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车上,你相信网恋吗 序言 月下红娘把一根线系在一个人的衣袖上,拉着这根游丝穿行去寻找世界上的这样一个爱人。 要穿过多少曲折九回肠的河流,多少条陌生人摩肩接踵的街道,多少个鳞次栉比的城市,多少条巨弓满拽的铁路。 有的,几乎在还未到达时这条线便几近拉 断了。 有些幸好找到了。 有些还在寻找中。 (一) 当火车带着常夏在福建不熟悉的山肪间行驶时,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半醒半睡之间的梦人,是命运让她穿越了时光隧道吗? 她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遥远的落日犹如一颗滴着淡血的心脏,淡血红的余辉映在山间。 常夏脱掉鞋子,站到坐位上,从行李架上拿出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那是柏贤来到小镇时留给她的笔记本。 她双脚窝到座位上,笔记本放到膝盖上,低着头在上面划了几笔,又烦躁地哗啦撕下写了几笔的纸张。 刚才,拎着黑色的行李箱被人群拥挤着上车,常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顿时在眼前划过。 即将远离上海,真的让她不舍。 对面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女孩子正在嗑瓜子。白色的小瓜子皮不时从她的嘴唇边分离出来。她好奇的看了常夏几眼,两人显然都是同龄人。 只是从她的衣着判断,是个不善修饰的女孩子,上身一件红T衫,领口有些起皱,下身却是一件带红边的花裙子,显得颜色紊乱,但眉眼之间显得比常夏老成些。 她又把一粒瓜子丢进嘴里,转过脸去看窗外,又从眼角的余光瞥见常夏仰头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双手按着那本扯下了一张纸的黑色封面笔记本。 常夏眼光流转了一下,回应的看了她一眼,在这个封闭的车厢里,大家短暂的同途人,她想找个人说话。 她突然问这个女孩子道:“你相信网恋吗?”非常唐突地。 正在嗑瓜子的赵原怔住了,一片瓜子皮还来不及吐,沾在她的嘴唇上,她眨巴眨巴睛睛,问道:“嗯,什么故事?能不能讲详细点!” 常夏 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对着火车上这个萍水相逢的听众,讲叙起来。 (二) 去车站接柏贤的那天,常夏紧张地在出站口走来走去,睁大眼睛向流出的人群搜索着。 看着几个在想象中相似的身影,心便嘭嘭跳起来。再定眼看又发觉根本不像,心便在这七上八下中折腾着,忽然人群中有个背着包的身影向自己笑了一下,常夏脑袋顿时嗡了一下。 他背着一个灰巴巴的箱子,个头也不高,只能瞥见他穿着一套灰色有些皱巴的西装。 至于他长得什么样,常夏头也不敢抬起看了,直到那天下午才知道,他并不玉枝临风,他周边也没有云霞雕色。 他被一帮人流拥挤了出来,走出了生锈的铁栅栏的通路。他从声音的爱情世界里剥离了出来。 他在说着话,微笑的看着一直低头的常夏,声音是一样的,可从他声音的远处却蹑手蹑脚的踩来了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瞧着他俩说话,瞧着他俩作贼似的都不敢直视对方,局促不安。 其实,只在开始匆忙扫视了他一眼后,那几天就再也没有正视过他第二眼。无论是吃饭还是走路都像做贼似的低着头。 象是踏进了一场古怪的电影场地,他俩都是戴着面具,只是凭声音才能够寻找,那里的人物似乎不是常夏,而他根本不像从电话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而是弊脚的导演派错了人物。 本来恋人间的会面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俩却一直是在声音的世界里接触,QQ聊天认识之后,就一直写信通电话,直隔了近半年,才第一次见面。 就象一段正常的故事却被作者有意地阻挠,去重新编制,于是从最平常的那页开始,却在最后令人奇怪地出场了。 他们去车站隔壁的小吃店。当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常夏只是用手托着腮帮,转眼看窗外的风景,羞涩和失望混杂着,用手不停地捋着自己的短发。 还是无法接受,从声音后面走出的这个人,此刻正坐在她眼前。 此前的这个人就像第三者似的令人尴尬,驱逐走了她曾在脑中用声音构筑起来的形象。 那天点的菜常夏也记忆深刻,虾米冬瓜汤中的虾米比大海深处的小鱼还要难以用筷子打捞,当然,那顿饭吃得全无滋味。 这时侯,有无数对网恋中的人从网络后面走去见面,有见面之后就不再恋;也有见面之后,其中一人托运行李,点顿包裹,跟着那人远嫁他乡了。 这是常夏辞去国企的工作,打算投奔网上认识的柏贤,唯一的一次现实中的见面。 她在网上认识柏贤的时侯,正是她在小镇最走投无路的时侯。 如果这只是一场简单的网恋就好了。如若见过他之后,梦幻破灭,她还可以继续生活在她的生活里。 现实只是偶然开了一条缝,又照常吻合。也许会剩下深夜里不眠的疼痛。可是,现在,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压着她八年来所有的家当。 一个弱女,幻想着通过网络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的改变竟然寄信于这样的偶然。 如果那天,她没有走进网吧,或者迟几秒钟打开她的QQ,柏贤还会在浏览上面无数晃动的头像后,再转过头来点击她的头像吗? 再假如柏贤没有随意点击到她的图像呢?假设起来,就像看到了脚下的雪崩,而自己只差那么一点就一起塌陷了下去那般心惊胆寒。 聊天框上面的头像都披着虚幻的梦衣,难道就是这偶然的鼠标移动,决定了她的一生。 是从天上哪个女神的衣裙上甩下了一根游丝,她拽着这根游丝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她现在,居然想凭这根游丝来决定她的整个人生命运。 如果仙女收走了那根游丝,那么,她将又在哪里? 如果,这根游丝断了,那么,她将在哪里? 或许她真该如红姨所劝的那样,放弃柏贤,留在上海。 第2章 挑选宫女似的 (一) 就在刚才,在密密人群的上海火车站,一位四十多年的中年妇女送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中年妇女烫着卷女,修饰整洁,她俩都显得心事重重。 直到上车的前一刻,中年妇女还不放弃希望,对年轻女孩说道:“小夏,跟阿姨回去吧,不就是一张火车票的钱吗?阿姨补给你。” 常夏没有吭声,望着密密的侯车人群。 剪票开始了,常夏被卷入了人流,在向前拥挤的人流中常夏回头看了红姨最后一眼。 红姨紧抿着的嘴唇,红姨紧抿嘴唇的神情长出了果子般跃出了她白里透红的皮肤上,红姨的眼里流露着的无奈的愤意和惋惜。 常夏知道,如果她常夏真是红姨的女儿,红姨早就一巴掌将她打出火车站。此时,她只能知道红姨心里有种被有种被辜负的伤害和计划落空的愤恨。 这个叫红姨的人差点整个地改变了常夏和柏贤的爱情命运,她和柏贤的人生游丝差点因此而断了。 两辆擦身而过的列车,通过偶然的一根纤毛拉在了一起,而此刻,那根纤毛又差点被不经意的风吹走。 其实,常夏那天清晨坐车离开小镇,她的第一站并不是柏贤所在的福城,而是上海。故事从常夏留在小镇最后的日子说起。 (二)就在常夏准备离开小镇直奔柏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上午,常夏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屋子里凌乱不堪,地上几个纸盒箱子,塞着被子、衣物及书,零散的小玩意满满摊了一桌子。 还有一个钱包上挂着的一个小绒狗。去科室最后收拾东西,见橱子里挂着一个毛线黄色的毛绒绒的小狗,心里涌起一阵怜爱。 她把它握在手中,腮尖尖的腮帮上有一个小红点,是她的口红还是买时就有的。是买的时候带的吧! 清楚记得一个下午吴民把她摇醒,伸出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狗,她双眼一亮,抢过它,把它紧紧地搂在怀里,翻个身,又睡去了。 把它握在手中,心里又升起了对往日那是一点温馨日子的留恋的柔情。这是小镇生活的温情。 搬家的时候看着满屋的东西站在屋中央不知从何处下手,想起了李清照的“环顾四周,且怅怅,且茫茫。”一点一点把东西往纸厢里放时,心里充满了凄恻地感觉。 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从半年前的变故,世界一下就撕裂了似的,从半年前的疯狂排斥,从半年前的这间屋子里的冰冷,到现在跟它建立了一点一滴的感情。 到几个月前恢复了一点心境去收拾它去布置它,到半个月前一个人的到来,这间房间给了她别样的感情。 人生是充满了无常的变故,就像一本删减修改的剧本,不知道最终的结局。 突然外面响起了疑疑惑惑的敲门声,同时伴着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敲敲看吧!” 常夏拉开房门,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另一个是一位老年妇女,看起来,像是母女俩。 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常夏认识,同是医院的,只不过平日也只是面熟而已,今日何故来找她? 她俩显然刚爬上楼梯,略有些气喘,径直说到:“小常,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是上海的一个大学老师。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了解,你还是跟我来吧!” 有些神秘地,常夏被带到了医院门口新开张的一家米粉店里。 掀开门口的垂帘,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位穿红真丝衬衫的中年妇女,烫着头发,皮肤水密桃般的白净红润,在这种年龄,还有这样的皮肤,真是令人暗暗称奇。 只是水密桃上的表层是一层微干的密纹,从这密纹上判断,年龄应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常夏一番,目光里透着一层精明的算计,好像对常夏有些不满,微微皱起了眉头。 常夏上身一件白底黑点的小背心,下身一条红色碎花的裙裤,显得纤细动人,文雅可爱,但又不谙世事的样子。 “坐下吧,也来一碗米线。”她居高临下地对常夏说到。又转而对把常夏带来的两个女人笑了一下,显然,她们很熟了。 几个人坐定后,闲聊了一番。中年妇女低头喝了一口米线汤,又看了一眼常夏,皇太后赐福般,缓慢地说到:“小木是个好孩子,是大学老师,又是上海本地人,只可惜我没有第三个女儿。” 她用目光度量着常夏,对自己做了这样大的善事,而眼前的女孩子对这天下掉下来的好运还浑然不觉,心里颇不舒畅。 常夏慢慢弄清了事情的原由。原来,在这个中年女人,也就是红姨年轻的时候,就想着离开这个小镇,岁月流逝,她已经快老了,但她的愿望终于在她的两个女儿身上实现了。 两个女儿都在上海读书,毕业后,也都留在了上海工作。去看女儿的时候,看女儿住破破烂烂的宿舍,吃一碗素面,也要十几元钱,这个做母亲的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她今年年初,办了内退,去上海跟两个女儿住在了一起。一家几口人,一咬牙,在上海供起了一套房子。 这在小镇人的眼里,煞是羡慕,终于离开了小地方,到大都市去了。 红姨再回头看小地方的人,不禁有些傲气,大都市里的笼中鸟看小地方圈养的家鸡,都是看不上眼的。 小木是小女儿读大专时的班主任。她看得出,小木喜欢她的小女儿。 她刚去上海时,家里房子装修,无地方居住,小木把自己租的房子让出来给她居住。 她家买的房子也是缘于小木的一个亲戚在房地产公司,给打了一些折扣。这一折扣,便是少了近万元。 现在,一家人跟小木已近如自家人,在她眼里,小木就是她年轻时的爱情化身。 只可惜,小女儿早有意中人了,为娘的,改变不了女儿的心思。大女儿的男友之位也不空缺,但这个为娘的舍不得“放走”小木。 她左想右想,最后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她要从小镇带一个“女儿”到上海来,这个“女儿”将会对把她带离小镇、落脚大都市而终生感激零涕,而小木依然还会是她们家的女婿。 第3章 机会的蜡烛 (一) 她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在小镇,已经暗暗地经过了几番打听、挑选。有些同进厂的老工人,都将女儿托给她,希望她将女儿带到上海去,但是她都委婉拒绝了,在这些家庭出来的孩子,太过娇逸,而且学历太低,到了上海后,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小木能不能瞧得上还难? 后来,她听说了常夏的事,心中暗喜,觉得真是踏来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早已识常夏,在公司报纸的副刊上。知道那个小护士写得一手不错的文章,而且,又有本科学历。 在单位,大学生和工人是径线分明的,大学生,工资就是高一些,工人,永远只是小蚂蚁。公司是那么小,谁不知道谁呢? 以前,在常夏没有分手之前,以一个当妈妈的心思,她为常夏惋惜不止。 不 值,怎么会挑那样一个男人,即不是为官之家,家里更没有钱财;如是没有家庭背景,那本人有学历也可;可他偏偏连个学历也没有; 没有学历也行,最低的,至少,本人长得还算过得去,但他……唉,好像是特意挑了一个家庭、钱财、学历、样貌样样无的男人来嫁。 当妈的,要是知道女儿找了个这么一个,那拿刀子来剪也要剪断掉。 现在倒好了,彻底断了。她看中了,以常夏现在的处境,那个小丫头那渴望跳出小镇的心思,只要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指,常夏定会竭尽全力地拉住,感恩戴德之心自然不用说了。 于是,她便通过了一个老友,悄悄与常夏联系上了。 (二) 为着两人的开渠探道,全是她的一副慈悲心肠,这个小丫头,哪来的前生福份。 就像挑选民女进入皇宫,想到她将是那个女孩子的人生大恩人,她不知不觉地便有了颐高气指的气势。 试想,她与那个女孩子非亲非故,只是因为她不舍得“放走”小木,便将这天大的好运气施舍给了这个女孩子。 她的两个女儿怎么没有那般的好运气呢!在上海吃了那般的苦。她为上天没把这份运气降到自己的女儿头上,心里惋惜得愤愤不平。 她的小女儿以前住那样黑暗破烂的宿舍,只吃一碗面条,为娘的便心疼得直落泪。哪像这个女孩子,只要一进上海,她就会将这个女孩子接进她的家,住进她女儿的房间。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对降临到她头上的好运,还有些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样子,想到这,红姨更有些愤愤惋惜之意了。 语气中便不知觉的添加了居高临下的令人不舒服的成份。 “在事情未成之前,你千万要保密!我可不想在小镇被人戳脊梁骨骂,说我挖吴家墙角!” 好在她并不知道常夏的电话里还存放着一个柏贤,毕竟她只是偶回一趟小镇。 “这段时间要注意自已的言行举止,任何男孩子不要接触。你好好想想怎样把自己的历史隐瞒掉。等我电话,我让你什么时候过去,你就什么时侯过去。”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假如我俩在路上相遇,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西里只有这巴掌般大,我可不想被人指责为挖人家的墙角。等会儿,我先走,你晚走一点。” 常夏记得在那光线并不明亮的米线店里,红姨那教导的神情,显然,“人家”指的吴民的家庭。 红姨高傲地走后,留下常夏一人坐在木头桌前沉思整个事情。整个过程是令人感觉不舒服的,特别是中年女人没有笑意的、严厉的面孔,就像常夏欠着她一生无法偿还的债。 但如若真的有人送来一根金拐杖,那对金拐杖后面那张无论一副怎样表情的面孔,都会暂时不在意了。 见过一面之后,红姨便去了上海,偶尔通过电话与常夏联系。常夏终觉得此事飘缈,这根金拐杖还是远在浮云端。后来便有了与柏贤的交往。 但就在常夏办妥辞职手续后,红姨打电话过来,一再叮嘱常夏将行李托运到上海她的家去。这事居然真是事实了。 