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迁宫 第二章太孙 第三章较劲 第四章扮弱 第五章酣战 第六章辛苦 沈汀年休息到下午才勉力起身活动,忍着发抖的双腿绕着院子里的花草走了半圈,才寻到自己安置的兰草,亲自跪在蒲草团上为它浇水,一旁扶着她的小宫女名唤枝芽,是今年年后才伺候她的,三个月时间不长不短,枝芽对她了解不多,但有一样是铭记的,不能让人碰她的这盆兰草。 眼见她一边发抖一边温柔的抚着兰花叶子,枝芽打心底里觉得疼惜,要不是新来的宫女偷偷告诉她,她一点不知道自己主子承宠的十分辛苦。 也是如此,枝芽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汀年被招寝从不让她跟去太孙殿,而总有些日子不让她伺候沐浴更衣,甚至猜想沈汀年或许不是因为冷心冷情才不在身边留人,她入宫两年,在宫里没有一个交好的,连贴身伺候一年的大宫女也在年前蒙恩放出宫了。 到了晚上,沈汀年吃完一碗糯米粥,对一旁的枝芽说,“只要你不出错,到年底你就能出宫了。” 枝芽一惊,她端着空碗呆了下,“娘娘……” 房里只有她们两人,沈汀年依旧有些疲累,她半躺下,又拾起搁在一旁的书卷,声音冷淡:“是不是听她们说了什么,吓到你了,不用害怕,习惯就好了。” “娘娘,奴婢不是怕,是……心里难受。”枝芽前头伺候的主子是皇爷的一位美人,作天作地的性子,底下人苦不堪言,现在伺候沈汀年,她是再满意不过了。 沈汀年抬眸瞥了她一眼,才懒懒的笑了一声,“不过三个月,你就轻易的付了感情。” 语调一贯的清凉,枝芽早已适应她冷言冷语,如今也慢慢能懂她话里的真实意思。 “娘娘,奴婢听姑姑们说起过,你从不求太孙什么,只会在年底请他将身边的大宫女安排出宫。”枝芽说完,退了一步,跪在床前,“若是换了一年前,奴婢自然是想出宫的。” 可现在她觉得出去也没有什么奔头,重病的父亲已经走了,那将她卖掉换钱的哥哥除了会继续索要她的月俸,出去也逃不了被再次卖掉的命运。 “奴婢愿意在宫里一辈子伺候你。” 大抵是她神色过于珍重,她话语里的一辈子太过漫长,沈汀年怔愣了许久,才回答她:“我许不了你什么。” 枝芽懂她的意思,露出腼腆的笑。沈汀年身在太孙宫,心却不是。 两人正说话,外头传来唱喏声,濮阳绪来了。 枝芽起身往旁边避让,沈汀年见她对濮阳绪避之不及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那些新来的宫女个个巴不得能在太孙面前露脸。 若是枝芽真的不想出宫,留在身边也好,多少自己能护着点,沈汀年完全没有想下床迎接濮阳绪的动静。 沈汀年在濮阳绪跟前从来不守后宫女人那套规矩,而这个习惯,两人早已经在两年内磨合融洽,若有一日她规规矩矩的,濮阳绪怕是觉得她失心疯。 “枝芽你出去吧。” 沈汀年懒洋洋的从半躺略微坐起些,身后的长发如缎,映照着她那张脸,白的发亮,因穿着宽而柔软的中衣,只一个动作就露出锁骨一段风景,尤为动人。 第七章装乖 第八章姑娘 第九章脾气 沈家沈老太太是琮王的外祖母,他虽在尚书房启蒙,受着诸多皇家教育,但也时常出入沈家书院,是沈学一派的主心骨。与在沈家书院念书的卫家姑娘相识相知,也是理所应当,时日一长,因彼此才情品貌而相互吸引,最后成就美满姻缘,引为佳话。 濮阳绪惊了,他一直以为在隆泰元年到景佑三年,是他守护着卫初筠长大,隆泰二年卫家牵扯的‘琼林诗案’,隆泰四年卫初筠‘流觞宴’遇险,景佑元年大理寺卿卫不鸣被贬离京……一桩桩一件件,原来从头到尾琮王也参与其中。 畅心苑。 许是因为除了枝芽,其他都是新人对沈汀年这位小主子不了解,大家都十分安分,一天内安静的沈汀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在书院的日子。 这份安静没让她怀念太久就被打破了,濮阳绪又来了。 看着脚下生风英姿勃发的走进来的男人,沈汀年端着炖好的百合莲子汤,突然就喝不下去了。 濮阳绪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心情没办法不糟糕,他以为自己现在比较想要见到沈汀年。 隔着桌子望着她,沈汀年穿的简简单单水蓝色襦裙,外罩白色短纱衣,全身没有其他饰物,又美艳又干净。他很少在阳光下看她,以前他招沈汀年,都是晚上伺寝,偶尔白天在外头遇上,她都是跟着其他人后头,远远的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怎么不吃了?”濮阳绪进门见她端着碗是在吃的,如今颦眉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 “吃不下了。” 沈汀年用汤勺搅了搅碗里的百合,目光澄澈的望着他,抿了抿嘴。 濮阳绪瞧着她小脸白嫩的能掐出水来,又如此乖,心里被挠了一下,他笑了,“我来喂你。” 他起身把人从凳子上抱起来,自己坐下,一手捏着她细腰,一手去取汤勺。 沈汀年乖乖往他怀里靠,心里又在掂量,今天再劳累劳累?她眨了眨眼,双手去套他的脖子,“不吃了。” 濮阳绪在她亲上自己时,双手掐上了她的腰,他真想弄死她:“我知道你想吃什么……喂不饱的小东西。” 早在濮阳绪进来畅心苑,其他人都规规矩矩的退离,除了当值的守在门口,待听见里头传来碗勺砸地的声音,换班来随侍的徐肆无声的瞪大了眼,连忙使唤人去备水,又叫人去取太孙的衣物。 沈汀年皮肤敏感,濮阳绪只解了她裙带,扯掉裙下的底裤,就惹得她无力抵抗,等被压上冰凉冷硬的大桌上,着实吃了一惊,连耳旁汤碗砸地的声都顾不上,只想去拉自己的裤子……可濮阳绪一旦征伐起来,又岂有她抗拒的机会。 沈汀年以为自己能歇息一段日子,濮阳绪从来没有这么频繁来找过她,她竭尽全力与他周旋,差点没断了腰……第二日她睡得沉,竟又被折腾醒了,她没睡好的时候脾气十分大,攒足了力气翻了个身,扑腾的要爬走。 濮阳绪五分的兴致瞬间被激起到十分,伸手一捉,掐着她脚腕从床尾拖回来,沈汀年气的狠,使劲儿挣扎,“放开我!” 第十章惨烈 第十一章可怜 第十二章探亲 扰了兴致之后,沈汀年想起了今日是领俸的日子,她在一处怪石前停下,望着新修建好的清水池,目光久久徘徊在荡漾的水面。 枝芽以为她是被那些人话锋暗刺弄的心情不好,默默陪着。 “枝芽,我有件事要托给你。” “娘娘,你说。”枝芽立马应答,她正愁没地儿使劲。 沈汀年回头望着她,微微笑了笑,“事情简单,你只需认个人就好。” 枝芽近来颇受闵云教导,思绪发散到以为沈汀年要开始整饬那些女人,哪晓得,沈汀年就是让她送东西,只不过是特殊的送法,往外头送。 宫中的女人像沈汀年这种,倒霉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宫的机会,她入宫两年从未见宫外人,相比之下,宫女都比她幸福,还有探亲日,就是名额难得。 枝芽自然没有亲戚值得她费工夫去谋得探亲日的名额,沈汀年安排她送东西,见的人自然是沈汀年的亲戚。 宫里专门开一个通道允许宫女太监与宫外亲人见面,有一处小院,可容纳数十人,按序按时安排,轮到谁谁就进去见面,里头等着的也是递了牌子轮到的宫外人。 枝芽捏着手里头的小黑牌子等了大半日,轮到时被告知只有一盏茶时间就要出来,她一进去就被三五个人围住了,纷纷询问她的号子。 却原来许多打着见亲人幌子来往外头送东西的,枝芽瞬即领悟玄机,马上报了号,出乎意料,来询问的当中就有一个身材瘦削,脸带病色的年轻男人对上了她的号。 “是我,这位姑娘,与你接头的是我。” 那人急忙亮出自己的牌子,写着‘柒柒’,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么快就接洽上。他一边将她引到一处空房间,一边开心的摸了摸脑袋。 枝芽将他细细打量了下,暗自思考这人身份,“你叫什么?你可知我主子是谁?” “我叫沈斌,你主子是沈汀年。” 沈斌直呼沈汀年名,语气熟稔而直接,丝毫不避讳,然而枝芽却听得不舒服,她一贯心思细腻,一时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下意识想多探知些消息,“你和娘娘……什么关系?” 谁知,沈斌却不答话了,眼神落在她怀中抱着的包裹上,伸手去拿,“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对上人就得了,快把包裹给我。” 枝芽完全没有防备,就被他得了手,对方先是掂量了下重量,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嘴里道,“辛苦你了,回去吧。” 前后一瞬语气迥异,枝芽心中闷闷的,可她不过是受命转送东西,根本没有资格去过问太多。她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去看了下,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沈斌将包裹打开了,十分熟练的拆了好几层,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锭。 “娘娘为什么把俸银全给了你?” “做什么大惊小怪,我是找她借的。”沈斌一副她少见多怪的模样,把包裹包回去,往怀里一卷,抬腿就走,越过她去开门时,还不咸不淡的补了句,“我是她哥。” 枝芽闻言整个人都凉了个透底。 她想起那把自己卖进宫的哥哥,从来不曾给予付出却会想尽办法剥夺的哥哥……他们这种人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上。 沈汀年那样冷淡性子的人却会将所有积蓄都送给自己的哥哥,这个事情比她自己的哥哥总来找自己要钱更让她难受。 第十三章惹恼 第十四章自罚 第十五章盲猜 第十六章挨打 第十七章刁难 沈汀年只好往对桌走过去,何氏身边早就坐的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空余之处,她早已看透了,这人拐着弯给她难堪呢。 这位何氏在太子宫里算是出了名的得宠,也会很使小性子,太孙妃怕惹了她,闹出更多事情,只能让沈汀年受委屈。 何氏把沈汀年叫到身边站着之后,就把人给遗忘到耳后,她同身边的其他妃嫔互相议论起了菜系,还有最近身边的一些有趣事儿。 一顿便饭吃的就那份热闹的氛围,好似大家都是同心同力的一家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到后面酒都上了桌,气氛就更加喧闹了。 沈汀年就着这份喧闹,站到饥肠辘辘,站到腿脚发麻,才算等来了散场。 太孙嫔过来等她一起走,见她一动不动,便有些同情的扶了她一把,“站麻了?还能走吗?” 沈汀年苦笑着点了点头,“等我缓一缓……” 两人才要走,不知何时太子贵嫔何氏又回来了,她扫了一眼太孙嫔,翘着嘴角笑,脸颊上的酒晕红的像透了的果子,“我说让她走了吗?” 太孙嫔扶着沈汀年的手下意识的抓紧,她刚要开口,就被沈汀年反手捏住手腕,“是嫔妾站不住了,劳叶姐姐扶一把才不至于人前失仪,娘娘若还有吩咐,不敢不从。” 沈汀年有意压着嗓子,声音透着股怯弱,脸色也适当的惨白。 何氏却边笑,边不客气的道,“我让你回答了?你们太孙宫的妃嫔有没有学过规矩,长辈说话,由得你随意插嘴吗?” 说着她问扶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这种不懂事的搁在咋们宫里要怎么处置?” 那宫女还没有回话,太孙嫔和沈汀年都打从心底冒出了一股邪火:想打人。 “贵嫔娘娘。” 这边太孙妃过来了,她身为太孙宫的掌宫妃嫔,自然不能由着人欺辱沈汀年和太孙嫔,落了太孙宫的颜面。 “今日是母妃传我们这些小辈来吃饭,若是不懂事的惹着了娘娘,自然该禀了母妃来处置她,是打一顿,还是逐出宫,嫔妾都不拦着。” 太孙嫔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太子贵嫔何氏就是喝多了也该掂量自己的身份,在长春殿里处置太孙宫的人,也得问问这儿的主人同不同意。 何氏对太孙妃倒是有几分顾忌,没有那份目中无人的劲儿,当下又笑着摆了摆手,“算了,这种事情何必搅扰了太子妃,坏了她的兴,不过之前听人说这小沈婕妤出尘绝世,今日瞧着,大失所望,如此不懂规矩,连个笑脸都没有,活像大家欠她似的,我看早晚啊……”她转了身,未尽之语,其意昭然若揭。 三人目送着她离开后,短暂的静默,沈汀年心里已经把这人记下了,面上依旧是白的吓人,低着头,好像不想教人看见自己的难堪。 太孙嫔也有点呆,她若不是想着早上妹妹出门时的叮嘱,怕是会出这个头,想了想就又气恼,“这什么人啊——” “好了。”太孙妃沉下脸,语气虽还如旧,神色却严肃,“有什么话回自己房里说。” 太孙嫔撇了撇嘴,不甘愿的把话咽回去了。 太孙妃转过脸看着沈汀年,神色复杂,“今日你这委屈受的冤不冤,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太孙那边——” “嫔妾不会说的。” 沈汀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若是换个不懂事的同太孙那里告状,这事再追究起来,何氏那会如何暂且不提,太孙妃肯定是落不着好,归根结底,是她领着人出的太孙宫。 第十八章克扣 第十九章生辰 第二十章献礼 太孙嫔叶氏性子一直大胆,爱出风头,留给众人的印象就是娇俏张扬,与她那温柔恬静的太孙侧妃妹妹迥然不同。 由她起头和太子妃说要给太孙献礼,再合适不过,没人会计较她的大胆,因她本就那性子,太孙能容她得宠,就能容她张扬个性。 太子妃素来待人宽厚,对小辈也十分爱护,见太孙嫔活泼可人也是颇为喜爱,当即就允了。 濮阳绪自然晓得这些女人的打算,不过是想讨自己几分欢心罢了。 “先说好,你们的礼物我是都收的,但是回头可别求我回礼。” 毕竟是自己的生辰,他也是给面的。 太孙妃笑着接了话,“可别听他的,他若是不赏,我却要赏,到时候看他赏不赏。” 濮阳绪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道,“也罢,你赏她们些点心,我赔上几壶新酒。” 众人皆是捧场的笑起来,很快,撤了膳食,上了瓜果点心,沈汀年听了一耳朵也没抬一下头,碗里的鱼肉吃完才舍得漱口,重新端了茶,慢慢的含在嘴里去味。 太孙嫔既起了头,自然头一个献礼,她给太孙准备的是一方精心打造的大型流水景观摆件。 抬进来的时候先是听见了流水潺潺之声,待眼睛落下去一看,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濮阳绪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绿树镶金,白玉砌座,连那流水都闪烁着金光。 太孙嫔在堂前一扬手,那抬着摆件的八个侍卫才将东西缓慢的放下来,叶家是皇商,比钱多,整个宫里没女人比得过她。 这摆件景致别具一格的设计,就是基料用的是金银白玉,堪称大俗大雅,贵重非常。 她这一出手,却是夺得满堂赞赏,太子妃都开口道了一声好,竟是连她也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濮阳绪倒是端的矜贵,并未多看几眼就垂眸饮酒,众人自然揣度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样的礼物他都不稀罕吗? 太孙嫔脸上的笑敛了几分,大大方方的回了座位上,她位份不算高,因与太孙侧妃的关系挨着她坐,才离太孙不远,不似沈汀年这样比她还低一级的,挨到了门边。 沈汀年视线从摆件上收回来,扫了一眼对面两位美人,她不知道谁安排的座位,这两个中有个没伺寝过的美人理当靠门边才是,难怪枝芽一进来就不高兴的瞪着对面。 她还当是枝芽记着一个月前这两人在园子里说话暗讽自己。 太孙宫里受封的女人拢共就这些人,今儿个太孙生辰全部出席,难得一次的包了圆,都是掐了尖儿的美人,聚在一起有了对比,沈汀年才发现有些怪异。 她虽然都见过,但是以往都没往心里去,转眼就丢在脑后,今日却如看画一般,逐个看了遍,才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份怪异,那便是除了她之外,其他七个人都长得或多或少有点儿相似。 或许在场就她不知道这份相似来源是什么。因为她发现大家都很自然,像是某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一杯茶见了底,沈汀年飞远的心思落回眼前的场面,太孙嫔之后,两位太孙侧妃依次献上了礼物,大概是珠玉在前,她们分别准备的古墨和镶嵌了蓝宝的玉佩显得有点寡淡,平平无奇,也彰显了她们一如既往的作风,不出风头不惹事。 第二十一章回击 太孙侧妃陈氏性格怯弱,说话声都是细细的,大抵也是因为出身不显贵,见人总带三分怯,这样的人十分好拿捏,进宫没多久就被出身将军府束家的太孙昭仪笼络的死死地,与叶氏姐妹相互制衡。 而叶氏姐妹中的叶二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她虽温婉娴静,却同沈汀年一样饱读诗书,一点不染叶家商户气息,颇有才名,当初也是太孙妃最大的竞争者,若不是出身稍逊色赵氏,花落谁家还真尤未可知,两姐妹中她才是拿主意的那个,太孙嫔不过是马前卒。 濮阳绪喝了几口酒,精神略微放松下来,殿内未奏乐,只点了香,加上一群女人一个赛一个香,待久了,他有几分熏意,眼神控制不住的会去看沈汀年。 尤其她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眼睛要么不看人,看人也是一扫而过,又乖又冷,和在他跟前完全不同。 她也光明正大的看了他好几回,濮阳绪只当没察觉,心里却在计较,她坐的稳稳当当,看来上次打她那顿的伤早好了。 沈汀年心里存了疑惑,遂看了濮阳绪几眼,然而一个月没见,她一见到人才隐隐发觉,自己是想他的。 “这是画祖张先生的真迹,《清溪宫仙人图》,另外一幅是陆道人的字,《青溪游记》。” 太孙昭仪的献礼再度引起众人的注目,不仅是画祖张先生与陆道人流传青史的名气,更因为同时献上的两幅字画极其巧妙,相传,陆道人的《青溪游记》便是为《清溪宫仙人图》而作。 