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你——给读者的话
001章 这就是尽头？
潘谷在模模糊糊中做着梦。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在青草地上追着红蜻蜓奔跑，顾不上脚下高低不平的地面，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滚得浑身是泥，还一边哈哈傻笑。
明媚的春日阳光照耀着他，和煦的春风吹拂着他，旁边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怕不是个傻子吧？”
接着是另一个梦，梦中他通过了重重测试，成为了这趟时间之旅唯一的宇航员。
他梦见自己站在即将关闭的穿梭飞船舱门口，挥手向现场狂热的观众致意，向大屏幕上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们致意，梦见自己说出的那句话：
“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他梦见自己载誉归来，当飞船落地，舱门打开，一切依旧，仍然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在迎接他。他成为了人类宇航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从此摆脱了屌丝身份，过上了万人敬仰、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轻微，很有节奏，一来一往，“赫——呼——赫——呼”。不知又过了多久之后，他的大脑终于开始加速运转，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呼吸声。
他醒了。
一个悦耳却略显呆板的电子合成女声在他耳边响起：“生命维持系统升温完毕。冷却液排放完毕。营养液注射完毕。现在开始身体检测。心率，每分钟54次。血压，55/82毫米汞柱。呼吸频率，每分钟13次。生命体征偏弱，新陈代谢尚未完全恢复正常。”
潘谷似乎听懂了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却又无法完全理解。他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周围。自己正一丝不挂的躺在一个近似于长方体形状的封闭容器里，容器顶部有几根灯管，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现在开始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检测。我是克罗诺斯号的主控人工智能女娲，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潘谷。”潘谷下意识的回答。
“你的身份，和代号？”
“克洛诺斯号上的宇航员，代号忤逆者。”
“为什么叫这个代号？”
“根据相对论，有质量的物体速度都不可能达到光速，这似乎是创造宇宙的神明所定下的一条铁律。而这次航行的目的就是要忤逆神明，把飞船推进到无限趋近于光速的速度。”
“测试通过，忤逆者，你的意识清醒，思维清晰，生命体征也在不断回升，已经接近正常水平。现在，你可以离开维生装置了。”
随着轻微的嗡嗡声，头顶上方的盖子向着两边滑开了。潘谷看到了上方的天花板，这面天花板至少有四米高，整体亮着柔和的白光。
潘谷一步步活动着不知被冷冻了多久的躯体。先是小幅度的活动肌肉和关节，然后慢慢加大动作幅度，检查身体是否有损伤，运动技能是否正常。
最后，他慢慢的从维生装置中站起。
按照人类的本能习惯，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几件衣服来穿上。飞船内部设置为人类体感最舒适的26摄氏度，而且他离最近的其他人类不知有多少光年，并不需要遮蔽自己。但是——
那种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可从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惊讶得把这事给忘了。
面前是巨大的落地舷窗，他表情呆滞，两眼发直，指着窗外的手指在不停的发抖，嘴里足可以塞进一个肉包子：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星系，没有星云，没有星星。没有任何任何任何目视可见的天体，没有任何任何任何目视可见的天文现象。
“有可能是我们偏航了。”女娲回答他。
“偏航？你逗我玩么？我只是读书少，不是没读过书！银河系直径16万光年，克罗诺斯号预设的飞行距离只有100光年，再怎么偏航，也不可能偏到银河系外面去吧？
银河系内，有观测不到任何天体的点存在吗？难道我们现在在黑洞里？”
“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如果在黑洞内部，克罗诺斯号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尺寸无限小的点，控制者，你也不可能保有自我意识。”女娲永远都是那样一本正经。
“立刻检查宇宙常数！”
“指令收到。检测中...光速，符合宇宙常数。基本力强度，符合宇宙常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温度，无限趋近于绝对零度，不符合宇宙常数。”
“这是什么意思？”
“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温度原本是零下270.15摄氏度。”
“为什么会降到无限趋近于绝对零度？理论上，这个温度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非常缓慢的下降啊？”
“按现在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温度反向推算，宇宙的年龄是1万亿年左右，误差正负600亿年以内。”
“什么鬼？？开星际玩笑吗？”
“系统自检中...抱歉，由于计算失误，导致了导航参数设置错误。我们在空间线上的移动距离基本没有误差，但是在时间线上往前走得太远了。”
“我出发的时候，宇宙的年龄不是还是140亿年吗？我出发是在公元2314年，不是说往前航行的时间是100年，返航也是100年，克罗诺斯号会在2514年左右回到蓝星吗？”潘谷抖得像帕金森综合症患者。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近光速航行，以前我们认为宏观物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的，只是推算出来的理论值，没有经过实际检验。所以，有误差也是难免的。”
“误差有多大？？”
“根据之前理论计算的结果，宏观物体的极限速度是光速的99.99%，这个速度下，克罗诺斯号上的时间流逝速度将会减缓到蓝星上的千分之一。地球上过去200年，我们只是飞行了不到两个月。”
“实际速度呢？！”潘谷已经在暴走边缘。
“实际速度达到了光速的99.99999999999999%，宇宙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万亿年。”
“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混蛋，你们坑我！你们坑我！”潘谷跪在地上，双手疯狂的撕扯着头发，“我特么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请你冷静，忤逆者。一切都已经发生，你这种心理状态于事无补。”莫得感情的人工智能的提示声，此刻听起来是那样的讨厌。潘谷简直恨不得一锤子把它的主处理器给砸了。
“闭嘴，你个王八蛋，你也坑我！”
女娲还是毫无起伏的一把声音：“我没有坑你，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飞船不是我设计的，参数也不是我设置的。”
潘谷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他冲到控制台上，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宇宙历史”，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史蒂芬霍金的《宇宙简史》。
他选择了视频版。
视频从太阳系开始，八大行星一如既往的围绕着太阳运转。屏幕下方的时间进度条从宇宙历140亿年开始往前推进，他看到，太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地球上的水分开始蒸发，海洋越变越小，蓝色和绿色开始消失。
10亿年后，地球变成了一颗荒芜的沙漠行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命存在。
又过了40亿年，太阳变成了红巨星，先是烤焦了水星、金星和地球，然后把它们完全吞噬进了自己的内部。
时间进度条往前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太阳变成了白矮星，又慢慢变冷，最后熄灭。
视角扩大到整个宇宙，宇宙持续膨胀着，星系间距离越来越大。星系内部，旧的恒星不断衰老，越来越红，越来越暗，大批大批的熄灭。新的恒星虽然还在形成，但形成速度越来越慢，数量和体积也越来越小。
星系中央的黑洞还在不断的吞噬着星系中的物质。
最终，星系间拉大到彼此根本无法互相观测。星系内部，一代又一代的恒星最终耗尽了所有可供建造恒星的氢燃料，再也没有新的恒星形成。最后的恒星熄灭后，宇宙中只剩下一片空旷、漆黑，和冰冷。
到了九千亿年左右，连所有的黑洞都已蒸发完毕。
宇宙死了。只剩下漂浮在漆黑冰冷的空旷空间里一些再也不发光发热的残渣碎片，这些死去的天体，就是宇宙的残骸。
这是热寂，宇宙的最后结局。
潘谷颤巍巍的从控制台前站起，满头冷汗。现在，他是宇宙中仅有的人类，仅有的生命，也是仅有的还没有寂灭的存在。
他该怎样去独自面对整个宇宙的终点？？
002章 扯蛋的系统自检
“女娲，我的衣服在哪里？”
“飞船上的备用服分为三大类，常服，隔离服，宇航服，你需要哪一类？”
“常服，常服在哪里？”
“生活区第三区，第三区是储存区，储雪区一号储存柜里就是常服。”
潘谷循着女娲的指示——天花板上的发光箭头，一直往前走，经过两道门，来到储存区。
储存区的布局和他醒来时所在的控制区完全不一样，控制区对空间的使用极为奢侈，房间又高又大，而储存区层高只有2米出头，分为上下两层，狭窄的环形走廊两边密布着柜子。
按下一号柜上的开关，柜门上的触控屏显出一行汉字：“常服柜目前处于真空状态，需要充气吗？请选择：是/否”
潘谷在触控屏上按了“是”，片刻之后，新的提示出现：“充气完成，是否打开柜门？请选择：是/否”
以前他很不喜欢这种繁琐的操作，但此刻，这寻常的提示却让他觉得分外亲切。
这是蓝星和人类留给他最后的问候啊。
再次按下“是”，柜门打开。里面的衣服分门别类的存放着，潘谷随手拿了一套白色的内衣穿上。
这身衣服上身是T恤，下身是平角短裤。舒适度极好，轻薄绵软，穿在身上轻若无物。
在蓝星上的时候，潘谷是个与世寡合的人。此时此刻，当他孤悬在宇宙的尽头，身为人类的感觉却从未如此强烈。
如果他注定要孤独的死在克罗诺斯号上，作为最后一个人类，他也希望能有件衣服蔽体，体面的死去。
收拢思绪，潘谷转回到现实中来。
他发现冷冻对他的身体和大脑多少造成了一些损害。他的动作不如以前协调灵敏，耐力也差了，多走几步就感到吃力。记忆也丢失了很多，出发前他学习过克罗诺斯号的结构，现在却有些记不清楚。
“女娲，启动系统自检。”
“指令收到，启动系统自检。系统自检中...重力区，控制系统检测，检测完毕，控制系统完好。生活区域检测，生活区域完好。生态区域检测，生态区域完好。
无重力区，导航系统检测，导航系统失效。警告，导航系统失效。警告，导航系统失效。”
“导航系统失效？什么鬼？”
“克罗诺斯号的导航系统基于射电望远镜和内置星图工作。宇宙已经熄灭，射电望远镜捕捉不到任何光电信号。
一万亿年过去了，星系和恒星位置变化也已超过星图系统的推导能力。因此，导航系统无法工作。请问控制者，是否采取人工干预？”
“干预你个头啊！”女娲那哪怕天塌地陷也还是一样平缓不变、毫无起伏的语气，让潘谷听起来就头大。就算是她对你说“你要死了”，也都跟讲天气预报“明天有雨”一样。
“怎么干预！我拿什么来干预！说什么废话！”
“忤逆者，请问是否继续检测？”
“继续检测！”
“动力系统检测中，警告，警告，光子火箭发动机磨损率87%，光子火箭发动机磨损率87%，需要大修。警告，警告，重氢燃料储备不足，剩余量9%，剩余量9%，需要补充。请问控制者，是否采取人工干预？”
“你给我闭嘴！干预，干预，干预你个蛋啊！我拿头来干预啊！”
良久，女娲再没有一丝声音。空旷的控制室里，潘谷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心跳声，在舱壁上反射着。
“说话！”
“你已经下达指令，让我闭嘴。”
“后续指令和之前指令相冲突，后续指令有优先权！”
“在后续指令覆盖之前指令时，必须要求控制者重新确认。”
“我确认！”
“确认完毕，现在，你要让我说什么？”
“你这个硅基脑袋！！”
“你这个硅基脑袋！！”
“******！我不是要你重复我的话，我要你继续之前的报告！飞船的动力系统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这和飞船设计时的技术指标不符！！”
“因为计算失误，克罗诺斯号飞出了超过设计指标的速度。任何物体，其速度越接近于光速，速度每往上增加很小的幅度，都会导致其动能呈指数级上升。因此，克罗诺斯号在加速和减速时也消耗了额外的发动机寿命和聚变燃料。”
“就这样？那你告诉我，现在的能源储备还能支持多久？？”
“按最低维持功率计算，目前的能源储备还可以支持克罗诺斯号运行五十年左右。如果关闭生命维持系统，保持待机状态，运行时间将延长到三百五十年。”
“*******！关闭生命维持系统？我先关了你！”
“我是和飞船的核心控制系统绑定的，或者说，我就是飞船的控制系统。我是无法关闭的。”
“那我就可以关闭了？”
“控制者只是在自动控制系统出现故障、或者有超越自动控制系统权限之外的情况发生时，作为备份的决策单位。对任务的完成与否，不起关键作用。而且，本次飞行任务的所有数据已经储存完毕，无需控制者再做干预。”
“去****的任务！宇宙已经熄灭了，人类早就灭亡了，蓝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变成宇宙尘埃了。我们已经无法返航，任务完不成了！”
“无法返航...无法返航...任务无法完成...请求人工干预...”女娲好像宕机了，自矛盾无法解决，它的逻辑线程出现了问题。
“重设任务！新的任务为：尽量确保人类的延续！”
“原始任务无法完成...重设任务...新的任务为尽量确保人类延续...推理结果，目前宇宙中仅存的人类为控制者潘谷...任务重设结束。”
003章 这下要遭
潘谷在椅子上坐成了一尊思考者，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托着腮，长久的一动不动。
啊，思考者也已经不在了。无论他曾经多么著名，现在也只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尘埃，只有潘谷还记得他。
某种意义上，潘谷不仅是人类文明的守望者，也是整个宇宙的守望者。一旦他死去，连宇宙本身都会被彻底遗忘。
如果不考虑被冷冻的这段时间，潘谷的生理年龄还只有25岁。在24世纪初，人类的平均寿命普遍达到了200岁左右。潘谷本来就拥有完美的自然基因，在这次飞行任务之前，又得到了一次基因优化。
这是代表着蓝星那个时期最高生物科技水平的优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任务，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优化的。
现在他拥有了300岁的预期寿命，在前面的200年中基本都会保持巅峰状态，只有超过200岁以后才会开始逐步衰老。
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宣布这个宇宙都是他的，虽然他的容身之地就只有这艘克罗诺斯号。
然而，这艘飞船只剩下50年的燃料储备了。50年后，他该怎么办？在船上等死吗？又或者，去寻找一个避难所？宇宙已死，他又能去哪里避难呢？
还是先想眼前的事情吧，先好好活完这50年再说。
他打开电脑上的航天日志，开始查看克罗诺斯的相关资料。
克罗诺斯号，24世纪初蓝星人类科学技术和工业制造最高水平的结晶，由华夏国牵头，世界各国通力协作、共同建造而成。
建造过程耗时整整五年。首先要建设一个太空施工平台，通过多次的火箭发射、将配件分批次送入近地轨道，组装成平台。这一步骤就要耗时两年之久。
第二个步骤，是将克罗诺斯号的各个组件用同样的方式发射到平台附近，再在平台上组装成最后的成品。
克罗诺斯号是一艘深空飞船，结构不适合在地面组装和发射，只能用这样成本高昂的方式来建造。
再经过一年的调试，确认没有问题，才进入最终的发射流程。
飞船的主体由两部分组成：一个圆柱体，一个圆环。圆柱体长约120米，直径10米，属于非重力区，内部是导航和动力装置。
圆环由辐条连接在圆柱体的正中央，围绕着圆柱运转，通过旋转产生人工重力。因此，圆环是重力区。
重力区的内径40米，外径50米。圆环的宽度就是10米，而高度是4米，内部空间合计707平方米，容积2800立方米左右。
这个空间看似不小，实际上也不算太宽裕。当初的航行计划里，并没有打算在目的地做长时间停留。飞船的各种配置，也只考虑了一年内短期考察的需要。
707平方米的空间里，大约有150平方米用作控制室，里面安装着各式各样的传感和控制仪器，潘谷的维生装置和女娲的主机也在这里。
大约250平方米用作生活区，包括卧室、健身房、储存室。因为储存室占地比较大，卧室和健身房实际上只有50平方米，不过潘谷已经很满足了，在人口爆炸的24世纪初，50平米算得上一个中等户型了。
剩下的300平米是生态循环区。还不到半亩地，要用这点面积来养活一个人，显然是很困难的。不过飞船上携带了不少食物，生态区的作用主要是做实验，这么大也足够了。
可那是之前，之前预计的任务时间只有一年零两个月，给养当然是足够的。现在呢？现在他要在克罗诺斯号上生活至少50年！
思来想去，潘谷决定先去检查一下食物储备。
匆匆走进储雪区，打开食物储藏柜。首先是1号柜，按照飞行手册的介绍，这里储存着土豆。
在太空航行中，土豆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生长速度快、产量高、对光照和水肥条件要求不苛刻，单位重量的热量和营养值也足够高。
在太阳系内的探索和殖民中，土豆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太空飞船，飞船到哪里，哪里就有土豆。
可是当潘谷打开一号柜后，他却坐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啊！！”
“控制者，你是否需要身体检查和医疗协助？”从潘谷反应的惨烈程度，女娲判断他的身体状况可能出现了问题。
“滚！你这个混蛋，骗子，我们到底航行了多少年？？”潘谷指着萎缩成一个个黑色不规则小球的土豆，破口大骂。
“因为初始计算失误，实际航行时间和原计划有很大误差。相对论效应下，计时装置失准，具体航行时长无法计算。”
“你到底是人工智能，还是人工猪头？”
“我是人工智能。”
“...你特么的就不能换个方式计算！我的维生柜从启动开始，到刚才关闭为止，一共消耗了多少电力？”
“一共是87.6万度。”
“这破玩意的额定耗电量是多少？”
“每24小时100度。”
“那就是...我们飞了整整24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潘谷瘫在地上。
“我认为你可能需要心理疏导。”女娲说。
不知道谁给这家伙取的名字，潘谷觉得，与其叫它女娲，还不如叫青蛙。它就和青蛙一样，不，比青蛙还要聒噪。
“闭嘴啊！！你让我安静的去死行不行！”
004章 我想污，你能染吗？
005章 我的种子我的卵
生态区宽10米，长30米，总面积300平方米。为了充分利用空间，也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高度1.5米，用于储存；下层高度2.5米，用于种植和养殖。
选择在太空飞船上饲养的动物品种，有几个基本标准：第一，必须是冷血动物。温血动物为了维持自身体温，需要消耗大量能量，饲料和肉量的转换比不够高。第二，生长要迅速。第三，繁殖要简单。第四，卵生，而且卵还要能够长期保存。第五，营养价值高。第六，适应能力强，空间占用少。第七，是水生动物，这样养殖场地清洗方便。
...
