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变偶不变 三月的南阳天气尚还有点冷,赵羡坐在路边,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群蚁争抢一条破碎的毛虫。他周围或坐或躺三四十条汉子,在一起灼热的交流着。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他百闲之中抬起头,看见一名骑士来到人群跟前翻身下马,径自跑来,向赵羡不远处那老头大声禀报:“君侯,前方再有十五里,就到宛城了。” 这位一脸苦大仇深的老头叫刘崇,爵封大汉的安众侯,也是这一行人实际上的领头的。 顺便一提,赵羡是名义上领头的。 其实老头也不老,赵羡问过同行的刘縯大兄了,刘崇老头今年才三十九岁,正当壮年——虽然放在大汉也算妥妥的老年人群了。 “善。”听了骑士的禀报,刘崇点点头,转过来朝人群鼓动道,“诸君勉乎哉!再行十五里抵达宛城,做得大事,列位便都是我大汉的功臣,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啊!” 这话听起来挺有劲,但全部三四十号汉子尽皆充耳不闻。十数天迢迢风尘,除了早春叮人凶狠的蚊虫声外,众人听得最多的便是这般许诺,眼下自然连应承一声的兴致都没了。 于是众人纷纷闭眼假寐,一片寂静中甚至还有人放了个响屁。 刘崇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赵羡知道,当初海洒五铢钱好不容易才哄来骗来这三四十个游侠,老头自然不好对他们发火。 万一人家不堪受辱,拍拍屁股一哄而散怎么办?钱白花了事小,万一哪个浑货跑到官府出首告发了怎办? 所以当老头不善的眼光游来游去,最终停在自己身上时,赵羡知趣地一缩脖子,果然: “今日此去,大郎定能救天下于水火,扶大汉于将倾,上可报君恩父仇,下无愧黎庶万民。他日名刻竹帛不在话下,缘何面上如此忧色?” 一番大义凛然的责备当头扑了过来,赵羡当即从善如流,用双手扯起两侧嘴角,给了刘崇老头一个灿烂的假笑。 “大郎你!”老头见状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叱责,赵羡就连忙抢在前面安抚道:“君侯君侯,安众侯您老人家且放心吧,小子知道该如何行事的。天也不早了,不是还要赶去宛城吗,现在就动身吧,您老前面先请?” 不等刘崇开口,赵羡立刻朝身后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魁梧壮汉喊道:“大兄,诸位兄长想必也歇息好了,咱们启程吧。” 那壮汉和众人应了一声,刘崇瞪了两人几眼,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趁刘崇不注意,赵羡凑到壮汉身前,低声问道:“大兄,前日你我商议之事,可准备妥当了?” 壮汉点点头:“大郎放心,我已经让朱祐、刘终二人持我的信物先行一步,想来现在已进宛城了。” 说罢,壮汉紧握住赵羡的手,虎目中竟闪烁出几分泪光:“赵公泉下有灵,縯今日必保大郎周全。” 赵羡也适时泛出一点泪花,拍拍壮汉的手:“亡父有知,必感念大兄情义,但眼下绝非效小儿女嗫嚅之时,还当以……” 还没来得及把“大事为重”这般慷慨激昂的话语说出来,二人旁边忽地探出一个小脑瓜来:“大郎尚未加冠,不也是小儿女吗,为何……哎呦大兄我错了快放我下来!” 赵羡一脑袋黑线地看着这个被刘縯提溜起来的熊孩子,骂道:“文叔你又想挨揍了是吧!” 刘縯刚才也吓了一跳,这会儿也破口大骂:“阿秀你这般胡闹,为兄回家便要当着伯姬的面狠狠揍你一顿。” 熊孩子立刻顶嘴:“大兄要喊我的字‘文叔’,不能再叫我‘阿秀’了。” 顶完嘴他还不忘对赵羡做了个鬼脸:“我都有字了大郎都没有,在我面前大郎就是小儿女哈哈哈哈哈……哎呦!” 无视了这个被扔在地上的熊孩子,赵羡和刘縯两人各自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临走前,赵羡还不忘用鞋尖拢起土,将那群贪蚁并虫尸一起盖上。 …… 十五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日已当中,一行人方才看到宛城高大的城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四十人众唯有安众侯等寥寥几人有马可乘,其余游侠只能一路地奔慢慢磨,如何快得起来。 刘崇贵为大汉列侯,他自然有足够的财力给自己和伴当养几匹马。刘縯则是南阳地面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带头大哥,虽然他是个轻财好义的性子,但仍然有余力在养匹马的同时给自己弟弟弄一头驴来骑。 而这些穷得浑身上下只有肚子会响的游侠别说养马了,就是给人当马都没资格。 毕竟,如果不是实在穷得吃不上饭,谁会豁出命去当游侠呢。再加上最近这十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就连这个破饭碗,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抢了。 这也是他们不辞辛苦风餐露宿从舂陵一路跋涉来宛城的缘故。没办法,安众侯他给钱实在太多了。 至于来干什么事,他们只隐约听刘縯老大说,就是来给某件大事充充人数壮壮场面而已,只是“某件大事”具体是什么,游侠们不知道,也丝毫不关心,只会在私下里感叹狗大户人傻钱多罢了。 看在狗大户给的钱够吃一年的份上,大家就不嘲笑他的胡言乱语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封侯啊功臣啊,没一个人信。 大家伙一不是摄政的亲戚伴当,二又不是新都人,封个毬的侯! 游侠们这边窃窃私语,那边并辔而行的赵羡刘縯二人也在震震私语。 “大郎还没有来过宛城吧?”来自刘縯的震声。 “没有。”来自赵羡的真诚。 “那有一件禁忌,入城前我要说与大郎知道。”来自刘縯的关怀。 “何事?”来自赵羡的好奇。 刘縯的表情登时有些微妙,半是愤恨半是想笑,矛盾中他开始给赵羡科普道: “虽说我等在提及莽贼时都是‘老贼’‘老贼’这般叫,但在城里当着县吏县卒的面,大郎万万不可言及‘老贼’二字。” 赵羡配合地表现出不解:“这是为何?” 说到这,刘縯唏嘘不已,表情凝重得跟笑似的:“一年前朱祐那小子入城时和人闲聊,只说了‘老贼’二字,当即就被听见的县中长吏给抓了。” 赵羡再次不解:“世间老贼多了,又没指名道姓,为什么抓人?” 刘縯发出了“哈哈哈哈”的叹息声:“阿祐也这般喊冤,然后那长吏竟然当着众人面咆哮道,‘汝少诳吾!吾在大汉为官多年,何人是老贼,吾岂会不知!’” 呃,这个笑话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超越了空间又超越了时间,不愧是某项宝贵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说说笑笑间,众人已来到了城门前。 南阳郡地处四域之中,乃是大汉十三州一百三十郡国中数一数二的膏腴大郡。而宛城作为南阳首县,更是聚尽南阳精华的一处所在。不光人口户数众多,还兼有铁官、行商之利,临近正午,进出城门之人尚络绎不绝。 为了不引人注目,不管是侯还是侠,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步行入城。 作为南阳地面有名的大侠,刘縯出入宛城比出入自家家门的次数还要多,只看他和守城门的县卒们打招呼那般熟络,就能看出来刘大侠人缘有多好、多引人注目: “哎哟,这不是王君吗,你可还欠我一坛酒呢。” “哈哈哈孟君好久不见,今天我进城有些事,你先忙。” “李十三!上次赌钱敢出千,过来让乃公揍一顿!” 热闹是别人的,黑脸是刘崇的,至于赵羡初来乍到,只好边无聊排队边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 二十三年加上这半个月的两段人生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城墙和城门呢。 墙砖、门洞、拒马、还有在古装剧里出镜率极高的悬赏告示,都跟赵羡脑海里的印象差不太多。 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块木牌上的告示一看就有年头了,墨迹已经有些模糊,赵羡凑过去看了眼,一边庆幸自己认识繁体字,一边小声念着上面的字:“对出下句者赏万金”。 我对联小王子岂会怕你,赵羡的兴致被勾了上来,摩拳擦掌地继续往下读: “奇变偶不变,嗯,嗯?!”他大惊失色。 他的反应顿时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刘縯顺着赵羡僵住的手指一看,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就是那块牌子吗,天下郡国各城门口都有一块,字都一样没什么稀奇的。”然后继续和相熟的县吏说笑:“任君,今日是你轮值城门啊,待下了值,我做东,任君一定得来。” 刘縯的话一个字都没进到赵羡的耳朵里,此时的赵羡死死盯着木牌上无比熟悉的五个字,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奇变偶不变” 还不是“奇變偶不變”,就是“奇变偶不变”。不仅是“奇变偶不变”,还是简体字,这是不是说? 赵羡的脑海中掀起轩然大波,在周围人或是诧异或是惋惜的目光中,他喃喃着把下句接了出来:“符号……看象限……” 正跟刘縯闲扯的城门吏任光,闻言脸色猛地一变,他绕过刘縯,指着赵羡,朝同样神色紧张的县卒下令道:“快!将此人拿下,速送长安!” ------------ 注: 1、刘崇:西汉安众侯,孺子婴居摄元年四月起兵反莽,率百人进攻宛城,失败被杀。 2、刘縯:字伯升,汉朝宗室,南阳蔡阳人,东汉光武帝刘秀的长兄。性刚毅,慷慨有大节。新莽地皇三年起兵反莽,屡战屡胜,引起更始帝刘玄的忌惮,被更始帝设计杀害。东汉建立后追谥齐武王。 3、朱佑:字仲先,南阳宛人。自幼与刘縯、刘秀兄弟交好,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4、刘终:枣阳人,汉朝宗室,自幼与刘縯、刘秀兄弟交好。 5、任光:字伯卿,南阳宛人,先为宛城小吏,后刘縯破宛城时投降,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第2章 标准流程 赵羡眉头一皱,发现有些不对劲。 