而且准备这份礼物的人是太孙昭仪,却不是出身书香大儒沈氏的沈汀年,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沈汀年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副《清溪宫仙人图》上,她能感觉到大家若有似无的视线。 “束姐姐好生厉害,这两幅字画价值恐怕比我那摆件还要贵重的多呀。” 太孙嫔看不懂画,却喜欢看热闹,倒不是她平素里多讨厌太孙昭仪,而是身份使然,注定是对头,就没办法和睦,她挑事不嫌大,假装疑惑:“这《清溪宫仙人图》真的是真迹吗?”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应该说没有人能轻易辨别出这幅画的真假,民间临摹赝品的书画坊数不胜数,更有那高手十多年才出一作品,仿的与真品难分上下,技艺绝妙,流传下来也是佳作精品。 沈汀年知道答案,她在沈家的藏书楼里见过《清溪宫仙人图》,如果是旁的画作,她还不能肯定,可太孙昭仪献的这一幅画确实是赝品。还有更深层的一个缘由这幅画的面世与她脱不开干系。 “自然是真品,我请画院的卢老院长与凤来书院的沈院长鉴赏过。” 宫里的画院是正经司局,同太医院一样的规制地位,卢院长于画作上的资历颇深,而凤来书院的沈院长与他是师出同门,这两人做的鉴定,众人自然认同。 太孙昭仪回话时,还特地去看濮阳绪,因为她之前重金购画的事情,他是知情的且一同赏看过的。 濮阳绪只抿着杯中酒,他是场上除了沈汀年之外,唯二知晓答案的,因为他也看过沈家藏书楼的真迹。 众人见他还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神情淡淡的话都不愿多说,不由都有些丧气,尤其是太孙昭仪,她骨子里极其高傲,若不是对他动了心,也不会低下身段入他的后宫,以她的身世与满身武艺,可以翱翔九天,却甘愿折翼。 如此费心费钱的礼物,也没能博他一笑。 太子妃将众女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长叹,她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感情这种事情上走了弯路,她既心疼,又无奈,怕他寒了大家的心,当下便出言赞许了太孙昭仪几句。 太孙嫔嘴角翘的高高的,她虽然没得赏,但太孙也没多喜欢那些字画,“看来今日诸位姐妹是得不到太孙的赏赐了。” 太孙昭仪身形一僵,勉强笑着回了座位,挨着她的一位美人忙主动向她递上一份剥了壳的瓜仁。 美人胡氏本是想讨好她,知道她没得太孙夸赞难受,却不防太孙昭仪最不耐烦旁人来安慰,所以顺手推她回去,不防力气过重,把人推了个仰面倒地。 一时间惹得众人侧目,太孙昭仪面上讪讪,她飞快的把人扶起来,“坐没坐相,丢人现眼,还不快下去。” 胡美人失仪本就难过,还挨了训,没脸再坐回去,以袖掩面直接哭着匆匆出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看的沈汀年心里不舒服,众人却作壁上观,甚至濮阳绪唇角微扬,露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娘娘,这种事情当真不值当你生气,那胡美人也是自找的。”枝芽见她不高兴,忙轻声的劝她,一面把给太孙的生辰礼递给她,示意她上去献礼。 “我并非生气这个。” “那娘娘生气什么?”枝芽见她不接,只好将卷轴再收回身侧,因为已经有下一位上去了。 沈汀年哼了一声,她满脑子都是濮阳绪嘴角含笑的样子,简直不能更气了。 她如何能告诉枝芽自己是被太孙气的,那胡美人摔了个屁股蹲,引的太孙发笑的内情,却是月前她被濮阳绪追进内室,躲无可躲,最后被扑倒在床上,他把她摁住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 害的她好几日睡觉都趴着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火辣辣的燥的慌。 这样恶劣的行径,她自然没脸让其他人知道,除了替她配了药膏的闵云。 “把酒给我。” 沈汀年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回味觉得太过寡淡,瞬即蹙了蹙眉,她的表情太过突兀,枝芽吓了一跳,“怎么了?” “宫里的酒都这样的吗?不知道兑了多少水——”沈汀年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原是献礼的太孙美人要表演独奏,以至于殿内所有奏乐都停了,而在那美人调弦空隙,她一时没压住的声音在整个内殿回响。 “太孙婕妤喝不惯酒,也不可妄言酒里参水。”对面的太孙昭仪刚好饮完酒,只觉酒水甘醇,是尚品佳酿,便出口驳斥她。 沈汀年反唇相讥,“太孙昭仪没有饮过嫔妾杯中之酒,又岂可妄言此杯酒未兑水。” “你……你的意思你的酒还和我不一样,同一样的席面,怎会是不同的酒水?!” 太孙昭仪说完就觉得预感不好,她忙看向太子妃和太孙,果然,太子妃和善的笑收敛了许多,而太孙直接冷了脸。 目的达到,沈汀年不再开口,直等演奏的太孙美人回了席,她便站了起来,又一伸出手,一旁的枝芽递上一卷轴,很轻薄的一幅画卷。 “这是婢妾自己画的一幅拙作,献予太孙,祝太孙万事顺意,喜乐安康。” 第二十二章指点 沈汀年并不展开画卷,待陈落下来接了画,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告退,太子妃微微笑着应允,而太孙目光牢牢地锁着她,沈汀年朝他稍稍欠身行礼,便转身的干脆利落,红珠子耳坠在空中划过一道线。 她一向不合群,众人对她离场并不上心,待画卷同其他礼物一样被陈落收起来,准备拿走,濮阳绪却换了个坐姿,抬了下手。 陈落立马将东西奉上。 濮阳绪打开一看,面色有微妙变化,双眸落在画中人身上,眼底不受控制的露了笑意。 靠的近的太孙妃微微一怔,她提醒道,“沈婕妤素专书画,不知是何等画作,能得太孙喜爱。” 濮阳绪闻言回神,一面收起来画卷,一面朝太孙妃道:“不过是一幅画像,算不得什么。” 说着站起身来,却是耐心告罄要走了。 “母妃,儿臣那还事,就先回去了。” “才得了这么多礼物,就急着走。”太子妃这下笑的略有些无奈,捏着帕子的手拭了拭嘴角,“也罢,去吧。” 濮阳绪说要走,太孙妃没吭声,其他人就更加自觉了,他来时空着手,走时背着的手里捏着画轴,谁都不瞎,心里自然敞亮。 “这沈汀年……怎么总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太孙嫔声音不小,她的语气都有些淡淡的酸味,但是她一双眼瞧着的却是对面脸色难看的太孙昭仪束氏。 显然是故意酸她的,束氏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两人素来不和,论嘴刀子从未赢过,但是她拳头硬,真打起来,她们叶氏姐妹花加起来都不够用。 ### 沈汀年鲜少出门,路也不太记得,走在前面岔路时停住了,后头的枝芽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娘娘,走这边,奴婢伞都拉下了……” 日头直照,虽算不得太热,但是女人没有不怕晒的,尤其肌肤娇嫩的极容易晒伤。 沈汀年却不当回事,径直往前走。 两人拐进来燕和殿,没走多久就看见了蹲在路边树旁哭的胡美人。 沈汀年身形一顿,放轻脚步,准备绕过去,谁知还没转身,哭声就停了。 胡美人起身要走,抬头就看见了沈汀年,确切的说是先看见枝芽盯着自己看,再看见的面无表情的沈汀年。 “你是不是在笑我?”胡雨春问她。 沈汀年摇了摇头。 胡雨春点了点头,“你今日坐的那位置本来是我的,但是你还没来,她们就把我叫过去坐了你的位置。” 她其实是不想坐的,但是她更不想惹太孙昭仪生气,然而,就算她听话如此,人家也没有当她是个人。 一个没有伺寝过的美人,还没开始就已失宠,她不想哭,可是今日她没忍住,“我也不想这样做,你们这些出身好的人怎么会明白下等人的苦楚……” “小门小户选出来的上不了台面,那当初为什么要开放选制,我爹也是个秀才,我们家世代清白……” 与京城不一样,小地方的人有一女中选,整个一片都轰动了,莫说家族中人各方亲戚,街坊邻里,就连当地的县官土绅都对胡家开始攀附,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只有翻了倍的好处落下来。 既得了好处,就要去承那该担的责,胡雨春知道自己家的情况,若她在宫里不思进取,迟早会淹没的无痕无迹。 胡雨春一边流泪一边擦,十五岁的姑娘受了委屈会哭会闹,倒不像她,自记事就不曾如此,沈汀年默默地听着。 小门户出身不是原罪,她今日受到这样的侮辱也是因为她自己想要攀附太孙昭仪。 “我理解你。” 沈汀年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待她接住,近距离的看着胡雨春的眼睛,极其认真的对她说,“但你用错了方法。” 