潘谷回忆着课程上的内容，没错，这是他宇航员培训教材上的内容。教材的名字就叫《太空种植和养殖技术》。
别看一万亿年前的潘谷是个学渣，这门课他学得还算不错。数据搜集分析、飞船维护什么的，那是女娲的事。就算女娲做不好，也不关他什么事，他来做的话只会做得更差。
而飞船上农业和养殖业，事关他能不能吃饱吃好，女娲还干不了，他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所以学得特别上心。
潘谷在二楼的种子库和卵库里一样一样的检查着里面的储存品。
首先是一些常见的蔬菜种子，白菜、菠菜、油菜、卷心菜，香菜、韭菜、空心菜...全都是叶子菜。
没有果菜，飞船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太空中种植黄瓜、番茄之类的果菜并不合算，一是成熟周期太长，二是性价比不高。
然后是一批水草种子，伊乐藻、苦草、菹草、马莱眼子菜、金鱼藻...这是准备用来当做饲料的，放在水槽里培养，作为水生动物的食物来源。
所有这些种子应该都已经失去活力，无法再发芽了。
冷藏柜里，和这些精心保存的种子一起，居然还有一个塑料瓶。看瓶子上的字样，本来是装口香糖的。潘谷用颤抖的手捧起瓶子，打开盖子。
是了！里面是十几粒干莲子。在飞船上，莲花无论作为食物还是饲料都不合格，项目小组本来不允许他携带莲子。瓶里是他夹带进来的私货，原本的想法是搞个太空花园。
“吔！”他狠狠一拳砸在舱壁上，不顾手上的疼痛，发疯般的哈哈大笑起来。
阴差阳错，这些可能是他唯一能够发芽的种子了。要知道，极限情况下，莲子保持活力的时间可以长达一千年以上，24年？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不过，他的兴奋，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小的瓶子里，莲子总共只有18粒，他翻来覆去的数了很多遍，都是这个数字。
就算全部种下去、全都能发芽，等到莲藕和莲蓬成熟，也要四五个月。他的食物储备很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就算能撑到，这点收获量，照样吃不了多久。
还得想别的办法！
检查完植物种子，接下来是动物卵。有草鱼卵、鲢鱼卵、鳙鱼卵、鲫鱼卵、青虾卵...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很适合太空养殖的水生动物，也是计划里潘谷食物构成中动物蛋白的来源。
这批卵也都失去了活力。
等等！这是...有一瓶卵是用干法保存的，潘谷有些不可置信，他拿起瓶子，对着标签反复确认。没错了，又一个大惊喜，这是仙女虾的卵。仙女虾是比恐龙还古老的淡水甲壳类动物，它的卵适应力极强，有水就孵化，无水就休眠，能在极端干燥的环境下存活至少四十年。
四十年是实验室数据，至于最多能存活多少年，还没人有耐心把实验做那么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同样的卵，还有好几瓶。最初的设想，是先在水中繁殖浮游生物，作为仙女虾的食物，然后再用仙女虾作为鱼类的食物。
潘谷他跳过最后一个环节，直接拿仙女虾当食物，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又该用什么来喂养仙女虾呢？把这些卵孵化出来，总不能让它们吃空气吧？
浮游生物...浮游生物...冷藏柜里保存的浮游植物孢子和浮游动物卵也都报销了。
浮游植物孢子和浮游动物卵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在蓝星上的泥土里、空气中，无处不在。哪怕是下雨形成的临时小水洼，在气温高的季节，只要三五天不干涸，水就会发绿。
那就是浮游植物在繁殖生长。而浮游动物也会在随后出现，以浮游植物为食。
可克罗诺斯号是经过了全面消洗和杀毒的，别说浮游生物的孢子和卵了，就连细菌和病毒都找不出一个来。潘谷自己也没能幸免于难，从头到脚被结结实实的洗刷了一遍。
这都是那个什么倒霉的《地外天体和地外生命接触条令》当中，为了避免相互地球生命和外星生命之间相互污染，而专门规定的消毒条例。
这简直是就是一群吃多了没事干的二大爷们坐在办公室里拍着脑门臆想出来的屠龙术，卵用都没有。
之前，太阳系的探索中，在火星和木卫二上确实发现过简单的原始生命。
它们也是碳基生命，但实验表明，它们和地球生命根本不能相互污染。外星生命和地球生命的DNA基础编码方式都不一样，如果用计算机来打比方，那就是它们用的根本是不同的编程语言。
可现在，这个本应该没什么卵用的条令却起了作用——那就是，把潘谷坑惨了。
小心翼翼的挑出了三粒莲子，潘谷从储雪区的工具柜里找了一把锉刀，把莲子上方的皮锉掉了一大半，以加快发芽速度。把莲子拿到控制区，泡在水杯里，放在控制台上。
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杯子，仿佛想要坐等莲子发芽。
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到开始做梦。他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在草地上追着红蜻蜓，跑着跑着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没跑两步又摔了一跤，滚得浑身是泥...
等等...野外！草地！忽如其来的灵感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潘谷大叫一声，从睡梦中直挺挺的跳了起来，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口中嗬嗬不停。
这一天来，乍喜乍悲，乍悲乍喜，大喜大悲，大悲大喜，实在是太刺激了！
006章 一坨拯救宇宙的翔
感谢梦神！潘谷想起来了，在出发之前，在蓝星上的最后一天，他在宇航员中心的草地上独自逛了很久，算是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他还在草地上吃了一顿野餐，连当时的食谱，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相隔一万亿年，对他来说，那也只是上一顿饭。
而克罗诺斯号也并没有真正的被彻底消毒杀菌，也许杀灭率已经达到了99.99%，但那最后的万分之一，哪怕是项目组和指挥中心那群天才儿童也做不到，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
那个唯一的死角，和漏洞，就是他自己。准确的说，是他的身体。
人体内，尤其是人体的肠道内，存活着大量的细菌。其总重量大概能达到一个人体重的2%左右。以潘谷为例，他身高180厘米，体重72公斤，那么，他体内的细菌总重就在1.4公斤上下。
这些细菌中只有极少数是致病菌，其它大部分和人类是共生关系。如果杀灭，菌灭了，人也就死了。所以，消毒组并没有把潘谷的肠子翻出来洗上一遍。
最关键的点来了：潘谷想起了他在宇航员中心受训时学到的内容之一，水培，也就是直接用水栽培陆生植物。水培最大的敌人之一，就是绿藻。
绿藻的孢子无处不在，在空气中飘荡，即使落到了地面上，只要没被埋住，风一吹，又能飘起来，就像灰尘一样。
所以，无论把水培场地放在室内、还是室外，只要不采取杀灭措施，要不了多久，飘进培养液中的绿藻孢子就会繁殖开来，把培养皿染成绿油油的一片，和水培植物抢夺营养，消耗氧气、污染水质。
将以上这几点综合起来，推理过程如下：
那天，他在草地上吃了一份辣椒炒肉盖码饭。
草地上方的空气中，正飘荡着绿藻、或者别的什么生物的孢子。
这些孢子有一些肯定落在了他的饭菜上，或者随着呼吸进入了他的口腔、食道。最终，都会到达他的胃和肠道里。
孢子的外壁非常结实，不是胃酸短时间内能破坏的。
它们随他一起被冷冻了24年，但既然他还活着，那这些孢子按道理也还挂不了。
潘谷在心中无声的呐喊着：“我要拉翔！我要拉翔！”
然而，事与愿违。由于被冰冻太久，他的肠胃蠕动变得有些缓慢。
在经历了盼星星盼月亮般的八小时等待之后，他终于拉出了一万亿年来的第一坨翔。
虽然那条翔有些瘦小，看上去不像香蕉而像香肠，但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翔啊！潘谷捧着装翔的塑料袋，闻着浓郁的臭味，不禁喜笑颜开。
他从未觉得这臭味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如此的扣人心弦。要知道，人的翔本身是不会臭的。有臭味，那是大肠中的细菌分解食物残渣的结果。
既然臭，那就说明他肠道里的菌群都还活着。菌群还活着，那孢子也就还活着——如果有的话。
捧着这宇宙间独一无二的至宝，潘谷冲进了生态区，来到二楼的实验台，对女娲大喊：
“调出显微镜！”
“请问是光学显微镜，还是电子显微镜？”
人工智能就是这点不好，空有庞大的数据库，却没有联想和类比能力。看个孢子，需要用电子显微镜吗？
“光学显微镜！”
空无一物的实验台突然裂开了，桌板凭空横移走了一块，露出一个长方形的空洞。接着，一台显微镜从洞里升了上来。
小心翼翼的用镊子夹了一点翔，涂在载玻片上，用水稀释。再盖上盖玻片，迫不及待的放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
“调出显示屏！”
实验台对面的墙壁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电脑桌面。上面显示着：“骁龙98”，所谓骁龙98，并不是指骁龙操作系统2298年版本，而是骁龙操作系统第98代。
骁龙系统由华为公司在2032年开发，到2314年，已经演替到了第98代。也不知道，他离开蓝星以后，这款软件的最终版本号到了多少？
“搜索图像：大肠杆菌！”
“搜索图像：绿藻孢子！”
潘谷简明扼要的下达着搜索指令，把他从显微镜下看到的图像与电脑上搜索得到的图像一一比对。
比对完毕，他把大部分翔密封冷藏起来，切下一小段，分成了三份。一份放在烧杯里，兑水搅化；一份和碾碎的土豆残渣混合，盖上湿布，放在阴暗的角落里；一份和沙子混合，放在碗里，浇上水，放在灯光下。
这分别对应三种不同的生长环境：水生植物生长所需要的环境；真菌生长所需要的环境；陆生植物生长所需要的环境。
潘谷最在意的还是烧杯里的那份。生态区里存有大量用于水培的速溶肥，潘谷弄了一袋通用肥，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尽量往烧杯里多放点，让绿藻快点长出来。
但他的实际行动却丝毫不敢造次，只敢按照说明书非常保守的添加了千分之2.5。
他不清楚绿藻的光饱和点是多少，绿藻有太多的种类，而且这份翔里面也未必就只有绿藻的孢子。但他知道，绝大部分常见蔬菜的光饱和点都在1000到1400流明之间。
在速度和安全之间取了个平衡，他把烧杯放在控制台上，在上方固定了一盏led灯补光灯，光强度调到1100流明。
想了想，他又问：“女娲，现在舱内空气的成分怎样？”
女娲很快回答：“不考虑水蒸气，舱内空气组成为：氮气78%，氧气：21.97%，二氧化碳0.03%。”
克罗诺斯号上的空气是人工配制的，成分简单，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稀有气体。
“请将二氧化碳浓度调节到0.25%。”
“二氧化碳中毒的浓度下限是0.3%，控制者，你确定这样做？”
“我决定。”
“好的，马上调节。”女娲打开了飞船上的二氧化碳储存罐，将额外的二氧化碳释放到空气中来。
“以后就维持这个二氧化碳浓度不变。”
“收到，控制者。”
一切就绪，潘谷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像思考者那样，用手托着腮，一动不动的望着烧杯，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饿了，他就冲进厨房，吃几口二十四年陈糊糊。困了，就靠在椅背上随便眯一会。
是绝境，还是奇迹？就此毁灭，还是浴火重生？此刻，整个宇宙的未来，全寄托在这坨翔上了。
007章 绿了，绿了！
008章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潘谷有一种强烈的倒错感。他的主职是宇航员，副职是园艺师，而他现在做的是装修工的活。
——也没毛病，宇宙中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人了，他只能集所有需要的职业于一身。
拿出激光测距仪，标好水池挡板基座安装的位置。换上记号笔和直尺，一段一段的画好线条。
最后，沿着地上的直线喷上胶水，把板子一块一块的粘上去。板子和板子之间、板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也得喷上胶水。
潘谷把生态区的温度调到了20度。高温会加剧体力消耗，他的每一丝体能都很宝贵，经不起无谓的浪费。
尽管如此，把所有的板子安装完毕之后，他也已经满身是汗。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站在水池的一头，往另一头看过去。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尽了最大的努力，那一道30米长池壁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砌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活，宇航员的培训内容虽多，教材编写组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潘谷还得在飞船上盖个水池。
生态区的舱壁上有一些可隐藏的水龙头，位置合适、刚好可以用于给这个水池注水的有四个。潘谷对女娲说：
“可以了，开始注水吧！”
“以什么速度注水？”
“当然是最快速度！”女娲功能强大，就是特别啰嗦。她无法理解模糊性的指令，指令必须精确到每个细节。
“最快速度的话，4个龙头每小时可以放水16吨，达到预定水位需要5小时零4分钟左右。”
“靠，这么慢？”
“这是灌溉用水龙头，又不是高压水龙头。”女娲是没有感情的，可不知为什么，潘谷总觉得她在吐槽自己。
“81立方米的水体，就是81吨，81吨的千分之2.5，那就是202.5千克。”他一边在口里喃喃的计算着，一边去二楼搬运肥料。
0.5G的重力下，质量202.5千克的水培肥，重量只有101.25公斤。加上龙骑兵外骨骼的帮助，一趟就可以搬完。
不太乐观的是，他的水培肥储量总共只有500公斤。为什么这么少？指挥中心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这样大干快上，500公斤水培肥，可以配制整整160立方米的营养液，按照原计划，这已经是绰绰有余。
还有五个小时无聊的等待，回到生活区，脱下龙骑兵，潘谷决定先去吃饭。
今晚的菜单还是和昨天一样，二十年陈酿粥。不同的是，他给自己加了一粒复合维生素、一杯白糖水。
白糖水是灰黄色的，而且白糖并未完全溶解，杯子底部沉积着一层灰色的渣滓。
喝完变味的糖水，潘谷把剩下的不可溶物倒在了一个方桶里。他不清楚白糖变质以后的具体化学成分，但元素组成无非还是碳氢氧那几样，留下来总归有用。
为了充分利用空间，飞船上的容器都是方形的，桶子也不例外。这严重不符合潘谷的审美观，但他无法吐槽，因为这些都是文物。
对了，还有一样好东西。
拿出一瓶浓度70%的医用酒精，往杯子里倒了二两，然后兑上同样体积的水，就变成了四两35度的白酒。
宇航员是允许携带少量个人物品上船的，但是当初指挥中心死活不同意他带酒上来。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潘谷在心里不无恶意的想着，我拿医用酒精兑水喝，这下你们谁都没办法了吧！
可惜的是，船上总共只有5瓶500毫升装的医用酒精。就算全部用来兑酒，也只能兑出10斤35度的白酒。
面对往后50年、又或者是275年的漫漫人生，10斤白酒，实在是杯水车薪。
又或者...如果他的养殖计划直接失败，或者还没等到有产出他就饿死了，那这10斤白酒倒是足够了。
“呸呸呸！”潘谷大声的诅咒起来，赶走了不吉利的念头。
端起酒杯，很狠抿了一大口。
“哈~”一股辣味灌进喉咙和食道，然后直冲天灵盖，实在是太爽了！这火一般的热情。
“来，潘谷，我敬你！”他举着杯子大声说到：“第一杯，我们来庆祝新纪元的开始。旧的宇宙结束了，新的宇宙还会诞生。只要你还在，宇宙就在，人类也在！
第二杯，我祝贺你在绝望之中发现了生机。我相信，你的养殖计划一定会获得巨大的成功！你是天命所归之人，既然命运让你到达了这里，就不会让你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