明明睡前自己还躺在温暖的手机里玩着被窝,不对,温暖的被窝里玩着手机。怎么一觉醒来,周围一切都变了,还变得那么离谱。 房间从自己的猪窝变成了这间低矮狭小甚至还四面漏风的房子,身上软乎的睡衣变成了一件糙得边都没缝起来的衣服,身下是草垫,一起睡了那么久的被子也换成了一块糙麻布,甚至就连枕头,都特么换成了一块干泥巴! 心累,心痛,后脑勺也痛。不是修辞,是真的痛,就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那种痛。 我不会被绑架了吧!赵意惊恐地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旋即又笑着否定了这个想法。真要是绑架,自己身上就不是麻布而是麻绳了。 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赵羡静下心观察起四周。从零星几件古朴的陈设,他聪明的小脑瓜迅速得出了两个可能: 要么,是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家里光速破产,父母变卖家产扛着熟睡的自己连夜跑路到某千里之外的小山村,并且一路上还没吵醒自己。 想想自己一百四十斤的体重,赵羡好心疼二老。 要么,是自己穿越了。 呵呵,怎么可能,赵羡自觉可是一个迷信科学的人呐! 怎么不可能啊,赵羡好歹也看了十几年的网文了,陌生的环境,古朴的陈设,头疼到爆炸的醒来,这可不就是穿越的标准开局吗!都零二零二年了,谁还会傻乎乎地想什么误入古装片场啊。 掀开衣服看了看,赵羡更加肯定了这个可能性。 啊不要误会,他只是发现他之前一个二十多岁一七五一大块腹肌的壮汉,现在果然换成了一个大约一米六还有四块腹肌的文弱少年罢了。 虽然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但总是魂穿没错了。 穿越就穿越吧,赵羡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相反还有点期待。但万事总该有个因果,穿越总该有个由头吧,这又不是女装,总不能说穿就穿吧? 可是他扪心自问了下,自己既没有去遗迹古墓瞎浪作死,也没有横穿马路误触电门,善良热心遵纪守法英俊帅气,除了没有女朋友之外生活一切顺心,完全没理由啊! 就这样坐在床上胡乱回忆了一会,结合自己丰富的阅读经验,赵羡又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按理说,魂穿之后要么该一阵头疼然后融合掉原主的记忆,要么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个系统或者老爷爷说你小子麻烦大了,要么…… 呃,总之怎么着都会有一个途径来做个背景介绍的,不然就好比玩游戏,甩出一张无中生有,消耗了三点法力水晶,放出了一个精准弹幕,然后击杀了敌方信使,爆了一地极品丹药,这玩个锤子。 同理,穿越就穿吧,至少得知道自己穿到什么地方了啊。 穿到华夏?汉唐还是宋明? 或者西方?神罗还是绿罗? 又或者干脆穿到某个异界去了? 再同理,不知道穿到什么地方,好歹也得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穿越类型吧。 比如就算我有系统有老爷爷但我就是没有开挂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废柴最爱打人脸型? 修修炼打打怪闲着没事就去逆个天型? 总不能是有且仅有一个聪明的大脑自力更生最光荣型吧,不会吧不会吧? 赵羡这都穿来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静悄悄地没动静呢?难得穿越一回,赵羡决定主动一把,系统/老爷爷不来就我,我去就他们! 尽量让自己静下心,赵羡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虔诚地呼唤:“你好,打扰下,请问这里有人……有系统在吗?” “叮!恭喜宿主成功绑定宇宙至尊万古八荒无敌帝皇系统!”呼唤了许久也没个回应,赵羡干脆捏着嗓子自己来了一段配音。 呵,没有系统的穿越真是有够无聊呢。 赵羡也不灰心,从床上坐起来就开始往屋里四处瞅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瞅见床边一个光是看花纹就足够古朴玄奥的阔口茶壶。不愧是老爷爷会藏的地方啊,道蕴竟如此浓厚。 茶壶在地上放着?不愧是老爷爷在的世界,就是如此奇特。 魂穿的这具身体虽然有四块腹肌,但现在却异常虚弱。赵羡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个老爷爷栖身的茶壶捞起来抱在怀里。 没等喘匀了气,他就开始对着壶嘴深情呼唤:“老爷爷,老爷爷你在里面吗?” 再次呼唤了许久,自然也没有任何回应,毕竟这是一本正经的历史文呐。 赵羡还不气馁,抱着茶壶继续瞅着这屋里哪个地方可能藏着本绝世功法。 正瞅着,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呀!大郎醒啦!大郎没死,大郎终于醒啦!” 赵羡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从门外蹦跳着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赵羡后,小脸上露出的浓浓欣喜把赵羡萌得心头一翻。正想开口问询,却看到小女孩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成浓浓的惊恐。 “大郎不可以,那里是小解的地方!” ……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老爷爷,赵羡一定会请求老人家一指戳死自己,也好过现在这般尴尬境地。 当然,如果老爷爷真的存在,不用赵羡多说,老爷爷拼着胡子不要了,也得用胡子把赵羡吊死在房梁上。 谁让赵羡把一个夜壶,当成了住着老爷爷的茶壶了呢。幸好“茶壶”里没什么东西,不然身子脏了的赵羡一定会给时空管理局打报告请求删号重练。 可惜时空管理局管送不管回,赵羡还是得面对现实。 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回地上之后,尴尬的赵羡不知道该说什么,脖子臊得直痒。 而小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的大郎哥哥一醒来就抱着夜壶啃,小小的头脑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屋子里一时间分外死寂。 好在屋外又一个声音及时帮赵羡解了围: “伯姬休得胡闹,让你仲兄带你出去玩去!” 随声进来三个人,长相看得出有几分神似,应该就是三兄弟了。 领头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生得十分魁梧壮硕。膀大腰圆至少一米九,这壮汉模样往那一站不说话就有“我要打十个”的气势,一看就是大哥。 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少年,大的那个一看就是老实孩子,木木讷讷的,体格有些瘦。 最小的那个反倒看上去十分精神,就连赵羡这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小帅哥”。 和赵羡的目光撞在一起后,壮汉显得尤为激动,撇下弟弟妹妹就跑到赵羡床边。想拍拍赵羡的肩膀,又怕自己力气大赵羡受不住,一时间很是手足无措。 是和原主关系很好的人吧,赵羡有心想打个招呼,但又怕一说话就有什么纰漏,只好单纯对壮汉笑着。 “阿仲,速带伯姬出去玩,莫在这里搅扰,我有些话要与大郎说。”壮汉脸上却收起了初见的欣喜,转而凝重地吩咐着弟弟妹妹,“文叔,你去将阿母煮的粥端来,先让大郎补补身子。” 壮汉显然颇有长兄的威严,小女孩伯姬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让那位面容憨厚木讷的“阿仲”抱出去了。小男孩“文殊”也点点头,出去给赵羡端粥去了。 等等,文殊?赵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西游记》里看到过。 穿越前的记忆迅速在赵羡的脑海里组织起来,文殊、西游、取经、神魔、佛道,这些词汇以及词汇背后对这个世界的畅想,赵羡越来越期待在这个神怪陆离的位面上走一遭了。 因此,等“文殊”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端来时,赵羡含笑接过,道了声:“多谢文殊。” 然后他又礼貌地对坐在一旁的壮汉谢道:“多谢普贤大哥。” …… 穿越来还没半天呢,赵羡已经弄出来两次尴尬的沉默了。此情此景,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擅自的脑补闯出大祸了。 中世纪烧死的女巫,池塘里浸水的猪笼,泼给妖祟的黑狗血……完了完了,赵羡忍不住又开始了脑补。 “普贤”显然没有赵羡这份脑补功力,他只是一愣,然后笑骂着捶了赵羡一拳:“好你个赵大郎,又仗着读书多,给乃公……给我起甚么诨号了,讨打!” 赵羡虚弱的身体哪里扛得住这一拳,当即就被捶趴在床上,半天没起得来。 “普贤”和“文殊”连忙七手八脚地把赵羡扶起来。“普贤”讪讪地搓搓手:“忘了大郎已经昏死过去三天了。文叔别愣着,快把粥拿来啊!” 方才赵羡被捶趴下时,手中的粥没端住差点就要倾洒在床上,还好“文殊”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身手,难不成是某位大腿?赵意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说起来,文殊普贤算上刚出去的阿仲和伯姬,这兄弟妹四人看样子和身体原主的关系十分不错。但魂穿之后原主记忆都没得,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大腿该怎么抱。 为了避免麻烦,赵羡决定还是走一下穿越的标准流程,用出每个穿越者都炉火纯青的天赋技能。 