胡雨春讶异的张了张嘴,她人不笨,自然听出她话中指点之意,当即眼泪都凝住了。 “太孙妃贤惠淑良,主持中馈,陈氏怯怯懦懦惹人怜爱,叶二温婉聪慧能让太孙妃有危机感,太孙嫔张扬活泼能解闷,束又莲文采不足却武艺上佳。” 沈汀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枝芽都听呆了。 “你要找出你有旁人却没有的地方,太孙就能接纳你。” 胡雨春思索着,却摇了摇头,“真这么简单,太孙宫就不止这么几个女人了。” “那是因为你们已经有一个千万人都没有的优点了。” 之前沈汀年并不知道,今日却好像明白了,她用手虚点了点胡雨春的细眉,“你的眉毛长得极美。尤其尾角的小痣。” 胡雨春茫然的抬手摸了摸眉头,“太孙昭仪好想也说过这话……” 沈汀年不再说什么,微微的叹了口气,突然像卸了身上的东西,脱力般的松快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愉悦。她一边往畅心苑走,嘴里疲累的吩咐枝芽备水。 她想要好好的洗一洗,洗去身上的尘垢,也洗去不该有的想念。 胡雨春在原地又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四下里又看了一圈,她好像觉得自从沈汀年出现后就有人在看着这儿,想起宫人们私下传的宫里遍布暗卫,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忙匆匆往住处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影子因日光偏移而斜着露出树荫外。 濮阳绪薄唇紧抿,俊美冷然的脸,眉头锁着,不知在想什么。 等日头再偏了些许,他背着手从树丛后走出来,望着畅心苑的方向,眉头皱的更深,声音冰冷,“你去查,她如何认得卫初筠的。” “是。” 随行的太孙宫侍卫长应答后,飞快的离开了。 ### 枝芽在外屋打着瞌睡,醒来时悄悄进去看了眼,沈汀年闭着眼,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她轻轻地垫着脚,不声不响又出去了。 走到门口,枝芽一抬眼,就见闵云从门外跨了进来。 两人不作声的比划了几下,换了班,畅心苑里大宫女两个,小宫女四个,粗实婆子四个,还有两跑腿太监,那些下等宫女及守门太监等不进内院的不算,如今惯常在沈汀年身侧的就闵云与枝芽,还有个比较机灵的小宫女晓晓。 枝芽回住处换了身衣裳,正好看见晓晓端了吃食要往前面送。 “娘娘还在睡,东西拿回厨房温着吧。” 第二十三章补贴 第二十四章端倪 沈汀年没什么精神的支着下颚,一只手搅拌着瓷碗里的凉汤,一旁的闵云上前接了盒子,并未打开看,只严肃的道:“有劳和管事辛苦送来,以后畅心苑的琐事也都仰仗您了。” 和管事忙说,“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他十分的殷勤和恭敬,和之前那位菜管事显然是截然不同,不过也无怪乎他这做派,若不是沈汀年在太孙生辰宴上揭露内省府采买中饱私囊,以次充好,逼的太孙出面查办,一气儿撤了七八个管事,其中半数人都是走了太子妃的关系进的宫,这内省府发放各宫俸例的活计也落不到他头上。 这事在贵人眼里不算大事,但在底下宫人眼里却算不得小事,尤其是那些长年被管事欺压的宫女太监,和管事对畅心苑那是相当的有好感。 他极尽努力的表达完衷心才退出去了。 沈汀年一个字没听进去,放下勺子,抬眸见枝芽捏着礼单傻乎乎的笑,微微弯了弯唇,“让你负责清点入库,又不是赏给你。” “奴婢才不是想自己要。”枝芽咧着嘴嘿嘿了两声,“这些东西咱们都不缺,置换一下都是银子呢。” 沈汀年总算是没忍住笑了,“那就都交给你去办吧。” “得嘞,保准办好了。”枝芽才答应完,那边的闵云过来扯过去清单,看了两眼,又叮嘱了几句,“看仔细那些东西,如果是有内宫标记的不能交出去,多上点心。” 枝芽立马收敛了神色,认真的点点头。 ### 长春殿。 太子妃从乾清宫陪着太子侍疾回来,太子正服一脱就出去了,而太子妃换完衣服出来,看着一桌子准备好的午膳,在宫侍要撤掉另一副碗筷时,抬了抬手,“去喊太孙妃来。” 天气已经热到出门就见汗的地步,太孙妃进门后,先让侍女给她净了净脸,入座后顶着泛红的双颊对太子妃笑了笑,“母妃,婧仪失态了。” “说什么傻话,这天这么热,难为你了,先降降温,”太子妃将手边的绿豆凉汤推过去,“莫急,就是喊你来话家常的。” 赵婧仪还是秀女的时候就和太子妃关系好,准确的说来,是太子妃看中了她,端庄秀雅,聪慧稳重,坐得起太孙妃的位置,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两年多来,她将太孙宫搭理的有条不紊,从未闹过什么上不得场面事。 赵婧仪赶快接过去凉汤,尴尬的笑了笑,她还在想开口解释,太子妃已经明白了,她朝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上前将那凉汤端下去了。 “我们间不用这样生分,身上不便就让人传来个口信,也不必非要来这一趟。” 赵婧仪笑了,“母妃寻常也不怎么找我。” 言外之意,找她哪里会不来,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开始用饭,两个人都是大家闺秀出身,食不语寝不语,内室一时间安安静静的。 等太子妃放了筷,赵婧仪也落后一步的摆了摆手,侍女就不再给她布菜,收了筷。 “天越发热了,各宫的冰例都要安排起来了。”太子妃说着,略有些头疼的样子,每年的冰例和炭例是后宫竞争的最激烈的,也是闹的事情最多的。 “母妃,今年夏天太孙宫的冰例就只要往年的一半。”赵婧仪早就听说了近来皇爷那边闹的十分荒唐,好几个妃子为了挣个在乾清宫伺疾的名额都打起来了。 “哪里轮到你操心这些,缺哪里也不会缺太孙宫的。”太子妃笑了,她又转头吩咐嬷嬷,“把药方拿过来。” 赵婧仪松弛的神态悄无声息的绷紧,她垂眸,压下去眼里的复杂,从她透露出自己小日子来了,那一瞬太子妃分明是失望的。即使彼此都没有表露,但是情绪这种东西是无声无息渗出来的。 她虽进宫才两年半,但却担负着极大的责任,太孙已经二十二了,膝下却无半子,这搁在大周皇室历史上都是少有的,就说当今太子,十六岁膝下就一子一女了,虽然长子未及三岁就夭折,但在他的子嗣一直是兄弟间最昌盛的。 大抵是太子太多情滥情,太孙小时候就不爱和女孩玩,长大了也不爱招惹女人,唯一的一次就是同皇叔争女人,没争过……以致于拖沓到二十岁才肯成婚,一气儿还纳了两位侧妃,三个皇妾。 “这个是太医院新晋的一位太医给的家中古方,调养身体的,你拿回去,要是缺什么只管和我说,往库里去领就是。” 赵婧仪噙着笑,双手接过,内心诸多苦涩,却无法言诸出口。太子妃或许知道,怀孩子还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太孙宫里太孙妃是伺寝最少的,其他人伺寝次数都不少,可就是没有一点动静——要知道,今年开春之后,太子妃可是亲自发话,给太孙妃还有两位侧妃都请了太医,对症下药地开了食补的方子。 听着她温柔和蔼的嘱托,赵婧仪越发觉得手中的方子烫手,一个在脑海里磋磨许久的念头滋生发芽,一瞬成长。 幸而太子妃也没有叨念太久,很快就说起其他的事情。 “绪儿生辰那日,沈婕妤怎么会出席?” 太子妃并非无心提起此事,而是太孙整顿内省府的动静,她着实有些诧异,皇爷去年将内省府的权交给太孙的时候,他并不见多用心,该用什么人还是原班人马,两年过去了,她的确没少安排自己人进去。 赵婧仪接了话,语气带着点无奈,“这个沈婕妤……平日什么都不上心,唯独每月领俸从不会迟。” 旁听的嬷嬷们都略有些诧异,连跟着赵婧仪出门的赵娉都悄悄的竖起来耳朵。 太子妃倒是笑了笑,“是个实诚孩子。” 那些管事怕是没想到会因为这个原因翻了船。 等了等,赵婧仪怕太子妃不高兴,忙说,“她那边我回去会好好教导一番的……” “这事错不在她。”太子妃没说什么其他,点到即止,“看你,又出汗了,不若先换身衣服吧。” 赵婧仪本来还想多和太子妃说下沈汀年的事情,看了她身边的嬷嬷的眼色,刹那通透——太子妃并不欢喜沈汀年,她只好站起来告辞,太子妃果然也不甚留,只让她回去也不可贪凉,身子要紧。 在回去的路上,赵婧仪就和赵娉说,“你去打听下,太子妃为什么不喜欢沈汀年。” 很多事情只会在被察觉的时候,才会惊觉一些隐匿了的蛛丝马迹,太子嫔敢在长春殿为难沈汀年,一个小小管事敢克扣妃嫔的月俸……甚至连太孙昭仪束氏这两年没少给沈汀年脸色看,她不傻何必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树敌? 第二十五章苦夏 第二十六章乘凉 这位美人沈汀年有点儿印象,是闵云同她提的那位新人,现在打眼一看,轮廓和鼻子很像卫初筠,也是这近一个月来唯一被太孙招过的女人。 怪不得以前跟在太孙昭仪束氏身后好歹会看眼色说话,今天直接越过束氏半个身子就敢来嘲讽沈汀年了。 这种角色根本不值得一看。 