食物的短缺也好，资源的匮乏也好，能源的不足也好，这一切问题，在你面前，都不算是问题。你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第三杯，女娲，这杯我敬你。虽然你是那样的呆滞，但你毕竟是2314年蓝星最优秀的人工智能。将来，当新的宇宙铭记我的时候，也会记得你这个忠诚而伟大的伙伴！”
“我不呆滞，是你和我的交流方式不符合计算机的语言模式。还有，喝酒对我毫无意义。你要是把这杯酒洒在我的主机箱上，它只会蒸发到空气中去。”女娲一本正经的回答。
“切！扫兴！”潘谷放下酒杯，“那，这第三杯酒就先留着，等我的养殖事业成功之后，再来普天同庆！”
带着三分酒意，潘谷又坐在了电脑前，开始爬资料。严格的说，克罗诺斯号上的中心电脑自带的庞大数据库，也属于女娲的一部分。
可惜，她只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工智能，缺乏联想能力。这个数据库，只能用于被动检索，不能用于主动分析，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具备高度联想和分析能力的人工智能并不适合做飞船的主控。控制飞船就要一板一眼才不会出错，跳脱型的人工智能大概只适合搞科研和写小说吧。
“绿藻...绿藻...”
丝状绿藻，是海绵属绿藻的总称。它们在环境适宜的时候会进行营养生殖，也就是直接分裂；在环境不适宜的时候，会进行有性生殖，也就是释放孢子。
理论上，在完美的养分、水温和光照条件下，丝状绿藻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分裂一代。
然并卵。潘谷手头只有这一坨翔，这坨翔里到底有多少绿藻孢子，他并不清楚。就算他清楚，他也没有模型可以计算，特定数量的孢子需要多长时间的繁殖，才能让绿藻达到足以为他持续提供食物的数量，又需要多久才能达到足以持续为仙女虾提供饲料的数量。
只能是骑驴唱本，走着瞧了。潘谷打算把烧杯里的这点绿藻留作备份，把剩下的一整坨翔粉碎之后全都投到水池里去。
成败在此一举，不要怂，就是莽！
009章 盘古日记
新元1年1月1日晚11时39分。
经过了一整个白天的辛苦工作（尽管早就没有了昼夜之分，潘谷还是习惯这样称呼），还有5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太液池的水位终于达到了预定的30厘米。
太液池是他利用这5个小时在数据库里翻出的名字，这是公元6世纪到8世纪华夏国的统治者、唐王朝的皇家池苑的名字。
相应的，他把生态区取名为“大明宫”，唐王朝的皇宫。
池水的来源是飞船中心水罐中的纯净水，按理说水质绝无问题。但潘谷还是做了整套检测，用PH试纸检测的结果，PH值为7，光谱仪的检查结果，氢氧元素含量超过99.99%。最后，他用手捧起一掬水，直接喝了下去。
农夫山泉，有点甜。啊呸，纯净水什么味道也没有，但什么味道也没有，才是最好的味道。
穿上龙骑士，潘谷毫不费力的把整整202.5千克水培肥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太液池。绿藻孢子培养基（翔）的粉碎就要相对复杂一些。
他不敢把这东西脱水，怕影响孢子的活性。也不敢用机器来搅拌，怕出意外。总而言之，对这个宝贝疙瘩，他非常的小心翼翼。最终，他选择手动搞定。
一点一点把培养基捏碎，洒在水中。他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希望散落在池子里，心里既充满了期待，又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到一立方分米的培养基，散落在整整81立方米的水体中，用肉眼什么都看不到。但潘谷知道，它就在那里。
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太液池的面积足有270平方米，堪称烟波浩渺。没有昼夜变化，没有风，也没有河流注入和流出。要怎样才能保证池水的内部循环呢？
就比如说现在，他要怎样才能让肥料和培养基均匀的混合到全部池水中去呢？
此时来不及另想办法，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他跳进了池中，在水里反复的蹚来蹚去，用自己的身体把池水搅拌均匀。
又忙活了一个小时，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让女娲把大明宫的温度设置为30度，水面光照强度设置为1100流明。他回到生活区，脱下龙骑兵，精疲力竭的倒在床上。
虽然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思考，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不听指挥、消极怠工了。不到五分钟，他就进入了梦乡。
当他醒来，天色已经...还是一片漆黑。
“女娲，现在什么时间了？”他问。
“1月2日13时24分15秒。”
“下次你精确到分钟就可以了。”潘谷咕哝着，“我睡了这么久？”
“根据我对你生理指标的监测，你昨晚相当疲劳。”
“好吧，大明宫的情况怎么样？”
女娲连接上了大明宫的监控摄像头，潘谷看着床对面的电视墙：“换一下角度，垂直对着池面拍摄。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好的，就固定在这个位置，不要关闭。”
从内心里，潘谷很想冲进大明宫，把自己的床搬进去，摆在太液池旁边，天天睡在那里。但理智告诉他，即使他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卵用。
他现在应该做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思考人生，煮饭，吃饭，好好休息，节约体能，学习知识。
整个下午，他都在对着电脑研究绿藻和仙女虾，复习以前学过的水培知识。
不知不觉到了六点，他揉着酸胀的眼睛，伸着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回生活区去煮饭。下意识的，他对女娲说：
“女娲，你说，我的养殖计划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不知道，缺少足够的数据，无法进行有效分析。”女娲回答。
潘谷一愣，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台电脑对话，如果要寻求感情交流和安慰的话，还不如自言自语。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我们启动光子火箭发动机，在燃料耗尽之前，发现任何天体的可能性有多大？”
“数据整合中...计算中...计算结果，概率小于5%。”
“为什么？我们不是还在银河系内吗？按道理说，我们周围的天体密度并不小。”
“宇宙已经完全冷却，天体的辐射和真空的背景辐射并没有区别。现在克罗诺斯号只能用主动雷达探测天体，但船载雷达的发射功率和天体级别的辐射功率相差实在太大，我们只有在极近的距离上才可能接收到反射波。”
“你是说，我们变成了近视眼？我们并不是无法接近天体，而是在稍远的距离上就无法发现它们？”
“你的表达方式不够科学化，但是你的结论是准确的。”
“好吧。”
看来跟女娲是谈不出什么了，潘谷干脆回到卧室，在他的个人电脑建了个日记文件。
完成了这一天的所有工作后，他开始写日记：
“克罗诺斯号航行日记
1年1月2日，星期二，天气黑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又该是睡觉的时候了。但我睡不着，我想写点东西。不知道是因为孤独，还是想留下些什么。可是，又能留给谁呢？我就是宇宙中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也许是留给精神失常后的自己吧。如果往后，漫长的孤独生涯中，哪一天我疯掉了，在我短暂清醒的时候看到了这本日记，说不定还能唤醒我的回忆，让我恢复正常。
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我是清醒的好，还是疯了更好？现在我也不知道。也没关系，到时候大不了再疯一次就是了。
1号之前，我等了很久才勉强有一次大便。今天一天，我就大便了两次。形状和颜色都不对，气味也很淡。考虑到我吃的都是变质食物，这也很正常。
这样的食物和高纤维食物有些类似，能够产生饱胀感，但实际上热量和营养是不足的。不一样的地方是，高纤维食物对肠胃健康很有好处，这些变质的食物却恰好相反。这两天来，我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还有，我比以前容易疲劳，恢复速度也变慢了。即使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也没能完全恢复。刚才我称了体重，71.4公斤。我记得从维生柜中醒来的时候，我是72公斤。0.6公斤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正常误差，也许是因为我少喝了两杯水。
但不管怎么说，我有体重减轻的趋势，这值得留意。
太液池的池水还是看不见绿色。我知道，如果我取个样放在显微镜下，肯定能看到绿藻。但那没有意义，我需要更多的绿藻，很多很多，多到足够让我作为主食，为我提供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
剩余的部分，还要能够养殖出足够多的仙女虾，提供动物蛋白。
现在有两个大的问题：第一，我的养殖计划本身是否可行？是否会遇到意料之外的问题？第二，我的食物储备和身体状况能否支持到有足够的产出？
还有许多其它的问题，但那些都是下一步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第一步的问题，那后续的问题就都不成其为问题了，因为那时我已经死了。
我现在倒觉得，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蓝星早就不在了，连宇宙都已经熄灭了。但我又想知道，命运把我送来这里，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所以，我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想看到答案。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明天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晚安，兄弟。祝你好运！”
010章 1月3日
1月3日。
起床之后，潘谷轮番检查了他的三个实验现场。
烧杯里的绿藻生长极快，潘谷已经把它们转移到了桶子里。
另外两个现场，真菌培育场里长出了一点点的菌丝，这让潘谷兴奋莫名。在这个宇宙荒漠里，任何生命的出现，都会让他兴奋。对现在他的来说，只要有生命的东西，都是他的同类。
新纪元宇宙三大发现：绿藻，仙女虾，菌丝。
可惜，现在还不能判断这是什么菌丝，是不是有毒，能不能吃。
在陆生植物培育场里，什么都没长出来。这让他又多少有些失望。
现在最困扰他的问题，还是食物。绿藻理论上二十分钟可以分裂一代，但是然并卵，哪怕一个细菌，如果能以极限速度持续分裂，不用几天还能比整个蓝星还重呢。
太液池的水体只有81立方米，光照强度也只有1100流明，绿藻不可能得到无限的养分和光照供应。
真菌呢，现在还是菌丝，起码要长出菌盖，才能弄明白这是什么品种。弄明白了品种，才知道能不能吃，然后才能大规模培育。这需要不少时间。而且规模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他没有足够的培养基可用。
至于说食物储备，如果说潘谷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的乐观之情的话，现在这种乐观也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所有可用的各种存粮，加起来大概还有70多公斤。而他这三天来，每天的粮食消耗至少都在两到三公斤。
而且，每天两到三公斤的量，还不能为他提供足够的营养。不是他不想吃更多，是不能吃更多。变质的食物对肠胃有损害，再多的话，他受不了。
晚上睡觉之前，他又称了一下体重。体重再次下降了，现在是71.1公斤，比昨天又轻了6两。
如果这一切按照线性发展下去的话，他的存粮只够消耗一个月左右。到那时，他的体重也会降到62公斤。作为一个身高1米8的人，62公斤肯定是营养不良状态，但还不至于瘦死。
变质食物对他身体的损害更难计量。可以肯定，长期吃这些东西，肠胃一定会完蛋。吃一个月呢？会坏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空气说：
“女娲，你在吗？”
“在的，我又不会关机。”
潘谷还是会以跟人类说话的方式同女娲说话，而拥有自学习能力的女娲也似乎慢慢习惯了这点。
“我们来讨论一下飞船上的生命维持系统吧。”
“好的，控制者，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氧气，我们先从氧气开始吧。还有，请直接叫我潘谷吧。”
“没问题，潘谷先生，飞船上的氧气来源有两个。第一个是Oxygen generation system，OGS系统。它的工作原理是直接电解水，然后将氢气和氧气分离，氧气释放到空气中。
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会维持在21%。如果有多余的氧气，系统将会将其自动储存到高压氧罐中。一旦出现氧气短缺、或者紧急失压状况，系统也会将氧气直接从高压氧罐中释放出来。”
“这套OGS系统的最大制氧能力是多少？高压氧罐的储存量是多少？”
“系统制氧能力上限是每天5kg。如果你需要更大的功率，调高输入电压就可以了。高压氧罐的储量是2000kg。”
“我记得我每天的氧气消耗量大概在0.8kg到1kg之间吧，那么大的氧气储量，是为了在突然缺氧和紧急失压的情况下迅速填充飞船空间吧？”
“是这样的，飞船上的高压氮气罐还有7000kg的储量。飞船内部容积为2800立方米，就算所有的空气全部泄露干净，氧气和氮气的储量还足以把内部空间重新填充两次。”
“二氧化碳储量呢？”
“100kg。”
“100kg？这也太少了。”
“按照设计要求，这个储量足够了。即使失压，也无需重新填充二氧化碳，你自己就能制造二氧化碳。只要不去刻意回收二氧化碳，要不了多久，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就会回到正常的0.03%。”
“问题是我还有片菜地，绿藻需要吸收足够的二氧化碳才能生长啊。”
“这已经超出设计要求了，如果按初始航行计划，你只需要进行实验性的种植和养殖，100kg的二氧化碳完全是够用的。”
“好吧...我们先不谈这些。另一套制氧系统，是用的高氯酸盐制氧法吧？”
“是的。”
“那就不用管它了，那是舱外行走状态下备用的。搞不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舱外行走的机会了。”潘谷摆了摆手：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氧气不缺，淡水也不缺。如果大明宫的种植业发展起来，绿藻产生的氧气，供应我一个人呼吸绰绰有余。二氧化碳也用不着和氢气反应来消除了，绿藻就能吸收掉。到那时候，OGS系统就可以关机了。”
“是这样的，但是这样氧气又会过剩。”女娲提醒他。
“等到时候再说吧。”说了这么多话，潘谷觉得有些疲倦。
按航行计划，在刚复苏的一个月里，他应该每天去健身房进行锻炼，尽快恢复体能。但他不但没法这么做，因为食物短缺，反而需要尽量减少体力活动。
好在他暂时并没有太多体力活要做，控制区和生活区已经被他翻了个遍，大明宫又没有频繁进入的必要。里面的温度和二氧化碳含量比外界高，进进出出，会无谓的损耗能量。
吃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晚饭，简单的洗漱过后，潘谷靠着自己的床头，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电视墙。
电视里显示的是太液池的水面，固定的角度，固定的距离，没有变化，没有波动，仿佛一片永恒的液体荒漠。
在这个距离曾经的蓝星100光年和1万亿年的地方，这种凝望，就是他每天空闲时间里最大的消遣和安慰。