此时的常夏,突然面临着两种人生选择,或者去上海,做红姨的“第三个女儿”;或者抛开一切可能的诱惑,跟着柏贤,开始一种她无法预料的生活。 (三) 穿着一件白色束腰连衣裙的常夏,长发柔顺地披到耳后,站在下午的阳光中,手里拿着一只杯子喝水,停住喝水的动作,手里拿着杯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楼顶,眸子里充满了选择的迷 。 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走投无路的她,就在离去之际,会突然面临着两种人生选择。 想起她在小镇冬天寒冷的夜里,这个小镇的冬天,在常夏感觉,是没有哪一个冬天,像这般寒冷。 一人走过一座桥,路灯蒙胧,润黄的像一个又一个滴着眼泪的月亮。 她看着前方的路,在薄如稀水的夜里空旷的似一无所有的心,那时,她不知她的前方在哪里? 后来,在南京的狼狈之行,与柏贤通上了电话。 日常生活的石块里爱情的萌芽随着电话的持续雕凿挡也挡不住的渐露它的雏形了,两人见面了。 就在常夏准备跟随柏贤去,再也不回小镇时,突然,又多出了一种人生叉口。 沉思良久,常夏打电话给柏贤,告诉柏贤所发生的事,问他怎么办?柏贤在电话沉默半晌,然后慎重地说到:“你去上海看看也好!” (四) 其实 还有一种声音,漂荡在柏贤的胸口,余音袅袅,只是,那时的常夏听不见。 “如若不让你去,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与其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总有一颗不甘的心,还不如等你看尽风景后,回到我的身边。” 凭他那时对常夏的了解,他知道常夏有着一颗对远方的贪婪和好奇的心。 其实,常夏的心思也是活动的,暂且抛开那个“小木”不说,远方风景华丽,她定要去看看的。 毕竟只与柏贤只见过一次面,假如日后的生活失败,她还有一条退路可走。 在常夏离开小镇的深夜,在福城的柏贤几乎彻底未眠。 黑夜中,常夏被放在枕头边的传呼机窜来跳去的震动声吵醒,常夏拉开灯,才凌晨三点钟。 常夏被惯觉的睡眠抓得难受,坐在床沿垂着腿发呆。 房间里早已瘦瘠,像被剔了骨肉一般,对面是空空的木头板床,衣柜里也是空的,床底下平日摆着一排鞋也被收走了,只有身上睡的这床被子,是睡旧了,丢在这,可以不要的。 这一切在深夜惨白的灯光下像被吸了魂般肃静。 传呼机又跳动起来,黑色的大甲壳虫异常不舒服地扑动着,常夏把传呼机抓在手里。 那天柏贤对常夏说你去上海吧,我情愿等你,也不愿意你此生后悔。 这种疼痛在他说你去吧便撕裂开来,在岑静的清晨,柏贤以不眠的夜为常夏送行,送行常夏有可能远离他的生活,再也不回头。 第4章 诱惑 (一) “流水更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远处的夕阳亲切柔和。常夏站在红姨家的欧式阳台上。 这是个新小区,一进小区门便踩着一片交织着黑白图案的鹅卵石,穿过鹅卵石小径的花坛,红姨家靠近小区的围墙里边。 常夏转头看花坛里透着青草和树木的翠绿。没有一点异地的彷徨,漂泊南京像个凄迷的梦远去了。 看着远处的风景,雕花栏杆围墙,小区里的花园隐隐透出青草和树木的翠绿。 她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斜侧着头,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厨房里传来红姨铮铮切菜的声音。 两间卧室拱连着一个客厅,装修只有几个月时间,处处显得新家的清爽,在一个大都市买房的不易。 突然,听到门哐当开了,进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个男孩子与红姨说话的声音。 常夏的心脏紧跳了一下,却不便探出头,只得压着自己,仍旧慢慢地梳头。 听得红姨故作平淡地说道:“小木,我们家来客人了。” (二) 常夏这才侧过头去,见进来的男孩子,脖子上顶着一颗与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浓密的卷发、高高的额头,仿佛充满了莎士比亚般的智慧。 上身穿着格子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的休闲牛仔裤,他的躯干上也印着上海男人的精巧,不像柏贤那样肩宽腰圆的北方人的朴拙。 “你好!”两人都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 然后便听到他对红姨叽哩呱啦地说着上海话,估计是问要不要再买点菜回来? 吃完晚饭后,客厅里,电视机屏幕闪烁变幻。 红姨、红姨的两个女儿、常夏、小木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家中的红姨早已褪去了当初常夏所见的宫使般指颐气使的气势,还原成了一个幸福的为着女儿操劳的母亲。 环形的沙发似乎掬起了这温暖的家庭气息。客厅的灯是关着,电视的光影投射到每个人的脸上,众人一边剥着荔枝吃,一边笑评着电视剧,不时发出对电视剧情节咦噢不满之声。 曾经踯蹰南京街头的一个女孩子,暮色已笼烟,蹀躞四望,荒野似无村落。 拖着行李荒窜,冥堕绝壁中,下视黑不见底。女孩子搂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忽见上面光亮如昼。 她似乎冉冉飘起,落在红姨的家里。 常夏无心看电视,悄悄从客厅黯淡的光线中退了出来,进入了卧室,她打开灯,从箱子里拿出了笔记本,坐在床头,在笔记本上划了起来。 不一会儿,听到房间吱呀一声响,红姨的身影踱了进来。 她在常夏身边坐了下来,“怎么啊,也不看电视!” 虽然她脸上带着笑容,可那笑容是不满的,眼光灼亮,就像墙头的一只母猫在捕捉耗子般探寻常夏的心事。 就在这时,常夏的传呼机又尖锐地响了起来,在枕头底下扑来扑去。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常夏更加烦躁不安了。伸手到枕头底下,握紧了传呼机。 可传呼机扑哧扑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拼了命般在常夏手里挣扎。红姨家暂时没装电话,要回电话只能到外面去。 可现在常夏行动似乎是不自由的,平日在家,外会一会儿,红姨就似不经意的问道:‘“干什么去了呢?” 红姨又像是个导演,监视控制着拍摄场里发生的一切,绝对禁止外人进场,破坏了情节的发展。 常夏只能忐忑不安地握着传呼机。红姨警觉道:“谁呢?” 常夏支吾道:“一个同学,让我到上海后,给她一个电话。” 晚上睡在红姨大女儿的床上,床单散发出凉爽洁净的气味。 黑暗中,常夏辗转无法入睡,大约柏贤没有想到,常夏一去上海,便是消失了音讯。 常夏起来上厕所,薄薄的一层半透明年黑色浮在房间里,房间里的家具加了重影,似乎都大了一些,见红姨客厅的沙发上小木的身躯。听到响动,那个身躯从沙发上略仰起头,似在找眼镜戴上。 精明如红姨,一直让小木住在家里,布置着两人接触的渠道,一切只等得水到渠成。 (三) 常夏到达上海的第二日,她便带常夏去逛商场,去看那些在小镇从来没有的繁华。 红姨穿着深红真丝短衫,露出白净的胳膊;烫着的短发拢在耳后,面颊似染着桃红的颜色,只有脸上的皱纹掩饰不住她是个年近衰老的母亲,但常夏感觉她更像一只眼光灼光的母猫扒在都市的墙头。 从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面前经过,红姨转身上下打量着常夏,目光停留在常夏纤细的腰肢上,似有些伤感,感叹道:“这些衣服都是专为你们设计的,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 黑暗中,浮现红姨转过头看着前方,一侧的面颊上落满了沉思,常夏似乎看见折断的蝴蝶翅膀,她似喃喃低语:“我错过了时光,我在西里待得时间太久了,那个小地方。” 常夏嘴角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我不会错过我的青春时光,我已经出来了。城市是我梦想飘落的地方,眼前如飘起了漫天的蒲公英,小小的金针在阳光下闪耀着。 从钻石手饰柜前走过,她拉着常夏,回头远看那些摆在玻璃柜里的侈奢品,熠熠发亮。 似无意地说到:“小木的姐姐从韩国带来一套钻石饰品,说要送给小木将来的新娘。我们让我小木打开给我们看看,他都不肯。” 她看着常夏意味深长的笑着,鼓励、撩拨、期待。 常夏看着一位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凌波轻步,她那长长的白纱打着皱折旋转,拽在后面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她低头,柔美的下巴紧挨胸前,目光羞涩的慢慢向上抬起;双手捧着的玫瑰花束丛中掩映着她手中的钻戒与胸前项链的光辉。 “红姨,别再诱劝我,我已经无法抵挡。”常夏心底呤着,她只是一个未来没有着落的孤女。 晚间,黑暗的常夏浮现出一个诡秘的微笑,留在上海,并不一定要按红姨的安排嫁给小木。 这只不过是红姨的一厢情愿罢了。慢慢的,可以从红姨家搬出来;慢慢的,摆脱红姨的控制。 第5章 开在心间的花骨朵 (一) 那讨厌的一幕又出现了。两人到上海旅游,是常夏坚持要去上海看看。吴民本不愿意出门,但放常夏一人出门旅游,这在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一直带着愤恨的心思。 在上海的公车里,刚吵完架的两人,常夏扶着车扶手,双眼空洞无物似的凝视前方,车很空,因此吴民的那句话随着空调的冷气渗到每个的身边。 他居然微微笑了,像拍摄电影里的一个镜头,“常夏,你准备闯荡上海,是吧!不知你在上海又准备要睡靠几个男人?” 这句话蝙蝠一般张开脑袋嘭嘭的撞过车顶。车上的人转过目光,似不相信的、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瘦弱普通的女孩子。 常夏后来做梦,梦见她自己在大街上被脱光了衣服,那种羞辱感使她想用无数双来捂住自己的身子。 黑暗中的常夏抿紧了嘴唇,那我干脆做这样城府阴森的女子。 她能那样的女子吗?大概有,但那也需要修炼,常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红姨和小木都在家。“小夏,你帮小木一下,把隔壁的空房杂物清理一下。” 因为小木的一个亲戚在这家房地产公司,红姨家装修时便借用了一下隔壁的空房。 红姨吩咐着常夏后,便进屋忙碌去了。两人打扫完房间后,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见小木一手拎着绿油油的菜,另一只手摸出几块硬币滑到菜贩的手中,一边还不时和这些菜贩们聊上几句,上海话中偶尔夹着几个普通话的字眼,常夏站在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好奇的笑容。 买完菜回来,两人站在门外按门铃,红姨从猫眼里看去,见常夏无袖圆领衫上一圈红色的玫瑰绣花,纤细秀丽的身姿与身穿格子衫的小木站在一起。 她心中微微得意,她为小木找的这女孩子  ,虽然从小地方来的,可无论相貌和学识,也不差。 她看得出,小木并不反感这女孩子。 但她没想到,这女孩子这么快就接近了小木,看不出,这女孩子倒是颇有心计。红姨嘴角边顿时浮现出一个怪意的微笑。 当防盗门打开时,红姨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尽。常夏瞥了一眼笑容在红姨脸上留下的会心、诡秘的余波,心里颇感不安。 红姨的两个女儿都这个周未才能回家。睡在红姨女儿的床上,床单散出凉爽洁净的味道。常夏在黑夜中却不能入睡。 在小木自己的房子收房前,红姨一直让小木住他们家客厅。 客厅的小木应该睡得很香,他们一直像一家人似的住在一起,直到常夏赋予小木“女婿”这个称呼,不致于像红姨担心的那样被另外一个女孩子带走,从此远离这个家庭。 常夏的工作也在慢慢找寻。红姨是个象棋象师,连常夏的未来她都已安排在哪一间的格子里了。 上海,正在分割成无数的磁铁。黑暗中的磁铁正向常夏飘来,常夏已被吸得欲罢不能。 柏贤呢?柏贤的身影已变得模糊了,毕竟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而已,还有两个月来每天晚上的通电话。 常夏休息在家,行动似乎并不自由。红姨也是个导演,监控着拍摄现场一切发生叉戏的可能。 其实她发现她并不讨厌小木,小木对她也不排斥。 “可是为什么这份缥缈的感情却有着一份力量,正在把我从漩涡里使劲往外拨,我已经被拨得头晕脑胀,筋疲力尽。 我脑子里像塞满了乱棉絮和流着黑水的沙子,沉沉的头疼欲裂。天啊,我该怎么办?” 留在上海,就意味着离开柏贤。什么叫离开呢? 她们还从未真正在一起。这只是一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的飘过,而从没有机会真正的相守一起。 (三) 第二天上午,红姨带常夏去家乐福超市。上午的超市,人影稀少,静悄悄的。 在小镇,商品经济并不发达,常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超市,像个商品的宫殿,红姨似要把大都市的一切一下子都要输灌给常夏。 常夏默默跟在红姨后面,缓步其间。 红姨想买把塑料登子,让穿红夹克的销售员帮着从顶上面取下来一把。 红姨仔细的上下察看了一遍,再双手按住登面,重重的往下按压,看四脚是否平坦? 上午,顾客寥寥,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地宽敝,悬挂在货架之间的扫帚、拖把、登子、椅子,各种塑料制品,深色沉静不一。 常夏一人垂着手站在中央,几步之隔的红姨还在摆弄着椅子,这一切都似舞台布景,静悄悄地等待着有人来演出。 她又像是站在海底的水龙王的府里,外面的水声拍岸,超市里的灯光隔着水似的半透明。 突然,柏贤仿佛从这里走了出来,她看不清柏贤的形象,但柏贤的气息是那么清晰可闻,她牵着柏贤的手,温暖朴实,那样的时刻就像深白的桅子花瓣抚在手掌上。 她看到了她未来生活的样子。他们牵着手,走在货架间,驻足看货架上的物品。 那一刻,常夏以她的心灵看到了以后她和柏贤在一起情景。那一刻,常夏清晰地闻到了未来的花香,尽管那花还孕育在时间的胚芽里。 留在这里,尽管她喜欢上海,可她要算计着生活。对如何隐瞒她的那段在小镇众人皆知的历史,红姨一再叮嘱,在恋爱期间,千万不要让他知道。结完婚后,再说,当然永远不知道更好。 如若跟小木结婚,但这世间只不过是多了一对为着结婚而结婚的男女。 她常夏如何竭尽全力的当好红姨的“第三个女儿”,又要竭尽全力的将小木的心完全移过来。她,常夏,有这份心机吗? 另外,在她的家里,她仍然是个孤女。如果她总是无法喜欢小木,怎么办? 她刚从一场不幸的婚姻中逃脱出来。还要把自己的婚姻当作生存的交换吗? 但是你可以留在上海呀?并不一定要嫁给小木。 慢慢的,你可以从红姨家搬出来,慢慢的摆脱红姨的控制。 吴民不是在公车上诌骂我打算依靠男人吗?小镇上的人不是认为你利用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吗?那你干脆把这些话往现实的方向去演绎! 第6章 两人一时无语 (一) 可是,柏贤,这场感情是一朵藏在青色蓓蕾里的花骨朵,我那么渴望将它开出来,一场没有机会绽放的生命过场是多么令人遗憾。 小时候,清晨我总赤着脚去邻居家的桅子花树上探看,那朵花开出来了没有? 我知道我是他心里的阳光,我整个的开在他的心房里,别人视我为履草,可我是埋在他心里的珍珠。 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寒冷、荒凉、黑暗, 在柏贤那,可一到了柏贤那,就如在他的心房里放了一个木盆,木盆里撒满了玫瑰花瓣,她浸泡在芳香四溢的温水里,她会被贤整个的装在心房里。 在那个小小的心脏里,她仍是温暖的,这就足够了。 她忘不了那次跟贤见面时,也不知是第几天才敢抬眼完完全全地看他. 这样抬眼看他的过程就像一直埋着的小树苗芽,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松驰脑袋,一点一点地抬高角度,也不知哪一天,就整个地展开了叶子。 她忘不了两人通电话时,当他说出“莫道不消魂。” 她接道:“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俩人便一同笑起来。 一朵藏在青色苞蕾里的花骨朵,她那么渴望将它开出来,一个没有机会绽放的一朵花的生命是多么令人遗憾。 我要去买火车票,立即就去! 此刻的常夏,听到的只是她内心的声音。红姨的声音早就飘远了。 “超市里东西太贵了,我们还是去自由市场看看吧!”红姨仍把椅子放回原处,转身对常夏说道。 “红姨,我今天想去人才市场探探路,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我已经在人才市场给你登记过了,这个月末有一场大型人才招聘会。你要是在家待不住,就去那边商场看看要不要临时工,赚赚零花钱也行。” “那我就不跟你回去了,那边有几家饭店,我去问问。”常夏说道。 “我陪你去吧!” “不用,反正我自己也要试试胆量。” 常夏站着看红姨的身影消失,心里有些歉疚。 虽然,红姨有时对她颐指气使,但对她还是该有的好:到处托熟人替常夏找工作。 将常夏洗澡换下的衣服,跟她女儿的放在一起洗。 即然常夏来了,红姨想着的也是要对常夏负责。即使这桩婚事没成,也不能害了这个女孩子,毕竟人家是孤零零的一人来投靠她的。 (二) 这几日,柏贤的声音嘶哑了很多,他急迫的说:“你过来?!好,我等你!” 立即就去买票,如果买晚了,常夏怕自己后悔。 常夏已到了莲花地铁口。“我要去买车票,我明天就能看到柏贤了。”常夏心中欢快起来。 六月的上海还很清凉,风不时吹掉常夏的帽子。当常夏弯腰去捡帽子时,风又掠起她的短裙,她感觉自己就像城市荷田中的一片荷叶。 干净宽阔的街道两旁的花丛随风起舞,载满人的公共汽车一辆一辆的驶过。 那些幽蓝色玻璃的高楼莲花似的开在蔚蓝的天空下底下。像长在海水里似的。 车票打出来了,一张火车票拿在了手中,淡红色的纸张,上面黑色的字体,将常夏想象中孕育出的东西在现实中定形,将那些模糊的、脆弱的、摇晃不定的东西都已固定了。 看上海的白领在地铁里上上下下,男子穿着做工考究的风衣,深蓝色的质料里藏着一种光质。 可是,为什么感觉远离上海就像落日黄沙一样让人感到凄茫,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在眼前划过。 爱情是什么,应该是丰厚的物质滋养出来的瓷器,瓷器精美的光泽是可以放在安逸生活里观赏。 可我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三) 一人坐在人民广场,买了些玉米,将玉米散开放在掌心,那些胆大的鸽子就来啄她的手掌,有些酥酥的微疼,对上海的眷念只能这样结束了。 站起来,却不知要坐哪班车回去?站在广场中心,东张西望。很忽然地,在茫茫人群中忽然发现了正向这边匆匆行走的小木。 常夏以为自己看错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他。感觉有道凝视的目光,他抬起头,“这么巧”两人同时惊奇的笑了起来。 “我迷路了,带我回去吧!”常夏解开了拘谨,顽皮地笑着。 “好啊!我下午没课,正准备回家。” “你每天都路过这边?”“是呀!” 穿过人群,小木轻车熟路的带常夏上了公车,小木投了两块硬币。两人拉着扶手,随着公车晃来晃去。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我去买票,明天的火车,我要去福城了!”常夏说。 常夏见他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父母早已过逝,只有一个姐姐。他一直将红姨看作家人。 红姨为他挑选的这个女孩子,他嘴上不说,但也心知肚明。对这个纤丽的女孩子,他并不反感。几天相处,也能找到一份喜悦。 但是,他还不能够说,你留下来吧!两人中间有短暂的空白,不一会儿,他说道:“上海是中国最好的城市之一。” 他似乎为常夏考虑,为了自己的未来,也可以留在这座城市。 常夏点点头,微微的咬着嘴唇:“我知道!” 他能说的,也只能到此了,两人一时无语,看着窗外。 “爱情是什么?”红姨抱着胳膊在房间里激动的走来走去。 红姨的脸似红色的海潮吐着无数粗蛇般的泡沫:“我的婚姻就不幸福,他们家是当官的家庭,婚前他父母给我许诺了那么多,可是婚后呢?一辈子的工人。我根本看不上。可你呢?小木有哪点不好,你居然看不上他?” 常夏缩在床边,低着头:“对不起,红姨!” “你以为小木是垃圾,我才介绍给你,是吗?” 红姨嘴角透出一丝高傲 的冷笑:“他不优秀吗。你以为那些辛苦奋斗的外地女孩子不想嫁给他吗?房子都买好了。 第7章 相见时难 第8章 别亦难 上回讲到在公共电话亭,两人商议常夏是否留在上海? (一) 两边梦魇般的发不出声音,就像舞台所有的表演都已落幕;就像葬礼所有的哀乐演奏都已停息,只剩下落土的声音。 心弦断裂的声音铮然作响,一时间心结冰凉,落土的声音不停的簌簌作响。 “你也这样说,这样说。”眼泪涔涔地顺着常夏的面颊流淌。 抬起头,抿合嘴唇,深深的吸干眼泪,“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让不让我过去?” 回答常夏的却是一片沉默,一片黑色的绒布吸尽了走动的声音。 常夏啪地挂上了电话,动作突 兀,暴烈,失去了她自己意志的控制,像行跑的马突然折断了脖子。 杂货店老板惊讶地看着女孩子抱着自己,蹲倒地上。 “‘啪’的一声声音,就像钉子似的从我的头顶穿到脚后。我周围的空气猛然被吸走了。就像一个做恶梦的人,梦中身子不停的在往深渊里下坠,似乎看见自己挣扎着双手、乱蹬着双腿一直无望的坠下来。睁开眼,睁开眼,醒来吧。” 那一刻,他差点失去了她。多年后提起往事,他仍心有余悸,握紧她的手,喃喃的说:“我差点永远失去了你。” 就像他俩的相遇出于鼠标偶然的点击,她的消失也在那一线之间的电话。 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在那一刹,对方的电话挂上了,嘟嘟的盲音,在那一瞬间,他变成了冰冻的石块,笔直的朝真空的深水里沉去,惊恐的几近窒息。 溺水的人竭尽全力向船板上伸出了一只手,他的一个手指接触到了手机键,全部的求生意志逼到这只手指上,手指撞了过去。下意识的反拨手机。 如若常夏已离开了电话亭呢? 几乎就是在一刹那,“铃铃”声又响了。常夏惊愕的转过头,看着座机,却忘记去接。 “是你的吧。”年轻的店主满是同情地看着常夏,把话筒递给常夏。 最后一秒钟的电话,决定了常夏一生的去向。柏贤说“你过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以后我们在一起吃咸菜喝稀饭。我们都不要后悔。” 为了这句话,在以后的岁月中柏贤付出什么?一个男人一生的承诺。 将近中午时,杂货店老板看见上午那个穿白衣长碎花裙的女孩子拎着黑色的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旁边站着一个妇女大概是送她的。杂货店老板觉得自己象看了一场电影里的故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二)上火车的前一刻常夏回头看着送她的韩姨,她知道红姨的眼里布满了隐藏着的愤意和惋惜。 看着红姨紧抿着嘴唇,直到最后一刻,常夏知道红姨还希望常夏放弃,然而她也知道说太多的话也不再有用,她抿着嘴唇表明她心里有种被辜负的伤害。 其实常夏的心里也是茫然一片,远离上海就像落日黄沙一样让人感到凄茫。 看着白领在地铁里上上下下,穿着质地良好的套装,走在城市繁忙的街头,那曾是常夏在小镇时最高的梦想。现在,转眼,她就要放弃了。 她留在上海,即使做名文员,至少也不用为生计所担忧。从一个小地方来的人,刚到繁华大都市,能有这样的落脚处,她还奢求什么呢?可她,就这样放弃了,奔向前方更茫然未知的未来。 拎着黑色的行李箱被人群拥挤着上车的常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在眼前反复划过。 很多年后,常夏偶然会想起她这段经历,如若她那时就留在了上海,会怎样?成了红姨的第三个女儿,跟小木结婚,过着平静的结婚生子的生活。小木努力,她也努力,过上了上海的中产阶层的生活。也许生活便仅止于此了,这也是大部分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错。 听完整个故事,“你赶快下车,买一张回去的车票。”赵原毫不犹豫地说道。 毕业于浙江大学计算机系,学理工科的脑袋思维缜密,逻辑性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就在我面前沉下去。”萍水相逢道出来的话更加赤裸裸的真实。 可常夏还是留在了火车上,沿着轨道继续行驶。 “有一种感觉阻碍了理性在我心里的进针,在红姨的家里,我永远是个孤女。我要费尽心思的拥得红姨的疼爱;在小木面前,我更要遵照红姨的指示,遮掩我破碎的历史。我将永远戴上一个着深思熟虑的面具。” 可是,比起生存的艰难,这点点委屈不就如湿地上一只虫子吗,随便踩上一脚就把这只委屈的虫子除掉了。 唉,我常夏无法成这样的女子。 “可一到了柏贤那”她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就如在心里放了一个木盆里,木盆里撒满了花瓣,我慢慢的坐下去。我浸泡在芳香四郁的温水里。 我会被柏贤整个人的装在心房的温水盆里。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就是这种多少有些空幻的感觉形成了阻止我放弃柏贤的最后屏障。” 瞧,她又走神了。赵原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气。虽然大家都是同龄人,怎么看她,就像个不谌世事的小女生。 她发起呆来,可真不知身在何处? 看着这个小姑娘呆呆傻傻的样子,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啧啧咂嘴:“这小姑娘网恋,不要给骗出去卖掉了。” 转而对常夏周围的三个年轻人:“你们谁留个手机号码给她吧!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打电话呢?”赵原犹豫了一下,在常夏的本上写下了手机号码。 出站口时,柏贤并不知道常夏夏身后还跟着三个善意的密探。 柏贤穿着“五一”时常夏夏给他买的青蓝恤衫。常夏夏羞涩的朝他笑笑,低下眉眼。 常夏上身一件简简单单的白恤,下身一件淡紫色碎花的长裹裙,羞涩的微笑隐隐在她的亮晶晶的眼中和唇间。 她缺乏现代都市女郎的那种凌厉和干练,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小镇小家碧玉的淡雅秀曼。 柏贤一手接过常夏夏的行李,一只手揽过常夏夏的肩膀,然后侧过头,痴痴的看着常夏夏微笑,一面用手抚摸着常夏夏快垂在肩上的头发。 “野有蔓草,零(降)露团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第9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9章   上回讲到两人在车站碰面。 (一)常夏被搂在柏贤的肩膀下,向那几个正在做鬼脸的“密探”摇摇手。 多少年后,常夏夏回忆起那一刻,仍觉得美丽极了,就像北极天空上的纯净银河;就像清香洌世间少有的香熏。 这时,你美极了,明亮的眼睛。红润柔软的嘴唇上含着的笑容就像水晶里悠悠的波纹。 常夏夏终于来了,也许原本平凡的爱情,因为种种阻隔才显得如此美丽。 他说他永远记得那月那日。那天她的样子。一头齐耳的乌发,上身穿着一件素白的 白恤 ,下面一件碎花淡紫色长裙。淡雅秀曼。天上仙乐。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二) 月下红娘把一根线系在一个人的衣袖上,拉着这根游丝穿行去寻找世界上的另一个人。 要穿过多少河流,多少条街道,多少个城市,多少条铁路,几乎在还未到达时这条线便 断了。 所以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曾遇到自己的爱情,遇到自己遗留在这尘世间的另一半。 她们遇到的只是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婚姻。 也许每个个体离开母体后心间也许都藏着一丝寒冷,等待着那个最后到来的人给自己融化。 常夏似乎等到了那个最后到来的人。 可是在等最后的那个人到来之前,她犯下了多少错误。甚至差点永远失去了等待他到来的机会。 在认识柏贤之前,常夏的黑暗故事,从头说起,还需要把琴弦拨回几年前。 这天, 在夜晚寂静的大街,下夜班骑自行车回家的吴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立在路灯下,路灯在她的脸上打下了落寂苍芒的神色。 他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夜班,连接几天都能看到这个女孩子。 有时她低着头踯独行,有时靠在等公车的栏杆上,茫然的眼神似幽暗的胡同。 就在刚才,在单宿里。“走吧,跳舞去。”春珊和恩灵打扮得美美的,前后镜交错看自己的妆容,俩人打算结伴去小镇上的舞厅跳舞,只见常夏缩在自己的桌前,只能看到她沉默的背影。她俩相互瞥了一眼,各自拎着包,出门了。 宿舍里的她像是一棵得长在水边的孤寂水草,缩着细瘦的脖子。 所有的公共活动,常夏都提不起兴趣。她又陷入了抑郁状态。 她一人从单宿走了出来,茫然得晃荡在街上。 小镇的楼房是山上高低不同的树,在寂静的夜里默默无声的垂落着。 一条寥落的柏油马路,凝固似的干干净净摆在那儿。偶尔一个匆匆的上夜班的背景,将小镇显得更加邃静。 在一个十字路口,唯一的两盏红绿灯在间隔着交换着睁闭眼睛。 一睁一闭,常夏都不知道自己已落在小镇多长时间?一个月?二个月?半年?怎么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他,未婚男子,在公众场所,留意似未婚的女子。 他依稀记得,几天前,在图书馆的阅览室,见过这个女孩子,站在座位上弓着上身歪着脑袋急急的翻着报纸。然后又歪着身子在报纸下面抄着什么。总让人感觉有几份怪异。 这时,她的寂寞,谁都看得出来。他判断她不会拒绝,晃荡在街上的她就像一间敞开的屋子,谁都可以随意进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送你回去吧!”他推着自行车靠近说道。 常夏停在那,一个吸了寂寞悲伤的人,看着这张陌生带着诡笑的面孔。她心中反而有种轻松的解脱,苍茫大雾的原野里终于走来了一个人影。 两人沉默无声地走到单宿门口,临道别时,“明天请你看电影好吗?”他说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她这个夜晚游荡在街头的游魂,中了女巫咒语似的。 (三) 上回讲到吴民把在街上游荡的常夏送回,并约她看电影。 “在黑暗的夹道里,我撞上了这个人。就像在下雨天的时候,奔跑在湿漉漉的过道里,走廓的尽头挂着件雨衣。仓皇无助间我就把这件雨衣套在了身上。” 穿一件蓝色的背带裤,脖子上扎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黄底围巾,更糟糕的是头上戴了一顶红绿相间稀奇古怪的帽子,她把所有能看到的、自以为美 的,都一股脑放到身上不同的部位去了。 她打扮成这样,还自以为美,对路人投来的目光目不斜视。 在电影院门口,他远远地看到她这副怪猴似的打扮,他扯着他的嘴角歪了一下,算是笑了,然后又仓促地从嘴角跑走了。 “老农”他在心里鄙弃地说道。 对刚脱离农村的常夏,他心里还保持着一种做为城里人的骄傲。 常夏看到电影院门口的他,则羞涩地笑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西服,下身牛仔裤,相对于她的土气,他是城里人该有的斯文及干净。他从小,城镇户口,血统纯正,对这样乡村上来的“杂血”城里人,骨子里总有些瞧不上。 看完电影后,月亮从垂柳成荫的间隙里露出淡淡的芽白,空气中似乎有种粘稠稠的液体,浓浓的令常夏也不想扯断。 他又邀她去他小区坐下。 常夏不作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他知道这只“流浪猫”的不抗据。 “走吧。”他说。她也跟了过去。 走在路上,垂柳依依,花坛月季花芬芳迷人,这一切,像是让人喝了晕晕欲睡的、稠厚的液汁,两人上了楼。 (四) 这是一个幽静的小区,他父母给他预备了一套结婚用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单位分来的,象征性的给些钱。这是大国企的好处。 清清静静的一间小屋子.被他收拾得异常整洁,淡蓝色的窗帘掩住了外面的灰尘..靠墙角立着一张书橱. 橱里的书整整齐齐立的像手脚毕正的的士兵.桌子上除了一个茶杯,别无它物.茶杯里一把铮亮的长勺子.淡蓝格子的床单已经半新不旧了,然而拉得笔笔挺挺. “.我不想走了”,。这小小的房间似乎就像是一份蔚蓝的海水被四四方方地勺下来放进了一个宽敞的盒子。 她安静的卧在这海水上,身上盖上了白色柔软的羽绒背;.这静谧的房间有一种令人迷糊的吸引力。 在空气中定飘浮着肉眼看不见的生物.穿进她的鼻孔,游进她的灵魂。 