后余生,仅剩下师傅和锦瑟两个亲人了,我愈加倍珍视。 结果呢,师徒反目,挚爱身死,我孑然一身,空无一物。哈哈哈哈哈!造化弄人!” 楠笙低声碎念,伤心处,哀极反笑,涕泪纵横。 “与我亲近之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我一直都是你的亲人。”老和尚将手中落叶放于地上,目露忧伤。 “我一直陪在你身边,虽然我从未出现在你身前。” “可你就要死了,为了我!”楠笙朝着穹顶厉声咆哮。 “孩子,我已经老了,心愿已大多了了,此生无撼事。” 无相老僧亦是眼泛盈光。 “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有不舍,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你说过想要出去看看,说明这个世界于你,还是有依恋的,既然如此,我会如你所愿!” 16 对弈 17 护你周全 18有人倒霉 19混蛋,你逃不掉的 20银票?什么银票? 青云子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快步走到景清房前,也不招呼,推门而入。 “街上传闻悬空寺昨夜藏书阁遭遇窃贼,方丈智然通谕全寺,即日山门关闭,严加排查。” “知道了。”景清坐在临窗的藤椅上,闻言看了青云子一眼,依旧手不释卷。 “你飞剑传书说那贼子就在山上,而今到了山脚,你却止步不前,是何道理?” “时机未到,静观其变。”景清淡然自若,手上书卷清风萦绕,缓缓翻了一页。 “那贼子欺师灭祖屠戮同门,当年就该身死魂散,让他苟活多年,已是上天眷顾。我若不曾知晓便罢,如今哪怕他多活一日,也会让我如鲠在喉,不得自在!” 青云子踱步上前,毫不客气的拎起景清身边的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 “此事你若为难,我一人上山也可。” “胡闹!”景清皱眉,将手中书卷抛在桌面上,啪的一声轻响。见青云子闭口不在言语,方才面色有些和缓。 “我知你为兄报仇心切,星河与我师出同门,向来比较亲近,他当年惨遭楠笙毒手身死云渡,我也是悲痛伤感,对于楠笙深恶痛绝之心,自认不下于你。” 景清缓了一下,拎起手边的茶壶想要饮茶,忽然想起刚才被青云子碰过,顿觉有些厌恶,簇着眉又缓缓放回原处,放于桌下的手不断暗暗在襟袍上反复擦拭。 “近几日镇上来人,你可清楚?” “不就是洗剑阁,不老林,以及新朝那些人么?跳梁小丑,何足惧哉!”青云子满不在乎,大刀阔斧的在景清对面坐下。 “糊涂,”景清对于青云子的愚鲁顿感心累,止不住摇头叹息,可转念一想,他若不是这个性情,也不好为己所用。遂语气越发和缓,对于这种猪队友只能谆谆引导。 “你这些年只顾着闭关清修提升境界,如今境界看着还可以,可这人情事故,宗门往来,却丝毫没有长进!” 青云子面有不愤,刚要开口驳辩一番,见景清抬手示意,便欲言又止。 “洗剑阁一群剑痴,专心练剑不问俗事,属于离群索居,孤芳自赏的门派,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道!他洗剑阁乐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关我屁事。” 青云子因被景清训斥,而有些闷闷不乐。 “据我所知,潮织曾与云岐有过一场纠纷,动静不小。” “那又如何?” “云岐来悬空寺所为何事?” “自然是是来寻那个贼子。”青云子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景清无视青云子的鄙夷,拍了拍袖口,接着说道。 “潮织找云岐麻烦,就是在找楠笙麻烦,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洗剑阁在找楠笙麻烦,是不是这个道理?” “唔,明白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接着说。”青云子点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不老林是一个杀手组织,专以替别人铲除异己来作为宗门营生,收钱杀人,不死不休。这次得知那人消息前来,所为何事?” “你的意思是,有人雇佣不老林买凶.杀人,目标就是楠笙!”青云子眼睛一亮,难得不犯糊涂。 “楠笙当年树敌无数,想要取他项上人头之人,不在少数。”景清起身自架上取来一壶杏花村陈酿,先给青云子倒了一杯,再缓缓给自己斟满。 “你再猜猜看,新朝瑞德公主为何来此。” “呃,这个我知道。”青云子思忖良久,一拍大腿,灵光乍现。 “那楠笙身为前朝修罗皇族余孽,新朝恐其旧势死灰复燃,自然不遗余力想要斩草除根。” “所言不错。”景清赞许的点点头,慢慢举杯啜饮。 “所以我一朝得知那人消息,便放出风声。” “哈,好一招借刀杀人,真人果真好手段,青云子心服口服。”青云子起身站起,朝着景清躬身一礼,对于景清谋划周详深深折服。只是眼下还有疑虑,迟疑着开口问询。 “真人,眼下……” “静观其变。” “好嘞!” 青云子俯身又要坐下,就见景清重新拾起书卷,看的颇为专注。青云子见状也不好再久留,好在一切走势已经明晰,便识趣的告退离去。 “那就依真人,静观其变。我这心里安生多了,就先回去修行了,不扰真人读书。” “蠢货,真没意思。”景清见青云子走远,冷哼一声,挥手将洞开的房门关闭。 …… 佛脚镇一处荒宅,占地极大,因传常有鬼魅出没,而人迹罕至。 宅下藏有一处密室,年久失修已渐渐坍塌,棚顶大多缝隙蜿蜒,天光从上而下,带来些许光亮。 “目标位置可曾确认?”一个黑衣人站在密室一角,周身隐藏在黑暗中,如若不曾发声,几无可辨。 “现未确认目标藏身何地,不过,悬空寺后山护山大阵已开,周遭人员巡视紧密。”另一道声音同样隐匿在黑暗中。” “尽早确认,眼下悬空寺暗礁汹涌,不可久留。越早完成任务,越早脱身。” “是。” 几道声音窸窣响起,而后不见生息,密室内复归于平静。 过了些时候,一富贵乡绅模样的中年人,自荒院推门而出,先前在门口候着的伢子忙殷勤上前。 “李爷,这院子规模在咱佛脚镇可是数一数二,而且地处中枢,前临十字巷,后靠骑虎潭。离那悬空寺也就半个时辰脚程。交通便利自是没的说。” 李爷回身看了一眼荒芜丛生的院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哦,如此良宅因何荒废了?” “这家原是镇上大户,有后辈在京城做了高官,便举家迁往都城。只留一个老仆留守,这些年也不曾回来过,后来听说家道中落,遭了难,宅子就空了下来,等到老仆人一死,宅子无人打理,也就荒废了下来。李爷,只要区区五十两银子,这宅子就归您了。” 那伢子呲着一口黄牙,信誓旦旦的信口胡诌。 李存早已了解清楚,这宅子不安生,发生了许多隐晦,不算什么秘闻,这小镇尽人皆知。李存随手关上门扉,回身玩味的看着那伢子,笑而不语。 “四十五两,不能再少了。”伢子此时方才明了,这李姓商人早已知情。 “三十两。”李存伸到伢子面前三根粗短的手指。“这宅子什么情况,来了这些时日,已早有耳闻,我相信,除了李某没人来买。” 那伢子眼睛滴流一转,见事不可为,也就不再坚持,刚要开口。 “我出五十两!”一位蓑衣客从街角出现。前伸着五个指头,遥遥走了过来。 李存望着那人,眼睛微眯,瞳孔收缩,脸上笑容不减,朗声一笑。 “事有先后,这位爷办事率直痛快,就是有些不讲规矩。” “没办法,钱多压手。”那人晃了晃腰间的钱袋,态度嚣张。 “要不,李爷您也给个五十两的价码,咱算是熟人了,肯定优先可着您。”伢子呲着一口黄牙,顿时喜不自胜,心中对着不速之客好感爆棚,但嘴上还卖乖。 “六十两,现银!”蓑衣客手指变换,拇指小指翘起,其余三指蜷起,比划了一个酒桌常用手势,代表六。 “一百两。”李存咬咬牙,心里暗恨。 这人伢子见二人杠上了,形势大好,也不敢再搭话,暗自窃喜。 “二百两,银票。”蓑衣客走到近前双手环胸,笑看台阶上的李爷,一副势在必得模样。 “小弟李存,初到佛脚镇,好不容易寻觅到一处落脚之地,这位兄台可否体谅一二,您抬抬手,成全则个。老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兄台以为呢?” 李存貌似服软,从台阶上几步下来,走到那蓑衣客跟前,状似熟络的拍拍他的肩膀,内地里却悄悄用上五成暗劲,磅礴元炁顺着蓑衣人手臂汹涌袭来。 “巧了,我这人孤僻,不喜欢交朋友。”蓑衣人岿然不动,面色如常,笑着拒绝。 “呃!”李存短暂错愕,脸上笑容再起,越发和气。“既然如此,李某只能忍痛割爱了。” 说完李存遗憾的拱拱手,与蓑衣客错身离去,远去的李存一手负后,一手在胸前掐了一个古怪结印。 几道黑色的影子快速的从荒宅隐蔽出显身,飞身四散远遁。 “呵呵。”蓑衣客嘴角勾起。 “这位爷,您看银票是当面结清还是?”伢子见李存走远,忙凑身上前,笑容谄媚。 “什么银票?”蓑衣客讶疑的看了一眼伢子,扯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蓑衣。“打劫啊?你看我像有钱人么?开什么玩笑?” 蓑衣客不再多言,擦身越过伢子,朝着李存相反的巷子走去。 “呸!什么东西!”伢子独自凌乱,良久才思绪渐宁,朝蓑衣客远去的背影,狠狠吐出一口浓痰,脚一跺,忙向李存离去的方向追去。 “李爷哎,我的李爷,您留步啊!价格什么的好商量,二十两,只要二十两,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 21 布阵 22 天劫 无相禅师抬起满是沟壑的脸,缓缓环视周遭。 离无相禅师最近的岚山,不由得有些紧张,喉结不自然的上下蠕动,见无相看过来,忙点头示意,只是袖袍里的双手因为攥的太紧,而有些汗涔涔的。 森罗紫眸灼灼,不安分的搓着双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可以了,开始吧。”无相禅师声音平静,低垂下的面孔隐在一片阴翳中,情绪难辨。 无相禅师将枯槁的双手覆在地面上,掌下石坪轰然震动,数道晦涩密文从手掌边缘溢出,如若活物在场间自行蜿蜒,不多时一个以莲池为中心,密文为界线,方圆十数丈的圆型阵法渐渐合拢成型,阵内线条纵横,图案繁复难辨,岚山自认学问驳杂,此时看着脚下蜿蜒的大阵,依然颇感陌生。 无相禅师见阵模已经成型,缓缓收手合十,双掌上缠绕的淡金色念珠,蓦的绽放出刺眼金光,自行离体慢慢浮空,上面镂刻的佛教经义从珠身缓缓剥离,一纵纵金色梵文盘旋萦绕,于此同时梵音佛唱飘渺传来,与先前展现给云岐和岚山的手段别无二致,天光从珠环穿过,打在石坪繁复的阵纹上。 那些生僻符号一样的密文被那天光一激,顿时光芒大作,阵内繁复的图案缓缓朝着不同方向转动。 众人所在的石坪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如同跳跃的鼓面,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菩提树剧烈摇曳,枝干摩擦相撞,大片的翠绿树叶被震落枝头,落木纷纷。 一声清脆的铜鸣骤然响起,佛珠悬在半空,滴溜溜的快速转动起来,从珠串剥离的金色文字渐成经义,水银泻地一般快速的流淌下来,渗入下方剧烈震动的大阵,原本暴躁的金色光阵如同杯安抚过的小兽,慢慢安稳下来。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无相禅师蓦的双眼圆睁,目光直逼森罗。 森罗早有准备,伸手一拍黑色巨棺,几件事物快速从棺中飞起,森罗伸出右手凌空指点,稳稳的布落在各个阵眼之上。 场间的岚山也不曾闲着,在无相禅师发声之前,便早早在先前商定好的方位站定,双手迅疾挥舞,剑印重重相叠,在四周布下一道道护法剑阵,直到此时方才有暇打量眼前大阵。 大阵中枢的莲池上空,悬着一块巨大的寒玉冰晶,通体澄净透明,有丝丝缕缕的寒气缓缓渗出,就连下方的莲池也被覆上一层浅浅的霜色,岚山仅仅扫过一眼,就觉得此物寒气逼人难以亲近。 不对,岚山再细细观瞧,才发现猫腻,那整块寒玉晶体中冰封着一个赤裸身影,由于那人身体佝偻蜷缩,一头墨色的长发如海草一般掩盖全身,实在很难分辨容貌,更难确认此人身份。 那冰晶周围静静悬浮着一丛泛着兰色幽光的轮回彼岸花,拳头大小的花头,花瓣攒簇,其形如兰似菊,暗香幽幽。 另外两件厌胜之物分别是:蠵龟腹鳞,赤凤火羽,都来历不凡,亦是世间传闻之物,能集齐此等凤毛麟角的至宝仙物,可见那些年云岐着实异常艰辛。但此时并非悲春感秋之际,岚山忙收敛心神,静观场间变化。 “楠笙!可以开始了。”无相禅师的声音于石室内再次响起。 楠笙猛然抬头,一双紫色流萤的眸子,湛然澄净,动人心魄。“是!叔祖。” 数道根蔓蜿蜒而起,直直穿透穹顶莲池,如同怪物触手一般,牢牢的缠绕住悬浮半空的寒玉冰晶。 无相禅师见状,伸出枯槁瘦削的手腕,左手指尖轻轻一滑,金色的血液便从伤口缓缓流淌,慢慢汇入身前大阵。 阵内无数连在一起的图案,纵横交错,沟壑相连。无相的金色血液如同在血脉中一般,肆意畅游,阵内各个图案转动越发频密,圈圈环环,生生不息。 大阵内密集的响起劈啪声,如同篝火内爆裂的干枝,就见阵眼处的彼岸花,蠵龟腹鳞,赤凤火羽相继破碎,散为齑粉,原来所处位置凝聚成一团团浓郁欲滴的元炁,缓缓滋补大阵。 这等逆天改命,篡改轮回的阵法终于引发天地异相,原本晴空万里无云,从地面升腾起丝丝缕缕的水汽,慢慢汇聚形成厚厚的昏暗云层,阴云翻滚不安,无数雷电在其中蜿蜒闪亮。 方圆百里,平地生起狂风,卷折草木无数,茫砀江平缓水面骤然风高浪急,迅猛拍打两岸礁岩,激起千堆雪。 无相因为先前失血过多,唇色透出不健康的苍白,本来瘦削苍老的身形,也越发显得佝偻可怜。他扬起头看着天上慢慢形成的雷暴漩涡,眼神平静。 森罗和岚山都有些惊骇的看着天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天劫!那可是圣人飞升才会出现的天劫!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们即将直面天劫,怎能不胆战心惊,神魂失守? 天空突然有临盆大雨,兜头浇下,悬空寺山门围观的众人见事不好,纷纷掩头四散。 “呵呵,有意思!”景清挥手布下一道无形炁罩,将疾风骤雨拦在身外。 “天劫!他们居然引发了天劫。”青云子看着雷电纵横的云涡,心悸不已。 “所谋者大!虽然不晓得因何引起天劫,但起码可以确认那人藏身何处了!”景清不以为意,甚至饶有兴致地对那天劫打量起来。 “诶呦!我的景清真人诶!天劫现世,这已经是人力不可为之事,还是莫要强求了。”青云子在天地之威面前自觉渺小,不由心生退意。 “你弟弟星河的仇不报了?”景清斜了一眼两股战战的青云子,眼神玩味。 “报!