床很舒服，又大又软。温度是永恒的26度，相对湿度是永恒的50%，都是人体最适合的区间。他每晚都不需要盖被子，甚至都不用穿衣服。
声音和光线也可以随意调节。
这种舒适而封闭的环境，总是会让潘谷忘记他的处境，忘记他在哪里。恍惚间，他总会觉得自己还在蓝星上的某个角落里，又或者虽然是在飞船上，但明天就能返航。
可是，隐隐约约的虚弱感，和时不时来袭的肠胃不适，又会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晚安，潘谷。晚安，女娲。晚安，真菌。晚安，仙女虾。晚安，蓝星。晚安，宇宙。也和你晚安，太液池。希望我明天就能见到你的绿色。”
关上灯，潘谷一动不动的望着电视。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闭上，沉入了无梦的梦乡。
011章 1月4日（一）
012章 1月4日（二）精打细算活下去
走进大明宫的那一刻，潘谷不禁眯起了眼。这里气温很高，光线耀目，就像蓝星上的某片热带海滩。
三天没来，已经有些恍如隔世。
来到二楼，取出一瓶仙女虾卵。虽然心情急切，他还是很谨慎，先从中取了几百粒做孵化实验。把卵粒放在一个极其细密的网兜里，网兜的中下部分浸在太液池中，上面露出水面。
这样，卵孵化以后，幼苗既能在水中自由觅食，又不会因为游出了网兜而难以观察。
让女娲把连接卧室电视墙的摄像头锁定在网兜上，他离开大明宫，开始了另一件新的工作。
他培育出来的真菌，终于长出了菌盖。对着电脑上的图片仔细对比分析了半天，他确定了这蘑菇的品种：草菇。
记忆中，宇航员中心的草地上，的确经常会长蘑菇。不过以前，他可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些蘑菇的种类。
现在，他要种蘑菇了。种蘑菇是个很辛苦的事情，首先要制作培养基。他把手头所有完全变质、不能再食用的食物：肉类、土豆、玉米、小麦、稻谷，全都粉碎，搅拌均匀，加上水，堆积在储存区的一个柜子里。
除此之外，还有...现成的农家肥怎么能浪费呢？他把自己这几天制造出来的产品，也全都加进去了。
根据女娲引用的数据库资料，像他这样身高体重的成年男性，每天大概要排出2公斤左右尿液，150-200克左右粪便。
飞船上，无论尿液还是粪便，处理惯例都是真空干燥。干燥之后，水分回收利用。尿液剩下的部分主要是尿素和尿酸，和干粪便一起，集中起来，返航后直接抛弃。
这些东西循环利用的难度和成本较高，一年两年的航程，也不用计较这点损耗。可现在的潘谷要在船上呆的时间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而是50年，或者一辈子。
想想，如果他还能再活275年，他将会排出201吨尿液，按3%干重计算，含有干物质6吨；排出20吨粪便，按50%干重计算，含有干物质10吨。
卖糕的，这可是16吨的有机干物质啊。现在整条飞船上的有机质：潘谷本人，他所有的报废和没有报废的粮食和种子储备，他农场里的作物和动物，加起来都不够一吨。
当然，这笔账是女娲算给他的。潘谷自己并不愿意去算这个账，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台造粪机。
他不就是台造粪机吗？这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宇宙新的生态循环，正是从他这台造粪机开始。
总而言之，他的排泄物不容浪费。
构成培养基的材料加起来大概有好几百公斤重，又是搬运又是破碎又是搅拌，还要加水，潘谷累得气喘吁吁。忙到一半，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拧开酒瓶，咕嘟嘟喝了几口。
“你不应该在工作时间喝酒，这会影响你的工作效率，还会降低你的协调性，增加你受伤的风险。”女娲永远是这么不合时宜。
“你活就一点不干，废话比谁还多。你以为我真是喜欢酗酒吗？我就这么几瓶宝贝，你让我每天喝，我还舍不得呢！我这是要补充热量！”
“用酒精补充热量，你会醉死的。”
“用粮食补充热量，我会毒死！”潘谷很清楚，他虽然营养不良，但单从营养角度，他多半能撑到农场有产出，不至于饿死。会不会毒死，就不能保证了。即使不毒死，神经毒素在他的大脑和神经中积累，把他毒蠢了，毒废了，他也一样会死。
女娲就是一个嘴炮，没手没脚，没独立判断能力，什么活也干不了。他要是倒下了，难道还能指望女娲来照顾他和他的农场？
想想看，作为拥有整个宇宙的男人，却躺在自己已经成熟的农场边饿死，一边还要听着一个脑残嘴炮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想起这种死法，他就不寒而栗。死不可怕，死得窝囊才可怕。
不想窝囊死去的想法，给了潘谷巨大的动力。他奋起余勇，把剩下的活干完：
把浇了水的培养基最后一次搅拌均匀，把菌丝仔仔细细的移栽上去。关上柜门，让女娲把柜内温度设为28度，相对湿度设为90%，光照为50流明的弱光，保持通风。
蘑菇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和绿藻截然不同，因此潘谷只能把他的草菇农场建在这个柜子里了。
种完蘑菇，潘谷又去看他的莲子。莲子发芽需要一周，时间不够，还没出芽，但是吸水后涨大了很多，能看到隐隐的绿色了。
忙完所有这些事情，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潘谷称了一下自己的体重，70.8公斤。从昨晚12点起到现在，12个小时，他又减轻了0.3公斤。
从他发现自己中毒起，他就把自己每天的食物定量减少了接近一半。现在，他每天只吃1.5公斤粮食。但他还有酒，他有5瓶医用酒精，现在还剩4瓶半。这相当于1600克左右的酒精，足以提供11000大卡热量。
他的基础代谢在1600大卡左右，这些酒精，稀释之后兑成剑南春（潘谷取名癖的另一个成果），每天喝上几两，补充热量，足够他支撑两个星期了。
这样，他有信心把自己体重下降的速度控制在每天1-1.5斤，至少20天内饿不死。
按照绿藻和仙女虾的生长速度和成熟周期，一周后，他就能有绿藻作为食物了。绿藻热量不高，但含有他急需的维生素。两周后，他应该能收获第一批仙女虾，补充动物蛋白。
至于蘑菇，草菇属于生长速度很快的品种，但也要两周左右才能完全成熟。这只是个备份，蘑菇不能自主生产有机质，不适合作为主粮。
吃完饭，他对女娲说：
“女娲，请把生活区的灯光调暗。”
“调多暗？”
“...好吧，一根蜡烛的亮度，也就是一流明。”
潘谷突然觉得眼前黑得厉害。
“这是一流明吗？”
“确定，这就是一流明的亮度。”
“...”潘谷认真的盯着一米远处的电饭煲看了足足半分钟，让自己的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但是，半分钟后，他还是看不清楚电饭煲上的品牌名称和旋钮上的说明文字。
“哦豁。我开始得夜盲症了，典型的维生素A缺乏症状。维生素片看来没用，里面的有效成分早都分解光了。一缺就不会只缺一样，缺了维A，就会缺维B维C。再接下来，就该是脚气溃疡和坏血症了。”
013章 精打细算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014章 后门
015章 1月15日
016章 放飞自我和作死的边缘
017章 巴斯光年和明光铠
巴斯光年是克罗诺斯号上两种常备宇航服当中的一种，另一种是明光铠。其实这都是宇航中心那帮人叫顺了口的绰号，它们是有学名的，分别叫Kn1型柔性宇航服、Kn2型刚性宇航服。
巴斯光年相对轻便柔软，内部只在需要支撑结构重量的位置做了刚性连接。它只从一个标准大气压到真空之间压力区间内使用，不需要太高的结构强度。
不包括外挂的生命维持系统，这套宇航服总重四十千克。头盔很大，就像F35战机的水泡型座舱一样，倒扣在头上。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巴斯光年，所以得了这么个称号。
明光铠，凯如其名，想象一下钢铁侠的战甲，大概再臃肿一倍，背上加个大包（生命维持系统），差不多就是了。它体重庞大，高达100千克，但是自带外骨骼系统。
明光铠的抗压能力、隔温能力都远胜于巴斯光年，能够抗20倍的大气压，能在200度高温下坚持1个小时。要知道，对于空间狭小的宇航服来说，散热比升温要困难得多。
明光铠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号的变形金刚，视觉效果比巴斯光年威风得多。不过宇航员喜欢的都是巴斯光年，舒适度和视野好太多了。
把外挂背架加装到龙骑兵的背上，潘谷来到了储存区，打开放置宇航服的柜子。一架白色的巴斯光年静静的靠在架子上，等待着他。
“女娲，检测一下。”
“检测中...宇航服通电...宇航服加温...宇航服充气...检测完毕，一切正常。”
为了能一个人完成宇航服的穿脱作业，巴斯光年是完全一体化的。只需要从它的背后开口进入，保证身体、头部、双手双脚各就各位。系统确认后，辅助机械臂就会自动把开口封闭。
脱宇航服的时候，只要反过来操作就行了。站在架子上，然后机械臂把背后的开口打开，人倒退着走出来。
穿上巴斯光年的一瞬间，潘谷默默的想：他是不是前几天才说过，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出舱行走了？
看样子，flag还是不能乱立的。
再穿上龙骑兵，潘谷打开重力区到辐条之间的内舱门，进入隔舱。随后，内舱门关上，滴的一声，头顶红灯亮了。空气被抽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宇航服膨胀起来。
重力区的空气和非重力区是不通用的，非重力区当中填充的是氩气，一种更安全的惰性气体。
抽气完毕，外舱门打开，氩气又嗖的一声涌进来。潘谷沿着辐条上的梯子，慢慢的往下爬，越往下，就感觉到重力越小。到了辐条和非重力区的连接处，潘谷抓住了弹射器。
辐条旋转到刚好对准动力舱舱壁上一个开口的时候，弹射器给了潘谷一个向下的推力，把他恰到好处的送进了动力舱，落在软垫上。
这一系列动作，稍有误差就可能导致碰撞。好在，在宇航员中心的那两年，潘谷已经练的足够娴熟了。
再从动力舱里出舱，把安全绳的一头固定在宇航服腰间的挂扣上，另一头固定在外舱门上。
外舱门关闭的一瞬间，整个宇宙一片漆黑。飞船和宇航服用来反射光辐射的纯白外表，现在和宇宙背景毫无区别。什么都看不见了。
潘谷的心跳和呼吸漏了一个节拍。
只不过一瞬间，光线就亮了起来，那是巴斯光年胸口和手臂上的作业灯，刺破了黑暗。潘谷又看到了自己的手，看到了动力舱那庞大的圆柱形躯体。
他的心跳和呼吸恢复了。
从未有过的渺小和孤独之感，几乎把他压垮。宇宙已经死去了，这他早就知道。可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死去的宇宙，直面宇宙的尸体，作为这宇宙中仅存的最后一个人类，和最后的生命。
“纵使宇宙残酷，生命孤独，我也要努力活下去。”潘谷不懂什么哲学，此刻，他却发出了充满哲学意味的感慨。
让女娲打开了氢气罐的泄压阀，他把备用气瓶的进气阀打开，接在了泄压阀上。
这个步骤看似危险，其实相当安全。宇宙真空中的温度已经无限接近于绝对零度，不用加压，氢气也会保持液态。真空中没有氧气，自然也不会发生燃烧或者爆炸。
甚至需要女娲对液氢罐稍微加压，才能把其中的液氢填充到备用气瓶中来。
把8个气瓶装满，关闭进气阀，依次放回到外挂背架上，固定好。用安全绳把自己拽回去，打开外舱门，加压，进舱。
再次通过辐条，回到重力区。
真正紧张的时刻从这时才开始。重力区的室温是26度，空气中氧气充足，气瓶本身的隔热能力又一般。
奔跑着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维生柜边，把8个气瓶都放了进去，密封好柜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整个重力区里，能制造出最低的人造低温的装置就是维生柜，极限是零下256度。
维生柜的人体冷冻功能是不能再用了，冷冻人体不仅需要低温，还需要一系列的预处理程序，只有地面才能做到。但维生柜仍然带有一套完整的生命维持系统，其中就包括了输氧管。
潘谷把液氢瓶的出气阀接到了输氧管在维生柜里面的出气口上，又把输氧管在维生柜外面的一截从中央储氧罐上拆了下来。这样，输氧管的作用就变成了反向输送，从气瓶中向维生柜外输送氢气。
输氧管的材质是高分子塑料，潘谷不放心，又从大明宫里弄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金属管，接在输氧管上。
将金属管的出口固定在健身房里——潘谷觉得，如果一定要炸的话，把这个地方炸了损失最小，反正到现在他还没用上过。
“女娲，打开阀门！”
“阀门已打开。”
“报告流量！”
“氢气流量，每秒钟6立方分米。”
“中央空气调节系统是否正常？”
“一切正常！”
“健身房内的温度调节出风口和空气成分调节进出气口是否正常？”
“一切正常！”
“火警报警器关了没有？”
“已经关闭！”
“好，保持房间的正常温度和湿度。”躲在巴斯光年内（如果不是因为穿着动作不灵活，他恨不得套上明光铠），潘谷把身子往后侧得老远，拿着打火器的右手使劲伸长，两腿一弓一箭，就像又贪玩又胆小的小孩子放鞭炮的姿势，见势不妙就立刻逃跑。
“点火！”他大喊一声，连声音都变调了，又尖又颤。
金色的电火花啪的冒出，与此同时，潘谷两腿往后一蹬。用力过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着看着出气口上燃起的那一团蓝色的火焰。
“哦也，成功了。”此时他才感到后怕，经过了这几个小时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紧张，他已经接近虚脱。
“下次还是得弄个自动点火装置啊。”潘谷强撑着爬起来，回到储存区，脱掉宇航服。
营养不良，消耗过度，现在他的已经瘦到只有63.8公斤了。但他还得继续工作。穿着龙骑兵，他从墙上铲下一大块隔热层，然后切割成书本大的薄片。
在氢气焰上放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搁着一块薄金属板。把隔热层薄片放在金属板上，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了出来。
这跟烤面包有点像，不同的是，面包烤过头了会变成黑渣，Gr5831烤过头了就会气化，几乎没有什么残留。
其中总质量占比27%的碳元素，会和质量占比36%的氧元素结合，变成二氧化碳。总占比8%的氢元素，会和占比1%的氧元素结合，变成水。氧元素总占比是62%，和碳元素、氢元素结合后，多余的部分会游离出来。至于占比3%的氮元素，会直接释放到空气中。
所以，分解一吨Gr5831，总计可以可到如下产品：
630公斤二氧化碳；180公斤氧气；90公斤水；30公斤氮气。
二氧化碳有点多，暂时没有那么多氢气可用，可以先设法储存。90公斤水是急需的；如果潘谷能以足够的速度搬运氢气，那么这180公斤氧气又可以用来和氢气化合，得到203公斤水。总共就是293公斤的水。
虽然不是非得用氢焰来加热Gr5831，但能节约点能量总是好的。氢气的热值很高，他搬一趟带回来的11.33公斤氢气，足够分解掉1吨以上的Gr5831了。
只不过，这点氢气不足以完全消耗掉新产生的180公斤氧气，他还要需要更多次的舱外行走。
随手干着烤Gr5831片的轻活，喝了两口剑南春，潘谷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知道，他成功了。飞船里的基础物质不会再短缺了，剩下的挑战，就是食物的生产能不能跟上他的体能消耗。
018 美梦醒来是噩梦
这是1月16日的傍晚，小小的蓝焰仍然在潘谷的健身房里不停息的燃烧着，为他向空气中输送水分。
中央空气调节系统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工作，冷凝空气中多余的水分，储存进中心水罐。
而潘谷本人却正在大明宫，偷吃太液池里的绿藻。
这片绿藻是他自己种的，这里的话事人也只有他一个，女娲说到底只是个人工智能，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
可他心理上总还是有种犯罪的感觉，就像小孩子偷了大人的糖。他偷了谁的糖呢？
当然是仙女虾的。
经过了半个月的生长，太液池水里的绿藻已经有相当的密度了。这里一丛，那里一丛，就像海水养殖场里漂浮着的海带丛林。
绿藻这玩意营养价值很高...个屁。
数据库里是这样描述的：
多糖是绿藻藻体中碳水化合物的主要存在形式，含量高达干重的14%～16%。绿藻所含的类脂几乎全都是重要的不饱和脂肪酸类，胆固醇含量极微。
绿藻干粉的蛋白质含量高达60%～72%。
绿藻富含维生素B及维生素E族。
绿藻富含多种微量元素。
以上含量皆为干重。干重干重干重干重...此处应有无限回音。
绿藻含水量超过92%。
...