于是,在两人关切的目光中,赵羡眼皮一耷,努力酝酿出38.655%的沮丧、21.872%的不甘、20.572%的愤恨和18.901%无奈的语气,对二人说道: “大哥,文叔,我……我好像失忆了……” 第3章 秀儿是你吗 第4章 说好的天诛国贼呢 第5章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第6章 讲个笑话 第7章 对三要不起 第8章 看得见的风景 第9章 是谁导演这场戏 第10章 从前有座山 “文叔快走!莽贼的追兵随后就到,你快走!”刘縯声嘶力竭地吐着“血沫”,那命不久矣的双手仍在奋力地推着弟弟。 “不!大兄,你……”小刘秀呜呜地哭喊,小小年纪就要面临生死离别的悲惨。 刘縯焦急地打断他:“文叔别说了,来不及了,你快走!” 刘秀泪眼汪汪,还想说什么:“大兄!” “这时候了还磨叽什么,快走!”刘縯大吼一声,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弟弟向前猛地一推,精准地推到被迫扮演追兵的朱祐等人身上。 小刘秀哀怨的眼神锁定了刘縯,久久不愿离开。 然后众人哄堂……哄野大笑。 ……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瞅机会,说给亲爱的大哥…… 然而自从那天的密谈刚开了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张绍打断之后,安众侯就暗中加强了对赵羡的看管,以路上盗匪出没的名头,指派了两名侯府的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包括吃饭睡觉和上厕所! 呃,路边没有厕所,那应该叫上草丛。 对此,没有丝毫反抗力量的赵羡,唯一能泄愤的方式,就是去草丛的时候专挑上风口。 只是可惜了那天刘縯和刘秀兄弟二人那自然生动的戏精表演。 然而这哥俩并没有什么可惜的,从那天开始,他们俩就好像解锁了新的兴趣爱好,每天不戏精个几回不过瘾的那种。 于是,每天休息时看这哥俩的情景短剧表演,成了大家伙枯燥路途中难得的欢愉,就连赶路的速度无形中都快了不少。 这,赵羡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安众侯刘崇这老头挺开心的。 行吧,赵羡摊开双手心想,老头开心就好,一开心不再派人跟着我就更好了。 育水是南北纵穿南阳的一条大河,南阳郡有名的几座大城,新野、宛城、育阳等皆在育水之畔。 花了三天的时间走到这里,虽然明知道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但众人还是松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放着又快又省劲的水路不走,非得坚持沿着河边走陆路,这个就得问安众侯了。 “我大汉尚土德,而暴秦尚水德,故终为汉所灭。如今我等将要做大事,怎么能放着土德不走,而去亲近水德呢?”刘崇振振有辞地说道。 三天的赶路,赵羡骑马骑得大腿都磨破了,下马步行,脚上的水泡也起了一层又一层,正痛苦得想死,听到刘崇这股子神神叨叨的说法,忍不住出言讥刺道: “水路须臾可至,陆路盘桓日久,安众侯,你这般故意拖延的说法,王莽觉得很赞哟~” 虽然最后一句没听太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刘崇板起脸:“大郎年幼,不通五行,我不与你计较,但此事须听我的。” 周围躺成一片的游侠们才不管你这德那德的,听到舍船不坐,还得苦兮兮地继续走,顿时嚎成一片。刘崇的护卫想要上前弹压,和几个精壮的游侠头子撞在一起,场面眼看就剑拔弩张起来。 “够了!”刘崇气得青筋乱窜,止住了手下的护卫后,不耐烦地点了一个游侠的名,“朱季,说罢,还要多少钱汝等才肯继续走?” 那朱季闻言顿时苦起了脸:“君侯,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小人们连续走了三天,实在是走不动了。” “一人再加一百钱。” “再说了,小人们也是为了君侯您的大事着想,想要快些到地方,这才想走水路。” “再加一百钱!” “君侯,这真不是钱的事。” “一人再加两百钱,一共多加四百钱,走也不走?” “这真不是钱的事,小人们虽是鄙人,但为国尽忠也不含糊,不就是一段路嘛,小人们愿行!” 顺利解决了一场纷争,刘崇也不想多停留,上马前狠狠剜了尴尬的刘縯一眼,策马带人就走。 刘縯挠了挠头,狠狠剜了嬉皮笑脸的朱季一眼,开始驱赶起地上的游侠:“下不为例,加了钱就赶紧动身,一个个没脸没皮的浑货!” 朱季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兄,兄弟们也是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好身家。再说了,他出钱,我们出力,他加钱,我们加力,天经地义嘛。” 然后被刘縯一顿暴揍。 原本在地上躺成一片的游侠们,见状连忙起身,一边笑着躲开刘縯的拳脚,一边朝前方刘崇的马尘追去。 算上刘崇和他的护卫,拢共也就五个人五匹马,怎么可能带得下那么多钱。承诺给游侠们加的钱,肯定要等到回安众国之后再给,所以游侠们倒也不会偷偷跑路,老老实实的为刘崇的“大事”充起了门面。 虽然一路都没找到和刘縯再单独聊聊的机会,但刘崇倒也没禁了他们当众的交谈。赶路无趣,赵羡开始讲起了故事: “大兄,你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出自《列子》,赵羡觉得汉朝人一定听过。 果不其然,刘縯肯定地摇摇头:“没听过,大郎给咱们讲讲?” 不止是他,就连队伍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刘崇、张绍、还有小刘秀等几个人,也都茫然地摇摇头。 好在这一世的赵羡并不近视,没有眼镜可以跌破。 但转头想想他就想通了,也是,汉代没有印刷术,书都是手抄一车车竹简那种的大部头,再加上汉武帝罢黜百家,他们没看过《列子》这种杂书也是很能理解的。 嗯,来自信息时代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呐! 刚要开口给眼巴巴的众人讲故事,赵羡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这个世界是有纸的,前几天自己还见过! 从那日守灵打牌时的闲聊中,赵羡得知,当今世上流传的纸张的工艺,是15年前王莽初封新都侯时,带人改良出来并无偿公之于众的,这也是王莽誉满天下的第一步。 而那天看到的几副纸牌,不仅也是王莽发明出来的,而且看牌面上一模一样的花纹字迹,很明显是印刷出来的。 造纸,印刷,当初说服自己王莽不是穿越者的那个理由仔细想一下越来越单薄。 如果王莽真的是先自己一步的穿越者的话,那自己现在岂不是要去跟这位前了几十年的前辈对线了? 这算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万物皆可冲?呸我在想什么,赵羡的心有点乱了。 然而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周围一圈人还在催着他讲故事,宛如一群读者老爷挥舞着下次一定的票子在催更。 “咳咳!”赵羡清了清嗓子,赶走那些复杂地思绪,开始认真讲着这个寄托深意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爷爷,名字叫愚公……” “最后,愚公和智叟每天喝喝小酒抬抬杠,过起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以每个童话都会有的happy ending结束了这个故事后,赵羡虚扶了一下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顿觉悲从中来: 穿越前,自己只给妹子讲过睡前故事;穿越后,自己已经沦落到给一群汉子讲故事的地步了吗? 甚至这个故事还暗藏真意,只希望这群汉子中最精壮的那枚汉子能懂自己的意思。 啊靠越说越离谱,赵羡默默下马,跑到育水边掬了捧水洗了把脸。 血吸虫什么的不存在的! 说起来,水边赵羡突发奇想,如果趁安众侯不备,跳下水游到对岸,是不是就能避免去宛城送死的命运了? 算了,水太凉。 赵羡本能地不想再多起波澜,回身看见听完故事的刘縯正驻马若有所思,不禁心中大定,于是他拿衣袖草草抹了把脸,就回到了队伍中。 天公作美,一连行了几日,都是春暖花开的气候,没雨没寒,走来倒也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 而其余众人,在路上有着赵羡的故事解闷,休息时也有刘縯刘秀兄弟二人的情景小剧场,还有钱拿,一路的吃食也都有刘崇负责,虽然吃得也没多好,但这样的日子对游侠们来说已经不知道有多惬意了。 人一惬意,走起路来就轻快许多。原本预计要十天才能走到的新野,才走了七天,就已经过了朝阳(今河南新野西南),快到新野地界了。 刘縯的妹妹刘元嫁给了新野邓氏子弟邓晨,离新野还远,刘縯就很高兴的跟众人拍着胸脯,说邓晨邓伟卿乃是真正的豪杰伟丈夫,定能招待好大家。 然而赵羡看着远处火烧云下被映得通红的新野沃土,默默想到了一个精彩纷呈且又与此地息息相关的战争故事,就是没敢讲出来。 邓氏在新野有着无数田宅产业,不仅在当地,就是在南阳都是有名的大族,搁到孝武那会属于要么搬家去五陵要么给太守刷政绩的那种显赫。 好在近些年自孝元皇帝开始,连着几位天子都是圣明天子。不仅关中户口不强制给了,就连任命的太守都是与民休息的仁善君子,邓氏这才没了后顾之忧,这才开始用心经办扩张起产业来。 然而自从王莽上台执政之后,越发收紧了对兼并土地和家养奴婢的限制,还不时派使者巡行四方,地方大族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罪证阖族被扔到新归附的西海去建设边疆。于是天下大族咸怨王莽。 所以,当之前安众侯跑到新野一说来意,就与邓氏一拍即合,这才放心跑去舂陵准备给赵羡的父亲赵延办丧事的缘故。 残阳将沉之时,众人到了育水岸边,过了育水,就进入了邓氏的庄园。那边邓氏早就得了通报,已经派了几艘渡船在岸边等着了。 --------------- 注: 邓晨:字伟卿,南阳新野人。其家世代两千石,娶刘秀的二姐刘元为妻,很早就认为刘秀能做成大事。刘縯、刘秀起兵后,邓晨随之起兵,因此家中产业尽被官吏损毁,而邓晨始终不悔。东汉建立后,封房子侯,后改封西华侯。 第11章 叫谁智障呢?! 第12章 憨憨回头金不换 刘縯听了赵羡的话,并没有太过讶异,往对岸看了眼后,他也开诚布公地说道:“我知道大郎一直对安众侯的强势不满,但还是如那天在树林中我说的那句话一样,我觉得安众侯的计划并无不妥。” 