可是,这房间里有他这个人。 常夏看到他扯在脸上的笑容。看到这笑容,她知道他实在不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甚至有些丑陋,满口的碎牙,而他又竭力想掩饰便使他的笑容显得鬼鬼崇崇。 她尽量使自己忽略感官上接受陌生人特性的不适感。 第10章 一起跳楼 第11章 差点消失 上回讲到要跳楼。 (一) 常夏看着窗外,远处楼房间的行人寥寥,天际卷白云,窗户下面的草若有若无,细细微微。 “我们一起跳吧!”夏目光散乱的诱惑着吴民,人生充满了梦想,却总是是滞淹于此,脖子上总套着解不开结的绳,那根绳随时被别人拉紧在手。 一片轻轻的羽毛,一瓣漂落的花瓣,一双想飞的蝴蝶翅膀,跳下去,从窗户上飞走,永远离开这里。不再有让人厌烦的没完没了的争吵,不再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制。 对面楼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常夏先把手头的包扔了下去,包跌了下去,重重的垂落声音,颠跳了几个跟斗后摔瘪了般趴在地上。 常夏害怕住了,不是神话中的飞翔,是现实中残酷的死亡。一阵憎恶,这就是死亡。病房里,夏天经常目睹死亡,呼吸再也不能从死者的 鼻孔穿中,胸膛像木板一样缰硬起来。 常夏经常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这具消失了知觉的躯体,特别是它的嘴唇,它死白的嘴唇再也不会张开,它再也不能说笑。时光不能倒流,死就是永远死了。它马上就要入归火炉,化作一缕轻烟,剩下一堆残渣。 观者阴郁无言的沮丧,家属团团的围住床哭泣。这就是死亡,不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死,因为,她还有还魂,可常夏一旦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愤怒的敲门声,咚咚咚,伴着老年男人的怒吼声:“你们在干什么?” 常夏顿时从刚才病态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像只醒了的困兽窜到栅栏处:“伯伯,阿姨,帮我开门,他不让我去参加朋友聚会。” “这孩子,怎么回事,常夏要去你干吗锁住人家。”阿姨生气的在外面推着门,夏在里面应着拉着门。 “开门,你这畜生,哪有这种事,你要不要让我拿斧子把你的腿敲断。”伯父怒斥着,继续嘭嘭敲门。 门开后,现出满脸泪痕的夏和倔着脑袋霉着脸的男人。“孽种!天天给我丢脸!”花白头发的伯父一跺脚,在房子里一分钟也不肯多停留,就和阿姨下楼去了。 这充满耻辱和痛苦的躯体。还在回荡着她刚才的哭喊,从高高的八楼窗户向下扔东西,尖哭着:“我们跳楼吧,跑楼吧。”人生充满了梦想,可是竟然搁浅在这里。 楼下的邻居们从窗户里探出头,可谁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吴民脸色苍白的站在房间里,嘴唇颤抖着。 吴民父亲开门后,她轻飘飘地下楼了。 走过医院,路过医院的急诊室,正好看见一个已经死了的年轻女人躺在抢救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旁边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用手抚盖着她圆睁得可怕的双眼。 手掌抚过后,她的两眼依然睁得可怕,不甘心的带着已经死亡的绝望看着这世界。 年轻的女孩子哭着扑向旁边一个老年妇女的怀里。一群人在旁边议论纷纷,叹息。好像夫妻间因为吵架开了煤气而自杀。 常夏恍恍惚惚站在那了,“我是不是也要这样了。我才二十岁多一点“ 在她二十一岁时,差点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这样吵了几年,从她的19岁吵到了25岁。 (二) 可常夏在这样的年龄里却做了多少扼杀许多未成形的无辜生命的罪恶。 几年后,无数个夜晚她依然在恶梦中醒来,梦中无数的小手扑向她;或者她被一个面目铮狞的疯子绑了起来,周围全是黑色的浓雾;或者她伴着浓黑的黑块无止境的向看不见的深渊坠落。 她仓惶从梦中逃跑醒来,紧紧的搂着贤,嗯嗯的压着喉咙叫不开嗓音、嘶哑的呻 呤。 柏贤沉在他朦朦的睡梦中,不自觉的习惯性的用手拍着常夏的背部,一边嘴里发出“噢噢”如哄小孩睡觉的催眠声。 一会儿,他又回到了睡眠。她脑袋紧紧地贴在柏贤的胸膛上,借助他在浑浊中的呼吸,和他心脏的跳击声,她慢慢回到阳界。 即使那时常夏知道她将会被放在地狱的火上慢慢剪烤,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咬着牙,她依然会说:就这样。 最后一次的吵架。回到单宿后。第二天上午,常夏突然捂嘴弯腰奔向水池,一阵恶心冲上来,她一只胳膊扒在水笼头,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池里。半天她才缓过了劲头。 是谁在念得魔咒?她明明吃了避孕药,可为什么,却又怀孕,难道避孕药是假的? 不可能。避孕药是她从医院开出来的。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抬起了头,眼里满是被怆出来的泪花。她看着吴民,吴民也看着她,“天啊!”吴民喃喃的说。 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悦。 他是独子,家里早在催他结婚。“你不能给我们家绝后,快点有个孩子。有个孩子就好了。”父亲说。 母亲也在连连叹息:“你俩这样吵下去,何时是个头?比你谈恋爱晚的,都结婚了。” “那有什么办法?她早从医院开出了避孕药。”吴民有些烦躁。 “是不是小白药丸?”母亲问。”是的。“吴民答道。 ”明天我去找下我们诊所的王医生。“母亲说。 第二日,母亲偷偷把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白色药丸瓶交给他,说道:“把这些药倒在她那个瓶里,别让她发现了。唉,作孽啊。有什么办法。女人有个孩子就安心了。不安心也认命了。” 看 样子,母亲给 的药丸真有效果,不是避孕,而是来了孩子。 “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它来的那么不合时宜。难道要让这个不成形的小东西来决定我的命运吗?不,我不甘心。” 想起小时候有次放学回家,屋后的小厨房里传来争吵和说话的声音。她探过头去,只见父亲像只红冠公鸡,僵坚着脖子站在厨房中间。 而母亲在灶下往灶里添加着柴禾,母亲多瘦弱呀,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躲缩进了锅灶里,只有灶火的红光映着母亲单薄的肩膀。 父亲的脚下流淌着一地的碎鸡蛋,翻倒的抽届残暴的压在破碎的蛋壳上面。定是父亲又喝多了酒,又为了无中生有的理由责骂母亲。 估计母亲只是轻轻的反驳了几句,父亲就像黑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一样从柜子里抽出抽屉,把满满一抽屉鸡蛋掀翻在地。 常夏害怕的缩在门后面。母亲在很多年前就已忘记了哭泣,只有着呆板而沉默的面孔,机械的往灶里添加着柴禾。 “难道他要像我小时候一样,听着父母的没完没了的争吵,躲在被窝里害怕得瑟瑟发抖?从他一睁眼,就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丑陋。“ “即使我亲手掐死十个孩子,我也不愿意有个孩子出生在我们中间。” (三) “这只是他播入我体内的异物,这个生物与我 没有关系。我情愿毁灭它。而不让他将来控制我的生活。” “留在我体内的是什么,是一截蚯蚓,是一把破钉子,我要把它拿掉。” “两个人的灵魂从来不曾相遇,但生物分子却相遇了。 ” ”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充满了怨恨。这个小小的生物变成了一根铁链,会套在我的脖子上,整日把我拴在他的脚边。” 第12章 你的眼如此冷漠 第13章 一滴滴殷红的血 第14章 残花败柳何去处 第15章 “锦瑟年”的出现 第16章 荆棘鸟 (一) 在夜深十一点钟时,常夏接完班后,苗条的身影在病房里巡视一圈。白色的护士服两侧束腰,显得亭亭玉立。 头上燕尾帽,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如果燕尾帽在额顶上有些松动,便在额前别上一个彩色的小夹子,给白色的帽子增添一些生动的色彩。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白色的装束,映衬得脸庞很是洁净。 巡视完病房,回到护办室后,常夏将治疗室的木制药盘端出来,放到办公室上,她坐在桌前,一边看着治疗本,一边将一小药盒里的口服药倒在手掌中,一粒一粒核对起来。夜间的灯光在她身上打下了一层宁静的色彩。 这时,电话铃响了,往常那在深夜里响起的令人生厌的电话铃声,这时,在常夏听来,便像唱歌一般。 她急忙拿起电话,“喂,你好。“”上班呢!“”上班。“一些简单的话,似乎百花丛生。 但不可能接太长的时间,因为,有时,外面的急诊电话需要打进来;有时,会有病人家属来敲护办室的门,拿根棉签或被套什么的。 所以,在这短暂的宁静里,这短暂的五至十分钟的通话时间更显弥足珍贵。 有时聊着,Bluesong会忽然问:“你睡着了吗?”常夏就笑起来,感觉两个人是隔得如此得近,隔着话筒似乎能感觉彼此的呼吸声。 “你该睡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总是以这样的话来道别,在这样的夜里。 放下话筒后,小镇护士常夏把灼热的脸庞贴在桌子上凉一下,看着窗外黑漆沉睡的天空,她的眼睛明亮的可以当天空上的晨星。 在与网上Blue的相逢如在荒野里升起了一朵诡异艳丽的花。常夏纵情地嗅吸着那朵花的芬芳。这样的夜里,是的,她已经感到这种强烈的美丽了。在茫茫人群中,他们忽然遇见。 几年前常夏看过一本澳大利亚的小说《荆棘鸟》。主人公麦琪的爱情命运深深地打动了她。 女人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生所有的东西,而男人却不。在通话中他说正在看英文版的。她不相信地问:“真的?”因为在那个小镇上,还从没有人能看英文版的小说。 篇首有句话,曾经那么让她忧伤,而现在她却记不清了,她让blue翻译给她听。 于是,Blue便用英文读了起来,在电话里,那种沉荡在夜空中的声音是那么遥远而美丽,此后一直在是回忆的通道里反复盘旋。 大意是传说中有一只鸟,一生中只啼一次。她把自己的胸脯倒挂荆棘上,她的绝唱是世间从没有的美丽。女主人公麦琪就是那只鸟,为了片刻的美丽,几乎等待了一生。 常夏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那只鸟,一生只啼一次,这在夜里的虚幻的美丽。会有那么一天,在茫茫的人群中,他俩猛然相遇,在周围疾走的人群中,他俩驻足凝视,她的乌发红裙都为他飘扬,身边时光如桃花花瓣落下。 (二)网吧里的“菊女”见常夏穿着一件红色的束腰短外套,一条真丝短围巾系成花的形状,开在胸前。像是在人群中飘过来似的,她带着满脸的春风笑意,看着“菊女”。 “来啦!”“菊女”打着招呼,她羡慕而略嫉妒的看着常夏。与常夏相比,她的黯然装着,简直像是花颜蒙上了灰尘。 常夏看起来,神彩奕奕,,生活的激情和欲望,像是有火苗在她的身体内燃烧。 常夏在“菊女”旁边坐了下来,网吧里坐满了人,常夏低声说道,她很可能会去看一个网友。 “菊女”立即反问道:他为什么不来看你呢? 常夏更小声回答道,他说他很忙。其实常夏也知道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她是愿意的,是她,想从网络的深水里跃到现实的陆地上来。这一跃中,不仅有着对爱情的希翼,更负荷着人生方向的改变。 谨慎的“菊女”继续低低劝道,真诚而伤感:“世间有些事情,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保持朦胧的美比较好,否则,你会很失望的,连最初的拥有都断掉了。” 她想起了她自己,她的咏诗对答,让那男子好生羡慕;寄过去的黑白照片上,她长发被风吹起,美貌如仙子;电话中她的声音也是甜美脆润。 然而现实中,她只不过是替人看网吧的女子,连份正式工作也没有。她永远走不出这小镇。见了面只会以徒然的失望而告终。 于是,她走到了宗教那儿。 然而常夏却不这样想。一旦关上了屏幕就什么也没有。任是再温情浪漫的东西,在深夜里也只剩下寒冷如冰的熄烟。 她不要虚幻的精神池地的安慰,她只要现实,哪怕这现实被踏上一脚后,破碎了。 这就是常夏与菊女的差异,她是一个会行动的人,而不是仅停耽于幻想中。 (三)听到小镇护士常夏打算过来,blue沉默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道:“我很忙,过几天,还要去进货;进完货后,还要准备考试的事情。这样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常夏握着话筒,禁不住失望地发抖。其实,他的话,已经很明显,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通了几封信后,他知道了常夏的处境后,便退缩了。她只是他众多网友中的一个女子。在他单身的抽屉里,放着众多女网友的照片。 抽屉不用上锁,单身的他自己独住一幢屋子。有着优裕的经济条件让他精挑细选。 与网友见面,是一种愉悦和风流。 但挑一个结婚对象,与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一件谨慎的事,他不肯轻易迈出。 可男欢女爱,身体的欲望他不会掩饰。与网友会面,深夜里身体相拥,在他也是平常的事。这是男人身体的本能,之后便是遗忘。 在看了常夏给他的信后,他犹豫了。常夏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在那个封闭的小王国里,她在建着她自己的精神城池。 第17章 心灵的呼唤 第18课 点上”锦瑟年” 第19章 一块钢的锤炼 第20章 新生的挣扎 (一) 这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晚班回来,走到单宿铁门时,却发现整个单宿没有一点光,黑漆漆 ,阴森森, 像 个地洞,又像是中世纪的幽黑城堡。 她摸黑打开门,摸黑按开关,没反应。单宿停电了,连根蜡烛也没 有。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此刻的孤单,多希望此刻有个人,站在那修电,她站在暖洋洋的灯光下。 她只好重新走进淫雨里找人来修电。 搞好之后,已经半夜。躺在床上,黑暗中又传来火车铁轨撞击的哐啷声。 “你在哪里?”常夏问。 blues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默不回话。 “你干吗去?”她只好追问。 “我去唱歌去。” blue这次回答了。 常夏笑了起来。坐着火车去唱歌,对,我们都去唱歌。 梦顿时醒了,没有手机,没有火车,又是闹钟的滴嗒声,在梦里撞击得如同铁轨的声音。 常夏打开灯,才凌晨四点。坐起,靠在床头,总是在深夜中醒来,睡眠就像一块破布,遮不住寒冷的身子。 “我要去唱歌。”常夏想起梦中blue对她说的话。这到底预示着什么。有一个声音已经突破了她潜意识的关口,来告诉她了。 “对。我要坐着火车去唱歌去,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压抑闭塞的地方。”常夏这时下定决心,要依靠她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定会离开这里。 那个地方或是清洌寒冷,或是明媚的阳光照在湖泊上。那个地方在哪里,她也在寻找。 护办室里的常夏眼睛空朦的盯着眼前的那一个地方,写着病历的笔头不知何时早就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嘻笑的声音,眼睛上方出现了同事小庄鬼精的脸:“你怎么发呆了!” 常夏顿时清醒过来,她的魂魄从几千里外的遥远回来。她没走远,她的身体还停留在这儿。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庄笑笑,低下头继续写病历。 可没过多久,同事们又发现了常夏陷入了一种幻想状态。 她写着字的笔悬空在那儿,眼睛上抬,似看着窗外的一片天空,而那空朦的眼神不知是游离到哪里去了。 “你看,你看。”