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如先退……”青云子口中滔滔不绝,仿佛想要说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就连看向景清的眼神也变得扑朔闪躲。 “天劫面前,你若心生畏惧,选择临阵退缩,也算情有可原。你可以先行离开,但我与楠笙有杀师戮门之仇,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戮此贼,我不会就此罢手。” 景清回身看向青云子眉头紧锁,不耐烦朝他挥挥手,如同驱赶蚊蝇。 “真人你这是……”青云子看着景清不屑的眼神,只觉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再难以开口为自己辩解,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林夕,那可是天劫,你怕不怕?”景清不再搭理青云子,侧身摸摸身边弟子的头顶,语气和蔼可亲。 林夕明明已经两股战战,惊骇不已,却依旧努力挺拔身形,一步未退站的在景清身边。 “怕,也不怕!”林夕双手贴身握拳,努力克制身体发抖。 “哦!何解?”景清闻言,转身直面林夕,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新收的弟子。 “怕,是因为天威赫赫,自觉渺小,无力抵抗。” 此时的林夕的眸子里依然布满惊恐和慌乱,却隐隐透露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怕,是因为老师在身边,纵使天塌下来,也有老师护着,便不觉得怕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有徒如此,夫复何求!乖徒儿,且看为师手段。” 景清眼怀欣慰,不由开怀大笑!拂袖一挥,就见此间天地,雨水倒转天地,溯流激射天上!在厚重的云层上,冲击出一个透亮窟窿,霎时,温暖的天光从那里照射下来。 “不好了,景清那个老混蛋居然圣人境了。”森罗心念所致,不由得咧咧嘴,出言警示无相。 “无妨,只管专心对付天劫。”无相微微侧头,饶有深意的看了岚山一眼。 23 涅槃 24 残局 25 后悔 26 转机 潮织无奈,在鑫蕊的殷殷注视下,缓缓走到她身侧站好。 此时场上众人隔池对峙,剑拔弩张,泾渭分明。 景清真人这边依次站着瑞德公主,林夕,青云子,潮织,丑陋老仆一共六人,这还不算山下蓄势待发的两千铁骑,仅在场间人数上就一目了然,明显景清这边人多势众。 与莲池对面的景清一众相比,菩提树下并肩而立的岚山和季覆雨,显得人单影只,实力悬殊。 “大哥哟,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那么死心眼儿呢,咱们双方本身也不是化不开的生死仇敌,变通一下,就把那人遗骨给大家看上一眼,只要确认楠笙身死,大伙目的也就达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算闹个其乐融融不是?” 潮织实在不愿意拔刀相向,能不出手就不出手,阁中老人说的多好,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如今思来,潮织深以为然。 “楠笙的尸身我要带走,”柴鑫蕊冷漠的插了一句。 “嘿,女人,你这不是裹乱么?”潮织扶额,止不住摇头苦叹。 “不打行不行哦?” “可以,你若能说通岚先生,季宗主,把楠笙交给我,自然就不用打。” “这……我试试。”潮织明显有些紧张,喉结不自然的吞咽几下,方才抬步上前。 “岚先生……” “无需多言,此事断不可为!休要痴心妄想。”岚山震袖一挥,打断潮织话头。 “呃!……”潮织尴尬立在原地,心里酸涩无奈,这算怎么回事,本身事不关己,可以安心做个围观群众,哪知强被拖下水,现在吃力还不讨好,也不知道图什么。 “潮织,你怎么上来的这么快?”洗剑阁的陆尧带着两位嫡传姗姗来迟。 ”师叔欸!您老可算来了,救救孩子吧,太难了!”潮织这一声师叔叫的那个情真意切,声调蜿蜒曲折。只听得陆尧眉头簇起,身上寒意阵阵。 景清看了一眼青云子,眼神示意。 青云子忙上前几步,迎上洗剑阁的陆尧,青云子挥手布下一道隔音屏障,小声的与陆尧私语几句,就见陆尧点点头,领着两个徒儿朝景清这方走来。 潮织见状不由得有些窃喜,言语间不免嘚瑟,“大哥,岚先生,别的不论,现在我们这边在场的就九个人,实力对比悬殊,你们又何必执着,螳臂当车只是徒劳,不如二位就从了……” 潮织说不下去了,接下来的一幕太过不合常理了,使他一时间目瞪口呆,错愕原地。 一条黄狗从黑棺后面绕了出来,来到岚山和季覆雨身边怡然坐下,两只狗眼炯炯有神的扫向莲池对面,“汪。”那黄狗唤了一声,潮织却听出轻蔑嘲讽的意思来。 “悬空寺镇守黄狮!”景清眉间紧簇。 “老弟啊!三个了!”季覆雨朝着潮织晃着手指,语气快意。 “就算多了条老狗,又能如何?我看谁能拦我?”青云子越众而出,朗声叫嚣。 “哦!蜀山现在已经不把悬空寺放在眼里了么?”随着一声佛号,清风徐来,莲池摇曳,一株浅粉色荷花骤然光华大放,一个大红袈裟的中年和尚一步踏入了了峰。 “阿弥陀佛,老僧悬空寺智然,见过诸位!”智然住持面朝景清,竖掌于胸前,倾身施礼。 “见过智然方丈!”景清嘴角缓缓勾起,弯出一丝笑意,呵,有意思了。 身后众人纷纷躬身见礼,青云子呆若木鸡,立在原地,不曾动作。 智然睨视青云子一眼,抬步来到岚山跟前,点头致意,于岚山心湖传语。 “岚先生,无相师叔……多谢!” “智然方丈,多谢!”岚山此时如释重负,先前提起的那口气缓缓呼出。 智然笑着点点头,于岚山,季覆雨,黄狮并肩而立。 “无相禅师如今殒身飞升天劫,悬空寺憾失佛宗高德,寺中事杂,人心惶惶,老衲疲于应付,照顾不周之处,诸位多多包涵。” “悬空寺佛门不幸,吾等深表同情,奈何修罗余孽逃身此处,吾等追随至此,扰了佛门清静,真是罪过。”景清直视智然,毫无恶客盈门的自觉。 “楠笙不在此间。”智然方丈手撵佛串,笑容湛然。 “胡说,刚才岚山明明亲口说过那贼子藏身于此!”青云子激愤不已,冒然开口。 岚山将玉佩挂回腰间,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岚某只是说楠笙身死,不曾直接言明身在何处,青云子长老何故曲解?” “你,你,你信口雌黄,读书人难道就可以颠倒是非,歪曲事实么?”青云子手指岚山,恼羞成怒。 “事实胜于雄辩,楠笙不在此间,你若执意构陷岚某,我自是无话可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道自在人心。” “好好好,无赖不可怕,就怕有文化,待我找出那人藏身处,看你还如何辩解?”青云子手掐法印,神识延展,便要窥破此地玄机。 “够了,既然人不在此,我们也不好与悬空寺太过纠缠,扰了佛门清静之所。青云子,我们准备下山。”景清伸手搭在青云子肩膀,本来凝聚在青云子身边的天地元炁倏忽散去。 青云子愕然,不解的看着景清真人。 “真人,你……” “青云子,不要太过矛盾激化,马上下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景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林夕率先离去,只是景清转身瞬间,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莲池,笑容古怪,别有深意。 