顿了顿,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赵公对我恩重如山,但刘縯绝非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更何况此行宛城行事得当的话,于私能报仇,于公也能报国。大郎实在想让我帮忙,还请先说服我。” 这些天精挑细选的故事果然白讲了,没办法,赵羡只好抓紧时间解释:“就如我所讲的‘愚公移山’的故事。大兄细想,大山阻了愚公去路,愚公乃是准备妥当后细水长流地解决了山路险阻之困,故而愚公非但不愚,实乃智者。假若愚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怒之下头撞山石,大兄以为其是愚是智?” “自然是愚了……”刘縯若有所思。 “再比如,邻县有人与大兄结仇,大兄欲往报之。那么,是还没出门就声张得满城皆知成功率高,还是匿影藏形一击毙命成功率高?” 这个问题刘縯回答的不假思索:“大丈夫岂能效宵小所为,肯定要光明正大地寻仇啊!大郎勿要小觑于我。” 赵羡有些急地反问:“那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仇不就报不成了?” 刘縯昂首挺胸:“大丈夫不做暗事,我又有何惧!” 这下子轮到赵羡瞠目结舌了。 以赵羡后世人的思维方式,实在是理解不了刘縯这种脑回路。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中,刘縯的部将勾结更始帝想要谋害他,很多人甚至刘秀都专门提醒他,而他依然不当回事,就是因为在他的脑回路里,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哪里有阴谋诡计的存在空间。 实际上,刘縯代表的,也是秦汉时人古朴率直近乎于憨憨性格的一个缩影。上至王公卿相谋反政变,下至隔壁王二逾墙折杏,大部分都处于一种坦坦荡荡不惧人知的状态。 ——虽然前者基本会失败,后者基本会被揍得很惨就是了。 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汉人,赵羡到现在都是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在考虑事情。这只能保证他能超越时代,却无法让他真正融入这个时代。 好在,无论赵羡怎么不能理解,船已至河中,赵羡知道时间所剩无几,语速都加快了不少: “别的且不谈,就说此事。大兄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在宛城当众宣扬王莽的暴行,宛城官吏会有何反应,诸生会有何反应,王莽会有何反应,乃至普通民众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刘縯稍稍迟疑,还是实话实说,“没想过。但安众侯说他买通了宛城的官吏,定不会为难我等。” 这位大兄平常不是很精明的吗,怎么现在越来越像个憨憨,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也是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吗? “大兄没想过,这些天我却一直在想,让我来告诉大兄!无论我们动不动冰刃,哪怕只是安众侯所说的‘声讨’,我们都是叛逆!中伤当朝中枢的叛逆!宛城官吏会视我们为封侯的进身之阶!诸生为视我们为反对圣公的异端!王莽会视我们为穷搜天下而必杀的恶贼!民众会视我们为避之恐不及的瘟神!” “所谓登高而呼一呼百应,不过是安众侯的一厢情愿罢了!上没有内应支持,下没有民众基础,我可以跟大兄打赌,哪怕有朝一日安众侯真的举事了,跟随他的不会超过百人,坚持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 一连串激烈的话说懵刘縯之后,赵羡将语气稍稍地缓和了一下:“大兄肯定知道高祖的事迹。当日秦灭魏楚之际,高祖为魏相张耳门客,又是楚人,可谓与暴秦有九世大仇。然而高祖并没有轻易送死,而是蛰伏待时,一旦祖龙死,立刻举义旗横扫八荒,乃有汉家天下。大兄即使说梦话时都以高祖自比,怎么就不理解高祖的苦心呢?” 这几番话赵羡一路上不知道打了多少回腹稿,如今一下子倒出来,直接将刘縯以往的认知说得动摇起来。更兼被赵羡说中了只有自家亲兄弟才知道的秘辛,刘縯大惭,当即在船上俯首拜道: “不是大郎这一番话,刘縯差点自误。縯在此多谢大郎指点之恩!” 一直默默听着的刘秀也连忙起身下拜。 赵羡没想到效果有这么好,不敢受这两位位面大佬的一拜,连忙侧身扶起两人:“大兄,文叔,快快请起。以二位之聪慧定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我不会是想的多了一些。” 刘縯起身后,当即按剑起誓:“大郎有何脱身之策,尽管告诉我,我一定相助大郎,不负赵公在天之灵!” 随着他起誓完,果然有一个颤巍巍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伯……伯升,救……” 三人大惊,环视四周,小船之上除了三人外竟再无一个人影,稍远地方只有其他船只前进时划出的水声,而这声音分明就是来自附近。 等刘秀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大兄,大郎,水底,快看!” 刘縯和赵羡赶紧往水中看去,却见刚才的船夫正扒着船底在水中挣扎,刘縯连忙把船夫拉上来,待看清船夫面容之后,竟发现是个熟人。 “君叔?是来君叔吗?”刘縯使劲晃了晃这个淹得半死的船夫,又拍拍他的脸,大声问道。 赵羡努力回想了下穿越前了解的零星落水急救常识,发现了解的途径的还是《猫和老鼠》。刚才还滔滔雄辩的嘴现在却说不出任何想法,只好让刘縯把人平放下,然后拍打着这人背。 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工呼吸法传授给刘縯时,船夫猛地吐了一大口水,然后跳将起来,一把攥住刘縯的衣领不依不饶:“好你个刘伯升,你们说事便说事,起身拜个毬!嫌乃公碍事,故意把乃公晃下去灭口吗!” 刘縯不怒反喜,不顾船夫湿漉漉的衣服,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哈哈哈,君叔怎么来当船夫了!不是这档子事乃公还没认出来你!” 这俩人在这一边笑一边骂,那边刘秀悄悄地跟赵羡介绍:“大郎,这人姓来,名歙,字君叔,也是新野人,和大兄是生死之交。好像我们两家还有亲戚,我祖姑是他母亲,按辈分好像我该叫他叔父。” “甚么叔不叔父的,咱们不论那个!”来歙已经和刘縯叙完旧,过来拍拍刘秀的头,“文叔都长这么高了,他日定是一个你大兄般的好壮士。这位是?” 刘縯把赵羡介绍给来歙后,这艘停在河心迟迟不动的船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对岸有人大声呼喊询问怎么回事,更有两条船载完人就直接驶了过来。 “赶紧开船,回头上了岸,咱们在好好叙旧。”刘縯把来歙拽过去继续划船,“顺便再嘲笑一下某旱鸭子是怎么当上船夫的。” “呸!”来歙朝河里唾了一口,“还不是乃公知道你要来新野你妹婿家,这才找邓伟卿要了个扮成船夫的差事,就想看看你这混人还念不念旧情。” 似乎是嫌只往左边唾不匀称,来歙又往右边的河水里唾了一口,然后继续喷刘縯:“果然刘伯升是个没心肝的,乃公都到你跟前了,不过是戴了个斗笠,你就不认得乃公了,还差点把乃公淹死在这育水里,你须欠我三顿酒肉!” 喷完刘縯的功夫,小船已快靠岸,来歙扭头对赵羡和善地笑了一下,问道:“我有一事须问大郎,不然我这心里闷堵得慌。” 赵羡连忙答道:“君叔兄尽管问,小弟知无不言。” “那好。”来歙把船往渡口一撑,“别的我都听懂得差不多,但那‘成功率’是个甚?” ------------- 注: 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其母亲为刘秀的祖父的妹妹,刘縯、刘秀起兵后,王莽因为来歙是二人的姻亲将之拘禁,被来歙的门客救出。更始即位后,来歙投奔妹夫汉中王刘嘉,劝刘嘉归顺刘秀,被拜为太中大夫。来歙战功卓著,后在平定公孙述时,被刺客暗杀,追封征羌节侯。 第13章 南阳没有铜官 第14章 关二爷在上 第15章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 第16章 大汉诚招软文写手 第17章 满分答卷 “陛下,荆州南阳郡和益州广汉郡各送来一人应征对句,两人正在宫门外候着。”一名小黄门蹑步走到这个世界最有权势之人的背后,小声地禀报道。 “善!”案牍中的王莽头也没抬,“先送到宣室,予处理完这些政务便会过去。” “唯。”小黄门奉命离去。 可能是跑得太快了,在迈下阶陛时,他一脚踏空摔倒在地,手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才爬起来,还险些撞到附近的一名持戟郎卫。 赵羡在被带入宣室时,正逢宫中戍守的期门郎换岗。 一队队身披玄甲的雄壮兵士踩着铿锵的步伐,手中长戟戟刃将尚还热乎的夕阳映得深寒无比。 还好还好,要是当初进了宛城骂了王莽,这些明晃晃的戟刃不就驾在脖子上了?这还玩个戟把。 咂咂舌,赵羡越看越觉得有某种熟悉。没错,就是每次逢五逢十的国庆节总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熟悉。 行吧,毕竟这支军队的主人是穿越的前辈,练出一支会走方阵会踢正步的军队实属标配。 和赵羡一起的还有一个瘦小的青年,似乎是从益州那边送过来的。 护送他来的那些宛城士卒领完赏钱都已经返回南阳了,赵羡现在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但一贯话痨的他也憋不住,几次想和这人聊聊天。 不过估计是把赵羡当成竞争对手了,这人一句都不带搭理赵羡的。 行吧不搭理就不搭理,反正爷和你不在同一层。赵羡悄悄地捂住嘴在心里最深处刨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小坑,往里面插了个旗:你个古代人要是知道“奇变偶不变”是个什么意思,还能说出下句来,我当场把整个未央宫给吃了。 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北走了许久,领路的小黄门和看守的郎卫才带着两人到达了宣室殿。 正殿肯定不可能给他们进,又换了一拨小黄门和郎卫把他俩带进了一旁的偏殿。