她们互相推推身体,用手指指常夏,呶呶嘴。常夏对这一切毫无觉察,她依然七魂出窍, 她嘴角浮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坐着火车唱歌去。 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她要去济南,那是李清照的故乡,离这个小镇应不算太远,最重要的是,那离blue也不远。blues是有着符号的虹,是常夏离开小镇的温情梦幻。 “我来了,blue”她眼睛晶亮,嘴角含着梦幻般的笑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二) 医院门口更是廖无影,常夏一人站在那,凝视着医院大门右侧的IC卡电话亭。 她还是要打电话。只有打给blue。尽管他也很多次拒绝,可是,那是她生活中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中的唯一一个身影,那是未来的一个美好指引。 在她身陷绝望时,她无法忍住用声音去触摸未来生活的形象。 她走到第一个话亭边,坏了;她又换到第二个,还是坏了,话筒垂到地面。她走到最后一个话亭,拿起话筒,里面却传来一个中年女子与一个男子的声音。 常夏挂上电话,想了又想,又拿起来,除了这个话 筒里能自动播放声音的电话亭,已经没有其它了。 这真让人奇怪,拿起话筒,就像在听广播剧似的。这哪里来的串线,免费来给别人表演无休无止的广播剧?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小时,常夏已经等得没有生机了。 最后话筒里总算安静了。常夏已经冻得不行。 再拨号码,嘟嘟的占线声音。这个叫blue的人,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不想接到她的电话,可他,却是她通向外界的唯一幻想。 她不奢想做他的女朋友,但至少,给她一丁点温暖和企盼,那通向外界的寒冬萧瑟的前方。为了打这个电话,她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 最后电话终于通了。“喂!”blue非常冷漠的声音,他也许,早就不堪重负了。 这个网上认识、还没见过面的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要他给她怜悯,给她温暖关怀,给她希望,他吝惜的感情里怎付得起?他感到的只有厌烦。 在风里冷,常夏的手冻缰了。她挂上了电话,抱着自己,蹲到地上。一排一排的IC深蓝色电话亭,在天底下,像被冻伤的苔鲜。 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原始森林里,一只饥饿的小松鼠,在这几个苔鲜石块间跌跌跄跄,想寻找可供果腹的精神食物。她扬起两臂,小心翼翼的想平衡住身子,却又重重的摔了一跤,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只是她支撑不去时,一个温暖的幻想,可这也要破灭。 (三) 商店关门,街上冷清,空无一人。过节,别人都在自己的屋里团圆,谁会来街上游走。 她回到了小屋,小屋毫无过节的气氛,死灰一般,古墓地地气息,将人埋没。关上了门,向网吧方向走。 “菊女”没上班,开着的网吧廖廖几人,看起来像个空潭。 她复走出来,一人走在空旷的街头。心被冻死了。街道似走不到尽头。她逃回了屋内。屋内又似个坟墓。 夜幕终于降临了。这是个漫长的夜幕。下起了雪。雪在眼前漫无边际的飘。雪在心间漫无止尽的飞。 外面雪花飘扬,单宿的房间里有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双膝弓起,膝盖上放着一本笔记本。她趴在上面写着什么。 “李白的举杯 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我此刻,唯有日记本。空白的纸,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日记注定会给陪伴我渡过一生的那个人看,因为不管他出现的有多晚,不管他的出现是在以后怎样的一段日子,我都让他分享我此时心灵的痛苦。我此时在十字路口的心灵上的彷徨挣扎。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心灵不再孤独,才能够有力量支撑着我沿这条痛苦的路走下去。” “未来的自己在旁,看着这段生活的努力与挣扎。不要倒下。一定会有人从远方坐车来看你。在茫茫人群中,我们会突然相遇。彼此惊喜地朝对方奔过去” 她坐在床上握起了笔记本,就像松鼠缩起来抚慰着自己的尾巴。 “行走的决定让我只能与过去告别;是新生的挣扎,让我只能握住去皮断骨的伤口;扯着过去的枝枝蔓蔓的痛,是理想的剔透让我不顾一切的往前走。” 第21章 桃花源外面的世界如何 上回讲到下雪时,常夏一人在屋子里写日记,“我的日记注定会给陪伴我渡过一生的那个人看。” (一) 晚间,菊女终于打开网吧,让常夏过去。屋内关着灯,可以看到暗色的玻离门外面雪花的飘影。 坐在黑暗中两人说话都不多。blue并没有出现在网上,也许他正在和他家人团聚一起。菊女相约的网友也没有来。 最后,空荡的网吧里仍然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女孩子。 两人的聊天断断续续。“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 她俩又回复到以前的话题。常夏则对她说她想自己改变命运。她需要一份支撑她走出小镇的爱情,彼此支撑,彼此温暖。 菊女则说她在宗教那找到了安宁,她剩下的执着将属于宗教的。“主是无所不能的。”她说。 她俩面面相视,常夏感觉她们中间已有一个圈,一个在圈里,一个在圈外。 常夏告诉菊女说,在上苍面前个人的努力其实是可笑的,可作为一个凡人还得去努力,哪怕这种努力的最终是以一种悲怆的结束。 最后她俩象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对生命过程的理解不一样吧。 那此刻,她俩沉默忧郁的坐在网吧里,玻璃窗外飘过雪花的飘影。雪花正飘向孤独酣睡的大地,她们充满着青春的激情忧伤的孤寂生活,仿佛已经超出了她 们忍受的极限,整个天地间都是那样沉默忧郁。 (二) 网络中的王子先生迟迟不来到。常夏在宿舍买了一堆考研的书。在上班之余,已经陆陆续续地啃完了。 “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的事。可是,当我每日像老僧打座般看书,青春却在无情地逝去,这样的努力又有何意义?”常夏用手托腮,苦苦思虑。 常夏把右手手背放到唇边,用嘴唇轻轻抿咬着手背上的肌肤,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好似有人沉思喜欢吸烟般,她继续在那沉思:“当有一副疲惫衰老的面孔时,还会再拥有爱情吗?” 常夏已经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爱神只会来敲年轻娇嫩的女子窗户,一个又丑又老的女子,只会被人嘲笑成心里织满蛛网的巫婆,爱神丘比特是懒得射出这支箭的。 想到这,她在单宿无心看书,叹息一声,放下书本,带上宿舍门,在阳光中走上街去。 身边有热闹的人流,走着的人相互说话,嘻嘻哈哈,相互搭肩。走在人群里的常夏有一种孤单萧瑟的美丽。 等待中的青春的寂寞,青春像热烈的大红玫瑰花瓣在她身边飘落。 忽然,她在街边站住了,眼望处,一家商店的橱窗,一个塑料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来黄色的夹克衫,那件米黄色的夹克在阳光底下闪着一种柔和温情的光芒。 常夏情不自禁的蛰了进去,把夹克衫的袖子抓到手中,慢慢摩抚。 又围着夹克衫慢慢转了几圈,“我喜欢看男孩子穿夹克衫。可是,我的爱情在哪里呢?在这个北里小鎮上,永远不再可能” 这样想着,常夏不禁黯然伤神,驻足默默凝视着那件衣服。 见一个女孩子对这件男式夹克这样感兴趣,一定是打算买给她男朋友的,中年男子店老板笑眯眯地踱了过来:“想要吗?” 常夏顿时清醒过来,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红了脸,低头转身慌忙走了。走到店外,仍不禁频频回头,那件夹克衫,在阳光底下的橱窗里,那是爱情的爱芒。 (三) 夜间。“谁?”常夏警觉。“我”。吴民回答。他又来了。就像夜里出行的狼。 “你走”但屋外的吴民显然不打算走了。听得那声音,仿佛一只狼守着牧人的账蓬。常夏知道他没走,也不出宿舍, 吴民说,“你以为你天天去网吧,天天在网上聊天,想出去,别人都不知道! 。不行就回来吧,我们结婚,这是最后一条退路。” “不,我决不回头,我不爱你。我一走了就不再回头。”常夏在心里说。“我情愿给人当保姆,也不愿回来了。” 天亮时,吴民终于又走了,外面没有声息。终于安静,常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常夏必须行动了。“外面”的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常夏就像“桃花源”里的人,要穿过一个隘口,到达有高楼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和汽车的现代社会。 因此,她还需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得咨询下正在“外面”生活的人。可是,她认识的“外面”的人有谁呢?blue显然不行。她想起了有个叫“秋水”的网友,好像可以。她找到了以前聊天时他留下的手机号。 回忆与“秋水”的聊天。“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给人感觉好像是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在小镇上的网吧里面,好友上线的咳嗽声,要求加入好友的吱吱声响个不停。 “你好,可以与你聊天吗?” 每次一听到QQ上线的响声,常夏还是忍不住激动 不已.收到聊天信息的叽叽声,常夏手忙脚乱.简直像接受天外来信一般. 常夏双手点击鼠标不停,接受着天外来客投掷下来的花蓝。 要求加入好友的吱吱声响了。 常夏抽空看了一下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年龄不大,比她还小三岁,根本不予理睬,关掉了。网上聊天都像是挑选未来老公的侯选人,比她年龄小的男孩子不受青睐。 “你好,可以聊聊吗?”  第二次又这样。 常夏想这人真麻烦,怎么不知趣呢!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不喜欢跟小男孩聊天”。 未料到这人大受打击,勃然大怒:“我不是小男孩,我是男人。” 后面上线,对方发来一句话: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美!” “谢谢,一个朋友帮我起的。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 花院,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我也喜欢古诗词,我还记得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嗯?!”这遂引起常夏兴致,“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个药厂做销售。”“呵呵,我俩还在同一个生产线嘛!我是医院的护士。做销售的可是八面玲珑哎!”“惭愧!” 后来那个叫网名叫“秋水”的人就下线了。他只是众多网友中的一个。 但现在可以问他吧,应该不会像blue那样冷漠拒绝吧。 第22章 想去唱歌 第23章 天上的云 第24章 夜宿何处 第25章 初识中介 (一) 早晨的步行街还空无人影,清风拂面,街道两旁的小花盆里,养着肥肥的嫩黄的小花,嫩黄色衬着街道地砖清朗的褐色。 常夏时而驻足在街道中间,茫然,她该去哪里?穿过街道,前面是哪里?她不知道.后退回去,那条路在哪里? 在小镇,她的住处离上班的地方,只有几分钟的距离。在她的头顶上,顶着单位厚重的天空。她们看似一个人,其实有单位的无形影子一直在跟着她们一起移动。 现在,她从单位里剥离了出来。 踯躅在街头,偶尔看到一、两个拎着包的身影匆匆的从身边掠过。生存的压力和孤寂使凉爽的晨风像结了冰,每吸口气,都使心脏像受了挤压似的痛。嘴里也像结了冰,急切的想找着开口说话的人,可是,无人跟她说话。 她似乎只有不停地走,才能支撑下去。 直到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看见一个沿街的小门面,一块小黑板大小的破旧木板立在门口,上面驳脱的粉笔字,歪歪斜斜地写着房子出租等。见有人过来,男子殷勤的迎上去:“租房呢!” 常夏一脸茫然的表情。昨天下午,听庄庄说,如果她想租房,可以去小中介看看去。 常夏还是第一次听到“中介”这个词。这绝对是个新名词。在小镇王国,哪有什么中介呢? 八年之前的毕业分配,常夏们在夕阳落山时踏进了单位的后院,安排好的单宿早已在静等着她们。 从此,就好像走进了人生的大宅院。从单宿走向单位的住宅区,常夏现在才知道这条路温馨的如同行走在温泉里。 单位要给房子住,就像要发工资一样天经地义。大城市里的工作,原来是不安排住的。 那现在,常夏所看到的这个应就是“中介”了。 男子让常夏进屋,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告诉常夏说,看房要交五十元中介费,包她找到满意的房子。 还好费用不算高,大概对于常夏这样的人,中介骗她都觉得有些不道义了。 尽管有些不舍得,不过,常夏还是很快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的整钱,这颇似入乡随俗了。 交了钱后,男子给了常夏几个电话号码,让常夏自己看去。 (二) 常夏一天未吃饭了,疲惫也不知道饿的滋味,只是晕车地想吐。哭也哭不出来了,是那种巨大的孤独感,甚至没有人能够与你说上一句话。 在小镇,走过一条街,永远,这条街似乎都在原地等着你。 而城市,就像一个旋转魔盘一样。是排斥,在常夏的心里,疯狂地排斥周围的一切,那么多的车,那么嘈杂的车和人群。 常夏完全迷失了自己。城市是个可怕的机器,吞没着她。 “回去吧,回去,何苦在这里?心里无定,工作无着。出来后哪有什么壮志,连住处的事都搞不定。” 到黄昏时,联系了纸上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房东告诉她坐多少路车。 公车里廖廖无几人,似乎近郊区了,可以看到公车外大片的田野。夕阳金色的余辉在车外越来越淡下去,暮蔼笼罩着昏昏欲睡的移动着的公车小岛。 黄昏似乎在与路边的灯光拉拉扯扯,终于在灯光中暖昧离去。常夏被脚下的板块移动着,一个陆地与另一个岛屿莫名其妙地吻合,然后又移动开来,搭靠在另一片山川野泽里。 常夏猛然惊醒,该下车了。 找了个小店的公用电话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告诉她该走哪条路,可她在小店前前后后窜了几遍,都没有找到房东所说的那条小路。无奈再投一元硬币打电话,房东也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找不着路?两人再把站台核对一遍。原来,常夏下错了站台。 常夏呆立了片刻,然后又重新等车。下车后再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吱吱唔唔说就在她刚才坐车之际,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顿时嘤然无声。在房东仓促挂电话之际,常夏都忘记了痛骂房东。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痛骂房东一顿,她只是弱弱地挂上了电话。 倚靠在路边的一根柱子上,曲叉开的双腿和柱子一起支撑着筋疲力尽的身躯。一个精致的小包从垂着的手上无力地挂下来,那告诉她,如若留在这,花一、两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昂贵的小包或一套衣服的安谧年代就已结束。 周围的沉幕像无数的蝙蝠在她身边拍着翅膀。这一切画出了一副失魂落魄者的静态油画。 回哪里?身后何处是路?没了户口,没了工作,没有医疗保险,没有家,没有爱情。 (三)第一天找房子无果,第二一大早,常夏又找到了那家中介。 