岚山看的真切,隐蔽的将手搭玉佩上,严阵以待,以防突变,直到确认景清真的离开,方才缓缓放下。 “事已至此,本宫也不好久留,智然方丈就此别过,望日后有机会能在方丈身前,亲聆佛法。”柴鑫蕊告辞一声,带着老仆迤逦离去,行了越丈许之地,她回眸歉意一笑。 “差点误了这次悬空寺之行的正事,父皇差我同智然方丈确认一下,智襄禅师何时入世?” “阿弥陀佛。”智然双手合十,口宣佛号。“智襄现已闭关达摩洞,预计十年出关,介时智襄入世,天下行走。” “好,十年后本宫亲迎智襄国师还朝!”柴鑫蕊躬身再施一礼,就此离去。 ”师叔,我们呢?”潮织环顾左右,茫然问向陆尧。 “还不走,等着悬空寺管饭呢?”季覆雨出言逗趣,“不如留下,清淡米粥就这腌菜也别有滋味。” “不不不,不用,老弟我无肉不欢,这山中膳食肯定吃不惯,再说今日这番折腾,小弟有些精神不继,现下困顿的厉害,就此别过,先回去补觉去了。” 潮织满面谄笑,忙挥手拒绝,朝着莲池对面拱拱手,也不等师叔,撒腿朝山下跑去,顷刻间人已远去。 季覆雨朝着潮织背影拢声大喊:“老弟啊!且慢行!今日相逢甚是投缘,待我下山再去找你,咱们把酒言欢,结个异姓兄弟如何?” 潮织脚下一软,险险栽倒,也不答话,起身就跑。 “投缘,你头才圆呢!我可不圆。” 季覆雨见潮织窘迫,不由豪迈大笑,捞起酒壶大口啜饮一番,十分快意。 “此间事已了,寺中遭逢变故,还有诸多琐事还需处理,老衲无礼,先行一步了。” 智然方丈挥手一记袖里乾坤,袖口处探出一道龙卷,将那黑色棺材拢于袖中,智然朝着岚山等人点头致意,抬步迈入莲池清光之中,身形消散,就此离去。 “我也要带着小七回大荒了,岚先生,就此保重!”季覆雨双手抱拳,眼神真诚。“山水有相逢,小七恩情,只待日后来报!” “季宗主言重了,我与小七师出同门,伸手搭救本就是情理之中,倒是季宗主先前挺身而出,让我深感敬服!多谢相帮!”岚山还礼敬谢季覆雨,亦是情真意切。 “谢来谢去的恼火,某家不与先生客套,日后待小七苏醒,我与她一同前来探望先生。” “善,此去大荒路远多艰,岚某就不多留季宗主了,君请自便!” 季覆雨将云岐背负在后,拱拱手,纵身踏上一把墨绿飞剑,冲天而起,瞬息远去。 菩提树油绿如盖,树下站着久久眺望的岚山,和一条黄色大狗,形单影只,颇为萧索。 前尘往事断肠诗, 侬为君痴君不知。 莫道世间真意少, 自古人间多情痴。 “咔!”一声轻响突兀传来,扰了岚山的黯然独怆。 岚山放眼望去,场间狼藉处,那被树根缠绕的寒玉冰晶上出现一道裂纹,随后伴着一串碎响,蛛网一般的裂纹快速在晶体上蔓延。 27 重生 28 我是小罗啊 29 心魔 30 敲诈 31 余波未平 “真人,那智然方丈说楠笙已经身死,此话当真可信?” 青云子探究的看向景清,眉间一片烦躁。 “不信!”景清摇摇头,含笑接过林夕递过来的一捧热茶,在嘴边小口啜饮。 “呸!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平日里一个个宝相庄严,论起骗人信手拈来!” 青云子一直对和尚观感甚差,眼下得那景清确认,心中更是激愤难当。 “真人,既然不信那智然老和尚,先前在了了峰上,明明大势在我们这边,您为何忍气吞声?” “林夕,你来说说我们先前为何不战而退?” 景清手捧热茶,氤氲袅袅,看也不看青云子,和蔼的问向身边束手而立的林夕。 “老师,弟子见识浅薄,不敢妄下断言。” “无妨!且说说你那日见闻,心中是如何想的?”景清摆摆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林夕近上前来。 林夕紧紧稍作迟疑,便不拘束,先躬身朝景清和青云子各执了一礼,然后大大方方的临着景清下首坐下。 “弟子认为,先前在了了峰,我们虽然人多势众,占据人和,但若说大势所趋,不免过于牵强。” “哦?既然占据人和,已经算是优势,为不占而退?”青云子闻言不解,开口插话。 “此地是何地界?”林夕笑忘一眼青云子,伸手端起桌上茶盏,在指间缓缓把玩。 “悬空寺。”青云子不假思索的答道,转念一想,心中还有疑惑。 “就算地利在对方那边又如何,地利人和,我们双方不过五五分,而且那悬空寺遭逢天劫,大阵受损,无相身殒,实力上还要打些折扣。” 林夕看了一眼景清,欲言又止。 “无妨,言行无忌,今日就事论事,没有那么多规矩。” 景清淡然抚须,朝着林夕鼓励一笑。 “先前老师天劫出手,怕是受了不轻的伤吧?” 林夕眼角小心觑了一眼景清,见他虽然面色如常,但唇齿间略有苍白,见他并无异议,接着开口说道: “那智然方丈成圣日久,今日以逸待劳,老师对上智然方丈可有胜算?” “若是先前不曾伤了,料那老和尚不善攻伐之道,为师胜算极大,眼下,虽有一战之力,却胜负难料。” 景清也不遮掩,苦笑着摇摇头,如实坦白。 提起先前天劫之威,青云子心有余悸,再回想景清真人先前通天彻地的神通,心下有些担忧,不免关切的看向景清。 “真人,如今身……” 景清淡然摆摆手,视线落在林夕身上未曾偏移。 青云子只好讪讪的收回自己的关心,仔细听那少年侃侃而谈。 “敢问青云子师叔,摩天崖季覆雨,悬空寺镇守,儒生岚山,都是何等境界?” “这……岚山应该是知命境,其余人近些年未曾出手,境界不详。”青云子略加思索,确实对于对手知之甚少,不由得老脸一红。 “就算如此,我与德瑞身边的浮屠老狗也能各战一人,虽余下个岚山,不是还有洗剑阁剑魁潮织么?未必没有一战可能。” “师叔莫非忘了,洗剑阁潮织与季覆雨一同入场,明显关系暧昧,且不论他会不会出手,到时候能不能临阵倒戈,都是一个未知之数。这样的人你敢放心么?” 林夕将续好的茶水从桌面推到青云子面前,青云子缓缓抬头,正对上那双笑意宴宴的眼睛,对比了一下景清,只觉得二人神态相近,又同样心思深沉,假以时日,怕是又一个景清。 青云子端起茶杯,茶汤七分满,茶温适宜,清香飘渺,轻轻啜饮一口,只觉得颊齿留香,回味余长。 “师侄,莫非忘了山下的数千铁骑?” “师叔,莫非忘了山上的数万僧众?” 青云子眉头簇起,缓缓开口:“悬空寺天劫降临,无相禅师涅槃身死,寺中人心慌慌,此时若出手,只怕那群秃驴无暇他顾,未必赢面不大?” “就算依照师叔所言,我们不计代价,刀指悬空寺,也只会让其上下一心,安内必先攘外,哀兵必胜。况且,” 林夕转动指尖,看那杯盏花纹旋转,接着说道:“师叔你还是过于信赖长公主了,你觉得为了一个前朝余孽,她会甘心与悬空寺交恶,不惜玉石俱焚的站在我们这边?” “这……怕是不能。”青云子思忖稍顷,尴尬摇头。 “铁骑只是威慑,只要我们这边不占绝对优势,她张公主不会轻易出手的,因为这代价她承受不起。所以说,天时,地利,人和,我们皆不占,此战不如不战。” 林夕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唇角含笑,轻声结语。 “善!”景清抚掌大笑,眼中满怀欣慰。 青云子对于自身鲁直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但对那些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打心眼里敬服,比如那个心机深沉的景清真人。 此时耳听那清秀少年剥丝抽茧,侃侃而谈,细细咀嚼一番,才恍然大悟,朝着景清二人拱拱手,诚心赞贺: “林师侄才思敏捷,有经天纬地之才,恭喜真人,得遇良徒,宗门当兴。” 