一进门见到其中的布置,他们二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左看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往右看又吸了一口。 于是这里就热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殿内左边有一口装满水的大鼎正在咕嘟咕嘟地吐泡泡。泡泡们仿佛在说:“小帅哥,快来洗个澡呀!” “行了,到了这里,咱家就跟你们明说了吧,尔等已经退不得了。”赵羡和那个益州青年被郎卫们推进来后,殿门重重地关上,一个年迈无须的宦官从殿中阴影里走出来,阴恻恻地笑着。 老宦官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殿右的一堆黄澄澄的金饼:“答得合陛下心意了,这堆,进你们口袋。” 然后又指着左边那口大鼎:“答不好,这鼎,你们进。” 虽然赵羡明知道正确答案,但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他还是忍不住腿哆嗦。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的心一边打鼓一边脑补,王莽前辈知道我也是穿越者,直接把我灭口了怎么办? 另一边的益州人也没好到哪去,不但腿哆嗦得频率比赵羡犹有过之,脸上也吓得蜡黄蜡黄的,大颗大颗的汗珠冒个不停。 似乎很满意两个人的反应,那老宦官极为恶趣味地又补了一句恐吓:“放心,这鼎装你们两个一点也不挤。” 益州人抖得更厉害了,良久他闭上眼,忽然大吼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就五鼎烹!主父能博一场富贵,我哀章亦能!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放肆!”老宦官勃然变色,狠狠抽了这个叫哀章的青年一耳光,“陛下行踪也是你能过问的!” 抽完耳光后,宦官又换了一副欣赏的表情将哀章扶了起来:“不错,倒也是一条好汉子。快起来吧,先好好歇歇,想一想待会见到陛下该说什么。至于陛下何时会过来,且等着吧。” 哀章定了定心神后,竟直接向这名老宦官下拜称谢:“多谢大人指点。” 这声“大人”的称呼让老宦官喜笑颜开,当即把哀章扶起:“哎哟,咱家可当不起这声大人。行了,那边有座,你且去歇着吧。待会见了陛下无需多礼,陛下不喜那一套。” 哀章再次口称大人深深一拜。 一旁早就舒坦地窝在沙发上的赵羡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没节操了吧?汉代的“大人”可不是后世那般叫着那么随便。真要是像明清官场那般见面先称呼一声某大人,搁在汉代可是被视为谄媚人人唾骂的。 因为“大人”一词在汉代,是专门用来喊爹的。当然你非要喊某个大人物当爹那是你的自由,但骂不骂这个到处认爹的混账玩意儿,这就是吃瓜群众们的自由了。 刚喊完一个宦官“大人”的哀章丝毫不以为意,也有样学样来到赵羡对面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一反初见时的高冷,开始主动拱手跟赵羡搭话:“小君子是哪里人啊?” 心里不齿其为人,但赵羡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也拱手回话:“在下南阳人,姓赵名羡,还未有字。” 哀章也自报家门:“在下广汉梓潼人,姓哀名章,字曼卿。赵小郎此来对句,想必心有把握了吧?” 赵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面对赵羡的高冷,哀章却表现得热情得过分,他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陛下给出的上句‘奇变偶不变’,我是这般想的。‘奇’为困境,是说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偶’为顺境,乃是说孔子在鲁为司寇。奇变偶不变,陛下之意,是为了褒扬孔子在困境时积极求变,顺境时不为富贵所动之大德!赵小郎以为如何?” “哦哦哦!原来还有这层意思!您在第五层!”赵羡表示大为受教。 哀章得了赵羡“由衷”的钦佩,继续在竞争对手面前自爆底牌:“所以待会见到陛下,我要对的下句就是:陈移鲁不移。” 赵羡继续表示“由衷”的佩服,等的无聊了,还给他鼓了个掌。毕竟这种伎俩赵羡见得多了,从初中到大学的每回考试前,总会有几个小贱人在那故意散播“独家正确答案”。你要是真敢信了,那……啧啧。 终于,哀章结束了他的魔音洗脑,赵羡也等到昏昏欲睡,大鼎下面添了十七回柴时,殿外忽然一片跪伏声响起:“臣等恭迎陛下。” 赵羡瞬间精神了起来,终于要见到王莽本尊了吗! 想想也是不容易,刚穿越过来被刘崇那大胆而不切实际的计划吓到时,来自王莽的几十万大军警告就一直盘桓在脑中。 后来,见到了纸,见到了斗地主,见到了欢乐豆,见到了来自于王莽的各种各样发明,赵羡愈发确定这个位面的这位历史人物就是前辈穿越者。 此时此刻,终于…… “说罢,下一句是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沙哑而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听到这句话,哀章一脸茫然,赵羡则是一脸狂喜,因为这句话是用许久没听过的普通话问的! 赵羡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恰在此时王莽也刚好走进殿内,大鼎咕嘟咕嘟地水蒸气中二人目光相接,这一刻赵羡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太多太多: 见到老乡的欣喜是肯定有的,可能还会伴有一直以来的孤独,还会迫不及待地想询问故乡的情况,这种种复杂的情绪,赵羡都从王莽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然后王莽失望地转身:“又是都听不懂啊。”叹完又换回了如今的官话对等候多时的宦官和郎卫们吩咐道:“都没答出来,扔鼎里吧。” “哎哎哎!老哥!别!我知道!符号看象限!老哥别走!”抢在如狼似虎的郎卫们扑上来前,赵羡急忙像离去的背影喊道,用的普通话。 赵羡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为自己二级甲等的普通话感到自豪。 王莽在火光中骤然回头,大步走上前推开了赵羡身后架着他的郎卫,亲自揪着赵羡的衣领,用吼的问着:“等差数列求和的公式是什么?” “呃……”赵羡一时语塞,从高考交卷开始他的高中数学知识就全部还给了老师。 见赵羡答不出,王莽语气稍微缓和了下,又换了一个问题:“正方形的体积公式是什么?” 这个答案赵羡知道:“棱长的立方!” “你高考数学考了多少分?” “121!” “才这么点!”王莽恨铁不成钢地把赵羡又扔回了沙发,脸上已经布满了笑容,“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不知不觉间,赵羡仿佛在面对自己的高中数学老师,他怯生生地回答:“大概半个月前。” “很好!”王莽拍了拍赵羡的肩膀,然后指着另一边已经说不出话的哀章,对郎卫们令道:“汝等把这个欺君的小子拖出去斩了吧!” 正要接着和赵羡叙旧,之前那个被哀章叫了好几声“大人”的老宦官战战兢兢地上前请求道:“陛下,此子不远千里从益州前来觐见陛下,陛下何不给他个说道的机会。” 王莽盯了这个宦官一阵,才挥挥手:“予今天心情好,也罢,给他个机会。” 被吓瘫了的哀章喘了几口粗气后,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张口就来: “陛下,小人以为,所谓‘奇’,‘单’也,乃一三五七九之数,而‘一’为奇之始,‘九’为奇之极。所谓‘偶’,‘双’也,乃二四六八之数,而‘二’为偶之始,‘八’为偶之极。” 哀章先是侃侃而谈了一番名词解释,而后继续言道,“自高祖斩蛇起义以来,汉室享国已有二百又八年之久,国祚绵延,正是‘偶不变’之意。” 王莽对这个说法顿时产生了兴趣,示意哀章继续说。 哀章得了鼓励,说得更加激动:“若欲求变,自当摒弃偶双,专用奇单。陛下,小人乃梓潼人,之前于山中,见一古洞中金光闪闪。小人斗胆视之,见有金匮在洞中,其上有字曰‘汉禅新王再受命,一十一人佐新王’之语。” 神神叨叨地说到这里,哀章俯伏于地:“小人思来想去,才发现这就是陛下所书‘奇变偶不变’与天意暗合的道理,这才斗胆进京觐见,献此天授金匮于陛下!” ------------ 注: 哀章:梓潼人,西汉末太学生,素无德行。居摄三年(公元8年),哀章伪作两金匮,诈称祥瑞献给王莽,得到王莽宠信。新朝建立后成为“四辅”之一,王莽死后,投降更始,被杀。 第18章 聊聊天 第19章 这才是主角模板啊 第20章 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第21章 固所愿也 第22章 龟龟你怎么了龟龟 第23章 剑上污何以洗 第24章 像我这么惨的一般不是主角 第25章 夜半访客 第26章 密谋 第27章 什么叫交际花啊? 第28章 清炖艾曲饵藕 第29章 前辉光 第30章 你比二环差八环 把时间退回到早晨,赵羡对着粒粒分明的小米粥一顿吐槽的时候。 “羲和这么早就求见予,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王莽一边用着简单的早饭,一边接见一大早就来找他的刘歆。 羲和是刘歆此时的官职,原本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被王莽用神话中日神羲和的名字改了名。 可以,改名小能手,这很王莽。 虽然两人私下里是好友,但刘歆在王莽面前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问道:“下臣听说,有南阳郡和广汉郡应征者各一人,现一人被陛下送于太学,一人被陛下禁足于长安?”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所以王莽大方地承认了:“确实如此。那广汉哀章国之干臣,故予将之放在太学磨砺一番。而南阳的那个赵羡嘛……” 见王莽沉吟起来,刘歆连忙俯伏于地,拜道:“伏唯陛下作福作威,哀章确乃良才,陛下安排亦殊为妥当,下臣无敢置喙。下臣此来,实是为了这位赵羡而来。” 