那男子倒没有骗常夏,听常夏说完经过后,说,像你这样,没有床,没有被子等任何生活必备品,一个月房租还那么少,真比较难找,不过,我这还有一家,应该比较适合你。因为,房东要求租房客必须是女孩子。 为什么必须是女孩子?常夏也顾不上奇怪。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老头子,不用常夏询问,老头子噼哩一通地问出来:“我还要问一点,你有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也没有关系,但不能带回来住。因为我有个读大学的女儿,我不想引狼入室。” 常夏明白了,原来,这是个慈祥的爱父,呵护着女儿的成长。 常夏回答道:“我刚来,什么人也不认识,没有男朋友。” “噢,那好!”电话中的老头显然很满意。 常夏心中羡慕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一定娇嫩得像朵花似的,在青春的花园里,父亲替她浇水,四处替她驱赶着蚊虫,她可知道,一个叫常夏的孤女,没有工作,没有住处,也差不多没有饭吃了,在风寒中遥望着这个阳光底下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吧! 其实家境如果殷实,何故连自己居住房间里的一间屋都要出租呢!只是当时的羡慕是深,这就如同一个饿肠漉漉的人,看着一般的饭菜就胜似美味佳肴了。 “我恐怕找不到你家的房子!” “这没关系,我们到公共站台来接你。”老头子赶紧说。 遇到好人了,常夏心想,特别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人去站台接她,心里有点被接纳的温暖和安慰。 第26章 租一间屋的生活 第27章 该在路边嘤嘤哭泣 (一) 报社的那份临时工作一般是从晚上开始,报纸样稿最早也要晚八点钟才出来,拿到报纸样稿之后,她们才开始她们的校对工作。 但常夏很早就出门了,穿过小巷,再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往的车辆很多,车身漆成红色的公共汽车是大鸟,他们头也不回地在路上急飞着。 行人是无数的小鸟,他们纷纷扑向自己的巢穴。 只有她没家。 充斥大街的是那种我要吃饭,我要吃 饭的声音。 在城市里奔波,被巨大的惶惶不巡驱遂着,不知道明日着落在哪里? 不高的天花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垂下去,每个人都在暗昵色的格子间埋头忙碌着。 庄庄以前与常夏一面之缘都没有,并没有义务帮忙太多,递给常夏一张以前的旧样稿,让常夏自己练习着去看。 生手的常夏被支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校对组的人拿着校报来往于电脑排版室和办公室之间。做校对这份微薄的收入,也只有等到单独看稿时才有。 没事时,她就拿着报纸看。上面有租房信息,分析哪个区租金涨了。“好新鲜”,她心想,在那个封闭的王国里,何来租房这回事。 原以为在小镇上是贫穷阶层。只要到了都市,就会变成电视上的白领了。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像庄庄她们,才一千多的工资。 要住房、交通、电话费,这些东西都增加了。而有些东西却减少了,例如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等等。这些加减法都是一笔一笔的划到皮肉里去。 算下来,即使如庄庄,她实际的购买力根本还不如常夏在小镇的富裕。 按庄庄的话来说,连买根葱也是要花钱的,来南京这些日,常夏箱子里那沓薄薄的钱是日渐减少,这如同一个有了漏洞的桶,无论她再怎样珍惜桶里的水,水还是毫不留情地向外淌。而收入的源头却枯流断竭,这种恐惧是以前在小镇王国从未有过的。 在小镇时,钱还犹如一个小姑娘,露着可爱的面孔,与其安恬相处,因此,常夏每年便将钱花在了出门旅游上,并不知攒钱防冬。 更不需要攒钱买房,因为房子是单位分的。所发的工资,会全花掉。 而现在,她所有的生存都积聚箱子里那薄薄的几张纸上,如同用一根细细的发丝拴着一个人的重量,这迟早会坠入悬崖底下去。 常夏这时才识金钱的猖獗魔力,面孔犹如画皮一般,狰狞一变,拿着手中的罩魂塔,轻易的就能将那些美丽的幻想笼入塔里,使这个衣袂飘飘的仙子魂灵消失,终只化作一滩水,很快被来往的风尘吸干。 常夏暗暗打定主意,白天时,得去人才市场寻觅去,看能不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二) 在小镇时,常夏从未识“人才市场”长成啥模样?记得医院里的同事有次去南京参加自考培训,回来时对常夏说道:“真的很遗憾啊,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去人才市场去看一看。” 对于小镇王国的许多人来说,“人才市场”何尝不是月桥花院、琐窗朱户里的梳妆台上的一个梳妆盒,“憧憬”、“梦想”这些激动人心的感觉都变成了盒里的首饰,常夏时常坐在镜前,打开梳妆盒,抚弄着盒里的明当、耳环。 好像在”人才市场”,随脚就能踏上另一种生活的河流,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日后,在大都市生活了多年的常夏,这才知道,多少人厌倦人才市场。当在人才市场晃荡时,意味着又衣食无着。 那只是一个自由市场,贩卖文凭、学历和工作经验的自由市场,古时人们 头发插草,站在街头,贩卖自已,觅得一个好食处,而现在,饥肠漉漉的人群也浩浩荡荡到人才市场觅食来了。 有些产品找不到“买主”,又回流到了社会。有很少一部分变成了睡柏贤洞的流浪者,有相当一部分卧在城市的租住里,还有一部分在经过无数次的生存碰撞后,变成了高楼大厦里野蛮的觅食者。 如若那时的常夏知道这些,那个尽管已经二十六岁了、却仍然青春稚嫩的常夏会有胆量从安逸的小镇王国走出来,而把这当作一个周围撒满花瓣的玫瑰色的人生舞台吗? 常夏早晨离家之前,再特意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股激动期待的神色。 赶到人才市场时,早已是人山人海,入口处排起了长队,保安在维持着秩序,大厅外壁的墙上也贴满了招聘信息,红红的字迹飞舞在墙上。 常夏被这情景激得有些兴奋,像是披着斗蓬的斗牛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进入了搏斗场。 被人群拥挤着进入场内,人语嘈杂,摩肩接踵,空气浑浊,几欲令人不能喘息。 每个招聘台前都围满了递简历的人群,人头层层,被人挤来挤去,晕头胀脑,透过层层人头,常夏看到的是那些不耐烦的收简历的脸。 常夏像抢食的小鸡似的往前面的鸡槽里挤。那时人才市场还没被网络招聘取代,因此,常夏看到的就是这番景像。 终于挤到了重围的中心,桌上的简历已堆得比那个坐着收简历的女子头还要高了。 女子大约被浑浊的空气、被扩音器扩大般的千万只苍蝇嗡鸣的喧闹声、被时刻绕在她周围的密密匝匝的人群搅得疲倦不堪,她无精打采的、不胜厌烦般地在有些递过来的简历上打勾。 (三) 常夏把头凑过去,殷勤的递过简历,带着向老师汇报情况的学生的那种紧张表情,手指指着上面的号码:“这个传呼号码晚上才能找到我。” 那女子满脸不耐烦,鼻孔高高一翘,没好气地说道:“谁会晚上给你打电话!”用眼角不屑地剜了常夏一眼,把简历往那堆高高高的简历堆上一扔,马上就有几份简历压过来。 女子没骂出笨蛋已是万幸。这时手机还是侈奢之物,常夏当然没有。传声呼是普遍,可惜常夏也没有。 直看到别人递简历时,常夏才发觉自己的简历上没有联系方式。 在偌大的南京,写上谁的号码,能找到她常夏呢?只有租房老头。可他家的固定电话,常夏怎么也记不得。她只翻出自己随瑞携带的小本上有租房老头女儿的传呼机号码。只得写上这个号码了。 他女儿白天在学校上课,当然只有晚上回来了。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常夏所犯的这种纸级愚蠢的错误呢? 这就像一个小孩子上街买吃的,出门时却不知道带钱一样。 常夏终于发现,纵有万般豪情,她只是草包。别说那些形形色色的她根本不知道的岗位,即使是文员,她发觉自己也很勉强。 她所提的竹篮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可以贩卖,一样是辛苦自考来的汉语言本科文凭,另一样便是在发表在报纸上剪下来的一些多愁善感的小散文。 这像是路边幽然自香的野花,全然换不来粮食。她这个可怜的系着围裙的村姑,到了城里后,提着竹篮,终要坐在路边嘤嘤哭泣了。 第28章 长在贝壳里的软体动物 第29章 重返小镇 第30章 有人从远方来 第31章 最后的离 别 第32章 牵着他的手走天涯 第33章 老夫子做饭 第34章 明天不知咋弄吃的 第35章 小蜜蜂 (一) “你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吃福城小吃,是吗?”他顿了顿,像嘲笑般。 福城小吃,在福城随处可见,小巷子里,小街面上。墙面都被熏得黯黄,小食店老板打开烫锅,从一片水汽中捞出面条,再加几片烫熟的空心菜,放进碗里加芝麻酱拌一下,递上桌面。一块钱就可以吃上一份抖面,份量足够。如若当作午餐吃,这已经是花最少的钱就能裹腹了。 而在别处,一份盒饭就要五块钱。对落魄无以生存的人来说,福城小吃当然是他最好的选择。免不得那些自认为事业有成、实在不知怎样挑动胃口的人以一种揶揄的语气说道:“请你吃福城小吃,风味独特!” 招聘常夏他们来的,也即第一个上台的瘦子,“我叫杨柏,柏杨反过来念就是。做一名教育顾问,首先要让别人印象深刻地记住你。记住了吗?”他又打量了一干人,皱起了眉头,“不行,你们有些人穿着太幼稚了,今晚回去去商场买套像样的套装,然后女生还要买瓶香水。人嘛,首先要学会投资自己,做教育顾问,就要有教育顾问的样子。” 坐在常夏一排的,大多是刚毕业的学生,最近的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矮矮的个头,白嫩的皮肤,嘴微瘪,略一批评,就像要哭的样子。 另外一个,长发飘飘,穿着淑女式的束腰膨袖连衣裙,她的穿着,显然也不够杨柏的标准,而常夏也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连衣裙,两人相视而笑。 (二)常夏晚上回去,便拉着柏贤去商场,一套职业套装,还有一瓶香水,尽管舍不得,因为还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吃的,但想着那可能的美好未来,咬咬牙,一 狠心就割肉了。 第二天早晨穿着整齐地赶到大厦时,见许多人的衣着都已更换过来了。 那个小女孩子,穿着一套嫩黄色的套装,脸上好似有苦愁的表情,大约这套装束,对她的口袋来说,是笔不小的支出。 其实对常夏来说,何尝不是,柏贤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带她去了商场,但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 经过了昨天的一天培训,今天该自由牧羊了。 经过了昨天三人轮翻的注气,他们就像加足了煤碳的火车,穿过黑暗的隧道后,前面将是绿洲,绿洲上插着彩旗,彩旗下面可以挖出金子。 常夏心中的彩旗被风吹得鼓胀飘飘, 她一人走在了宽阔无边的市场——街头。 灼热的太阳晒着,汗珠滴下来,她在街头东张西望,寻找着她的目标。 前面的十字路口走过一对母子,那女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一只手牵着约五、六岁的孩童,常夏早早地把脸上的笑容胀满,快步朝着母子走过去,刚想有礼貌地问话,却被那女子侧过头来的警惕的目光挡住了,那目光弓杆一样挡在常夏的脸上,常夏怔住不动了,那女子拉起小孩,走过绿灯去了。 常夏心中那鼓胀的彩旗一点一点的往下降。漫无目标地走着,烈日底下,行人稀少,只看到炎热的马路泛着白光。 常夏想到这样走着,不是办法。正好看见路旁有家书店,常夏走了进去,一阵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些小孩子坐在地板上翻着书,谁会注意到这个心事重重、脚步迟疑、眼神东望西探的女孩子。 在儿童书籍前,在常夏的对面, 一位中年妇女低头认真地翻着书,只见她脖间细细的金项链在灯光底下闪着微光,身上紫色的上衣给她增添了一些高贵的气息。 常夏假装翻书,眼神一直瞟过去,几番张开了嘴,却没有勇气说出话来,那些心中演习的话就像一群士兵,在即将出关的时候全被杀下了马,臃死在嘴唇那层薄薄的关卡里。 常夏颓唐地走出书店,外面的烈热又扑面而来。 这就是我们通常在街头经常看到的,那种销售拉客的“小蜜蜂”。 (三) “不要试了。里面的拒绝率太高。”常夏回头一看,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这时,常夏已到了大厦对面的“肯德鸡”店里。 两人找个座位坐下,别人都是来就餐的,而他们却是“心怀鬼胎”的。 “怎么样?”常夏问到。“情况不太好,我连一张票也没送出去。”她答道。 常夏松了口气,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并仅是她一人残兵败将。 常夏将那张彩色的票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要将这票送出去,说让家长免费来试听课,然后撕下写有家长姓名、联系方式的票根。 一旦联系方式到手了,到时,就打电话反复催问那些家长。如若家长带着孩子来听课了,再几人围攻城堡,趁着现场的氛围鼓动家长买下这套教程。听杨拍说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而常夏发现,在大街上留下陌生人的电话号码并不是那么容易,尽管有免费来试听课的幌子。 当人家傻吗?原来杨柏所鼓吹的,都是肥皂泡泡。早晨,出门时,她从杨柏那拿了十张票,到现在,本子里也还夹着十张票。 “没有业绩,回去要挨训喽!”常夏说到。 “不管它了,就这样了。”长发女孩说到,突然,她指着一个方向,“你看。” 常夏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个穿黄色套装的女孩子手里拿着彩色的票,向一个带孩子吃“肯德鸡”的家长说着什么,那个家长礼貌地、节制地摆摆手。 女孩子的嘴瘪着,像要哭的样子,可她点点头,说谢谢之后,不放弃,向下一个座位走去。 她就像一只辛苦的小蜜蜂,在水泥墙面上频频地摆动尾巴采蜜。 “这店就在大厦对面,哪天不都是有很多人来推销!”长发女孩子总结到。 常夏觉得也是,这家“肯德鸡”店离“蜂窝”最近的,哪天不是有无数的“蜜蜂”飞来骚扰带孩子的家长。 她俩回到大厦,别人都已陆续回来了。“怎么样?”都互相询问着。 “看到小孩子,就像狼一样,简直两眼冒绿光,那都是钱啦!”听到一个男孩子沙哑的声音说到,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常夏看去,一个个头不高的男孩子,脸上的皮肤晒得黄里透黑,大约也总是吃福城小吃的缘故,颧骨连着下巴都是瘦尖的。 杨柏说到:“眼光收敛一点,不要将人家吓着了。”又转身问常夏那边几个女孩子:“怎样?”没人吭气,回答他的是垂头丧气的神情。 “第一天碰到这种情况很正常,相信我,只要坚持住头三天,就好了。”杨柏给她们打气,又继续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做什么事情,都是弱者遭淘汰,留下强者。如果你们在我这做不来,明天又要到人才市场找工作去了。许多人,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总是在人才市场晃来晃去,这样的人,一辈子是没有出息的。” 第36章 被骗了 第37章 城市夜晚流连的灯火 (一) “不是因为爱情的名义就可以成为别人的重负。我想面包与爱情都有。” 但是,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翻报纸,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一回又一回的面试,仍是工作的无着落。 时间就像是粘稠的发臭的血液,一个月就这样慢腾腾的过去了。常夏像是在房间里萎缩了,又像是溶化在炎热的天气里,膨胀在房间里四处飘荡着。 那幢老房子,白天正对着太阳,晚间房间热得似乎蒸发。一台小落地扇,吱呀呀地转动。晚间忽然停电,房子顿如刚烧完火的炉灶,手摸之处微微的烫。 常夏烦躁的在床上翻来去,偶尔回来的柏贤不时拿起书给她扇风,扇着他就睡着了,常夏就像个孩子似的嘟 哭,“这鬼地方,这鬼地方!” 