沈汀年瞥了两眼就挪开视线看向落在最后面话都不敢说的胡玉春身上,两人隔着人群巧合的对视上了。 沈汀年是有些疑惑的,这两位新人论相貌,胡玉春五官要更精致些,为何让于氏占尽了风头。 “既然都来了,就先入座吧。” 赵婧仪作为主人出席,自然盛装打扮,深红色的对襟长裙,腰间宽系带上绣着金丝牡丹,衬的身姿玲珑,又贵气端庄,她莞尔笑着招呼众人按次入座。 这一回挨着门边的是两位太孙美人,沈汀年的座次排在太孙昭仪束氏旁边,两人基本无交流,各坐各的,等开席了也一样,两不相看。 沈汀年知道自己被人讨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这不影响她的心情,难得吃一顿饭没出汗,替她布菜的枝芽也眉眼带笑,为她许久不曾这般有胃口。 一顿饭主仆尽欢,这份愉悦持续到太孙嫔提议玩投壶游戏,她惯来好玩,也懂很多消遣乐子,简单的投壶游戏被她拿来作乐,少不了要添彩头,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投一把。 枝芽没忍住暗暗先翻了个白眼,再一看沈汀年神色,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昨儿个才把沈汀年这个月并上个月的月俸送出宫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沈汀年因为被克扣了俸银便冒出来正面得罪太子妃,想来是十分爱钱也缺钱,这其实与她清冷孤傲的性子并不符。 太孙嫔就是头一个不相信的,就冲这两年沈汀年不屑搭理自己,而且也从未见她对贵重珠宝玩物有想法。 沈汀年眼看着太孙嫔领着人朝自己走近,搭在桌沿的手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枝芽紧张的站直了身子,她对沈汀年的性子已经有了些微了解,心情好的时候得过且过,心情不爽了,什么都敢做。 “娘娘,太孙那边传了话过来,要招太孙婕妤前往千秋殿。” 传话的是太孙殿的跑腿太监,急匆匆的进来,满头的汗,乍一看众人还以为他的走得急,可他神情太过惶急,瞬间将殿内的气氛搅乱了。 赵婧仪蹙着眉起身,问了一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太监一边拭汗一边打了个战栗,“回娘娘,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前边传出来消息,琮王即日起离京前往北峰封地,无诏不得回。” 赵婧仪心一刹那跳的极快,琮王离京……必然是皇爷圣旨,在他病情反复的这个关头,将最宠的幼子遣去千里之外的封地,也就意味着,绝了琮王争权的可能。 而今在京的皇室众人,已无人能觊觎太子之位。 这分明是极大的好消息——然而转念间赵婧仪就明白了,不是对谁都算好消息,至少对太孙而言,算不得。 赵婧仪眼眸流转看向了沈汀年,太孙这时候招她……难不成是打上瘾了? 沈汀年对上赵婧仪复杂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欠了欠身:“嫔妾先行告退了。” 她也从传话太监的一句话中明白了太孙招她绝无好事。 老天还真的待她不薄,绿头牌才递上去,就给她翻了。 ### 沈汀年一脚迈进千秋殿,凉气扑面而来,她两条胳膊上瞬即起了一层疙瘩,不由得在门口处停了下,缓了缓不适。 后脖子上的热汗很快就凉了,黏在身上也很不舒服,可这些都顾不上,她望着满地狼藉,脚步就迈不动了,引路的侍从已经逃生去了。 空荡荡的大殿内生出一股沉寂,沈汀年渐渐静下来心,她其实很熟悉这种沉寂,是挖空了的胸膛,是抽干了记忆的脑袋,是活着的空壳死去的魂灵…… 大抵是突然动了点情绪,沈汀年见到濮阳绪的时候,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 呆坐在地上的濮阳绪木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房梁,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垂着,不知道被什么划破的手指,一道小口子正在渗血,积累多了就滴落在他衣服的下摆上,泅出一点点的红。 沈汀年敏锐察觉到,或许太孙此刻的情绪不单单是琮王离京引起的,以她这两年对他的浅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 她悄悄的在他身边跪坐下,拉起他的左手,用帕子裹了一下捏了捏,疼痛的刺激让濮阳绪手指本能的动了动,他人还没回神,身体就先动起来。 右手箍着她的腰往身上带,再一反身就把她压在了深灰色的地面上,嫩绿色的纱裙不堪一撕,他单手就将她剥了个干净……过重凉气侵染的地面大理石又凉又硬,沈汀年右手下意识的用力捏紧他的手,隔着锦帕掐他的伤口,她不是个挨打不还手的人,她痛,也教旁人跟着痛。 但她哪里抵挡得住男人的暴戾施为,最后不堪忍受的仰起脖子咬住他的肩膀,厚实的腱子肉咬起来也是硌牙,不过留下一口齿印,她腮帮子都酸了。 “呵——” 这时耳边还传来敌人的嗤笑声,简直如烈火烹油瞬间就点炸了沈汀年残存的理智,她挥舞着拳头砸到他胸口,嘴里狠狠的骂:“你个猪……” 濮阳绪俯身堵住她的嘴,两人又打起来嘴仗,沈汀年屡战屡败,到最后双手锁着他脖子后头,想勒死他的心都有了,奈何力不从心。 取得碾压性的胜利的男人单手撑地起身,带着挂在他身上的沈汀年往殿内大床而去,显然是不打算就此休战了。 ### 沈汀年在千秋殿乘了一夜一天的凉,除了皮肉疼,骨头酸,被喂了两顿燕窝,一切皆好。 而外头都在传她又被太孙打的下不来床了。 这个流言最先传出来的版本是太孙在畅心苑发了一顿火,接着没多久司药司传出消息沈汀年的侍女来配过伤药,到后面枝芽用过活血化瘀的青草膏被人发现,种种迹象表明,沈汀年挨打真相了。 第二十七章无常 第二十八章清净 第二十九贪凉 第三十章够狠 第三十一章陷害 鸾仪宫。 一上午过去了一半的时候,司药姑姑过来给赵婧仪请安。——她是有品级的女官,又是太子妃派来为她请脉和调理身体的。 赵婧仪对她一直很客气,不让司药姑姑给她行礼,而是站起身来,虚扶住她双臂,才让司药姑姑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问,“司药是从母妃那过来的吧,稍后在鸾仪宫用过饭再回去。” 司药姑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客气了,时辰尚早。” 一边说,她一边示意赵婧仪把脉门给她,扶了一会脉,让她把舌头吐出来瞧过了,方才沉静道,“娘娘这几日睡眠不好吗?气息微促,舌苔泛黄,肝火燥热……” 赵婧仪平静收回手,用袖子遮住手腕,旁边的赵娉地上来一块湿巾给司药姑姑,后者接过去擦了擦挥手,嘴里却没有停,“若是我没记错,娘娘的小日子又乱了吧。” “司药姑姑,娘娘这几日食欲不好,晚上又总惊醒……”赵娉适时的开口,将赵婧仪的情况解释了下,尤其是昨日吃的好好突然干呕了,听到这司药姑姑本来还算淡然的神色,彻底沉了。 “昨日娘娘吃了什么一样一样说清楚。” 赵娉吓了一跳,见她神色如此严肃,忙把昨日三餐的食单都说了一遍,全是正常的菜蔬和瓜果,平日也会吃的。 司药姑姑摇了摇头,“不对,只是吃了这些东西,不会食欲不振,月/事紊乱。” “可真的就只吃了这些啊……”赵娉急了,她无时无刻不是在赵婧仪跟前的,最清楚不过了。 “好了,你急着什么,有话好好和司药说清楚,”赵婧仪其实并未觉得身体不适,入夏之后她胃口本就不甚好,偶尔吃不下东西也是正常,至于小日子总不准时……那更是体质缘故,“司药的意思,莫非我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司药姑姑点了点头,“具体什么还有待查证,此事并非我小题大做,而是昨日陈太孙侧妃请脉,犯得就是呕吐,她的症状明显严重许多……” “难道不是她——”赵婧仪神色微变,女子呕吐最先想到就应该是有了身孕才是。 “并没有。”司药姑姑叹了一口气,“刚才我已经和太子妃详细禀报了,呕吐症形成的原因有很多种,很难断定,但是怀孕的脉象我绝不会诊错的。” 宫里没秘密,更何况还是太孙宫的事情,太孙侧妃陈氏因为无缘无故犯呕吐请了司药诊脉,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妃耳里,所以才会特意唤她过去问话,赵婧仪肯定也是听说了,如此司药便也多解释了一遍。 赵婧仪说不出情绪有多复杂,她自己怀不上孩子,竟也指望旁人也不要怀上吗?……可不是决意要顺应天意,无论谁怀上太孙第一个孩子,她都要坦然接受并且将这个孩子留下吗?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本该松快的心却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司药姑姑双眸通透的望着她,并不打断她的思绪,静静的等着。 