王莽感兴趣地放下了竹箸:“羲和是与这赵羡有旧,想要为他向予求情?” 刘歆再拜道:“非也,下臣与赵羡素不相识。下臣非为求情,实是有关于此子的要事,需告于陛下。” …… “所以羲和是说,最近南阳或有异变将起,此子说不定就是南阳那边来刺探长安情报的?” 王莽对刘歆说的有些不敢置信。 但刘歆的态度十分笃定。他一个儒生,先是搬出兵法说明了间谍的紧要,然后又用《左传》中秦国大夫杞子留在郑国反助秦军攻郑的故事,力谏不可使赵羡居于城内。 最后,刘歆干脆祭出了大杀器:“臣昨夜观天象,有星自南,乱于中国,当应在此南阳小子身上。臣虽休沐,不敢隐瞒,故早早来禀告陛下。” “真的?!”大杀器迅速奏效,王莽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下阶,握住刘歆的手急切地问道:“羲和莫要唬我,果真有天象示警?” 须知王莽中年穿越,而今又过了将近三十年,纵使政治使人永葆青春,但不能忽视他的心理年龄已经直逼八十的这个事实。 这个年龄段的老人有多迷信,各位看看自己的家长就知道了。再加上如今大汉谶纬成风,久在其间怎会不深受影响。 作为封建统治者的王莽有多精炼强干,作为老人的他就有多迷信神异,这并不矛盾。 刘歆自是深知这点,当即仰头诚恳地看着王莽的眼睛:“此事千真万确,陛下自可召见太史,一问便知。” 对手底下这位忠心耿耿的头号智囊,王莽保有百分百的信任,他当即叫来人传令道:“把哀章叫到予这里来。” 然后王莽转头对刘歆解释道:“羲和之言予深然之,但赵羡此子予实在是还有大用,万不可杀。予将之迁出长安城外,交给前辉光时时看顾。不在城里,应当没有大害了吧?另外,予当日同时召见哀章与赵羡,今日便让哀章去传予的命令,顺便替予再问一句话。” 刘歆有些为难:“依下臣之见,这等有碍陛下早成大业的祸患还是除去为好。”但嘟囔过后,他还是俯首拜道:“唯陛下能作福作威。” …… 汉代的长安城的格局,是和别的朝代不同的。 可能大多数人对长安城的印象,还停留在历史教科书上那副平平整整被划分为几十个小方块的唐代长安城平面示意图上。 但汉代的长安可不是这个样子。 汉初的长安城,是在秦代几座残破宫殿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凑合出来的,这才有了长乐、未央二宫。 最初的时候连城墙都没有。得等到文景时,因为匈奴的威胁越来越大,连文帝的离宫回中宫都给烧了。不得已,为了安全,这才顺着地势,用城墙把长安的几座宫殿围了起来。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汉长安城的形状十分不规整,而且其内部几乎是被宫殿给占了大半。 长乐宫占据了长安城的东南部,未央宫则占据了长安城的西南部,宛如长安城的两条大腿。 两片宫殿群落间被武库、丞相府、京兆尹治所等隔开。包括尚冠里,也是位于两宫之间。宛如两条大腿之间的404警告。 在长乐宫的北面,又是偌大一片明光宫,未央宫的北面则有两片较小的宫阙群,桂宫和北宫并列东西。这还不止,从未央宫西面出了城,又坐落着更大更广、和未央宫通过飞阁相接的建章宫。 除了长乐、未央二宫是刘邦开国时萧何所督建的之外,其余四宫,以及长乐、未央中的众多宫室殿台,和城外大片大片的园林苑囿,都是武帝时建造的。 所以武帝确实是位爱折腾的主。 在外折腾到匈奴祖坟都丢了,在内把百姓折腾得死去活来,还把长安城折腾得拥挤不堪。 上述这些杂七杂八的宫殿加在一块,大约占了长安城内一半以上的面积。 剩下的那部分,为了让各级官吏们有地方为百姓服务,还要建各级官署吧? 建完官署,各位先帝要在天上随时看直播监督他们,得给他们一人建一座宗庙吧? 宗庙有了,王公大臣们干活更卖力了,为了他们能早点上班,得在长安城里就近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长夜漫漫寂寞难耐,失眠第二天精力不济没法奉献,所以得有几个家人一起住进长安陪着,这个要求很合情合理吧? 于是便有了尚冠里、戚里等高官贵胄、列侯外戚们聚居的里闾。 除此之外,刨掉长安九市、纵横街道和其它乱七八糟的,能留给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就剩下长安城北部那片地方了。 不想和三十万人挤在半拉城里,那就只能在城外安家。好在不管住在城墙内还是城墙外,都有长安户口,也没差。 所以说啊,当一个汉代人相亲时提起自家住在长安城墙里面,那就等于首都二环内有房,倍有面儿。 而相比于二环,赵羡新的居住环境并没差多少,也就才十环开外,也就差了八环而已。 “啊~~~”被前辉光的车队接到了目的地,赵羡看着眼前这座宛若杜甫故居的小房子,忍不住想要引吭高歌一曲。 第31章 人之将死 第32章 我的两个玩剑朋友 抱着刘崇的尸身,杜季的视线基本上都被挡住,在这地形错综复杂的沼泽中能做到没有摔倒就已经很吃力了。 想跑得快一些,根本没有可能。 所以很快,杜季就能听到身后追兵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了。 心知走不脱了,杜季叹了口气,自己死也就罢了,拖累了君侯尸身受辱,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去见君侯和两位兄长呢。 也罢!也罢!干脆杀个痛快,多杀一个人,君侯就能少遭一份辱! 念及此,杜季目光决然,他停下了脚步,将刘崇的尸身放下,转身横剑。 带队追来的那个屯长,一眼就看到前面那人放下的尸体就是刘崇,当即心中暗骂道:“狗奴老货!也不给乃公留个活的!” 如果能生擒贼首,那功劳得有多大,足够当个县尉了吧! 话虽如此,但能拿到贼首的首级,那军功估摸着也不会小到哪去。 想到这,这个屯长仿佛军功已经拿到了手,心中大定。 这一下子,感觉对面那个持剑怒视着己方的汉子,都顺眼了不少。 当然了,顺眼归顺眼,该杀还是要杀的,一个反贼的人头好几千钱呢。 屯长猎户出身,自然懂什么叫困兽之斗。 他摆摆手示意部下的士卒往两边散去,然后他自己孤身上前,也不拿剑,朝杜季喊话道:“那壮士,你故主已死,你再如何都没了意义。兄弟我也就是吃口公家饭的,不想与壮士为敌。壮士听兄弟一言如何?” 杜季冷冷地答道:“汝等为虎作伥,如何称得我兄弟!想劝我背主求活,做梦!” “兄弟说哪里话!我当然知道兄弟是仗义死节的壮士,哪里会坏了兄弟名节!”屯长拍着大腿叫屈,“我是想说,我等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才不得不和兄弟刀枪相对,白白多了死伤。不如这样,我保证不坏了这位君侯的尸身,也不许手下这群粗汉扰了君侯死后清静,只拿个君侯的信物交上去报功。兄弟你呢,也可以让君侯入土为安,然后从容赴义,岂不美哉?” 杜季被说得有些意动,心里面不由得想到,如果任性去厮杀一番,自己倒是痛快了,但君侯的尸身可就要遭殃了! 他握剑的手有些发汗,停了停,半信半疑地问这个屯长:“你如何保证?” 屯长脸色肃穆地指天发誓:“我王七虎敢对着泰一神和我王七虎列祖列宗发誓,如违方才之言,我王七虎不得好死,死不能入祖坟!” 见屯长发了这等毒誓,杜季心中多信了几分,想对面这军官倒也是个磊落汉子,只恨再不能与之结交。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系着紫色绶带的金印来:“这是君侯托我保管的安众侯印,你大可以此印交上去报功。” 说罢,他放下剑,就欲走上前递与这位“王七虎”屯长。 “王七虎”眼中精光一闪,豪爽地大笑着迎上去,左手却悄悄伸到了背后。 两人碰了面,“王七虎”从杜季手中接过安众侯的金印紫绶,忽然愤怒地朝杜季身后呵斥道:“你们两个干什么!我都答应壮士了!” 杜季闻言以为有贪功的士卒要对刘崇的尸身干什么,当即急切地回过头就要去阻止。 但等他回头看去,哪里有人! 耳后猛地一阵破空声,杜季到这时哪还会没明白过来,自己上了这个奸猾屯长的当了! 然而,已来不及做出反应了,寒冷的刀刃已插进了他的腰间。 只是,这刀怎么那么没力道呢? 没死的杜季惊疑地回头,见这个骗了自己的屯长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太阳穴处一只箭整根没入,留在外面的箭羽尚在轻颤,足见力道之大。 不止是杜季,就连后面围观的准备给自家屯长喊666的士卒们也被忽然的惊变集体吓呆。 上一瞬计谋得逞正狞笑着将匕首捅进杜季身体的屯长,下一瞬就被侧方射来的一只箭结果了性命。 这? 然而他们在发呆,来的人可没有发呆。两个魁梧的蒙面壮汉从侧方草丛中跳出,各自一剑结果了最近的一名士卒。 士卒们终于炸了锅,有的人仓皇逃向附近的遮蔽,有的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更多的人匆匆忙忙结成了一个散乱的军阵。 这两个壮汉丝毫不慌,反而趁乱将杜季从乱兵中救出,带到刘崇的尸体旁边。 “怎样?尚能一战否?”高得像尊铁柱般的壮汉瓮声问道。 杜季从这一系列变故中已是清醒了过来,清楚来人是搭救自己的,当即也不说废话:“能!但我的剑钝了,需给我一把剑来!” “这个好说!”另一个较矮的壮汉大笑着扔给他一把剑,“好壮士,走,杀散这群贼犬!” 说罢,不等杜季,两人已是悍然迎向军阵! 杜季想起之前两位兄长的下场,想要出言提醒不及,只好咬咬牙,提剑跟着杀了上去。 让杜季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壮汉看似粗莽,实则机灵的一批。 他们才没有傻乎乎地提着剑去对冲军阵,而是借助对水泽中地形的熟悉,直接冲着冲着就绕进了一旁的草木中。 对面的士卒没了统一的指挥,根本没法变阵,措手不及之间就被这俩壮汉一左一右从侧面撞进了阵中。 这下子真的如虎入羊群般,剑锋之内根本进不得人。 近战时士卒们手中的长矛反倒成了累赘,他们又都只是普通的县卒,除了一柄长矛外根本没有别的兵器。 眼见两个等于无敌的杀神在屠杀着自己的同伴,原本还能约束士卒不得后退的屯长也早就被一箭射死了,士卒们哪里还有战心? 于是,战斗,或者说屠杀更准确,还没开始多久,丧了胆气的士卒们就纷纷丢了长矛往来路逃去。杜季只来得及追上去几剑砍死了两个倒霉的士卒后,就再也追不上了。 悻悻地回到原处,杜季看到两位救命恩人正朝着刘崇行大礼参拜。杜季在一旁耐心候着,等两人拜完起身,杜季立刻稽首而拜:“多谢两位壮士搭救之恩。” 两人忙好说歹说将杜季扶起,然后纷纷摘下蒙面:“你是安众侯的亲随杜季吧?可还认得我们?” 杜季定睛看去,哪里会不认得! 他曾经随着刘崇前往舂陵,商议宛城声讨王莽罪行一事,而后又随刘崇回返安众,路上也曾途径新野。 面前两位壮汉,一位,正是舂陵刘縯,另一位,是新野的来歙。 