在那些日子里,越来越感觉自己变了形,那种烦闷的感觉就好像把自己的脸放在一面哈哈镜面前,那张夸张了的、变形的、想哭泣的却哭不出眼泪的脸 。 见常夏一直恹恹没精神,柏贤哄她,“走,我们去吃肯德鸡,好吗?” 像哄孩子般,带她到附近的“肯德鸡”店。试想在哪个小镇,会有一家“肯德鸡”店呢?只有坐上几个小时的巴士到附近大一些的城市才会有。 刚来都市的常夏,每次路过“肯德鸡”时,看着那透明闪亮的玻璃,感觉推开它仿佛就是走进了城市生活之门。 尽管日后,看“肯德鸡”,只是普通的快餐,还不如中式快餐让他们感觉更可口些。 柏贤让常夏坐在座位上,自己去点单。 常夏坐在座位上东张西望,后来又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外面的灯火正华丽,车灯闪着猫眼,一排排流水长龙;迷霓灯在高楼大厦的上面闪烁,划亮那一片黑暗,在城市的上空交响辉映。路灯也使路面成为一种不落的光带。 “我喜欢城市,这个灯火辉煌,一切才开始。而在那个小镇,夜晚九点钟街道便已沉入一片黑寂,整个街道沉寂无声,除了夜晚的风声和偶尔上下夜班的自行车的铃铛声,生命在那似乎被截止了。” “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一技之长,可以换取这份城市生活。”常夏又将张望的目光从外面收回到里面,最后无意识地停在了柏贤的背影上。 柏贤穿着黄衬衫,他一只胳膊支在台子上,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实物图案对头戴小红帽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说完之后,常夏看到那只手习惯性地顺着另一只胳膊往上捋,一直捋到肩膀处已卷起来的长袖衫。 常夏的目光顿时停驻了,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她的目光会停留到柏贤这儿,柏贤明明还穿着长袖衬衫。 福城六月的天气早已炎热,女孩子早已穿裙子,男孩子早已穿短袖。他们四处颠波,衣服总带得很少,也许他的长衬衫留在了别处,但柏贤,即然你身边没带长衬衫,为什么,现在还不去商店买件短袖衬衫? 也许他舍不得买,常夏来之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也许,他觉得比短袖衬衫还有更重要的用钱地方,将就一下也就可以了。 那一刻,看着柏贤几乎卷到胳臂上去的重重叠叠的袖子,常夏鼻子不禁一酸,转过脸去,强忍着流动在眼睛后面和鼻腔之间那湿湿酸酸的液体。 那一刻,常夏深深感到,为了她的到来,柏贤将要付出什么? 她对城市生活的无知,她在城市里的几乎没有的生存能力,她的未来,两个人的生活重负,这一切都沉沉地压在这个年轻的男孩肩上。 回忆起,她还在上海的公用电话亭里,最后决定她去向的通话, “那如果我去了之后,我后悔、我哭,你会容忍我吗?” 他电话中沉默不作声,她追问:“如果我跟你过去了,到时侯,我可能会后悔,会整天哭泣,整天朝你发脾气,你会包容这一切吗?” “只要过来了,即使喝稀饭吃咸菜也不后悔,好吗?” 最后一秒钟的电话,决定了常夏一生的去向。 柏贤说你过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以后我们在一起喝稀饭吃咸菜。为了这句话,在以后的岁月中柏贤付出了什么?从那时开始,一个男人开始了一生的承诺。 外面城市流连的灯火,依然很美丽。 (二) 从农村、乡镇来到城市,他们赤手空拳,肉搏生存,像都市里两只辛勤的小蚂蚁,拾豆 筑巢,将好容易在城市立足,在房子里繁衍 生息。 一对普通的80年左右出生的年青人,在都市里奋斗安身的故事。压缩下来的人生故事大抵如此,碎纸片着水之后便伸展开来,出现不同的轮廓,泛起不同的颜色,那个时代城市的景物,全都显出形迹,并且逼真而实在,大街小巷和车流都从回忆中脱颖而出。 对着光线细看,那撑开的脉络还是时代的骨架,在这时代骨架上众多儿女情长,欢笑苦乐。 诸位看官如有兴致,在夜深秉灯,斜倚床头,手指滑动手机屏幕,读下去。 常夏这只找工作的“小强”被打了很多次后,工作没找着,但租房子却是迫在眉睫的事了。总不能老这样在柏贤的办处事赖着。 柏贤在网上联系了几家后,就开始带常夏一起去看。 显然,这是个老城区,破旧、脏乱。围绕着它的,是一条河,河床淤泥沉积,微风吹过,隐隐传出臭味。 邻近的马路上有一堆垃圾,几只苍蝇飞来飞去。小区里榕树参天,虬枝如巨伞,下面的土地阴暗潮湿。榕树上的藤条枝枝曼曼垂下来。有些苍劲的榕树枝挤着窗户,那些藤条像蛇似的挂在上面。 常夏隐约记得这个小区的名字好像叫“上海新村”,显然,这个“新村”起码已经十几年了。 福城这个南方,爱长榕树。小区的老房子就在这些榕树之间。 牵着柏贤的手上楼梯,灰暗的楼梯,走进去,黑乎乎的,常夏习惯地一跺脚,过道间并没有感应灯亮起来,仍旧黑乎乎的。 牵着柏贤的手, 常夏想起的却是她和春珊、恩灵刚分配北里小镇的情景,她们走在她们单宿的楼道间,随着她们的鞋响,楼道间的灯起起灭灭,她们这群刚从护校毕业 的小护士非常好奇,索性停下来,重重地跺脚步,那些刚熄灭的灯便又亮了起来。 八年前,那家国企的普通宿舍楼都装上了感应灯,那时,感应灯的普遍应用应该没有。 可以说,曾经,那个国企,是个条件优裕的国企。而现在,在感应灯较普及的时侯,这个小区,也没有感应灯。 而她的青春已过去八年了。年长了八岁的常夏不仅没上上升,反而回到了她毕业分配时的起点,甚至还不如。走在白天都黑乎乎的楼道里。常夏不禁有些酸楚。 对常夏的这些复杂微妙的心事,柏贤显然毫无觉察。他没有与过去历史对比的负担,他有的只是该如何一心一意地克服眼下的困难。 第38章 这房子如何 第39章 春春与马光 第40章 黑车与母狮子 第41章 迷路 第42章 与海二的相识 第43章 偶然相遇在了福城 第44章 棋行天下 第45章 顶尖策划人 ( 一) 第二天见了他们的王总,一个和蔼的戴眼镜的中年人。 见他对自己印象不错,常夏便宛然自升至熟悉人的地位,与他东扯西扯,寻找撒进特洛亚城的木马。瞥见他桌上有本《销售与市场》,柏贤也经常翻这本杂志。 常夏不知天高地厚的突然道:“那上面的东西,给我一本样本,也许我也能写出一个来。” 王总眼珠在镜片后石匠手下敲下的碎石差点没砸着镜片,然后便宽容的笑笑,把杂志给了递给常夏,让她几天后拿份空调营销策划方案来。他大概想自己像个牧师给了眼前这个女孩一本忏悔的《圣经》。 出门的时候常夏觉得外面昏天暗地。如海德格尔所说,在田野上劳作的农妇,还有一双鞋子响应大地无声的召唤;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蚕在吐丝之前,好歹还被喂过几个月的桑叶。 可是,常夏,不知道什么叫营销?再加上后面的“策划“更不知道是哪方神庙了? 这一堆神秘莫测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女巫的练金符号。 常夏停在路过发呆,脑中似奔过风神、雷神,雨神。天啊,让金庸大侠来帮助我吧,练出什么“通忆百能散”来,让我这个不懂一点武功的人在几天之内凌步如飞的搞出一份营销策划。 悬崖是创造奇迹的地方,落入万壑深渊,不仅没有进入地狱,一只大雕反而能让断臂“杨大侠”练出绝世武功来。城市里没有悬崖,只有高楼。 高楼下面有悬崖,对,书店。常夏想起了书店这个百包箱,快乐的就像是偷盗者找着了阿里巴巴的开门咒语。骑着自行车直奔书店。 任何一家书店,现在最热门的就是营销类和英语类书了。所以常夏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营销书柜。 不过,在琳琅满面的营销书中,令常夏失望的是她并没有找到一份“空调营销策划案。”翻来翻去,常夏顿时就烦躁起来。 其实,认真找,在某某大部头营销书里肯定也能找到这样的案例。 无奈查找资料也是需要功底的,像常夏这样毫无功底的人查找资料也是不得法的。最后,比菜鸟还不如的她还是决定买下一本厚厚的《顶尖策划人》的书。 这绿色的封面几乎寄托了她这片落下悬崖的死叶子春天再生的希望。这可是几天的饭钱,但为了这份应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一人闷在房间里,左手一本《销售与市场》;右手一本《顶尖策划人》,常夏就开始了她的“策划生涯。”如何做顶类策划人呢,首先要思想创新。思想创新来自何处呢? 就是要多思考,你的脑细胞大概要比别人多死几十倍。书上如是说。 多死几百倍也没关系,关键是要让我弄出这份策划案。常夏心想。 “创新呢,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一些旧元素的重新组合。” 可是,这些跟常夏要写一份营销策划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她想要练剑术,可恶的老师却一个劲地告诉她人体解剖图;她渴得嗓子冒烟,有人却给她端来一盒又一盒的鲜花。 哗啦哗啦再翻下去,“人在运动时是他思绪最活跃的时候,所以,当一个出色的策划人一旦有走路时如果脑子有灵光一闪,赶紧就要拿笔记下。……” 这是什么呀,常夏瞪着书本,“该死的书!”抓起书就朝门上砸去,无辜的书撞到发黄的裂缝门板,发出一阵嘶啦叫声后,肚皮翻白的跌落地上。 再抓起《销售与市场》,“宝洁公司的营销整合”,之类,常夏有些看不懂。 即使看懂了文字,也像小孩看大人演讲一样,实际的意义她并不知道。 忿岔得把杂志往床上一放,也不知该生谁得气?焦躁燃火似的紧逼常夏,她就不顾尊颜地跑到门口捡起那本书,蹲在门口翻了几翻,还是找不出任何营养。 她又有了扔书的冲动,不过这次学乖了,不是扔到地上,而是砸到了床上。如同一个想投生的小鬼,在两个生人的躯体上都附不上去。脑袋发木发胀,常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抱着脑袋诅咒这该死的营销策划。 谁逼你呢?大不了不去公司罢了。 但是,我有退路吗?生活已经将我逼到了这种地步,摸索我也得走,没有桥的河我也得想法游过。如果退缩,退回到小镇吧,在那,不会有人举起铁锤,狠击你的脑袋。 是我自己要选择生活野蛮的锤击。 常夏被人敲击似的痛苦呻吟,扑倒在床上哗啦哗啦流眼泪。 (二) 柏贤接到常夏哽哽咽咽的电话时,吓了一跳。听完事情的原故后,柏贤忍不住想笑。 “营销策划是你能写的吗?你以为是写风月雪月的文章呢,什么‘寂然凝动,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的想象就可以呀?你得熟悉整个市场情况吧,做什么样比较新颖的活动、投多大力度的广告,终端这一块怎么做?……” “得了,得了,我都不懂。”常夏赶快打住贤。 每次柏贤跟她讲一些道理时,总要加一些文言词,这让她非常恼火,好像在向她这个自考生卖弄古文功底似的,又兼这些什么营销术语。 如果柏贤在跟前,她肯定会烦躁的踢他一脚。她不懂,懂了,还要让他来帮忙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写?”常夏硬气地问道。 “算了,找工作就不是这 一家,我都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找工作是不只这一家,那我不是家家都进不去吗?都找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水平?不是先想法设法进去再说吗?你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呜呜……”常夏先是狂风暴雷,大概柏贤在那边也见着天空雷闪电鸣,吓得脖子一缩一缩的;然后更不得了,就是滂沱大雨了。 “喂喂,洗脚水倒了没有?” “什么洗脚水?”常夏一愣一愣的。 “亚里士多德不是被夫人倒下一盆洗脚水从头淋到脚吗?他还解嘲的说:‘先打雷,后来肯定会下雨’,我看你也打雷了,所以我问你洗脚水倒了没有。” “你要死,你还开玩笑!”常夏忍不住笑了,脸还被泪水冲得一道痕一道痕的。 想那时侯和吴民吵架,不会流出眼泪,而像个阴沉的小巫婆一样,紧抿着嘴唇。 而和柏贤在一起,总是任性的哭和笑,往往是一只眼里还带挂着雾水的时候,另一只眼里就已露出丝丝阳光了。“东边日出西边雨。” 柏贤无奈不得,只得在电话里口授起来。涉及到一个具体的策划活动,得有一个活动主题吧! 需要对活动效果的评估及费用预算。其实,通俗来讲,就好比演出一出戏,需要有人来写台词,需要场地、需要服装作具及人员的安排,更需要的是投资者对这场戏投入了多少,门票能否收回成本的预算。 所不同的一个是伶人在舞台上为了人生的悲喜剧而指手划脚的登场,另一个是为了商品的销量而拼了命的声张表演。选择什么样的表演形式,那要根据这个市场大舞台来选择了。 一个写能小说的人如果熟悉了市场后,绝对能搞好策划,无数的场面早已在她的面前等着一跃而到纸上。一年后常夏对这些就能烂熟于心,不像现在,哭哭啼啼的在电话里向柏贤求救。 第46章 生存的蚂蚁 第47章 女游击队员 第48章 编小报 (一) 高经理吃饭时把一只脚架在屁股下的椅子上,埋头苦干头几乎缩进了饭盒里。 见自己菜里还有几片肥肉和一点零星挂着的碎瘦肉,常夏把碗推到高经理面前:“你把这肉吃完吧,剩了可惜。” 高经理丝毫没有嫌弃,马上用筷子把肉夹了过来,伸到嘴里腮帮鼓得圆圆的像拱起的土包:“我就想不明白这世人居然还有人不吃肉。老子就喜欢吃肉。” 常夏站起来准备去盛那飘着几根葱的汤。 “千万别去盛。”“退伍军人”条件反射性的大喊。 与高经理缩小范围大干的姿势不同,“退伍军人”的汗衫短袖口折退到了肩膀上,两条腿在桌子底下像螳螂一样盘开。 常夏满脸疑问的看着他。在路上,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绅士风度,倒只有一种舍命杀敌的恶狠狠劲,因此,常夏很少与他搭话。 “我在部队就是给人做饭的,什么汤呀,他妈的,我还不知道。就是炒完菜后锅也不用洗,倒上水,再用洗碗刷在锅底锅上刷几下就是汤了。哌,就是一盆洗碗水。” “恶心死了。”大伙都不准备喝汤了。 在内外交攻下,常夏脸上娇嫩的肌肤很快就要像他们一样,是在太阳底下被拨了根的树干,干巴苍老。 那黑黑瘦瘦的树皮缰硬的拖在躯干上,奔波吸走了他们身上的精气,他们游离在城市的外缘,做着城市百万富翁的美梦。 与常夏一样嫩的还有一名大学生。在人才市场投了简历,因为工作不好找,就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常夏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然后他转向高经理:“上次听黄总说,有个销售专员,后来做什么市的销售经理,一年做了一千万。是不是真的?” 高经理一听砸嘴了:“天才呀,一个小市销售一千万,什么概念?也才二十几岁。他妈的他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 销售“游击队员”的一项基本本领就是能随地支火生饭。 柏贤的一手好厨艺大概就是这样练就的。几人买菜,几人做饭,常夏负责洗碗。 高经理可能觉得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多少,而且也不好意思对一个女孩子要钱,所以每次对几个男孩子一挥手:“买菜去。” 这时就遇到“退伍军人”和另一个“鳗钙人”不乐意的、恶狠狠的眼光,特别是那个鳗钙人,以前做一种叫鳗钙保健品的,眼皮很薄,眼珠从上往下一转,似阴光一闪。 常夏就歉疚似的矮几分。倒不是常夏存心不付几顿饭钱,她是因为觉得调研一天有些补助,到时让高经理去领就行了。 这就如同几头狼在荒原里觅到几块骨头,还要把口中食无尝分给一只小嫩狗,自然不乐意。几头狼在荒原里觅到几块骨头,它们不会因为一只小狗先吃去了一块骨头,到时再还给他们,他们就会收起他们的恶狠狠的嗷叫。 (二) 狂风而起的黄沙、千里之外不见一棵绿草,一个荒店里住了一群衣服褴褛的人,那是大漠狭士生存的背景,现在,大漠的乱沙变成了汽车尘土飞扬的中国乡镇城区。 常夏跟他们穿过一个个小城镇。可以看到农村盖着的三层高气派的楼房,然而唯一的生物气息就是院子里圈起的几只鸡——————福建人喜欢盖房子,也许这幢房子是哪个老者为他还未出生的孙子盖的;可以看到小镇上就有售飞机票的代办点,因为这儿的华侨多。 路过甚至有拖拉机的集市,常夏还能看到在小镇的不远处就有幢幛的别墅,它的淡绿色的玻璃琉瓦骄傲的迎着闪烁的光线反射着晶晶点点的光圈。几人又渴又累的人站定,高经理砸着嘴巴:“娘的,这在外面赚了多少钱?小常啊,嫁个老公这样你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从不同的窗户里拖挂下来的空调机看起来就像口口老井似的泛着幽幽的凉气。 几天后,常夏回到了老总这。 