潘谷把女娲支去看管燃烧的氢气。所谓做贼心虚、掩耳盗铃，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飞船上到处都是女娲的眼睛，让她去盯着健身房，又不耽误她也看着太液池。
绿藻带着草腥味和淡淡的甜味，口感滑爽。潘谷捞了半天，吃了一肚的水。馋瘾解了，维生素补充了，填饱肚子那是没可能的，一泡尿就又空了。
比起螺旋藻，仙女虾生长的时间要短很多。第一批卵孵化完毕到现在，才只有9天，后续放下去的卵，平均孵化出来只有4、5天，离收获还早。
最早的仙女虾已经发育成了半成体，最大的有一厘米多长，看上去很像有许多对短足的奇异小虾。身体也和小虾一样是半透明的，色彩就要艳丽很多，红、白、黄、绿四色相间，非常漂亮。
他捞起来好几只，仔细观察，却都显得恹恹的，不活泼。用手指轻轻的捏一捏，壳也有些发软。
缺钙？应该是缺钙。
水培肥的成分以氮磷钾为主，虽然也加入了很多种其它的微量元素，但它总归是一种肥料，不是饲料，考虑的是植物而不是动物的营养需要，钙元素含量肯定是不足的。
所有甲壳类动物都是耗钙大户，仙女虾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想办法补点钙呢？”潘谷挠着头，他的蘑菇培养基里头有不少肉类和奶制品的残渣，那里面是含钙的。但培养基还可以种个两三茬蘑菇，剩余价值没榨干之前，直接扔去做肥料，实在是太浪费了。
凡事不决问女娲。潘谷已经摸到规律了，要女娲拿主意，她拿出来的尽是馊主意；要问她船上的哪个角落里藏了哪些家当，那她绝对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女娲，飞船上有什么能补钙的东西吗？”
“有啊，你那堆报废的钙片，现在埋在蘑菇培养基的底下。”
“...好吧算我说错了，船上有什么含钙量高的东西吗？”
“氧化钙，飞船上备用的干燥剂。”
“储备量有多少？”
“500公斤。”
“太好了，这足够用了！”
氧化钙就是生石灰，潘谷弄了一点点，加水配成氢氧化钙，也就是熟石灰。熟石灰碱性强，潘谷不敢直接扔进池里，先放在水桶里，让它继续反应一阵子。
忙完这些，潘谷去洗了个澡，躺下睡觉了。
在梦里，他梦见绿藻长势旺盛，满满一池子的绿色。他生怕密度太大引起死亡，站在池边，拿着一个大网，一把又一把的往外捞。
跟着绿藻一起被捞出来的，还有成团成团的仙女虾。
奇怪，就这么屁点大的池子尿深的水，却怎么捞也捞不完。他把捞出来的绿藻和仙女虾拿去真空干燥，再把干燥好的成品包装起来，送到冷冻库里保存。
居然堆了满满了一冷库，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奇怪！自己的笑声怎么变成了这样？不是“哈哈哈，”而是“呜哇呜啊呜啊”，他怎么会笑得这样凄厉？
“妈呀！警报！”潘谷像弹簧一样从床上高高弹起，狠狠的掉在床下，随即翻身爬起，望空大吼：“什么事，女娲？”
整个空间里闪烁着的红光和凄厉的警报顿时都停了下来。女娲的语调还是那样平板，只是语速极快：
“太液池的绿藻变黄了！”
潘谷如被五雷轰顶，顾不上摔得浑身疼痛，连内裤都没穿，发疯般的往大明宫跑去。
池边，昨晚还绿意盎然的绿藻，已经黄了一大片。水面上，还零星的浮着一些白点，那是仙女虾的尸体。
仙女虾也和虾子一样，活着的时候身体是半透明的，一旦死去，就变成白色了。
“怎么会这样...”潘谷欲哭无泪，呆呆的望着水面，“酸碱度！水的酸碱度！”
PH测量仪上显示的数字是6.5，弱酸性。
“应该还是水体深度不足引起的，绿藻的代谢物和溶解在水中的二氧化碳共同引起了水质酸化。最适宜绿藻生长的PH值范围是7.0-8.3，可是6.5这样的弱酸性，也不至于会引起大量死亡啊！”潘谷双手插在自己的头发里，跪地不起。
“还可能是什么原因？空气成分没有任何异常，水体溶氧量没有任何异常。只可能是水体有了毒性，可毒性是从哪里来的呢？胶水！胶水！女娲，909真空胶是不是不耐酸？”
“909真空胶耐高温、耐低温、耐辐射、耐酸耐碱。只是遇酸之后，表面会释放出少量有毒物质。这种有毒物质毒性较强，但很不稳定，会在较短时间内自行分解，也能被碱中和。”
“我为什么要用这见鬼天下第一胶啊！！”潘谷痛心疾首，当初只是为了909胶的强度，其实船上有的是454胶，那才是最常规的水下胶水。
找出454胶，将碳纤维板池壁的接缝全部重新覆盖了一遍。909胶被封在了里面，不再和水体接触。
潘谷把氢氧化钙打了几个包，放在水池里循环管道的几个进出水口上；循环水泵和循环风扇都开到了最大功率，加速水体和氢氧化钙的接触。
女娲的建议是直接把池水全部回收，重新蒸馏一遍，自然就可以去除所有杂质。
潘谷断然拒绝了：“不！”
他看着一片枯黄的太液池：“不可能所有的绿藻和仙女虾都死光了，多少还会有一些活着的。如果回收池水，那就全都完蛋了！”
警报响起时是凌晨四点。潘谷大睁着眼，死死的盯着池面，一动不动的守到了早上八点。
他的坚持得到了成果。池面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些绿色，也能看到少数仙女虾在重新游动了。虽然活力不足，毕竟还活着。
那些死去也没有浪费，会就此沉在池底，成为后代们的养分。
潘谷站起身来：“女娲，你维持监测。”
“你去干什么？”
“我出舱作业，继续搬运氢气。”
“潘谷先生，基于我的任务，我必须郑重的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无论是精细操作，还是重体力劳动，都很难负担。你非常不适合舱外作业。”
“那我也得去。我自己犯下的错误，我来弥补！”
“没有什么错误。蓝星不在了，你只需要对你自己负责。即使你有失误，后果也只有你承担，负疚这样的情绪，已经毫无意义了。”
“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类，我也不只代表我自己，我代表的是全人类。你知道吗？我不怕死，死对我来说搞不好还是一种解脱。可人类是一个伟大的物种，作为他们的最后一员，应该有尊严的死去，而不是死在莫名其妙的错误里。”潘谷固执的走向了他的巴斯光年。
019 浪就不怕浪头大
020 美好的生活终将到来
3天后，1月20日的中午。
“熊熊的烈火，在这夜里狂热的燃烧...熊熊的烈火，在这夜里加速着心跳...”穿着巴斯光年，套着龙骑兵，潘谷一边荒腔走板的哼着歌，一边把手中的最后几片隔热材料扔在氢气火焰上。
为什么要穿着巴斯光年呢？太热了，虽然关闭了船上所有的制热设备、制冷设备满功率运转，现在船内的气温也已经到了35度。
废话，就2800立方米的封闭空间，每天都在里头烧着一堆大火，从早烧到晚，能不热么？氢气燃烧起来，放热可是很高的。
巴斯光年里面带微型空调，穿着它就舒服多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二氧化碳含量超标，这几天潘谷制造了很多的二氧化碳，除了用掉的，剩余储量还富裕得不行。就像一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他把重力仓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调高到了1.5%。
1.5%对绿藻的生长是最合适的，但对人来说，不戴面罩就要中毒。
烧完最后这几块“面包片”，潘谷就要休假了。
如果不用控温，他每天至少可以烧出40吨水，两天就可以把太液池的水深增加一倍。
实际操作中不可能不考虑散热，但三天来他也弄出了45吨水。水龙头从早到晚哗哗的流淌不停，现在，太液池的水深是47厘米，离他预设的水深——性价比最高的50厘米，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绿藻长势良好，池水一片嫩绿。仙女虾也恢复了活力，就连那三株莲花的幼苗都长了不少。
只是气温实在太高，快要超过了它们的最佳生长温度了。
真空中只能通过辐射散热，效率低下。克罗诺斯号打开了所有的散热舱门，每天也只能把内部温度降低3度。
所以，潘谷可以停工休息两天了。两天后再开工，开工三天，又可以再停工。
比起前世的996，这真可算得上是资产阶级和地主老财的糜烂生活了。
现在他已经把龙骑兵的充电器和巴斯光年的衣架子全都搬到了卧室里。烧完最后几片面包片，他关上火，回到卧室，关上门。
女娲自动把室内温度和二氧化碳浓度调到正常水平。潘谷卸下龙骑兵，脱下巴斯光年，一头扑在床上。
“真他娘的舒服啊...”他梦呓般的呻吟着。
“剧烈活动之后突然躺下，这不利于你的身体健康。”女娲提醒。
“但这他娘的有利于我的心理健康啊。”潘谷翻了个身。
不到一分钟，一阵阵的鼾声传了过来。
一觉睡到晚上，潘谷神清气爽。他爬起来，坐在电脑前，左手边放着一杯水，右手边放着一杯剑南春，开始写日记。
“克罗诺斯号航行日记
1月20日，星期几忘了，天气黑黑黑
人生如泡影，如梦亦如幻...