景清也不遮掩,开怀大笑:“悬空寺之行也不算全无收获,我这新收的徒儿,有些意思。” “谢过老师和青云子师叔缪赞,先前林夕童言无忌,冒犯之处还请师长多多担待。” 林夕起身肃然一拜,言语谦逊,面上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既然难得老师和师叔兴致颇高,不如小酌几杯?” “林师侄提议好!这仙岳茶虽好,但嘴里淡出个鸟儿,快去取几壶十年杏花酿,让我漱一漱嘴里的儒雅酸腐来。” 青云子一拍大腿,高声表态,但看对面景清一张脸阴沉的快滴出水来,才自忖刚才一时兴起,竟口无遮拦起来,忙嘿嘿憨笑,掩饰尴尬。 林夕莞尔一笑,躬身一礼,转身前往厨房吩咐。 “林夕这孩子不错,有意思。”景清视线缓缓从林夕背影收回,抚须而笑。 “真人,此事就这样算了?”青云子起身拎起桌上茶壶,给二人续杯,目光殷殷的看向景清。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景清横了一眼青云子,一脸嫌弃。 “嘿嘿,真人说的是。”青云子也不生气,嘿然一笑,参照着景清举止,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来。 “提前准备一下。”景清忽然开口。 “啥?”青云子咕咚咽下一大口茶水,目光不解。 景清缓缓将茶盏放于桌上,唇角勾起一泓笑意。 “你去寻一下长公主,明日,我们再访悬空寺!” …… “汝等只是耳听楠笙死讯,可曾亲眼所见那人尸首?”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黑暗处响起。 “属下不曾亲见。”李存俯首贴地,小意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止不住周身战栗。 “废物,道听途说也敢前来交差?”一声怒喝,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身材瘦削,周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袖口和领角绣着烫金的荆棘图案,依稀可辨,只是一张面孔隐匿在阴翳中,晦涩难明。 随着那黑袍之人出声怒喝,李存脊骨猛然坍缩,仿若泰山压顶一般,胸腹间如遭重锤,翻江倒海,李存咬紧牙关,不敢闷哼出声,只是嘴角缓缓沁出一条血痕。 “那日,景清真人,智然方丈,摩天崖季覆雨,儒生岚山,大楚长公主,洗剑阁潮织,多方大佬齐聚了了峰,双方对峙峥嵘,属下不敢冒然行事。” “你如何确信楠笙已死?” “智然方丈亲口所说。”李存汗如雨下,却不敢擦拭。 “秃驴的话你也信?”那黑袍人冷哼一声,语气阴沉。 “属下也不曾全信,悬空寺周边人手还在密切打探。” “我不老林行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明白。” “佛脚镇季覆雨那件事怎么说?” “属下做事不够严谨,请长老责罚。”李存身抖如筛糠,仍是身体伏地,诚恳请罚。 “有功当奖,有错当罚,你心中可有怨怼?”黑衣人淡漠得看了一眼李存,深邃的目光直指人心。 “属下不敢,诚心领罚。” “好。” 那黑袍人行至李存身边,霍然出腿,轻描淡写的跺在他的背上。 耳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坚硬的地砖猛然深陷,场间蓦的出现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坑,蛛网密布,绵延丈许。 李存在坑中如同大虾一般,蜷缩着身子,四肢不自然的抽搐着,呕血不止。 “这件事尽快处理,将功补过。我会在悬空寺逗遛些时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黑衣人随手扔出一瓶丹药,看也不看李存惨状,身形瞬息隐匿在黑暗中。 “谢长老赐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李存艰难跪起,手里将那丹药紧紧攥握手中,低埋下的脸上表情痛苦狰狞,一双眼睛满是仇恨怨毒。 32 梨落 “楠笙,不要离开我,你承诺过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锦瑟的攀附在井口,深情注视楠忘,眼神哀婉,如泣如诉。 楠忘凌虚蹈空,脚下如同悬着一条无形无影的阶梯,从半空拾阶而下,缓缓来到井边。 “楠笙。”锦瑟探起身子,朝楠忘忘情的伸出右手,欲言又止,胸前濡湿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往事纷扰,历历在目,楠忘眉间簇起一片痛苦的阴翳。 递到眼前的柔夷,如同一场久别的邀约,他没有迟疑,伸手握住。。 “哈哈哈!楠笙,这回,你逃不掉了!” 锦瑟看着身前十指交握的双手,脸上不复哀怨凄婉,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一笑,眼底尽是得逞的嘲讽。 锦瑟空着的那只手在井沿一拍,身形猛然后仰,意图牵扯着失魂落魄的楠忘,一同井底坠落。 “是啊,逃不掉了。”楠忘哂然一笑,看着像是一种自投罗网的轻嘲,被锦瑟猛然一拽,身不由己的朝井里坠去。 一条猩红的绳索灵蛇一般从楠忘袖口探出,灵巧的游曳过十指相牵的手,朝着锦瑟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上。 “你要做什么?”锦瑟看着手臂上怪异游走的红线,脸色大变,惊恐出声,“放开我!” 只是任凭锦瑟如何挣扎,都不能将右手从楠忘那里挣脱,锦瑟尝试奋力反击,结果都被楠忘轻描淡写的见招拆招,一一化解。 锦瑟放弃攻击楠忘,对那右臂上的红绳攀扯撕咬,如同泼妇一样,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锦瑟嘴里叼着红线,蓦然抬头,怨恨的看着楠忘,咬牙切齿的闷声问道: “一开始你就没有被震慑心神,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的精湛演技罢了。” “虽然你已被我的心井圈锁,但要抓到你的心神芥子,无益于-大海捞针。我若不惶然失慎,乖乖就范,你又如何肯被我抓到。” “看来你那所谓的心中挚爱,分量不过尔尔。你骨子里只爱你自己。” 锦瑟松开口中红绳,任其肆意蔓延,眼神平静的看着楠忘,唇角弯出一泓讥讽。 “你又不是她,我如何会上当?。” 楠忘视线游曳在对面假锦瑟的手臂上,那里红线密密匝匝,缓缓蠕动,心魔体内的淡金色的元炁被红豆牵引而出,正被缓缓的吞噬着,这般景象极具残忍的美感。 “你是心魔不假,不过不是我的。”楠忘收回视线,莞尔一笑。 “当年云渡风波,锦瑟不幸身死,想不到残魂被你收拢在蚀骨相思里。” 那心魔模样再换,再现先前绝色容颜,哀哀的一笑,“想不到,你也是个可怜人。” 这方心井是楠忘心神幻化,自成小天地,此时楠忘与心魔十指交握,自然心性相通,二人翻阅彼此过往,如同探囊取物。 “你和我,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楠忘喟然一叹,刚才侵入对方识海,沿着对方心路历程回顾辗转,亦是感慨良多。 …… 我叫梨落,听父亲说生我那夜风雨大作,因为生产艰难,折腾了母亲哀叫了半宿,第二日清晨,我才呱呱坠地。 说来蹊跷,我甫一降世,外面的狂暴了一夜的风雨便骤然歇停。 母亲只是欣慰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我,来不及与父亲交待,也来不及让我吮吸一口母乳,她便撒手人寰,父亲抱着我在母亲床边驻足良久。 父亲说那日清晨,他推开窗,风雨平宁,晨光熹微,便能看见一地梨花,如雪覆地,极美,不过白茫茫的,看久了会有些刺眼。 “梨落,离落……”父亲抱着我涕泪纵横,口中呢喃不已。 父亲是朝中要员,手握重权,我是正妻嫡女,从小被众星捧月,视为掌上明珠,我那时骄纵烂漫,我知道纵使我开口要天上的星星,宠溺我的父兄也会竭尽全力,让我得偿所愿。 “父亲,他好可怜啊!我们收留他好不好?” 我缩在父亲身后,小心的留意那个倒在车前的乞丐。 他衣衫褴褛,小脸上满是泥污,那双眉眼生的极为漂亮,瞳色异于常人,双眼呈淡金色,明亮异常。 我透过那双眸子,看见了星辰海洋,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大海,但我笃信他眼中海洋便是真实的。 他的腿被马车轧断了,双手环着伤处,额上沁出密集的冷汗,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哼也不哼,异常隐忍。 父亲打量那个倔强的孩子,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我见父亲迟迟未曾答复,有些心急,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父亲对我向来有求必应,眉头渐渐舒展,他和声问那个乞儿:“孩子,你可有家人?” 那乞儿摇摇头,两行晶莹夺眶而出,我看的有些心疼,越众而出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方巾帕。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邱瑜,谢谢你。” 邱瑜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接我的巾帕,倔强的拿起袖子胡乱一抹,泪痕冲刷后的小脸很是白皙俊秀。 “邱瑜哥哥,既然你没有家人,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家可大了,可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开始谆谆善诱,明显的发现当我提到好吃的时,他暗暗咽了口水,他征求的看了一眼我父亲,低头不语。 “既然梨落和你如此投缘,做个玩伴也是好的。”父亲很是善解人意,揉了揉我头顶,一脸宠溺。 “谢谢。”邱瑜低头小声的应承一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伸出手去拉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没有拒绝。我便牵着他上了马车,回了相府。 邱瑜是个爽利的英俊少年,伤好以后很是勤快,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小脸,阖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个阳光少年。 父亲也渐渐放下心防,将那些暗中盯派的人手收了回去,不时安排邱瑜做些跑腿的活计,邱瑜都做的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父亲对他颇为赏识,收做贴身小厮,除了日常杂务,还会偶尔指点他文章书法,邱瑜也是颇为上进,在读书一途得天独厚,进境飞快。 父亲待他独厚,视为子侄,后来便索性收做义子,邱瑜也获得了在家宴上桌的资格,但他每次都要推脱,躲到院中和下人同座。 父亲申斥了几回,暗中却对邱瑜不吝赞赏,我的那些哥哥们都是惫赖性子,读书一途歧路为艰,总会成为和邱瑜对比的反面形象,常被父亲训斥责骂。 由于邱瑜平日做事滴水不漏,且面面俱到,与哥哥们关系极好,他们倒也生不出过分的怨怼之心,免不了私下里琢磨商量,要多多的灌他酒喝,可是有我平日里护着,大多时候都奸计难逞。 邱瑜待我极好,每次出门办事都要给我带些新鲜事物,好吃的,好玩的不待重样的往我院子里搬,邱瑜心灵手巧,还会自己琢磨些小玩意儿,大到秋千木马,小到风车纸鸢,我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 我一直很崇拜他,有时候也会遐思乱撞,想着以后长大嫁给他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想着想着就会脸颊烧红,自呸自话。 郎骑竹马,青梅绕床,我和邱瑜相伴长大,父亲很是开明,没有那些门户之见,对于邱瑜和我在一起,父亲也是从来不加约束,乐见其成。 有一次,我与邱瑜相偕同游,在大国寺上香祈愿,我看见那边有排队解签的,便兴致盎然的挽着他同去。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们,我闭着眼睛,在心中虔诚祈愿,与邱瑜共执签筒,缓缓摇晃,一根签子摔在桌面上。 我还未曾看清签文,邱瑜脸色大变,手疾眼快的将那只签扔回签筒,神色阴沉的拉着我快步离开。 “喂,上面写的什么?”我被他拖着离开,心思还在那张签上,不满的嘟囔着。 “不过是一群和尚诓骗世人的把戏,做不得真的。” 邱瑜莞尔一笑,脸上春光和霁,再不复先前阴郁。见我还有些迟疑,便拉着我去吃心心念念的食锦记点心,他虽装作漫不经心,我却心底暗自在意,想着过几日再来寻那解签和尚,看看那签文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 后来,矗立朝堂数十载的父亲被人参了一本,若是平日,父亲把持朝堂一言决断,此事断然不会出现,可眼下新皇年岁渐长,父亲慢慢还政于朝,权柄分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林通判的一纸参状,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群臣见新皇对父亲不再包庇纵容,而且当堂严肃申斥,不留情面。 朝中风向变了,权相要倒了,那些被打压数年的大臣闻风而动,一个个跳梁小丑一般相继出场,参我父亲的状文书椟纸片一样堆积在皇帝案头。 一卷记载翔实的账本,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面详尽的记载父亲几十年的朝中经营,不单涉及钱款腐败,还多有重臣勾结往来,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拘拿了家中所有男子,曾经门庭若市金碧辉煌的相府只剩一群困居妇孺,府外有官兵层层戒备,许进不许出,府中人心惶惶,都知道,相府的天塌了。 父亲被抓走前曾匆忙对我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我当时只顾着哭泣,也没细细思量。 