几人坐车时,车门开着,常夏第一个上车,不知觉地坐到了第一排,然后傻傻地抬头看天上的白云,她神游了,显然,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站在地上正等着常夏让座的瘦老总恨不得抬脚踹一下这个走眼招来的女孩子,多愁善感,自以为是林黛玉呢,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下子把常夏从天空白云的神游中剜醒了。 “你应该坐到后排去,你不知道吗?啊!你抬头看什么天,你应该多看看我们的宣传标语,你不知道吗?你还要我们教到哪一天?做销售就要耳听八方,眼观八路,观察客户的一言一行,好做出反应?你在干什么?做百日梦吗?” (三) 老板租了三室一厅,客厅作办公。房间住人。老板和常夏一同办公。开始学编报纸。 伏在自己的那张座子上,不时眼瞥眼老板在那正襟危正,她想,也许老板心里正在责怨,怎么招来了干不了实活的人? 煲汤似的搞了一上午,实在没办法了,终于敢把稿子递给老总看。递完之后,伏在一旁的桌上,像个罪犯,静守审判。 常夏瞥到老总的眼光上下扫视了稿子几下,像遭遇到什么重大打击似的嘿嘿笑着,笑了一阵后突然脸色一抹,像是京剧里的变脸,脸上布满了炸开的怒火: “可怕呀,可怕呀,这也叫稿子。你现在简直是小学生的程度,这样我们要带你带到哪一天?” 他把一堆资料推到几乎缩到桌子下的常夏面前,又指着墙角的一堆宣传画:“要用脑子自己看,自己想呀,那上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我们的宣传口号吗?” 想想看,老总招了一帮人,房租在出,工资在开,而市场还不知何时有动静,能不心急吗?市场启动需要宣传。 偏偏招来了常夏这个不知市场宣传为何物的人!只抬头看天空的云彩,不知道看宣传彩页,也不揣摩横幅标语。 她那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的样子,老板看了一肚子恼火。 你这个培养不起来的女阿斗,我们需要的是市场,哪是你这种不关痛痒酸屁屁的诗文。所有的都要是勾起别人购买的冲动啊,你这是什么,是什么啊? 编这类小报,首 先要有江湖黑医生的对自己的医术那样充满了一种天下难症无不故克的自信气魄;然后要有媒婆 那样的花言巧语,知道什么样的一句瞎话能打动待嫁女人心;最后要有万能胶那样的功能,把一些不相关的症状与产品的功效紧密联合在一起,撕也撕不开。当然,这些都需要一些炉火纯青的本领。 缈小到“鳗钙人”的一日三餐,扩展到高经理孩子的抚育,再辉煌点,就是老总们的房子、车和人生事业。哪有一丁点理由对此作片面的否定。 整整一天,常夏紧盯着报纸,恨不得报纸上有个地洞能钻进去逃遁就好了。 第49章 不能养活自己的毫情壮志者 (一) 好容易熬到晚间。只有客厅和老总房间装有电话。在太岁眼皮底下打私人情话,不是找死。 几日前,因通话过长,在老总眼皮底下儿女情长,已挨老总不客气的一顿训。 “怎样?”柏贤问道。 常夏瞄了一眼端坐客厅的老总,正如金刚佛傲坐,嗫嗫的不敢说什么,急忙挂断了电话。 常夏很是思念柏贤,越遇挫越是思念他,有时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忽然一下子记不起柏贤的面貌了,在心里使劲摇头,才能恍然感觉柏贤牵着她的手心里的温暖,柏贤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凭这些,她才能在记忆里描摹起柏贤的存在。 没有柏贤,只有在狠毒的暴阳下的奔波,还有老总总虎着一张脸的训斥。 老总常常训她的一句话就是:“工作七年了,应该算是一个老江湖,但怎么到现在还成不了一个社会人。” 每每这时,常夏就像一个做错事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低头垂肩,满脸羞愧。 晚上睡在黑暗的陌生房间里,她心想自己真没用啊,一只小蜘蛛遇到哪都能织网,可她却适应不了这市场上的东西。 如果正像柏贤所说的,我选择错了呢?不,不,不,董明珠从来不会说自己选择是错误的。”她接着想道。 在她随行的行李里,放着一本董 明珠的《棋行天下》,那是她的新偶像了。不再是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的人。 “明天吧,但明天的日子真难熬……” 就在常夏内心挣扎着是去还是留,是要尊严还是适应现实这个复杂的问题时,上天又好像故意给了常夏一个考验。柏贤要来A市,晚上住在离常夏宿舍处不远的一家小宾馆里。 “今晚,你跟你们老板请个假吧!”接到柏贤 的电话后,常夏很是犹豫,好容易定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这里熬下去,柏贤一来,又使军心动摇了。但不去见柏贤,怎么可能!在近一月的受苦受难中,她差不多在魔山上,天天看着这两个阎王爷的脸。 能见面柏贤了,惊喜就像干旱天下雨了,奔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坚强躲着柏贤不见呢! 两人在外面宾馆住了一夜,常夏向柏贤信誓旦旦,不回福城,怎么的,也要在这抗战下去。 第二天早晨,柏贤只好将常夏送到办事处。 “噢,你来了!”瘦老总在跟柏贤握手,胖老总也连脸上热的笑也懒 得装,只眼神怪怪地看着他俩,好似在看一对在外对夜的中学生。大家都仿费心照不宣地等着事情的下文。 常夏呢,她原本没打算跟柏贤回去,她还要作一个坚强的“女游队队员”,在销售市场上骁勇奋战,双枪齐发,百练成刚。这只是开始呢,这点困苦都克服不了,她还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下去,如何做她在都市里的新生。 她打算将柏贤送到门外去,在柏贤转身时,她牵着柏贤的手却不肯放松了。她的手怎么能离开柏贤的手掌心,孤零零地留在这儿呢,天天陪着她的耷拉脑袋在这挨一胖一瘦两阎王的训呢。 是她的手一刹那就将事情决定下来了。她的手脱离了她的脑袋意志力,先斩后奏。她手紧紧抓着柏贤的胳膊。“我去辞职。”那声音可怜兮兮地说。 她站在办事处的客厅向老总辞职时,脸上露了惭愧可怜的神色,现在,不仅没成为一个社会人,还成了一个临阵逃脱的败兵。瓷器刚只打了一个胚,还未上釉 ,就把自己从那个架子上撤下来了。 胖老总多肉的脸上更多的是司空见惯的无动于衷,但脸上的某一小块肌肉还是留给了稍许的吃惊,挺快的,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原本指望培养一个叱咤 风云、妙笔生花的宣传企划,却没想到招来了一个半壳子人,只有一半是社会人,而另外一半,还像蝉一样没有蜕壳,躲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世界里。早些将她送走,自己省点心。 所以,老总没有送她一点挽留来补偿她一点颜面,整个辞职过程毫无一拉一松的波动,只是在结尾处绞了一个不太顺的小圈。 常夏提出要一个星期的调研补助。胖老总的回答是上班不满一个月,自动离职的,没有任何工资。说这话时他的音调刚到常夏可以听到的高度,相比于以前的茂盛音调,这段音节明显像缺少阳光照射似的嫩弱了些。 常夏原本是想将这一星期的调研补助托老总交给高经理。但没想到,居然没有。 “啊,还有一些体恤之心的高经理、恶狠狠的“退伍军人”和“鳗钙人”,那几天,我抢了你们碗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常夏就这样带着歉疚离开了那段荒芜饿苦的“游击队员”的日子。 (二) 当柏贤和常夏出生时,中国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但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中国的社会形态发生了剧烈的演变。过去的计划经济逐渐被市场经济所取代。经济形态的改变,就像海上的波浪来去变幻,撕来扯去,许多人的人生命运都有了变化。 像柏贤这样农村出来的,来到都市后,没有多高的学历,更没有家庭背景。在市场 经济的浪潮中,做销售,才有可能立下足来。 销售岗位的商务经理、省区经理、营销总监等等,他们的收入比起一般的大学教授,应该不会低;比起一般的公务员,至少也不会低。销售入门门槛低,谁都可以做,但不是谁都可以存活下来。这个行业大浪淘沙,适者留存,不适者死在沙滩上。典型 的就是 旧时文人式的常夏在适与不适之间苦苦挣扎。 但那个做着小梦的、多愁善感的常夏终要过去,就如蝉终要褪去它的壳。时代会揉碎她的旧壳。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春春非常吃惊。常夏赶紧 到柏贤身后,柏贤朝春春笑笑,不作解释。 我想喝啤酒。 你不能喝。 别管,我想喝。 恩灵呀,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外面世界多么勇胆无畏,是个女侠行闯江湖。可是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幼稚的长大不的社会人,就像一个社会情商侏儒人似的。我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能养活的毫情壮志者。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喝。蜘蛛都能爬墙织网,蚊子还能扑到别人的身上吸血,可是我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能。我出来干什么呢,像我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就应该在那个小镇呆上一辈子。呜呜,痱,我后背痱。 第50章 酒吧 (一) 柏贤听着常夏醉意熏熏的背着李白的将进酒,又气又笑,抓起电脑桌上的一瓶花露水往常夏后背上拍,心疼责备:“谁让你喝这么多,不能喝,还喝!。” “我没醉,我就是胃里难受,身上痒。” 常夏伏在床上胡乱的扭动着身子,双手使劲向背后伸,狠抓,总是被贤按住了。 半晌,身后少了动静,,糊糊涂涂的回过头去,看见柏贤的头脑袋伏在自己的小腿上,两肩轻微的抽搐。但她能有什么力量来反哺安慰柏贤。 到现在为止,她常夏还是被社会这个巨人拒绝。巨人不给她吃和喝的。她想通过手上的东西与这个巨人交换,但社会巨人 就不理睬她。因为她手中的东西根本不是他需要的,这世界不肯接纳她,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件社会需要的商品。 “我真没用,没用,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喃喃说道。 “谁说你是一个多余的人,还有我需要你呀”柏贤立马安慰她说,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 “在通往大厦的途中总有泥泞、黑暗。但我愿意替你修建往大厦的路,如果需要一座桥,我愿意我就是那座桥,让你在我身上走过。” 柏贤继续低低地说道。 “你不是心中一直有个梦吗?小夏,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毛浓粗,面膛宽阔,鼻头像一座小山似接着在中央,从鼻孔到嘴唇之间,唇沟,别人都是浅浅的,一般不易觉察,而他的脸上,却像是特意挖出了一道沟壑,整张脸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沉稳大气。 可面颊上又掩饰不住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嫩嫩的幼稚之气。就像一个未熟透的瓜,虽然已近成熟沉甸,但瓜皮间仍隐约现出点点青嫩脆嫩。 其实这股幼稚之气应属于他的年龄,年龄的特征和生活曲折的经历揉杂在他的脸上。 是他的爱让她的生命有了基底。脸上有了光彩,眼里有了生命,如果没有他的爱,在些年奔波的生活,她可能就沉下去了,随波逐流,被生存打倒。 老房子依旧是老房子 ,只不过房间的墙上让她挂上了风铃,羽毛球拍,还有毛绒绒的玩具。 此刻夕阳西下,窗户外面天空的一角有成群的鸽子飞过,那赫红色窗帘的皱褶边处,有块墙皮剥脱了,上面挂着一幅羽毛球拍。近处的淡蓝色的电脑桌, 在这间旧房子越发衬出它的新。 这就是老房子里的爱情,有成群的鸽子从对面破旧的楼顶飞过,希望总会有的。 爱把光亮带进我们的生活里! (二) 春春走过来,闲闲地说:“晚间去酒吧。即然都这么难受,干脆去放松下,我已好久没去了。” 常夏没有拒绝,只是拿眼瞥坐在房间里看报纸的柏贤。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小镇生活是平静单纯的,造就了常夏单纯的信仰,她信仰看书和努力,就像修女信仰上帝。但现在,她对酒吧也有份好奇。 柏贤放下报纸,不露声色,似表情平静,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欢那里的吵。” 能阻止她吗?总不能让一个人一直生活在无菌的环境里。他不愿意阻拦她,如果一些人的生命中终有诱惑,他终是无法阻拦。 柏贤默默地看着两个女孩子穿上最好的裙装、抹上艳艳的口红,踩上高跟鞋在夜晚娉娉出门。 晚间的车水马流。常夏跟着春春进了 灯闪烁,震耳欲聋的酒吧。常夏觉得自己耳朵快爆炸了。似耳朵里塞着空易拉罐瓶,被人暴躁的敲着。 常夏这边百般不适,可看春春一到酒吧,白天里的那个女孩子不见了。白天的那个脸色黯然、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微显老相的女孩消失在闪烁混乱的灯光里了。 常夏在一群胡乱扭动的躯体里穿行,这些夸张的扭动着的躯体,大多数没有节律,只是将肌肉胡乱的摆动着,就像在水里的海母,摆动着滑溜的长须,为着那说不清的欲望。 春春在前面咯咯笑的轻快穿行,常夏跟在后面像躲避随时插过来的高梁叶一样左避右藏,拘谨生硬。 春春很快丢下了常夏,闭着眼睛在舞池里扭起来,白天里那个面容略有些疲领倦的面容现在打上了五光十彩的灯,是美人焦叶在夜晚的灯光下的红,在舞池里一闪一闪。 跳累了,春春坐到吧台上,要了瓶啤酒,瓶口平对着嘴唇泡沫杂着液体咕咕卷进了两瓣唇里。“喝吧!”她喊常夏。 常夏摇摇头,她喝不惯啤酒,来到这里,就像小学生来错了地方。 春春看常夏无辜的样子,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在北京的朋友没有一个不会喝酒、抽烟的。”接着她又对常夏的耳朵,大声吼道:“给人做情人,做情人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有钱。” 春春艳艳的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中带着几分罪恶的诱惑。接着烟也点燃起来了,一手夹烟,一手持瓶,穿着吊带衫的身躯在唇膏的艳红中晃来晃去。毫无疑问,春春依然还留恋这样的生活。 她看到一个舞池里的一个男人朝春春贴了上去。春春傻笑着。常夏冲了过去。 凌晨三点钟回来时,柏贤那屋还在亮着灯,听到门外的响动,他替两个正在掏钥匙准备开门的女孩子打开房间,告诉她俩他正在研究棋谱,所以没睡。 “我抢到了那个人妖的照片。“春春醉酒似的媚笑着,东倒西歪地拖着她的小包,关上了房门。 “有啥玩头。“常夏嘟啷着,打着哈欠,踢掉高跟鞋,脸也没洗,就径直往床上扑去,眼睛再也睁不开。 从那以后,她也更明白,她和春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上来的人,往前走的路,也会更不一样。 (三) 这宅子旁,有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叉伸到窗户上,浓密的树叶几乎掩盖了玻璃,给这个院落增添了荒芜原始的味道。 每到晚上,常夏就有些担心,会不会有蛇从开着的窗户上爬进来?“喂,你说,会不会有蛇爬进来?”常夏笑问柏贤。 这次,柏贤回来,难得待上这么久。常夏心里还沉浸在两人的温情中。但柏贤神色明显不对劲,坐在椅子上没动,把常夏拽回到自己的跟前。 “小夏,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柏贤欲言又止,脸上虽然竭力平静,但是有一种沉闷愁苦的表情埋在后面。 柏贤拉过常夏的手,像往常一样,让常夏坐在他的膝盖上。 柏贤低下头,目光落到常夏的手指上,目光仿佛走不动了。他把常夏的手指放到自己的指间,捏着,仿佛那是一根烟,把烟丝揉破,心中的压力戳着、追着。 常夏心里不安,像一只嗅到风暴的小鸟,惊惶不安的拍起了翅膀。 每逢柏贤这样缓慢沉重的、思考着的神态,柏贤就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