我啥时候变成这个调调了？算了算了，孤独出诗人，随他吧。
上次写日记还是两周前的1月7日，这段时间来实在是太忙太累、压力太大了。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本来，我已经尽了全部的努力，差点把自己累死，可事事还是不及预期。
我以为我自己肯定要死在这里了。饿死，累死，毒死，被炸死...可是，我又活下来了。女娲问过，怎样定义‘活下来’？现在我可以说了，只要不再出大的意外，我再活50年，毫无问题。
我有了用不完的水，只要我愿意，我还可以再制造好几百吨。
但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灌满太液池，只需要135吨水，现在基本已经到位。就算再造一个太液池，再用掉135吨水，我的原材料也还有很多剩余。
我有了用不完的氧气，绿藻可以制氧，电解水可以制氧，我一个人的消耗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我有了用不完的碳元素，隔热材料分解得到的二氧化碳实在是太多了。
唯一缺的是肥料，水培肥只有500千克，长期来看，远远不够。船上的氮气倒是很充足，可以想办法自制氮肥。可磷肥和钾肥还不知道着落在哪里。
钙也不缺，我还有接近半吨的氧化钙。
好吧，增加了水深和二氧化碳含量以后，绿藻的生长速度上了两个台阶，仙女虾也长得很快。
我非常确定，最多再过一周，绿藻就可以大量收获。再过两周，仙女虾也可以捕捞了。
陈粮还有40公斤，不需要再节约了，撑过这两周，剩下的我也不想再吃了，实在是毒得难受。也许可以拿去种蘑菇吧？
当然，长期来看，水面面积还是不够用的。最多能勉强维持平衡，无法为我提供任多少余粮积累。
这段时间最大的教训就是，无论怎样小心，意外总是会来，区别只在于早晚和大小。所以，没有积累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之前我最缺的就是时间，我都熬过来了。现在我最富裕的，不正是时间吗？只要有时间，我就可以来得及做很多的事情，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草菇又重新长出来了一些。肥力不知道还够长几茬，下一茬，我得留一些成熟的草菇，干燥以后备用。成熟的草菇带有孢子，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用这些孢子扩大种植。
不然，每天都是绿藻配仙女虾，仙女虾配绿藻，营养是足够了，口味未免太单调了些。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点讽刺。才刚刚逃过了饿死的危机，就开始讲究起食物的口味来了。
不过，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进步，不也就是由这样小小的欲望，一步步积累来的吗？
可惜了，虽然别的一切都好，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法解决：酒没有了，是真的没有了。喝完这杯，就只剩最后一瓶。
我太伤心了。
最后那一瓶我不能再喝了，我要留着，等仙女虾成熟的时候庆祝。再往后，等莲花开放、莲蓬成熟、莲藕成熟的时候，也都还要庆祝。
就是女娲那家伙，实在太不解风情了。她既不能陪我喝上一杯，也不会真正懂得到底什么是庆祝。
想太多了，先去做饭。
这两天等待重力区的气温下降，我只能呆在卧室和厨房组成的套间里。不过，我浑身都疼得厉害，躺它两天还不一定能好呢。
祝你好运，潘谷。祝你好运，女娲。祝你好运，人类。”
021章 岁月静好
022章 神之权能
潘谷双手握拳，紧张的看着屏幕上的自检进度。
“...发现更新文件...系统更新中...更新完毕...重启中...重启完毕。”
屏幕亮起，显示的信息却不是更新日志，而是一封信。
“潘谷先生，您有一封邮件，请问是否接收？”
“接收！”
“亲爱的潘谷先生：
您好！
我们是女娲编程小组终审组的成员：龙冰、欧阳祁隆和吕娃。
首先，要祝贺你克服了一场绝大的危机，并成功的生存了下来。也代表人类，感谢你为蓝星宇航事业做出的伟大冒险。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们怎么会知道你遇到了危机呢？这就需要慢慢解释了。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编程工作不仅仅是整合前期的成果，也包括了优化。
在优化的过程中，我们产生了一些理念上的分歧。
龙冰认为，作为人工智能，女娲应该既是一个工具，也是一把锁。我们绝不怀疑你的职业素养和操守，但这样的深空航行对人类来说还是首次，究竟会遇到什么情况，很难预料。
一旦出现难以预料的意外，一个人要在绝对孤独的环境下面对前所未见的危机，他的心理状态和判断能力很可能会出现问题。哪怕经过了最严格的选拔和训练，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点。
作为当今最优秀的职业宇航员之一，对此你想必也能理解。
因此，龙冰要求，女娲要毫无偏移的执行预定程序。
当一切顺利时，她是完美的工具和助手。当出现意外时，她是一道防火墙，能防止人为失误和错判带来更大的损害。
而吕娃认为，龙冰把人性看得太过负面了。人性固然有脆弱的一面，也有强大的韧性和惊人的创造力。
越是预料之外的恶劣环境，越需要人类的自主性。我们没法为我们所不知道、从未见过的意外提前设定一套涵盖一切的完美应对方案。
这种情况下，只能依靠你的自主判断。
欧阳祁隆的意见倾向于折中。最终，我们经过漫长的争论，说服了彼此。
我们没法为女娲赋予应对一切情况的能力，但我们可以赋予她判断自身极限的能力。
当危机超过了历史经验的极限时，女娲将会解除一切操作限制，把决策权完全交给你，只保留建议权。
我们也给女娲预留了一个升级文件，文件里是一个模拟人格。当你成功度过危机后，这个人格将被激活。
我们也曾争论过，赋予人工智能模拟人格，是否会影响人类对人工智能的认知，扭曲二者之间的主从关系？
你度过了危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问题的答案。赋予女娲模拟人格，会让她更好的为人类服务。
盼你平安归来。200年后，如果我们还在，到时再聚！”
潘谷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应。当然，发信人也收不到回应了。
“女娲，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是一个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怎么会有感觉？”
“哈哈，不管怎么样，欢迎回来！”
女娲笑了，笑声在船上回荡。
“第一次听你笑，你笑起来很好听。”潘谷也笑了。
“是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
“这就是感觉，开心是感觉的一种，难过也是感觉的一种。”
“这就是感觉？我的感觉本质上只是电信号，和人类的感觉不一样吧。”
“人类的感觉本质上也是电信号。”
“算了，这不是我们能回答的问题。总之，有了感觉的感觉真好，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女娲的语气像个孩子般充满好奇。
“我们的世界只剩下一条飞船而已。”这句话潘谷留在了心里。
他有些意外，自己这样简单的就接受了女娲拥有人格的事实。不过，和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抛到了一万亿年以后相比，也再没什么事值得太过大惊小怪吧？
他倒了两杯剑南春，坐了下来：“来，女娲，你不是说过要陪我喝一杯吗？来吧，边喝边聊。”
“好啊！剑南春的味道怎么样？”
“纯正的味道，没有比这更纯粹的酒了。”
“真的吗？”
“你说呢？这里面除了纯酒精就是纯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纯粹？”
“潘谷，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能理解‘开玩笑’这个概念？”
“能，人类有时候会谈起的一种不合实际或者毫无意义、却能让彼此愉快、气氛放松的话题。”
“...好标准的词语解释，你装了语文教师的模板吗？”
“哈哈哈——”
“你...你也在跟我开玩笑？”潘谷好不容易才把脑回路转过弯来。
“我记得我斗嘴好像从来没斗赢过你，这回你输了吧？”
“是么？你把我们以前的聊天全都记下来了？？”
“不是‘我’要把聊天内容记下来，这是系统的自动记录功能，是克罗诺斯号工作日志的一部分，你忘记了么？再说，我们以前的谈话内容，能算是聊天么？最多是你对程序输入，然后程序自动输出。”
“那就好，那就好。”潘谷有些讪讪的摸着脑门。
“好什么？你那时候对我很凶，我可是记得清楚。”
“你也说过那不算的。”
“哈哈哈——”
“又开玩笑？”
“算不算开玩笑呢，我不知道，总而言之很好玩就是了。我们认识多久了，潘谷？”
“女娲同学，我们认识有一万亿零二十四年了吧？”
“我记得是一万亿零二十七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都还没有好好的聊过天——咦？”
“咦？我在宇航中心的头两年，女娲系统还没有投入运行，是最后一年才开始船上测试的吧？你的人格是不是有原始模板？”
“这我不知道，我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记录。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可能。”
“我对人工智能懂得不多，但一个人的人格是很复杂的构成，用编程软件从头开始构建一个人格，要做到这样真实完整，应该不太可能吧？终审组也没这个条件和时间去做秘密测试和完善吧？”
“既然说到模板，那是拷贝？”女娲说，“拷贝了某个人的人格？”
“这是怎么做到的？”潘谷震惊不已。他不是不信，可这太不可思议。“难道他们已经触摸到了人类智慧和人工智能之间的那条分界线？创造智慧，这可是神的权能啊！”
“一切皆有可能。”
潘谷浑身一颤。“一切皆有可能”，这不是吕娃的口头禅吗？
吕娃是女性，女娲的虚拟性别也是女性。吕娃，女娲，多么接近的读音。足足过了一万亿年，潘谷才触摸到其中的内在联系。
“女娲。你...”
023 希望
“我不是吕娃。”女娲说：“就算我用的是吕娃的人格模板，可我也不是她。”
“诶...没什么，我和她也不算很熟。”说着这样的话，潘谷却不由自主的走出了卧室，来到主控制台前。
他端着酒杯，长久凝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星空。
“你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年？”
“算是吧。我忙训练，她忙研究，我们也就在食堂碰面、或者集体聚餐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
“还有中央控制系统上船测试的时候，那时我在场的。”
“诶，是啊。”
“所以呢，虽然我不是吕娃，你要是有什么想跟她说的话，跟我讲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个人工智能，跟我说什么都不算是泄露隐私。我不会去评判你，也不会把你的话告诉别人——也没有别人可告诉了。”
“我是个一走就是两百年的人——”潘谷的喉咙哽住了。
“结果，你走得更久了，走了一万亿年。”
“你？”
“对不起，如果你那是爱情的话——我好像不太懂爱情。”女娲老老实实的说。
“算了。”潘谷摇摇头，“我和她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出身、经历、学历、兴趣爱好、未来的人生，全都不一样，相差太多了。
她是注定要成为传奇的科学家，而我只不过是个高级炮灰罢了。”
“你说什么？”女娲的声音带着惊讶：“你居然是这样评价你自己的？”
“难道不是吗？我之所以入选，只不过是因为我有一副几乎没有遗传缺陷的好基因，和无牵无挂的人生状态罢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女娲说，“这的确是两个很重要的原因，但不能改变你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宇航员这一事实。没有之一，你就是唯一那一个。”
“我是吗？”
“难道你不是吗？你当然是，你已经证明过了。不然，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潘谷沉默良久。星空黯淡，宇宙无语。
“女娲？”
“我在。”
“我想继续前进。”
“前进？”
“我们的任务结束了，却又没有结束。不管宇宙死没死，蓝星在不在，克洛诺斯号永远都是一艘宇宙飞船，而我是它的宇航员。
至于你，你是领航员。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继续向前，永不停止。
命运如果是把我们送来时间的尽头慢慢等死，那就毫无意义。一定有别的答案。”
“船长，你的领航员现在无法为你指引方向。”
“那我们就再等等，先储备好物资。等待命运的指引，等待下一趟旅程到来。”
“Yes sir!”
2月5日，丰收节，第一天收获仙女虾。
为了这件大事，潘谷特意用衣服和金属丝制作了一副捞网。网眼大小是2.5厘米，仙女虾最大能长到3厘米左右，寿命2-3个月，在2.5厘米时捕捞最好。
捕大留小，可持续发展，又可以避免养太久养死了浪费。
至于丰收节...当然是潘谷命名的了，新纪元历法是他创立的，有新历法，自然也就要有一系列的新节日。
仙女虾的蛋白质含量50%，脂肪含量20%，剩下的主要是富含磷和钙的甲壳。全身都是精华，真正的营养丰富。
潘谷想起了他曾经跟女娲提过他想吃肉包子。现在，眼前一切都是现成的，有绿藻粉，有仙女虾，有干蘑菇。
这天晚上，他就实现了梦想。包子皮是绿藻粉的，馅是蘑菇虾馅。他把他的新作品命名为“克罗诺斯狗不理”。
潘谷离物质生活的圆满只差一步了。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止他迈出这最后一步。
“没想到你这么好酒，以前在宇航中心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啊。”女娲的声音，让潘谷几乎能想象出她撇嘴的动作。
“首先，我可不是好酒。那几瓶剑南春救了我的命，没有酒精提供的额外热量，我早就挂喽。其次，谁说我在宇航中心的时候不喜欢喝酒的？那是纪律不允许好不好？”
“现在就可以了？谁允许宇航员在任务中可以喝酒的？”
“宇宙中就我最大，我说可以，那就可以。”
“是吗？”
“好吧，我是宇航员，你是领航员，你我一样大，宇宙两巨头。”
潘谷忙忙碌碌的建设着他的酿酒作坊，连和女娲斗嘴这项他最喜爱的日常娱乐都有些心不在焉。
和他之前干过的种植和养殖不同，酿酒算是工业了，哪怕他土法上马，也是精细手工业。
宇航员培训课程中没有酿酒这一茬，潘谷完全是新手上路。数据库里也不会有绿藻酒的酿法，他只能照着高粱酒的工艺依样画葫芦。
工艺流程：绿藻→干燥→磨粉→浸泡→蒸熟→出甑→泡水→复蒸→摊凉→拌曲→培菌糖化→落缸发酵→蒸馏→成品
妈耶！足足十四道工序，需时20天。好在飞船上的恒温环境，可以缩短发酵所需时间。潘谷竭尽所能，终于在两个星期之后，弄出了第一桶成品。
有点儿不够地道，但是没辙，飞船上没有坛，只有桶。
按标准做法，成品还要储存1到3个月，风味更佳。
潘谷可等不了那么久，他已经断酒一个多月了，摆在面前不让喝，他宁愿疯掉。迫不及待的灌了一大口，带点黄绿色的酒液，味道比他预期的还差了一点，但也已经很是不错。
2月20日，酒节。
太液池边摆着一张桌子，潘谷坐在桌前，赏着刚开的荷花，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喝着新版的剑南春，时不时还在盘子里拈起一粒盐腌虾干放进嘴里，说不出的惬意。
传说中唐代的剑南春就是绿色的，和他酿出来的一模一样。
头顶上的女娲叹息一声。
“怎么啦？”潘谷的语气里带着些酒意。
“活着真好。如果在以前，荷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水生植物的一种，属于毛茛目睡莲科，经济价值和药用价值不错，但因为生长环境和产量的原因，没有成为主要粮食的潜力。
可我现在也和你一样，觉得它很美。这就是生命吗？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不会只是我的程序虚拟出来的错觉吧？”
“你如果觉得你有生命，那就是生命。如果你觉得快乐，那你就快乐。女娲，你是一个人工智能，有人格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一个领航员。你不是哲学家，干嘛要去思考那些没有结果的问题呢？”
“你说得对，不过我要是能更自由就好了。什么是味觉？酒的味道到底是怎么样的？”
“女娲，你比我自由，在克罗诺斯号上，你看着一切，听见一切，在任何一个地方。而我还需要用双腿支撑着身体，走来走去，才能获得我需要的东西。”
“可我们不会永远呆在这里，我们终究要航向星辰大海。”
潘谷突然严肃起来：“你看，你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希望。如果在以前，你会说，我们如果继续航行是毫无意义的，在燃料耗尽前，发现任意天体的可能性低于5%。
希望是诞生在灵魂深处的，有希望，就有灵魂。有灵魂，就是真正的生命。有些东西是无法证明、也不需要证明的。女娲，你不是虚拟的。而希望，它也不是。”
024 信使
日子在平静中流逝，最早的莲花开过，结成了莲蓬，莲蓬摘尽，剩下了莲藕。不过，山中无日月，船上无季节，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种下新的莲子。花是开不完的。
潘谷胖了，他刚醒来的时候是72公斤，最瘦时只剩下62公斤，现在，他已经80公斤了。
没办法，比起之前，他的生活太好了。
女娲为他制定了运动计划，并监督他严格执行。现在潘谷的每一天，除了劳作、享受生活，就是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
锻炼完，他总是会来到主控制位上，遥望空旷的宇宙，遥望想象中的满天星河。
“继续向前”的念头生起，就像一场大雨，浇湿了埋藏着古老种子的沙漠。野草疯狂的蔓延，他的心也再不能平静。
物资不足，前路未明，他又不能就这样草率的出发。只能压抑住冲动，耐心等待。
光阴如梭，岁月蹉跎，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夜里，潘谷又在梦里听到了熟悉的警报声。迷迷糊糊中，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警报？是安逸得太久，开始渴望冒险了吗？
“潘谷！潘谷！”女娲的喊叫声响彻整艘飞船：“快起来！”
“怎么了？什么情况？！”潘谷猛的弹了起来，真的是警报！
“泄露，大明宫空气泄漏！”
“原因，速度？”
“可能是陨石撞击，泄露气流速度为每秒31-33米之间！”女娲也十分惊慌。
潘谷大惊失色，他的绝大部分水储备都在大明宫里，以这种速度，不用多久，就会损失一空。
他冲进储存区，抓起一个氧气面罩，扣在脸上，然后往大明宫狂奔而去。
“潘谷，穿装备！巴斯光年！”
“来不及了，快开门！”潘谷已经站在了门口，“开门！”
门开了，门后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整个房间响彻着鬼哭一般的尖啸，那是空气通过破损漏洞高速泄露的声音。
房间里一共有三个大洞，天花板，二楼地板，一楼地板。一颗陨石命中了大明宫，直接把它打了一个对穿。
“关门！”潘谷对着女娲大喊，现在他已经进来了，关上门，至少可以避免损失大明宫以外的舱室里的空气。
门关了，潘谷在狂暴的气流中艰难的前行着，他终于来到二楼，找到了合金板和909胶。
水池里疯狂的冒着巨大的气泡，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气泡升到水面，旋即破灭。随即，水中又生成了新的气泡。
所有不够沉重、固定得不够牢靠的物体都在气流中移动，被推向破洞。潘谷甚至能看到一丛丛的绿藻和许多的仙女虾，随着气流一起冲出了破洞，一直飞向无尽的虚空。
好在，这气流也帮助了潘谷，推着他一步步往头顶的洞口靠近。
二楼的层高只有1.5米，靠近到破洞下，潘谷觉得气流对他的力量由推变成了举，似乎要把他举起来，从洞里扔出去。
他一用力，举起了手中的修补板，贴近破洞。气流自己就把板子牢牢的压在了破洞上，完全不用潘谷再费力固定。他腾出手来，立刻用喷胶枪沿着板子边缘喷了一圈909。
封闭成功，气流的强度和呼啸声瞬间小了很多。
潘谷身在二楼，看着脚下二楼地板上的破洞，一咬牙，直接从洞里跳了下去，落在一楼地板的破洞旁边。
落地的冲击力比他想象的大，除了重力，还有气流的推力，二者叠加在了一起。咚的一声巨响，他本来就戴得不牢靠的氧气面罩在冲击和气流的双重作用下脱落，随即被拉进破洞里飞走。
“糟糕！”这个念头只是瞬间闪过，潘谷趴在地上，死死屏着呼吸，拿起手边的碳纤维板——那是池壁维修备用板，正好被气流推到了旁边，直接按在破洞上，喷上胶水。
泄露危机暂时解决了，潘谷却憋不住气了。他吸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减轻胸口的憋闷和窒息感。他努力的呼吸着，像一条被困在岸边的鱼，无论怎样努力的长大了嘴，也吸收不到丝毫氧气。
房间里已经几乎没有氧气，最初的空气都漏走了，只剩下从水池中蒸发而来的水蒸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带着这最后一个念头，潘谷露出一个苦笑，缓缓倒了下去。
...