直到我看见一身官袍的邱瑜从大门口进来,密切严守的官兵对他和颜悦色,我才有所领悟,一时间羞愤难当,我扬手给了邱瑜重重一巴掌,厉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相府?” 邱瑜没有躲闪,嗫嚅着嘴唇,缓缓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啪!我挥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看着他渐渐苍肿的脸颊,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眼睛涨的发疼,虽然我强忍着,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倔强拿起袖子胡乱一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我的怯懦,我狠狠的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当年林相把持朝政,曾对朝中异己冷血清洗,我范府一家老小惨遭屠戮,无一幸免,只因我当年上山求道,才躲过一劫,我与相府血海深仇,今日相府不过是偿还旧怨罢了。” 邱瑜眼神哀伤,将往事缓缓诉说。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当年临街偶遇也是处心积虑了,邱瑜,你当真好手段,利用我的愚蠢善良,顺理成章的引狼入室,日复一日忍辱负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大仇得报,恭喜你!”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明明郁垒横生,难受的要死,却忍不住出言讥讽。 “梨落,求求你不要这样。” 在我怨恨的注视下,邱瑜好看的眉眼纠结着,无奈苦笑。 “其实这些年,我也很挣扎痛苦,曾动摇想放弃那些执念,只是静静的陪在你身边,你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我心,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可你终究还是选择报复相府,眼下你大仇得报,还惺惺作态的给我看,我已经身无所有,邱瑜求求你直接告诉我,你还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眼神哀凉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看见他痛苦,却难以硬下心肠,心里依然会心疼。 “我已经求了皇上,只追究林相一人,你的兄长大多会流徙发放,包括这府中妇孺,我也会力保性命,虽然富贵不再,但至少可以平静的活下去。” “呸!”我冷哼一声,故意无视他那哀伤的眸子,冷声讥讽。 “我怎么敢信你,你为了进相府,自断一腿,一个对自己够狠的人,我自是不会祈求什么怜悯,多说无益,阖府还有妇孺七十三口,悉听发落。” “梨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邱瑜忽然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双臂环的紧紧的,将头埋在我的颈肩。 我无动于衷任他抱在怀里,心如死灰。 鲜红的血水濡湿了我的衣袖,淅淅沥沥的滴落在我的身后,视线开始晕眩。 我张开手主动环着他的腰身,对于邱瑜,无论如何刻骨铭心,到了最后,还是有依恋的吧。 “邱瑜,我爱你。邱瑜,我恨你!” 我语气幽幽,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无力慢慢袭来,一只竹签从我袖袍跌落,溅落尘埃,上面写着缘木求鱼,可遇而不可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我眼前一黑之际,将头抵在他额前。 “邱瑜,林府欠你的,我来还给你。” 我的身体慢慢滑落,耳中最后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梨落,你不要留下我!” 可惜我在也不能回应他了。 …… 33 魂契 34 废物 35 还有谁? 36 馈赠 37 交易 38 多宝书生 39 下山 “出来吧!” 岚山忽然顿下脚步,望着横亘在道路一侧的那方硕大的山石,眼神有些复杂,怅然一叹,挥手布下一道丈许方圆的结界。 随后,从巨石后方转出一位面容丑陋的老者,五官平庸无奇,面上满是皱纹沟壑,还有一道贯穿伤疤,自眉梢而起,斜斜的蜿蜒漫过整张脸,蜈蚣一样狰狞骇人。 正是跟随长公主身侧的老仆浮屠,屠苏唇角弯起一泓温和笑意,却越发显得狰狞阴森,几步来到岚山身前,躬身一礼。 “哥!”浮屠声音喑哑,如砂纸摩擦一般粗粝。 ”小川,好久不见。” 岚山一抹眼角晶莹,快步上前,与浮屠把臂相望,无语凝噎。 “先前在了了峰上态势不明,请恕弟弟不能冒然与哥哥相认。” 化名浮屠的兰川同样眼含泪花,言语间愧疚不堪,一撩衣摆,便要俯身跪倒。 “事急从权,我怎会怪你?” 岚山虚抬右手,兰川立刻感到膝下有一股柔和却颇为坚韧之力,索性也就不再执着,起身垂立一侧,主动与岚山聊起家事。 “一年前,父亲身体久病卧床,自感大限将至,便组织召开族议,禅让族长之位与岚峰,父亲身骨日渐颓靡,已是强弩之末,不时陷入昏迷,口中心心念念着的是大哥,你晓得父亲一向强势倔强,平日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也是悔恨不已。” 言及于此,化名浮屠的兰川哀伤的看了一眼岚山,欲言又止。 岚山婆娑着腰间玉佩,冷漠一笑:“你说这些与我这除族之人何干?” “大哥与父亲的恩怨,我大致知晓,都是三叔,五叔当年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父亲才会偏听偏信,父子成仇。事后父亲也追悔莫及,将两个谄媚小人的家族势力连根拔起,并亲手手刃两个罪魁祸首。” “这都是他告知你的罢!”岚山摆摆手,哂笑出声,将浮沉真相娓娓道来。 “当年族人构陷,说我娘与客卿许浑情愫暗生,密谋私奔。为证清白,许叔叔当众刨腹自白,我娘悬梁自戕,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袖手旁观,未曾出言辩解半句。 三叔之子兰雀以我娘旧事寻衅,被我失手重伤,族老合议半日,欲将我拘押流放,我的姆妈张氏在他门前跪求,身位族长的他大义灭亲一言决断,将我除族赶出门墙。 我虽是弱冠之龄,但自有坚持骄傲,我将所有兰府馈赠悉数留下,包括兰这个显赫的姓氏。只带了我娘的几件遗物留作念想。 离府时我未曾停步回望,走的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因为兰府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龌龊肮脏。” 岚山心中块垒郁结,多年来的结痂的伤疤被一点点撕扯开来,虽然鲜血淋漓,但不吐不快。 “事后多年,我时常回顾往事,娘亲被诬陷时,他在族中人微言轻,选择明哲保身,我被诬陷时,他位高权重,选择大义灭亲,他贪恋的是手中的权利,而不是我这无足轻重的庶子!” “哥,前尘旧怨断不得血脉相连,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怕你不曾全然原谅他,能不能回家看上一眼,也算了了父亲临终遗愿。” 岚川言念于此,砰然跪地,面朝岚山泪目恳求。 “半月前我曾收到小峰家书,信尾一句乃是那人亲笔,院中枇杷树,吾儿出生时所植,现已亭亭如盖矣。” 岚山虽然心念挣扎亦是泪眼婆娑,俯身扶起兰川,颓然一叹。 “有没有酒?” 岚山探手接过酒壶,鲸吸虹饮良久,双眼渐渐微红,方才一抹颌下酒渍,甩下一句我会去看他,便怅然离去。 余晖满地,岚山瑀瑀独行,身影被越拉越长,身形却越来越佝偻可怜。 兰川树下遥望岚山背影,只觉得心间淤堵的厉害,转身从巨石后方将青云子拖了出来,挥手撤去禁制,照着青云子的脸颊,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声音干脆响亮,青云子本就青肿不堪的脸上又添新伤,颊面两侧手印十分明显,肉眼可见的再度瘀肿起来,肿如猪头。 现下心情果然舒爽许多,兰川双手覆面狠狠地揉搓一番,心情渐渐平复,手放下时,已恢复平日阴冷寡言的模样。 浮屠捏开青云子紧闭的牙关,将一枚褐色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手两根手指并拢,在青云子喉间轻轻一捋,耳听咯咯轻响,药已入腹。 盏茶时候,青云子幽幽转醒,只觉得整张脸既涨又麻,还隐隐作痛。口中牙床也有些松动,青云子伸手在口中一阵探索,伴着轻嘶一声,从嘴里掏出半截带血槽牙,登时面色一沉,怨恨出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岚山,我们来日方长!” 背身而立的浮屠眼神一幽,暗恨刚才手软,让这蠢材少挨了几记耳光。 青云子周身疼痛欲裂,强撑着起身,朝浮屠深鞠一躬,言语感激。 “多谢浮屠先生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青云子当以涌泉相报!”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浮屠森然一笑,自背上将睚眦仙剑递还给青云子,眼中带着真诚的担忧,“先生如今伤重,还能否御剑飞行?” “可行!”青云子咬紧牙关,挥手将睚眦驭到身前,本欲飞身跃上,奈何力有未逮,只得将飞将高度降了将。 “青云子有一事还需和浮屠先生确认!”青云子勉强攀上飞剑,身形摇摇欲坠,很是勉强。 “知无不言!” 浮屠似是无心气他一般,同样召唤出本命飞剑,纵身一跃,仪态洒脱风流。 青云子看在眼里,强忍住心中嫉妒,放缓语气相询:“长公主那边是否已从岚山手中得到楠笙遗骨?” “是!” “可否确认是其本人?” “长公主亲自确认,做不了假!青云长老若还有疑虑,可以亲自查验一番。” 青云子摆摆手,可能牵扯到了伤处,脸色变幻狰狞,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屠苏郑重一礼。 “今日,青云子技不如人惨遭重创,就不以如此惨状叨扰长公主了,只待日后伤复,我与景清真人亲自拜会长公主和浮屠先生!” “青云长老请自便!”浮屠容貌被毁,同样笑的狰狞可怖。 一道剑光声势尽敛,如稚童学步一般,歪歪斜斜的飞上高空,蜿蜒缓行。 浮屠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丝轻蔑,脚尖一点身下长剑,顿时剑啸轰鸣,流华夺目,瞬息远去。 只是浮屠和青云子不知,距此处所在几里外,有一黑袍人孤身站在树巅,极目远眺,眼见二人扶摇飞起,方才身影化实为虚,淡如薄雾,一阵山风轻抚,瞬间雾消人逝。 …… 梨落被黄裳之前的一顿痛殴打出了阴影,此时乖巧的和森罗分站两侧,森罗添油加醋的跟黄裳胡侃,他口中先前那场单方面屠杀,变得惊天地泣鬼神精彩纷呈,黄裳也会很捧场的点点头,看向森罗时目光和蔼可亲了许多。 梨落先前被森罗掩在地穴,自忖未曾出力,眼下心里正惴惴不安,忽见黄裳轻轻挽起衣袖,纵然心生机警,也只是认命一般眼睛一闭,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哆嗦。 迟迟未见拳头落下,梨落方才小翼的张眼偷觑黄裳,见她面色如常,终于才算心安几分。 崖坪已被森罗全盘冲洗一番,就连石板缝间都十分小翼不曾错过,不见半点血迹。 黄裳挽手结印,元炁鼓动,平地生风,将峰顶盘桓的最后一点淡淡血腥气横扫一空。 “你们做的很好!” 黄裳拍了拍两个小脑袋瓜,以示肯定。 森罗笑的很是没心没肺,梨落也跟着笑容灿烂,可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小翼和谄媚。 黄裳想了想,将梨落脑袋扭转过来,俯身直视她的眼睛,特意叮嘱一番。 “楠忘先前交代过,一日不离悬空寺地界,他便不好现身,以防被有心人寻得蛛丝马迹,导致身份暴露,所以由梨落来操控这具身体,虽说你们结过魂契,荣辱与共,可我不知你心性,保不齐你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但凡你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就不要怪我用拳头讲理。” “阿姊,你放心,梨落听话!”梨落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连连,嘴上笑容乖巧灿烂。 “虚伪!”森罗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刚好被黄裳看见,森罗额上遭了一记板栗,疼的呲牙咧嘴。 梨落看在眼里,笑意盈盈,多了几分真诚。 “姑姑,眼下林夕还在佛脚镇,我怕那景清老混蛋觑出端倪,就不与你们同行下山了。” 森罗揉着有些发红的额角,朝着黄裳正色提议道:“我先行一步,在洛阳城等你们可好?” 森罗身份特殊,眼下还是谨慎些为好,黄裳未做太多思量,点头答允。 “如此,叔便有劳姑姑照拂了。” 森罗先是面朝黄裳躬身一礼,转身朝梨落近前几步,突然伸手偷袭,梨落反应不及,额角也是通红一片,不满的偏偏嘴,泫然欲泣。 森罗一击得逞,脚下不停几步窜到崖边,朝着身后尾随追来的梨落扯了个鬼脸,身子一仰,从崖边跌落。 梨落探目望去,森罗身姿矫健如猿,精准的落脚于崖壁凸起之处,几个起落,身形渐渐远去了。 一缕黄芒自山下瞬息而至,黄裳展开纤纤玉手,一只符纸折叠而成的千纸鹤缓缓悬停,纸鹤振翅口吐人言,山下事了,诸事平宁。 纸鹤翅膀上绘有一只小狗图样,正是当时于岚山商议时约定暗号,黄裳仔细数了数小狗的胡须,彻底放下心来。 招手唤回梨落,从怀中扯出一条丝巾,将梨落那双色泽迥异的眼眸遮起,并在他脑后挽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黄裳双手捧起那张雌雄莫辩的小脸,仔细端详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牵起梨落的小手,脚步轻快的朝山下走去。 40 夜遇 41 寻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