许久之后,赵婧仪抬手揉了揉额头,苦笑:“让司药见笑了……” 她若不是正妻,担着嫡长子的担子,若不是赵氏女…… “娘娘无需羞愧,人之常情罢了。”司药姑姑说着,从宽袖中抽出太孙宫的记档,比起上次,夏天的记档次数要少太多了,太孙毕竟是储君,事关皇室血统的事情总不能随意,所以除了专门记档,还由主宫妃嫔监察,而这个规矩也只限于太孙宫和太子宫,若是皇爷,这种记档是极其隐秘的,除了皇帝本人,其他人是没有权利调档查看的。 赵婧仪翻着册子,大多是空白的,偶尔才会有一两个勾红的记录,等到翻到底,脑海里也就记住两个名字,太孙美人于氏和沈汀年。 她指尖抵着桌面,神色如旧,将册子归还后,又说起了太孙侧妃陈氏的事情,“依司药看,陈氏的病该当如何治?” “找出病因就迎刃而解了,这个单子上的东西是我所知的与呕吐症有关的诱发药材或是制药粉的药引,”司药姑姑事情办完,就无心多留,她站起来,欠身行墩身礼,“此事还需要娘娘协助,太子妃那边发了话,缘起太孙宫自然从内部寻找了。” 赵婧仪明白太子妃是给她脸面,让她出面自行解决了,莫要闹到了台面上,传出去让其他宫里看笑话。 等司药姑姑一走,赵婧仪捏着她留下的单子,脸色就沉了下来,“来人,去吧各宫的主子都请来,等她们进了门,你们就带人挨个搜,凡是这单子上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了来。” ### 京城城防营圈了一处球场,供军人们闲暇时玩玩,既可以锻炼体力,又能开个局赌赌小钱,今儿个的场子尤其的热闹。 禁军的球队和城防营的球队杠上了,两队的队长分别是禁军统领束泰和太孙。 京城的秋天虽然来得早但是气温还是高热,风大,吹久了脑袋晕,濮阳绪略有些气喘,一个球传走之后,在原地歇了口气,迎面冲着他而来的束泰朗声大笑:“怎么了,这就虚了,殿下是昨儿个掏空了身子底了吧。” “哈哈哈……” 周围的将士们都发出男人们才懂的略显猥琐的笑。 濮阳绪也笑了起来,下巴上的爪印还没消,刚才下场的时候脱了外衣,锁骨处还有好几个完整的牙印,被束泰这个军痞子看了个正着。 蹴鞠实在太过耗体力,濮阳绪球技再好,在这群人高马大的军人堆里都不够看,身姿飘逸不管用,人家实打实的撞上来又或是厚实的肉墙往前面一堵,他为了避开都要更灵活的闪躲,时间一拉长就有些吃不消了。 场外的徐肆看时间差不多,适时的吹了哨子,两步的比分正好是太孙赢一个球,观战的士兵们都齐声高呼太孙威武,城防营的主场自然是人多势众,场上的城防营球员也都簇拥着太孙下场,男人们雄浑的笑闹声传的远,让整个营地都显得分外欢乐。 本来只是来巡察的太孙,又不得不留了些时间陪着众位将士吃了顿午饭,不过军规严格,所有人都没有饮酒。 第三十二章清白 濮阳绪回到太孙宫已是临近傍晚,如今皇爷痴呆的消息一直被死死的封锁着,所有的军国大事都是太孙出面处理,为了将朝中各派系局势掌控住,太孙很少花时间去巡察京城防务了,今天一次性走了个遍,着实有些疲惫不堪。 他从外边回皇城太孙宫直接走了近道,回来也没有被太多守门的中人看见,所以他出现在内廷后,都快到千秋殿了,消息才传出去,很快鸾仪宫的跑腿太监就来传话,说下午搜查了太孙宫几个妃嫔的住处,太孙妃已经拿了几个宫人准备询查,特地向太孙请示——那太监话才说一半,濮阳绪就摆了手,连话都不愿意说,他大步往内殿走,待走了十几步,突然像想起什么他回头巡视了一圈,没看到陈落。 当即皱了下眉,语气不甚好道:“陈落呢?” “回殿下,陈公公刚走开了,说是去了趟鸾仪宫。”回话的是守殿的宫侍。 “他去鸾仪殿做什么?” 那宫侍瞬间答不上来,吓得战战兢兢的跪下来,“奴才不知道。” 濮阳绪刚想再吩咐一句,倒是另一个跪门边的宫侍先开口了,“回殿下,是畅心苑的小太监来找陈公公,求他去趟鸾仪宫为他们家主子做个证,陈公公就去了。” 沈汀年——作证?濮阳绪原地站了一瞬,他本来就是想问问陈落鸾仪宫那边在查什么,既然他人去了,就交予他处置,如此想着,他背着手又往里面走,走着走着,又停下来。 “畅心苑的小太监来千秋殿只说了找陈落吗?” 那小宫侍十分机灵,开口就将话重复了一遍:“小太监的原话是:我家主子遣奴才来请陈公公帮个忙,去鸾仪宫做个证,若是不方便出面,那就当奴才没来过。” 濮阳绪听完,捏了捏拳,这个沈汀年还真是不叫他失望,只有他找她的份儿,她从来不会主动来找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自己都惊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他招她伺寝天经地义,他本就该对她们这群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沈汀年这个女人的喜欢也太奇怪了吧,不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心心念念的想着他,有事没事都来打探他的消息,想尽办法主动来引起他注意吗? 可能是他停顿的太突兀,又问了这么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跟着他后头的徐肆十分纠结的问,“殿下,是有什么事吗?需要奴才这就去办……” 濮阳绪瞥了他一眼,没声好气的道,“你懂个什么。” “……”徐肆陪个了干笑,“是奴才多嘴问了,这……其实是奴才不该好奇,畅心苑的一应事务大多是奴才去办的,怎么有事情作证找的是陈落。” 无怪乎他把这个疑问讲出来,因为事实却是如此,他和陈落其实是有分工的,平日轮班当值,但是所管的事情并不相同,陈落偏主内,他是主外,就是太孙殿外头的事情大多是徐肆来处理,太孙殿内的事情是陈落来管,特别的太孙的衣食这块,从来都是他亲自把关。 他不说出来还好,一说出来勾得濮阳绪也有些不解,可他又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琢磨这个,当下就瞪了徐肆一眼,“等陈落回来,让他来一趟书房,你现在去把今天从各处带回来的将士花名册核对一遍,再送到书房来……” 徐肆分明瞧着他心情不错才敢开口的,这会儿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应了。 ### 沈汀年强撑着精神头坐了一下午,等赵婧仪审问到畅心苑的时候,她都打过几个盹了,挨个宫里搜查一通,到是找了不少东西,但是和这次引发太孙侧妃陈氏呕吐,和太孙妃肠胃不适的真正祸首都相去甚远。 第一轮筛查没有找出什么,很快就到了第二轮,制作诱发呕吐药粉的药引,找到了畅心苑的花草,鸢尾花。 铺排这么大的一场戏,突然就唱到了高潮,沈汀年终于来了些精神,她就着身边的闵云搀了一把,款款起身从座位处走到殿中间,众目睽睽,举止从容,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眼神总是不屑在人身上停留,看谁都彷如看石头一样,没有情绪。 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都被牵引了,连满脸病色坐都坐不稳的太孙侧妃陈氏都挺了挺腰,努力的集中精神看着她。 不消多说,就是挺奇怪的,这个女人身上就有那么一股魅力,你看着她的时候,很难不为她的外貌蛊惑,她眯眸,她挑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给人说不出的生动和美感。 沈汀年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代替赵婧仪负责此事问话的赵婷,“赵婷姑娘刚才有三问,一问这盆东西是什么,二问这东西是不是被用来制作药粉,三问谁做的这事。” 她一字不差的重复完,冷笑了一下,“赵婷姑娘难道不该先问下这东西是不是畅心苑的?” “沈婕妤是质疑鸾仪宫的搜查吗?”赵婷当即反问。 “不是。” “那从你们畅心苑里搜出来的你为何不认?” “不是我的东西,我问什么要认。” “沈婕妤,这里是鸾仪宫,大家没有功夫由着你兜圈子狡辩。”赵婷情绪率先波动,两人刚才对话交锋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你来我往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 沈汀年语调虽有提升,情绪却还是很平淡,“我没有在狡辩,是你假装没听懂。” 她回头看着那被安置在一旁的花盆,里头种的鸢尾花大抵是缺了水,花边都枯卷起来了,“现在我想请陈公公出来,由他为畅心苑做个证,确切的来说,是为我做个证。” 陈落从殿门口进来,众人都惊了。 连坐在主位一直没开口的赵婧仪都放下了茶盏,神色莫名的看着走进来的陈落。 而在众人都看不到的殿外其实还站了几个人,外头看门的都跪在地上,濮阳绪不让通传,就是为了不惊扰里面的人。 “我,沈汀年入宫两年七个月,进宫时一身青衣,一支银钗,一包花种,”沈汀年在众人目光下转了个身,半张着双手,“今日,我积蓄一分没有,院里满园芬芳。” 她沈汀年就是这么的一无所有。 第三十三章洗脱 第三十四章旧怨 第三十五章扑朔 第三十六章过往 第三十七章害怕 第三十八章中元 第三十九章传训 第四十章姐妹 第四十一章转变 第四十二章良药 原不是巧合。 