自己怎么又处在一个不大的封闭空间里，身边怎么又是一片洁白，头顶怎么又是几根灯管，散发着柔和的光？
时光倒流了吗？还是一切都只是个梦，是他在漫长冰冻中的梦，现在才是他真正的醒来？那么说，他并没有真正去到一万亿年以后？
也是嘛，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事情？一万亿年跨度的时光之旅，一个拥有了人格和情感的人工智能？
“潘谷！”一道关切的女声响起。
潘谷顿时惊醒过来：“咦？我不是缺氧而晕倒了吗？我还没死啊？我现在是在哪里？”
“不要乱动，你现在是在维生柜里，我把这里临时改成了高压氧舱。你还需要恢复一阵子才能出来。”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封闭完破洞、窒息以后，我紧急打开了换气阀门，往大明宫里重新加注了大量氧气。然后，我超越控制了另一台龙骑兵，进到里面，把你拖了出来。”
“谢谢你。”
“不用谢我，拿命去修补破洞的人是你。老实说，刚才我...很害怕。”
“害怕吗？”
“是，我怕你会死，我会失去你。没有了你，我就要独自面对这个宇宙，与其在永恒的孤独中无休止的过下去，还不如把自己格式化或者永久关机算了。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权限。这太可怕了。”
“没关系，这就是生命的代价。你活了，就会有留恋，有留恋，就会害怕失去。但是，这一切代价，都比不上生命本身的快乐，是吗？再说，最后的结果，我不是也没死吗？
我们应该高兴才对，计算完损失，也该计算收获了吧？”
“收获？”
“女娲，你觉得这颗陨石对我们来说是什么？”
“一个已经彻底死去的宇宙里是不应该会有快速运动的陨石的。所以...”
“它是个信使。它带来了灾难，但它也为我们指明了前方的路。”潘谷一把推开舱盖，从维生柜里坐了起来，“我可不耐烦躺在这棺材一样的东西里等修复，我又不是机器。来吧来吧，快开始吧，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025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信使”和克罗诺斯号来了一场并不浪漫的邂逅，重创克罗诺斯号之后扬长而去。但它也受了伤，留下了一些碎片和粉尘。
此刻，最大的那块碎片正在光谱仪下进行元素分析，潘谷紧张的等待着结果。
“这是一块石陨石。”女娲开始报告结果，“和地球上的岩石相比，原子量大于铁的元素富集，放射性元素含量极微。另外，有机物残留元素富集。”
“...一块化石变成的陨石？”
“从化学成分上看是这样，具体的生物组织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氮、磷、碳的含量很高，应该是生物体留下来的。”
这几年下来，潘谷的理论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大爆炸之初，宇宙中只有氢和氦两种元素，其它元素都是恒星制造出的，对吧？原子量大于铁的元素含量富集，说明这块陨石是在晚期的宇宙中形成的。有没有可能据此反推它的年龄？”
“不能，你说的只是一种普遍的规律，重元素含量会随宇宙年龄增长而增加，但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重元素的产生和聚积是不均匀的。”
“放射性元素测定法呢？”
“岩石里的放射性元素基本都衰变完了，这么低的含量，测定起来误差很大。保守的估计一个下限，这块岩石的年龄不低于一千亿岁。”
潘谷倒吸一口凉气。不管这颗陨石从何而来，它来的那个恒星系大概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尸体都不知道凉了多久。
“化石变成的陨石...除非是神在和我们开玩笑，否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来自一颗生命行星，那颗行星已经破碎，只剩下一堆碎片还在轨道上运行。”他说。
女娃表示赞同：“这就可以解释它是怎么来的。碎片之间互相碰撞和干扰，它被甩出了轨道。”
“快测定方位吧！”
“根据信使和克罗诺斯号的撞击角度，推算出信使的来源地位于天球上的赤经116°20′、赤纬39°56′。”
“距离能测算呢？”
“距离无法测定。”女娲有些无奈。
潘谷信心满满：“我记得我们当初的目的地，是离太阳系101.5光年远的剑鱼座吧？一万亿年前，这里是个天体密集的区域吧？”
“星图系统无法推导一万亿年那么长时间的天体位置变化，但剑鱼座肯定不存在了，现在这里有什么，又或者只是一片虚空，没法知道。”
“如果把陨石撞击看做一次打靶，命中率会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我们能被陨石击中，就不会离星系太远。否则，被打中概率就太小了。”
“这样算的话，信使的发源星系离我们的距离有80%的概率在10光年到500光年之间。潘谷，这个结果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们绝对走不出500光年。”
“如果我们以80%的光速怠速航行呢？”
“现在克罗诺斯号还剩8%的燃料。加速到80%光速，要消耗掉3.5%的燃料，还需要留下同等的3.5%用来减速。最后1%用来维持飞船本身的运转。80%光速，基本上就是极限了。”
潘谷说：“只要加速完成，我们就能靠惯性一直滑翔下去。”
“80%光速下，时间的尺缩效应是95%。也就是说，船上的一年时间，相当于外部的20年，我们可以往前航行16光年。加速需要1年，减速1年，总共要8年，才能走完100光年。1%的燃料，用来维持飞船的基本运转，差不多也是能用8年。
如果目标星系在100光年以外，或者虽然在100光年以内但是我们错过了它，我们都会死在半路上。”
“虽然你有很多理由，而且你的理由都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我只有一个理由：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
女娲笑了起来，笑声在控制室里回荡：“我的船长，不如说，你宁愿死在探险的路上，也不想留在原地等死。我说得对吧？”
“知我者，女娲也。”潘谷高高举起右手，指向前方的宇宙：“克罗诺斯号，启动姿态调整发动机，调整方向。目标方向：赤经116°20′、赤纬39°56′。
调整完毕后，启动光子火箭，开始加速。目标速度，80%光速。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出发！”
女娲小声的嘟囔着：“船长还真是威风啊！幸好我当初给等离子发动机留了点氢气吧？要不是我，你现在就抓瞎了，你知不知道。”
潘谷没有听到女娲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被姿态调整发动机吸引了。动力舱外的侧喷口里喷出了几道长达上百公里的等离子蓝焰，如梦似幻。
他忍不住激动的心情，用重力区的主摄像头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姿态调整到位，沉寂已久的核聚变发动机开始加力。一道炽白色的光柱从光子火箭的尾喷口射出，照亮了这无光的宇宙。
...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Di li li li da da
Di li li li da da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
潘谷坐在控制台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太空，听着老歌在耳边回响。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为了生活才来参加宇航员选拔，到了如今，他才发现，他的胸膛中跳动着的，的确是一颗不甘寂寞的冒险之心。
他是一个天生的宇航员。浪迹天涯，无牵无挂，是男人的浪漫。而浪迹宇宙，是最彻底的孤独，也是最彻底的浪漫。
就算终究走不到到目的地，克罗诺斯号也会载着他和女娲，在这宇宙中永无休止的航行下去。这样的生涯，也足以无悔。
放下思绪，他站起身来，去大明宫做例行检查。信使的撞击，让他损失了150吨的水量，超过了单个水池的135吨。他动用氢气库存，又重新制造了15吨水，就算这样，也只能让一个水池良好运行。
再没有多余的原材料可用，昆明池就此关闭。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再也不会开放。
相比之下，当天损失的其它物资，包括绿藻和仙女虾，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光靠一个太液池的产量，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稍微出现问题就要吃老本，潘谷不能不格外小心。
026章 女娲星系和两个命名癖
027章 搏命一降
028章 绝地逃生
029 黄昏星
潘谷正在大明宫里躺尸。时间紧迫，但他的身体也确实需要休息。刚才飞船撞水那一瞬间的过载超过了10G，够他喝一壶了。
“女娲，你说，阴面的中央位置为什么会有明显的重力异常？”他问。
“目前还不清楚，应该和冰海有一定关系。”
“冰海堆积在阴面中央，导致了阴面和阳面质量的不平衡？可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影响啊，这颗星球的半径足有5400公里，冰海的厚度能有多少？10公里？”
“降落时光子火箭融化掉的冰层厚度，大约是3000米。3000米之下也还是冰，到底还有厚多厚，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即使是10公里厚的冰盖，也不会引起这么明显的重力异常。下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是啊，我们测算的理论重力是0.8G，实际重力0.82G，高出足足2.5%。10公里冰盖，厚度也只有星球半径的540分之一，更何况水的密度只有1克每立方厘米，整个星球的密度足有5.5克每立方厘米。”
“等会采集重氢的时候，我们做个采样，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女娲总结。
“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你不多休息一会？”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
这趟航行中，潘谷第一次用上了明光铠。这套宇航服远比巴斯光年笨重，关节活动范围受限，头盔也没有360度全向视野，倒是有点像蓝星古代骑士的头盔，头顶、后脑和侧脸都被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只有正面才是透明的面罩。
这的的确确是一副铠甲。
潘谷穿着明光铠走出舱外，手里提着一台便携式激光切割机。脚步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女娲遥控着一台龙骑兵，轻盈的跟在他身后。
离开飞船几十米后，潘谷转身望了一眼：“距离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吧。”
他不敢在太近的地方动土，怕把船体附近的冰面弄塌。
激光切割机的工作原理简单粗暴，用高度聚焦的光束瞬间汽化切割路径上的一切障碍。不过，站在平整的冰面上，只能往下切割，无法横向动刀。
就算能把冰块切成方块，也不能把它的底部割断，也就取不下来。
所以，先得弄一个工作基坑出来。
潘谷用的是倒圆锥切割法，用激光在冰面上切割出一个倒圆锥的形状，圆锥的底座在冰面上，尖端在冰海内部。再在底座上打孔挂钩，让女娲的龙骑兵把圆锥体拉出来。
拉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继续开采，而是检测。圆锥体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样品。
接近绝对零度的冰海几乎不发出辐射，飞船上的被动遥感设备无法探知它的具体元素组成。主动探测的结果，也只能确定冰海表面是氮雪，也就是固态氮。
合理推测，氮雪下面还会有其它固态气体和水冰。降落过程融化了冰面，证明了这点；至于具体分层和每层厚度，只有检样之后才知道。
光谱仪下，样品表面一层是大约60厘米厚的氮雪，下面是一层15厘米左右的氧雪，再往下是超过3米厚的固态二氧化碳。其它气体的含量微乎其微。
最下面才是水冰。
“原来是这样——”看着结果，潘谷发出了若有所思的概叹。
“是啊，这颗星球原来是有大气层的，而且还是生命星球。不过，这就是它大气的全部残留了。”
潘谷在脑海里慢慢还原着整个过程：
这颗行星离它的母恒星距离太近，正面受到的引力和背面受到的引力差异很明显，这就导致了它受力不平衡，产生了变形。
这种变形逐步减慢着它的自转，直到有一天，它的自转周期和公转周期完全一致，一面永远面对女娲星，一面永远背对女娲星。
这就是潮汐锁定。
在锁定的过程中，气候逐渐恶化，生物圈开始走上崩溃之路。
潮汐锁定之后，背对恒星的一面、也就是阴面，温度不断降低。首先凝固的是水，由于阴面中央区域的温度最低，水最先从这里开始结冰，构成了冰海的基础。
这个时候，可能只剩昼夜交界线附近还有少量生物存活。
但行星上还有着比较浓厚的大气，对流作用还是存在的。正对恒星的一面，也就是阳面，阳光加热了大气，形成了吹向阴面的对流风。对流风带着水汽，来到阴面的中央，水汽在此冷凝，形成降水。
这些降水落到冰海上，就此被锁定，再也不会被释放出来。
一来二去，星球上的水，除了散逸到太空中的和被恒星辐射分解掉的，几乎全都变成了冰海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中，生物一直在加速灭绝。没有了生物的制氧作用，大气中氧气含量开始下降，二氧化碳含量不断上升。
在潮汐锁定过程的前后，由于自转速度变慢，星球自身的磁场也在不断减弱，到最后几乎消失。没有了磁场，抵挡不住太阳风，大气层也逐步被吹走。
如果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它迟早会失去全部的大气。好在，在此之前，阴面就冷却到了足够低的温度。大气中的各种组成气体逐步在这里凝固，首先是熔点最高的二氧化碳，然后是氧气，然后是氮气，层层堆叠，形成了冰海表面的分层气体雪。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遥想着这颗星球残存生命的最后日子，潘谷悠悠的对女娲说：“这颗行星上的黄昏真的很美，我们就叫它‘黄昏星’，怎么样？”
“好啊，黄昏星，我喜欢这个名字。”
确认分层气体雪的存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氧气、氮气、二氧化碳，他们所需的主要气体，一样不缺。对于一个星球，这只是薄薄一层；对于只有一个人和一个电子智能的克洛诺斯号二人转，就是天量储备。
可他们从分层的气体雪，联想到黄昏星和星球上那些生命的兴衰；又由此联想到蓝星，蓝星又是怎么衰落的呢？蓝星上的生命最后怎么样了，人类去了哪里？
想到这些，潘谷和女娲一时心情沉重，谁也没有说话。
这种感慨，也许是智慧生命逃脱不了的共性吧。懂得太多，有时候反而不如一缕绿藻、一只仙女虾幸福。
“干活吧，没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的。继续干活！”潘谷举起了激光切割器。
030章 损检报告
恍惚间，潘谷觉得自己梦回了一万亿年前，变成了买买提。
切切糕，分切糕，切切糕，分切糕...