第33章 薤上露,何易晞 第34章 乖巧懂事.jpg 第35章 进宫?(为醴陵侯大佬加更) 第36章 进宫! 第37章 跟赵羡学人际关系 静等在未央宫门外,李贤只觉得心砰砰乱跳。 再看身边,他指定的那个有功县卒彭宠的表现更是不堪,正在那浑身直打哆嗦。 作为此番平乱的功臣,押解生擒到的叛首入京叙功,李贤刚上路时,可谓是踌躇满志,只觉裂土封侯就在今日,可以告慰祖先神灵了。 但是越靠近长安,他的心里就越是慌张。 “我的祖宗,你就承认了你是刘崇吧!到时候我给你,还有安众侯设灵位,一天拜祭三次,哦不,拜祭十次,五十次,好不好诶?” 某天夜里,李贤又跪在囚车前苦苦哀求起来。 囚车中的人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有理睬他。 李贤丝毫不以为忤,又慌忙转到那边央求起来。 自从被生擒的“刘崇”从昏迷中醒来后,李贤就没有一天是睡过好觉的。 不仅如此,作为入京报捷的功臣,李贤一行就连路上的亭驿都不敢留,就怕被外人知道,囚车中的叛首“刘崇”,竟然不是刘崇! “我杜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断不会为了汝等害了君侯的畜生,冒认君侯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没错,被生擒且当成刘崇的,正是孤身回返要找官军死战的杜季。 过程倒是和那彭宠说的差不多,在发现再次进泽的官军后,复仇之火蒙了眼的杜季只顾得上朝军阵冲锋,没注意脚下,被一根凸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跤,摔倒时头又狠狠地撞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直接晕厥了过去。 被生擒后,不管是县卒还是县官都忙着抢功,也没人搭理他,只把他扔进囚车里关押了事。 直到上了路,在囚车的摇摇晃晃中,杜季才悠悠醒转过来。 在搞清楚这一群官差是要把自己当成死去的君侯报功献俘后,杜季当然不会作罢,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被他这么一闹,李贤那个裂土封侯的梦立刻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不得已,李贤只好沿路拼命央求杜季。 在被杜季又一次拒绝后,连老婆都没有哄过一次的李贤彻底没了耐心,站起来贴到囚车跟前,阴狠地威胁道: “软的不吃就别怪本县来硬的。本县实话告诉你,就算没了生擒叛首的功劳,本县照样是平定叛乱的首功之臣,不过是封不了侯罢了。而若是因为你不配合,让本县到手的列侯飞了,那就别怪本县不客气。安众侯的祖坟宗庙,都还在南阳吧?安众侯族中的老幼妇孺,可还在南阳狱中呢。” “你!”被抓住软肋的杜季立刻冲动起来,“大丈夫杀便杀,死便死,祸及宗祖妻儿算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啊!” 似想把这几天哀求的耻辱给还回去,李贤拿剑鞘拍了拍杜季的脸:“本县怎么舍得冲你来啊,我的安众侯。还有两三个时辰就天明了,认与不认,就看你如何想了。” 这番威胁看样子是奏效了,以后几天,杜季失魂落魄地坐在囚车中再没说一句话,递进去的食物和水也会简单地吃一点,看起来还挺像造反失败后的颓废样子。 李贤大着胆子带着囚车进了一所亭驿,对亭卒介绍说这是造反被俘的安众侯时,杜季也没有一声反驳。 话虽如此,但谁也不敢保证杜季不会突然翻案。 所以自打进了长安,李贤再次开始睡不好觉了。 而现在都到了未央宫门前等待召见了,悔是反不了了,就算想临时警告杜季一番,也没了机会。杜季已经被期门郎紧紧地看押起来,等闲人不得近前。 正当李贤和知道内情的彭宠一个比一个紧张时,二人忽然看见一个内侍打扮的宦官带着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有说有笑地走进宫门。 宦官和少年也看到了两人,于是宦官跟少年指了指李贤二人,还说了句什么。 以为是宫中贵人经过,李贤和彭宠更为紧张,头都不敢抬。 彭宠还好,能看得到自己的脚尖,李贤却只能看到自己发福的肚子,一时间更为神伤。 …… “小郎君请看,那二人便是此次进京报功的宛县县令和立功士卒,都是小郎君的南阳同乡呢。”反正已经泄密了,加上这事在长安城也早就传遍了,自暴自弃的黄内侍干脆给赵羡介绍起来。 赵羡定睛看去,见这两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只好笑着和黄内侍应承了几句。 刚想问送来的俘虏关在哪,黄内侍忽然扯了扯赵羡的衣袖,然后整个人跪伏在地,拜称道:“儿子见过干爹。” 赵羡这才看到,二人路上一直说的那位黄谒者迎面走了过来。 不提身为现代人基本的人格尊严,就是这一世大儒之子的身份,也不可能让他像哀章那样,对一个宦官行大礼。 加上一直以来那粒粒分明的宿怨,赵羡就只是朝对方拱了拱手。 作为王莽贴身的内侍,黄太知道王莽对赵羡的看重,所以对赵羡的无礼并没有发作,只是迁怒于跪在地上的黄内侍: “这才伺候陛下几天啊,就敢私自交通外人了,进了宫门还说说笑笑,嫌你的命太长了是吗?!” 黄内侍哭着求饶,黄太朝一旁努努嘴:“要不是看你机灵,又是我本家,早打杀了你。还不快滚!” 不等黄内侍连滚带爬地离开,黄太又把他叫了回来:“等会把宫门外候着的县令带到宣明殿来,陛下和诸位公卿要见他。把人带过去之后,你去自领二十棍,以示惩戒。” 处置完黄内侍,这位内谒者令又转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和赵羡寒暄道:“小郎君颇清减了些。” 清减还不是你传的命令害的!我消瘦成这样你和王莽前辈都有责任! 赵羡心里如是想道,同时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以寒暄:“黄谒令也颇为威风呢。” “哼!”黄太冷哼了一声,伸手请道,“请吧!陛下有令,命你去宣明殿待诏。” “陛下有命安敢不从。”赵羡也动作夸张地朝宣室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黄太再次冷冷地纠正道:“陛下在宣明殿,和宣室殿不是一个方向。”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赵羡一脸认真,“陛下始终在我心中,无论哪个方向,都表达了我对陛下的无限尊重。” 黄太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忽然一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小小年纪,是如何那么快和身边人搞好关系的。” 第38章 陛下好我叫不紧张(为北冥有凤大佬加更) 第39章 大型祖安交流现场 第40章 闷棍加甜枣 第41章 长安将乱 居摄元年四月,安众侯刘崇聚宗族百人攻宛,兵败被杀。 宛县县令李贤坐冒功欺上,罪当斩,念其平乱有功,免其死,阖家徙于敦煌。 宛县县卒彭宠敢战有功,特拔擢入京,为骑郎,赏千金。 南阳少年赵羡,深明大义,具以南阳情状奏于上,又献奇计,遂平叛乱,当居首功。摄皇帝陛下诏告天下,于五日后设坛封侯,以彰赵羡之忠。 -…… “前辈,王老师,我给您交个底,我穿越之前真的是个文科生,什么蒸汽机燧发枪我一个都不会造,您到底看中我哪点了非要把我绑到您这边?您马上就能当皇帝了,就不能让我当个安静的吃瓜群众吗?” 熟悉的宣室殿里,赵羡一脸苦相地倾述着自己的心声。 王莽还是像前几次那样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予穿越之前也不过就是个教数学的高中老师,蒸汽机燧发枪我也不会造,不也一样闯出这般局面?少年人要相信自己,切莫妄自菲薄才是。” “我不是妄自菲薄,我真的是文……”赵羡说到一半顿到这,他听出了王莽话里的真正意思。 什么老乡情,什么前后辈,什么选择题,无非是王莽担心赵羡这个后辈会像当初的他取代董贤一样,把他给取代了。 但要是直接把赵羡杀了,估计王莽也舍不得。由着赵羡去吧,也不敢。所以只能处心积虑地把赵羡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就算赵羡只想当个观众,也必须得当一个只会给王莽喊666的观众。 想明白之后赵羡抬眼看着王莽,见王莽的眼中闪烁着自己看不懂的光。 …… “游卿,不能再等了!”羲和府内,刘歆猛地一砸桌案,对面前满脸忧色的马宫厉声道,“对于王莽,我只想看到郑伯克段,绝不想看到曲沃代翼!” 马宫揉了揉胀痛的眼角,问道:“郑伯克段,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你平素与我说了不少,我自是懂的。但这‘曲沃代翼’又作何解?” 刘歆语犹愤愤:“游卿也是《春秋》大家,岂会不知?春秋时晋国小宗曲沃一系,历祖孙七十年之久,终乃颠覆大宗。如今王氏自大司马始,秉政已五十年,如今若再携攻灭刘氏封君之威,恐怕天下再无人敢治啊!” 解释完“曲沃代翼”,刘歆再次一拍桌案:“我身为刘氏子孙,平日对王莽虚与委蛇,忍受天下骂名,是为了效那郑庄公,不是为了当晋侯缗(被曲沃代掉的晋国国君)的!游卿汉室忠臣,必有以教我。” 这还是马宫和刘歆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刘歆明明白白地说出心中志向,不由得心中一凛。所谓当郑庄不当晋侯,背后之意,不就是他刘歆见哀平以来帝系幽微,他也忍不住想坐上去吗? 真当他马宫不知道他刘歆为什么改名叫“刘秀”吗? 真当他马宫不知道“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谶语吗? (作者注:刘歆改名刘秀至晚是在哀帝时,远早于此句谶语出现时。本书为情节发展和人物塑造需要,故作改编,特注。) 玩谶语,他们公羊派才是行家! 但马宫对刘歆此举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汉室天子衰微是天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不然政权也不会被王家人把持五十年之久了。 真要为了汉室好,那就不能让像孝平皇帝,和现在还称皇太子的孺子婴这样的无知孩童做天子,而刘歆这样年富力强、精明强干又博文通儒的壮年天子,才是大汉最好的选择。 至于王莽?马宫承认如今的王莽权势滔天,才干更是卓绝,但那又如何? 君不见昔日霍大司马大将军,而今博陆安在哉? 