沈汀年隆泰四年没有想通双木怎么会变成林墨,见到濮阳绪的第一面,她没有意识到两人容貌相似并非巧合。 原是一场局,她在最憧憬爱情的年纪就已经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沈汀年觉得骨子里发寒,她逃了那么多次失败了也不觉得可怕,但是此时此刻,她知晓沈家用一个性格外貌都照着濮阳绪描摹来的少年骗了她整整四年。 “沈汀年,你哭什么?” 眼泪猝不及防的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到了濮阳绪的颈脖子上。 “我……”沈汀年本来还想憋下去,但是濮阳绪转过头来看她,那双透亮如曜石的眼睛一下子就击中了她脆弱的心,她瞬间崩溃的大哭。 惊的濮阳绪想把她甩出去,偏她又黏的紧,膏药一样贴在了他背上。 哭声在夜里穿透力极强,他们才靠近太孙宫,动静已经都传到东宫去了。 “你真的是……”濮阳绪火气都被她哭出来了,只觉得背上都湿透了好大一块。 他就后悔,为什么要去把她领回来,还累了他一路,等进了千秋殿,濮阳绪是半点没有怜香惜玉,扯着她的胳膊掷到床上去的。 倒在床上的沈汀年哭痛快了也哭累了,好像所有的恨和痛都发泄完了,过往真的通过眼泪流尽了。 “你要是不说清楚,沈汀年,我把你贬出宫去!” 濮阳绪是真的生气,抬脚就踹上了房门,哐当巨响吓得外头的宫人四散而逃,没人敢靠近了,除了陈落换了徐肆的班,不得不站在廊下听动静。 屋内沈汀年还在哼哼唧唧,而濮阳绪自己扯了外袍,脱了个干净,换上了就寝的衣服。 他往床前站着,盯着沈汀年,目光有些陌生的锐利,“你哭什么?” “我心里难受。” 濮阳绪极其不能理解女人的这种情绪,但是他倒也是见过不少,所以他忍了忍,就放过了。 “你在奉先殿闻到什么了?” “茯神。”沈汀年气息已经平稳,双眸水润过的琉璃珠一样漂亮,神情却有些呆呆地,是那种脱力之后的放空。 “你这么知道茯神的?你还知道什么?” 沈汀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努力思考怎么回答,“因为吃过,吃过整整一年时间。” 濮阳绪等了等,没听到她回答后面的问题,就又问了一遍,“你还知道什么?” “吃多了会犯困,总觉得自己呆呆傻傻的。” “你说什么?”濮阳绪不可置信的提高了声音,他甚至没控制住向前凑近,将她从瘫着的状态里提溜起来,“你再说一遍?” 沈汀年眨了眨眼睛,将他的神情认认真真的看清楚,尤其他眼里的震惊和暴怒,这些情绪都成了洒在她心口上的良药,她觉得自己的疼痛感在一点点的缓解。 “殿下看过戏团表演吧,他们常会养那种寻常人看不到的老虎,为了控制它,不叫它伤了人,就会给老虎喂茯神,时间长了,那老虎就只会待在笼子里,安安静静,呆呆傻傻。” 药量的多和少,会决定它是良药还毒药。 沈汀年面上越平静,心里就越在嚎叫,她知道自己不该把一切都归罪在这个人头上,可是她做不到不迁怒,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若不是因为他,因为这个罪恶的皇权富贵,沈家如何会费尽心思千方百计的网罗沈氏家女子,从小就培养,把她们当成罐子里的死物一样一点点的雕琢,连感情都算计在内,教你爱,教你恨,教你学会这所有的一切……你就不会成为感情的傀儡,而是掌控者。 濮阳绪放开她,站直了之后,背过身去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御医每日都严格控制药量,所有的方子都是十多个人互相监察……” “一只成年老虎养两三年就差不多了,幼崽的话就不用那么长时间,一年半载就听话了。” 濮阳绪猝尔哑了口,皇爷确实是三年前突然有一次犯了头痛症,之后才出现健忘,暴怒等各样的情况,渐渐地众人都以为是皇爷老了,控制不住情绪,这两年更是屡次犯病,反反复复。 他不想相信,可是若真的人为——他又决不能容忍这种可能性存在。 “你为什么会吃茯神?” 沈汀年知道这个问题事关生死,所以在一开始她就想好了答案。 “前几年人小不懂事不肯听家里安排进宫,以为宫里是吃人的地方,进去就没活路,天天想着逃家出走,自然是没机会的,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了一年,家里的大人没办法就天天给我茶里放药……”沈汀年不能笃定濮阳绪有没有查过她,所以也铺垫好了,经得住对方查,“好好的人成天里乏力犯困,没病也折腾出病来了。” 编故事的最高境界就是七分真三分假,沈汀年默默地笑:她对茯神的药效的了解自然不是吃出来,而是用惯了。 每次下多少量可以让看守的丫鬟睡死了,她太清楚不过了。 濮阳绪是信了七七八八的,因为他绝对想不到沈汀年骗他的动机,无论是从这两年她对他的喜欢,还是查探的关于她的过往。 沈汀年没等到他接下来的盘问,翻身坐起来,她饿的发虚,肚子也适时的唱起了戏。 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的濮阳绪久久站着,没半点动静。 她才要下床来自己寻些吃的,就听见濮阳绪终于唤人进来。 “送些吃的来。” 陈落站在门口就应了一声,“殿下,早就备着了,奴才这就让她们端进来。” 都是热食,有饭有菜,还有肉燕,汤包,面条……沈汀年一贯不挑食,饿极了自然也是不在乎仪态,吃的额上沁汗,嘴角沾油。 濮阳绪在她对面坐着,低着头翻让陈落亲自取了送来的皇爷的诊籍,他不是第一次看,反而他看过很多次,尤其是皇爷病重的这一年。 越翻越心惊,若不是沈汀年提醒了他,根本没有人会注意有一味药从三年前就一直出现在各个医方里。 “啪!” 濮阳绪重重的把诊籍合上,手上的青筋暴起,突然的动静震的沈汀年的汤碗差点洒了,她忙端起来,呲溜呲溜的喝完。 第四十三章查杀 第一轮查检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后宫还很平静,各个宫里都很配合的,因为都晓得治宫的娴妃娘娘仁慈,轻易不会治宫人的罪,而下面搜查的管事中官和女官们都是常年走动过关系的,一些不算什么犯大忌讳的违禁物品都不会挑出来,因为消息先来,只要不傻的就都会先把东西都藏好了,到时候真要被搜出来了,就给他们袖里塞些封口费,没搜到就更好了。 八月初开始的查检,一轮过去后,什么事也没发生,除了两三个因为没谈拢封口费而小吵小闹的,当真是石头投海,水花也没溅起来。 但变故总是如黎明前的黑暗,在人最不防备的时候来临。 第二轮由宫廷禁卫军负责的抄检在八月底突然展开了。 如狂风席卷而来,没有预兆,又不留情面。 濮阳绪从前就知道内宫是外边光鲜内里污浊的地方,多的是你看不到的藏污纳垢之处,这次他决意要抄底清一清,动用了三千禁卫军,在禁夜后,对各个宫突袭抄检,只要是发现违禁物,撞见了勾当事,一律当场缴获和缉押,严重犯规的锁了宫门要处置一宫的人。 几天下来内宫里被拘押的宫妃就关了七八间屋子,每个屋里十到十五人不等,至于宫女太监那就更多了,惩戒司专门空出来的地方都不够用,临时开了一个冷宫,才把人全塞进去了。 这还不算那些直接落了锁的,总之,就是翻了锅一样,大体上也就太孙宫还算全须全尾。 这么大动静自然都晓得不是治宫妃嫔能搞出来的,而能发动三千禁卫军一日之内锁宫抄查,所有人都想这根本就是皇爷本人的手笔。 可皇爷有十多年没这么雷厉风行的整顿内宫了。 谁也想不通原因来。 东宫里也一样不知情,太子本人因为抄检时同几个美人闹腾累着了,一通觉睡到第二天,等他下了朝又被太孙请到乾清宫去侍奉皇爷。 而东宫的查检力度比旁的地方更大,也更苛刻,不论受不受宠,资历如何的妃嫔,宫里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一经查出违禁物就立刻锁起来,等候处置。 主子尚且如此,底下的奴才就更是不客气,来源不明的东西解释不清就羁押起来。 这一次领头办事的都是束泰手底下的人,也不是那些中官黄门,女官嬷嬷,丁点儿情面不留就当众询查宫人门的私底,没有任何人情可讲。 宫里的事情都是关了宫门就不允许外传的,外头热热闹闹,里头翻了天都不知道,这就是宫廷禁卫森严,而朝中的百官们消息灵通的也只听说是清扫宫闱而已。 当事情愈演愈烈了,消息却还是被封锁着。 濮阳绪也没想到事情当真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从一开始查违禁物,除了太孙宫里十分清白,其他宫里多多少少都会被查出东西来,而之后他下令让束泰开始刑讯,势必要从这些人嘴里探听些有用的消息,谁知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什么腌臜的事情都有。 还没等人全审查完,就有人受不住恐吓的招出了有关茯神药材的事情。 牵起线头就能拽翻一船的人,濮阳绪明面上一点儿没有动太医院,暗里却安排人盯牢了,如今等招供的宫人指认一出来,他立马下令封锁整个大医院。 从院首到看门的,都由束泰亲自讯审,若有怀疑的就重点盘查,如此查着查着,还真查出来了惊天秘闻。 