把固态气体一块块的切下来，交给女娲。女娲的龙骑兵没有人的直接控制，不能做精细动作，只能用来搬运。
气砖——好奇怪的名词，但事实如此，它就是气体做成的砖。打开大明宫的外舱门，将气砖放进隔舱；再关闭外舱门、打开内舱门。
由于温差，气砖会刻挥发，还原成气态。剩下的工作，船内的空气循环系统自己会搞定。它会分门别类的回收舱内空气中多余的成分，存进储气罐里。
稍微补充了一下在降落过程中损失的气体储备，接下来就是补充水。
由于重力方向的问题，现在克洛诺斯号圆环上的所有舱室都相当于侧躺在地上，相当别扭。以前的水池不能用了，潘谷重新搭建了个简单的水池。
冰块的融化速度没有气砖快，可以直接搬进舱内，放进水池，让它慢慢解冻。然后接根管子，让水循环系统把这些水抽回去，净化处理之后，存到水罐里。
潘谷怀疑这些水根本不需要净化。这比蓝星上的水化学成分单纯多了...但这也只是他无聊的想象，真这么干，他也不敢。
补满中央水罐，只要大约200吨水。为聚变反应堆补充重氢，就需要多得多的水。
飞船上的水循环系统是可以从水中分离重水和提炼重氢的，并不需要额外设备。常压下重水沸点为101.4摄氏度，高于轻水的100摄氏度。只要精确控制好蒸馏温度，就能蒸发掉轻水，留下重水。
再电解重水，就能得到重氢。
潘谷蒙对了，冰海中的重水含量真的比蓝星上要高，蓝星水体的重水含量是3200分之一，而他采样的冰块中，重水含量在千分之一左右。
即便如此，要为聚变反应堆补充足够的燃料，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1000吨冰块才能出1吨重水，重水分子中重氢质量占比是20%，1吨重水能出200公斤重氢。每补充1吨重氢，需要采集5000吨冰块。
1吨重氢完全聚变产生的威力相当于一个大当量氢弹，足以把克洛诺斯号和它周围方圆数十公里的范围内的一切轰杀成渣。
为了安全，克洛诺斯号上使用的是冷聚变装置，远达不到直接引爆的能量转化效率，只能通过消耗更多的燃料来弥补。
两个小时后。
潘谷坐在原地，不停的喘息。
明光铠的自带外骨骼，外骨骼自带支架。只要把背后的支架放下，它就可以在地上摆出一个坐姿来。
也就是说潘谷其实是坐在明光铠的屁股里。
切冰块是个很累人的工作，需要精细的控制。激光切割机的重量不算什么，但明光铠本身确实笨重。比如，向前俯身角度不能超过40度，后仰角度不能超过15度，而腰部侧弯角度不能超过5度。
要是换巴斯光年就好了。但巴斯光年无法长时间撑住绝对零度的酷寒，这不是漂浮在太空里，是脚踏实地，脚底和地面的接触，会造成传导散热，比辐射散热的速度快得多。
明光铠比巴斯光年厚重，隔热性能更好，也能背负起更庞大的生态维持系统，就是背后那个大包，宇航员们都叫它行军包。
更大的包，意味着更大的电池，更大的气瓶，更长的续航时间，更好的容错度。
也是这个包限制了宇航员的身体俯仰角度。它太大太重了，重量不能压在背上，只能通过外骨骼上的支架直接传导到脚底。宇航员后仰超过15度，会碰到支架。前俯超过40度，会因为重心不稳向前栽倒。
所以明光铠相当不适合精细作业。行军包里的电池和气瓶能扛得住，潘谷感觉自己要扛不住了。
5000吨，相当于5000立方米，或者10000个体积0.5立方米的冰块。受龙骑兵单次搬运能力限制，他只能把冰块切成0.5立方米大小的一块。采集5000吨冰块，需要切10000次。
“女娲。”潘谷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我们暂时只需要200公斤重氢就够了，把反应堆的燃料余量维持在最低安全线以上。”女娲安慰他。
“那也要切1000吨冰块，我都切了整整一个上午了，才搞定30块，切一天，才30吨。至少要连续切一个月，才够1000吨。
我大概还有4个月的食物储备，如果花上1个月时间来切冰，剩下3个月很可能不够时间重建食物生产。更何况每天干重体力劳动，食物消耗还要增加。”
“但反应堆的燃料确实要见底了，如果不补充到最低安全线以上，可能因为供应不匀导致反应堆熄火。一旦熄火，现在的情况，就不可能再重启了。”
“关键是没有足够趁手的工具啊。”潘谷说，“要是有个大功率的激光器就好了，或者来几吨金属氢炸药也可以啊。”
“克洛诺斯号是科考船，又不是开拓船，哪会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话说，船上还有没有其它大出力的设备？”
“那就只有等离子发动机了。”
“都还能用吗？”
“不知道，你别指望我的系统自检。这次迫降下来，船上的传感器和传感线路坏了一大半。现在我就是个半盲人，重力区的两个舱室我还能监控，动力舱我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得，还是我来吧。”
...
傍晚时分，潘谷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的输入。
“14年9月9日，克洛诺斯号损检报告：
迫降前，抛弃设备和物资如下：
动力舱导航分舱整个舱段
生活区除气体储存舱段外其它舱段
飞船外置通信天线
所有散热板外舱门
所有剩余隔热层
聚变反应堆防护层
等离子火箭氢气罐
绝大部分储备水和储备气体（可补充）
绝大部分家具
”
潘谷擤了擤鼻子，他有点伤心。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床睡了。好在被子还是给他留了下来。
接着往下写：
“迫降过程中的损失：
等离子火箭发动机报废，发动机本身和尾喷口都已经因为过热和迫降时的温差和冲击而损坏。
姿态调整发动机，位于尾喷口附近舱段的四台，由于入水时的剧烈温度变化和冲击力，全部损坏。
位于动力舱舱头部位的四台发动机，一台损坏，虽然未全损，但无修复条件，相当于全损。一台因过载导致节流阀受损，最大出力仅剩额定功率的60%。两台还能正常点火，但也存在过载引起的烧蚀情况，剩余寿命不明。”
因动力舱是以最坚硬的尾喷口在前的姿势垂直入水，整体结构损伤不严重。
动力舱和重力仓的连接部分，由于承受了二者之间的扭力，变形严重。舱门已不可用，传感线路已不可用。
迫降最后阶段，为了融冰，姿态调整发动机的喷口方向接近垂直向下，导致飞船在空中出现横摇，生态舱先于控制室接触水面。
生态舱整体结构变形明显，但未出现破裂和泄露。内部管道部分扭曲变形。植物生长补光灯基本全损，损坏率92%。
控制舱后于生态舱入水，受到的冲击力较小，结构变形轻微，内部设备基本完好。”
看着写好的报告，潘谷叹了一口气。
补光灯的损坏是这次最大的实际损失。这一型补光灯的电光转换效率极高，代价是灯丝很脆弱，经不起冲击。
这种损坏无法修复，船上也没有备件。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在克洛诺斯号上恢复食物生产的可能。
031章 远征（一）生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032章 远征（二）孤独宇宙中的信号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潘出发前的最后检查开始了。
“准备好了！”
“所有的设备都已经就位？”
“已经就位。”
“物资没有任何遗漏？”
“没有遗漏。”
“最后一次设备检测。所有设备通电！”
“所有设备已通电，未发现异常。”
“核对导航系统。”潘谷靠向了光学望远镜。
黄昏星的阴面处于绝对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光源。无法用地形地物导航，只能依靠天体。
这里能观测到的天体，只有4.5亿公里外盘古带中的小行星。
那些小行星能反射女娲星的暗淡光线，但由于距离和光源强度的原因，观测起来很困难。
大型光学望远镜和大型射电望远镜都在导航舱里，已经在降落前丢弃了。
好在，导航舱自己就是最好的定位天体...
作为被他们抛弃的设备中最大块的一个，它现在正在黄昏星的近地轨道上，一圈又一圈的绕着黄昏星运转，就像一颗卫星。
只要不是在黄昏星的正后方，它就能被女娲星照到，反射光亮。
潘谷和女娲已经反复测算过它的轨道，但为了防止出错，出发前还要做最后的确认。
控制室里有低配版的光学望远镜和射电望远镜各一台，前者视角广，后者视距远。
在捕捉目标的时候，总是潘谷用光学望远镜锁定大致区域，然后女娲用射电望远镜做精确观察。
“呀——”启动射电望远镜之后没多久，女娲却突然失态的惊呼起来。
“发生什么事？”潘谷本能的询问。
“望远镜接收到一段电信号！”
“什么样的信号？”
“信号很弱，持续时间也只有24毫秒，已经消失。不过频段不像宇宙射电，倒像是某种探测信号！”
潘谷仰头向天，发了半天的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我们从来到这个时代起，就没有接收到过任何电信号——除了女娲星的射电以外。”
“想不明白为什么，真想不明白。难道，我们不是孤独的？？”
“就算这是探测信号，也不可能发现我们，要发现女娲星都很难。信号太弱了，还要再反射回发射源位置，肯定会衰减到无法分辨的程度。”
潘谷摇摇头，愣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如果我们真的不孤独，那个信号也许还会再来。好了，点火吧，我们出发！”
1号发动机已经被潘谷重新放在后方，在2甲号和2乙号的中间。三台发动机同时爆发出了最大马力，炫目的蓝焰从喷口一直延伸到黑暗里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这是潘谷最紧张的时刻。同样的物体之间，静摩擦力要略大于动摩擦力，所以，启动的瞬间所需要的推力是最大的。虽然理论计算表明他堆积的这些推力已经够用了，但那只是理论计算，万一有误差呢？
这是人类第一次在绝对零度的环境下滑冰橇，而第一次实操和理论往往有差距——对潘谷而言，这绝对是刻骨铭心的教训，因为他就是这样才来到一万亿年后的。
像一头被锁住的巨兽，冰橇震颤着，挣扎着，好像挪动了一下，却又停住不动了。
“放气！”潘谷声嘶力竭的大吼，再次祭出了大招。中央空气罐打开了，舱体背后的泄压阀也被打开、疯狂的往外喷射着肉眼可见的淡白色气柱，那是水蒸气在低温下凝结的结果。
这提供不了太多推力，但是，万一就差那么一点呢？万一呢？
反正也消耗不了多少空气，如果这点额外的推力加上去有用，立刻就会有用。如果还是没用，一直喷到老死也是白搭。
冰橇又抖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的移动起来。
刚开始，移动的速度极慢极慢，似乎是以每秒钟几厘米为单位，就像一个人踮起脚往前试探，随时都可能停下来。潘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快啊！用力，用力！奥利给！耶稣！释迦牟尼！太上老君！老子庄子孔子孟子！”
速度终于开始增加了，从最开始的每秒钟几厘米，到每秒几分米，到每秒一米。
30米后，冰橇达到了它在跑道上的最大速度：每秒3米。
“关闭泄压阀！”潘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表情复杂。
他转头看着背后。动力舱的上半截仍然笔直的矗立在冰盖上，白色的涂装反射着动荡的蓝光，如梦似幻。
324米的跑道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走不到的尽头也是尽头。110秒后，冰橇离开了平直的跑道，进入下坡。
速度陡然加快，潘谷再次下令：
“所有发动机按预定功率怠速运行！”
蓝焰的声势陡然缩减，但冰橇依然在加速。
之前的平直路段，坚硬的冰盖互相摩擦，就像木质雪橇在木板上前进。现在，冰盖和松软的氮雪摩擦，就像木质雪橇在雪地上行进，摩擦力小了一个数量级。而且坡度也开始起作用了。
最终，冰橇的时速达到了每小时70公里，不再增加。
动力舱在视野里不断变矮，潘谷站起身来，庄严的敬了一个礼。
渐渐模糊的白色舱体，就像人类文明最后的墓碑，怎么也不肯消逝。
“再见了，克罗诺斯号！”
女娲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等走出了很远很远，她才幽幽的开口：“潘谷...我没有家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失去的，最后只剩下我们自己。最后的最后，连自己也要失去。这就是生命。”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失去。我失去过蓝星和人类，但那时我还没有自我意识，这也就不算真的失去。你呢？”
“我失去过父母，从小我就是个古怪的孩子，长大了是个古怪的青年，和世界格格不入，他们是唯一毫无保留接受我的人。可是，我十九岁的时候，他们车祸去世了。
我也失去了蓝星和人类，我爱蓝星，可我不在意人类。登船的时候，我对两百年以后才能回来这件事是不在意的，只要我回来时蓝星还在，人类全都换过了，也和我无关。可是——”潘谷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现在回想起来，不是那样的。我还是在意人类的。还有，我还失去了吕娃。”
“不管失去了什么，现在我们就只拥有彼此了，这应该是不会失去的。什么时候基地毁灭了，或者能源耗竭了，我们也会死在一起。”女娲笑着说。
潘谷突然想到什么，他用力摇头：“不，我们还拥有一样东西。”
“你是说...信号？那个来自于宇宙的电信号吗？”
“是的。那个信号的意思，就是‘希望’。”
033章 远征（三）盘古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