所谓的禅让圣王那都是下层的小辈儒生们在鼓吹,能做到高层谁还信禅让这一套啊? 汉家德泽尚在,刘家人又是出了名的心眼小。今朝刘氏衰微暗弱时你敢鼓噪禅让,明日刘氏重新出一位孝宣皇帝,祖坟都给你扬了。 于是马宫简单而坚定地拱了拱手:“吾老矣,无能为也矣。颖叔有何妙策,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到的,宫一定照办!” “吾老矣,无能为也矣”这句话出自《左传·僖公三十年》,习《公羊》的马宫用了出自《左传》的一句话,相当于对习《左传》的刘歆拍了胸脯:“有啥事哥你尽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但所不辞!” 刘歆迅速get到马宫的意思,当即大喜:“有游卿公助我,何愁事不成。游卿公可知槐里否?” “槐里?”马宫思索了下,问道,“可是右扶风境内,茂陵之西,古之废丘县,今之槐里县?” “正是!”刘歆肯定道,“槐里游侠头目二人,名霍鸿、赵朋者,是我家先时所养死士,一直在槐里暗中聚拢人马军资。如今虽然还未准备妥当,但也完成了大半,如今正到用时!” 马宫没想到刘歆这么早就在长安附近埋下了伏笔,惊讶了半晌,才喃喃问起下一步的行事计划。 刘歆和马宫虽是由王莽介绍才得以相识,但多年相交的二人,早就有了连王莽都不知道的信任和默契,刘歆自然不会瞒着马宫,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五日后,王莽欲大封赵羡此子为平叛功侯,借此大张声势,我等断不能使其如意。槐里这支人马,就是用在此处。” 饶是马宫一介醇儒毫不知兵,也立刻出言反对:“不可!京畿重地,又是盛典,王莽必屯有大军守备。期门、羽林、北军上下精锐战士皆为王莽掌握,区区县中乌合之众,如何能敌?颖叔三思啊!” 不料刘歆大笑数声,指着马宫笑弯了腰,直到马宫都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后,刘歆才止住笑,拍着马宫的肩膀:“游卿难道当我是痴儿吗?我当然不会蠢到南阳那个刘崇一般,让游侠兵去攻正经军阵。游卿试想,王莽若想做成盛典,关键之处在何处?” 马宫被刘歆这么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颖叔是要去动……” 刘歆打断了马宫的话,语气发狠:“没错,就是那赵羡!” 第42章 老将军 第43章 不装了我摊牌了 第44章 夜月骑士 请假 第45章 精准猎马(第一更,求推荐求收藏)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骚动起来的小村子,霍鸿的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和怨气的。 霍鸿原本不叫霍鸿,而叫刘鸿。 他和他的五十个小伙伴,都是老家主刘向历年来从老家楚国收养的孤儿,从小就是被当成护卫死士来培养的。 豢养死士只是大汉贵族们的常规操作,和造不造反异不异心没有半铢钱的关系。 但是当老家主去世之后,情况就渐渐地发生了改变。 原本,刘鸿他们的生活平平淡淡。 每天衣食无忧,只消花大把大把的时间打熬下力气,磨炼下武艺,主人出行时跟着贴身护卫,每年入了秋下乡收租时拿闾左佃户们舒舒筋骨,万一有刺客就扑上去为主人挡挡刀。 狗腿子的生活就是这般,无聊而枯燥。 但以前的大公子、现在的新家主刘歆却不是一个安生的主。 老家主刚刚过世,刘歆就迫不及待地把刘鸿他们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头头暗中召集到一块,交给了他们一个涉及到他们想象盲区的任务: “诸君!小子知道诸君皆是我家老人,都是可以托付大事的豪杰壮士!如今我父新逝,不知诸君心中还有小子吗?” 刘鸿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夜晚,刘歆半跪在他们这群手足无措的粗人面前,说的每一个字。 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在听到这句话时,慌忙避到一旁,伏地顿首发誓:“君子哪里话!我等性命都是老主人和君子给的,君子托小人以重任,鸿(各人名字)敢不效死?” “我自是信赖诸君的。”刘歆亲手将众人扶起后,继续铺垫着情绪,“如今王莽乱政,欺凌汉室,我父身为汉宗室,为之忧愤而亡。小子不敏,但犹日日思欲报仇,不知诸君可愿助我?” 那时刘鸿等人也正年轻,闻知待他们恩重如山的老主人是被王莽气死的,情绪瞬间爆炸:“愿提三尺剑,为主人和君子诛除此贼!” 见情绪已经到位,刘歆终于说出了他的计划: “亡父泉下有知,必为诸君之忠义感到欣慰。但莽贼势大,诚不可与争锋。如今之计,还望诸君各带二三信得过的人手,分赴关中各县,以轻侠之身暂时蛰伏,积蓄力量,一旦有变,必使莽贼措手不及,如此大事可定,大仇可报!不知诸君可有见教?” 刘鸿等人纷纷相视一眼后,再次顿首:“愿凭君子差遣!” 这夜过后,刘中垒家(刘向死前任中垒校尉、父死子继)几个恶奴因为平素里欺压乡里,被人告到了还在守孝的刘歆面前。 刘歆大怒之下,亲手斩杀了这几个恶奴,遣人向邻里赔罪,同时将恶奴首级送至京兆尹。 大司马王莽闻之,嘉其德行,举为侍中太中大夫,自此王莽和刘歆两个在同为黄门郎时就相识的年轻人,再次密切合作起来。 与此同时,刘鸿等人早已改名换姓,偷偷潜出长安,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刘鸿是和他的生死之交刘朋一起进入槐里县的。二人一个叫霍鸿,一个叫赵朋。 人生地不熟,要想做到像刘歆说的招揽人众、积蓄力量这般地步,没有别的方法,只能靠着两人的拳头硬生生砸出来。 好在刘家的伙食一直不错,隔三差五能吃顿肉,把两人养得虎背熊腰力大卓群,槐里小县里经常挨饿的寻常轻侠还真不是二人对手。 不到半年,二人就已经在槐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堂。 将将一年,二人就成了槐里县的游侠老大。 又花了两年,槐里县的上下县吏都成了两人的好友。 又用了五年,除了槐里县令以外,槐里城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霍、赵二人俯首帖耳,二人出入县中武库如同自家。 然后又过了四年,槐里周边二十多个县,都有了霍鸿延伸过去的势力。不夸张地说,霍鸿已经成了茂陵以西的真正话事人。 自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刘向逝世二人奉命以来,至今已有十二年的时间。 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两人始终没有忘了刘歆交给他们的使命,为了给因王莽而死得老家主复仇,他们一直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努力积蓄力量。 “但为什么我们按照当初的约定行事,君子却要肆意而动呢?” 君子告知的目标就在前方唾手可得,可霍鸿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他脑海里充斥着对刘歆的不解和埋怨。 明明只要再给他们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能将周边各县的地下势力串联在一起,手下轻侠们的训练也能更好一些,对各县穷苦百姓的影响也能更深一些。 明明只要再给他们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能随时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反莽队伍的! 但偏偏,君子挑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时候,遣使告知他们立刻起事。还特意交代他们,起事时立刻奔袭长安周边前辉光境内的下河村,并将其中一个被宫中郎卫保护住的少年擒走。 刘歆特意下了严令,不准伤了这个少年一根汗毛。 霍鸿接到命令时,已经离刘歆命令中起事的日期不到两天了。 如此仓促,别说派人回长安劝劝刘歆了,就是联络人手准备军械的时间都不怎么够。 万般无奈之下,霍鸿来不及联络外县人马了,只得带着本县人马,趁入夜时忽然突入县寺,杀了县令,聚槐里三万人宣告起事。 然后,霍鸿将部众留给赵朋统领,自己亲率精心训练的三百全副武装的骑士,一人双马,连夜奔袭前辉光。 现在,就在眼前了。 虽不知君子为何一定要为难此间的少年,但霍鸿也不想管那么多,只当对方可能是王莽的儿子或者孙子,总之就是王莽的后辈,抓了可以当人质的那种。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霍鸿已经纵马毫无阻拦地冲过了村口。神思恍惚间,一杆长矛猛然从斜地里直直刺出,刁钻地戳向霍鸿的坐骑。 多年街头激情互砍锻炼出来的反应,霍鸿敢打包票,如果这一矛是刺向自己的,他绝对能轻松躲过再反手给对方一刀。 但对方却是个无赖,不刺人专门刺马。霍鸿的马术绝不敢说精湛,能够长途奔袭半夜已经是个极限,加上正是前冲之势,哪里来得及控马闪避。 于是,霍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杆阴险的长矛,精准地戳入自己坐骑的脖颈。 胯下爱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伴着飚出来的鲜血轰然倒地,把霍鸿狠狠地撂在了地上。 --------------- 注: 1、刘向:原名刘更生,或者刘甦(音苏)?字子政,汉代文学家,经学家,楚元王五世孙,刘歆之父。 2、霍鸿、赵朋:居摄二年率茂陵以西23县人民举行反莽起义,众至10万人。居摄三年被镇压,起义失败。 本书为了剧情需要,将二人附会为刘歆之属,非史实,切勿当真!! 第46章 地道(第二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47章 痛!(第三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48章 五胜五败论(第四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49章 怎么又是问问题(第五更,为“取名好麻煩”大佬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