光是谋害皇爷这么一句话,谁沾上都是抄家的罪,搁在谁头上都不是简单的一个死字。 太医院的御医折损了一半以上,可以说在这场血洗中留下来的,必然会成为太医院未来数十年内的中流砥柱。 没有走漏不出来的消息,内宫的动荡持续到了十月份,从开始关押,到刑讯拷打,最后招供的有的直接杀了,有的关进了牢里终身不得特赦,该漏出来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皇爷病倒了,太医院的全遭了秧。 更多的内情,众人也就不知道了。 沈汀年闷了三个月,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出门也省了去鸾仪宫请安,不管外头死了没死人,反正太孙日子不好过,她就知足了。 事情了结前,在惶惶恐恐的氛围内迎来了第三次查检,这一次的检查结果会直接影响接下来大家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幸而结果是好的,再无一例违规犯忌讳的物品,也没有抓到一个犯事的人。 波浪平息后的又缓冲了半个多月,京城迎来了第一场早雪。 沈汀年裹着厚厚的绒袄,走在路上就开始冒汗,有一种冷是大家觉得你冷,冬天还没到了呢,厚衣服就给你套上了,这一下雪那还了得,袄必须要穿,手炉必须要拿……才走半道,沈汀年就把手炉丢了,也不要枝芽撑伞,就要顶着雪花儿慢慢悠悠的走。 雪天路滑,路过清水池的时候,枝芽上前来扶她,沈汀年却停下脚步,看着光秃秃的浑水池发笑。 也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功夫,拐角过来一行人,却是好几个月没见的太孙。 两人似乎都有些没意料,看到彼此的第一眼,皆是愣了神。 沈汀年诧异极了,怎么瞧着像病了,瘦的下颌骨都尖了。 濮阳绪也是惊诧,他就没瞧见过比沈汀年更神奇的了人,她竟然胖了! 这几个月上至尊贵的太子,太孙,下至卑贱如草介的宫女太监,哪个不是吃睡不好,愁烦惶然?拉出来称一称,少则瘦两三斤,多则瘦十斤。 看着面色红润,双眸泛光,体态都丰盈的沈汀年,濮阳绪简直又想笑,又来气。 “嫔妾见过太孙殿下。” 一道娇柔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穿着一身素白的薄裙装,披着青色外麾的太孙美人于氏突兀的打破沉寂。 她起身之后,也没有向沈汀年问礼,径直朝着濮阳绪走近,雪花儿吹着她的裙摆飞扬,姣好的容貌衬托着姿仪,“殿下,你为何没有打伞?” 分明是问句,声音还打着卷往上飘。 沈汀年第一次见于氏在濮阳绪跟前做派,看的她觉得眼睛有点疼。 第四十四章惘然 这天气也是一天冷过一天,沈汀年看着冬天还穿着秋天的裙子的于氏,她终于觉得有点冷了。 “陈落。” “奴才在。” 濮阳绪难得有一丝好心情就这么被人破了,“送太孙美人于氏去宫仪司学两日规矩,下次若还如此不知礼数,贬黜为宫女子逐出太孙宫。” 太孙美人于氏整个人都呆了,再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捂住嘴带走了。 沈汀年站在原地蹙了蹙眉,她记得闵云说宫仪司因为她被濮阳绪抄了个底,后来重新选了一批人组建起来,现在主要教导人学规矩礼仪,听说极其严苛的教学,比一惩戒司的惩罚不遑多让。 “发什么呆,天这么冷,伞也不打。”濮阳绪走近她跟前,没忍住就去捏她的脸,手感果然软,“沈汀年,你胖的奶膘都出来了。” “……唔?”脸被人掐着说话也脸疼。 沈汀年小时候脸肥嘟嘟的,七八岁之后就尖成了瓜子脸,后来长开了之后也没再胖过脸,她是这几个月都懒得照镜子,又不出门谁要梳洗打扮自己,所以她是真的一点不知道自己胖了。 “越来越猪了。” 自从沈汀年骂过他一回,这‘猪’就成了濮阳绪用来还其人之道的专属称呼。 朝上向天翻了个白眼,沈汀年嘬了嘬嘴,绷紧了脸就让他捏不住肉,濮阳绪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叼住她撅起的唇。 这一处地方不说人来人往,寻常路过的是真的不少。 沈汀年瞪圆了眼睛,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道那些随侍的宫人们是不是都看着,脸上控制不住的升温,热辣起来。 事实上她想多了,早在把太孙美人于氏送走时,陈落就带着人散开清场了,这一片地方,不会再出现其他人。 两人从未在外头亲近过,陌生的体验,一时都有些新鲜,沈汀年过了最初的羞赧不自在,很快就软软的靠在濮阳绪怀里,难得的没有抗拒,也没有争夺主动权,这份乖顺一下子勾得濮阳绪心火燎原,光是亲吻远远不够…… “呀——”沈汀年只觉得一股凉气蹿上背脊,这人的手何时越过厚厚的绒袄阻隔,摸到她小衣下面去的? “唔唔!”到底是天性使然,沈汀年又开始反抗了,光天化日的,她怕这人不管不顾的真弄起来了…… “别动!”濮阳绪一只手忙着作乱,靠另一只手制住她有些难度,“就一会儿,我不动……”尾音没有说出声,只低沉的在沈汀年耳边喘了一下。 “真的?”沈汀年也喘的胸口一直起伏,抵着他胸口的手迟疑的放下了。 “嗯。”亲着她耳后的男人无声的勾起了唇角,眼里的笑意无人得见。 事后,沈汀年就后悔,她暗暗发誓,以后若还信这男人的话,她就是猪。 ### 或许是沈汀年怨念太重,濮阳绪连续打了两日喷嚏,吓得身边人都以为他感染了风寒,太子妃得知消息后,马上来了趟千秋殿,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就差逼着他喝药了。 所幸第三日就好了,濮阳绪还特地问了下畅心苑有没有请过司药,徐肆心领神会,立马细细的回禀了一番沈汀年的情况。 比起太孙宫其他几位妃嫔,沈汀年的身体十分康健,据说比妍秀宫的太孙昭仪束氏都更耐寒抗冻。 濮阳绪听到这,忍不住笑了,束氏身子骨硬实,是自小锻炼,有功底子的缘故,至于沈汀年——大抵是讨上天喜欢,命好吧。 “我记得库存过一枚暖玉,你明日挑出来给她送过去。” 徐肆瞅见他笑,也跟着笑,“殿下何不亲自送去,想来沈婕妤会欢喜的很。” “等过几日……”他想着,沈汀年消了气,他后脖子上的爪痕消下去再说。 沈汀年收了玉之后,专心等着濮阳绪上门,但等的雪都下了好几场了,人也没来。 濮阳绪也不是故意不找她,而是真的没工夫来后宫了,一番大动干戈之后,他秘密从宫外寻了好些大夫进宫,但他们对皇爷的诊断都一致,药石无医。这些大夫彼此都不认识,有的还是有名的游方大夫,既能得出统一的诊断,那就说明是真的如此。 这时候没人敢乱用法子,不会救还能有命,若是救不好——他们一条命怕不够承担的。 如此,皇爷的身体还是熬不住时间了,太子宫和太孙宫又开始了轮次侍疾,这回还特地没有安排女眷,只有太子和太孙两个人,可谓是日日不得闲,也是为了防备皇爷昏沉中醒来,暴露了痴呆的病症。 皇爷这样断断续续病了太久了,众人心里都有了底,都晓得离变天的日子不远了。 人老了就如一脚迈进棺材,哪怕再金贵的人也拖不住时间。 仁武帝一生诸多奇遇,生命到头了却再没有奇迹,他整日昏昏沉沉,痴痴呆呆,这一日却有些清醒。 近来一直侍疾在侧的太子见他醒来,滋味复杂,面上却露出激动之色,“父皇,你醒了。” 仁武帝目光淡淡的瞧着他,太子心里一怵,这是真的清醒了?!哪怕知道父皇卧床近两年,现已病入膏肓,还痴呆了大半年,可骨子里的怕还是难以克制。 又见仁武帝越过他去看外头,太子立马明白他在找谁,忙主动去问随侍的中官,“太孙呢?快把太孙叫来。” 仁武帝动了动手指,眼神扫了一圈,随即御寝内侍中官全部退了出去,太子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走,仁武帝朝他看过去,他立马惶急的跪下,“父皇,儿臣在。” 大抵是父子俩都熟悉彼此了,太子背脊上浮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仁武帝眼神清明,是回光返照之兆。 “怕吗?”仁武帝声音再无威严,反而轻缓嘶哑。 太子脸上煞白,“儿臣怕。” 仁武帝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等了好一会儿才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了殿门口。 “你是不配坐那个位子的。” “你有个好儿子。” 太子整个人都趴跪在地上,他听着,也记着,又是等了好一会儿,他不安的抬头去看,刹那间又是心惊肉跳,仁武帝锐利的目光如箭矢如毒蛇一般钉到他身上。 “你要记得,阿绪在,皇位在。” “儿臣时时铭记,从不敢忘。”太子努力的挺直了腰背,因为长年沉沦女/色他身子并不康健,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跪不住了,两腿都在打颤。 “最后,我要一个人殉葬。其他人按规矩处置吧。” 第四十五章变天 第四十六章太子 第四十七章忌惮 第四十八章随驾 第四十九章犯戒 第五十章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