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刽子手、大魔头 ——几年前我在琉璃河边遇到过一个算命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无聊,亦或是她长得太好看,我停下了脚步,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银”字。在河边的晚风中,她盯着自己的手心痴痴地看着,渐渐泪眼朦胧。最后她什么也没算,只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说:你啊,这一生也过不了女人这关。 也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几年间,已经有两个女人离银子而去。现在,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女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大家都在等着他,而他手中的刀,握得却不是那么坚决。 晨。 不见晨曦,呼吸到的空气也不是那么清新。天地间一片阴沉,连呼啸的狂风仿佛都披着一层昏暗的色彩。 天上浓云低垂,拦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在城市上空不留一丝缝隙。 巨大的广场边缘围着几层人,人头攒动,比这天色还要黑上几分。身披深色甲胄的卫士分列各处,严阵以待,沉默无声。 广场中央搭着一个极宽广的处刑台,二十名散发着沉沉杀伐气息的黄金甲士守卫其下。 刑台之后还有一高台,十余名仆从在石阶下低头等待着。台上只摆放着一张金属色泽的粗脚大椅,毫无装饰,却森严厚重;大椅两侧分别插着一把厚背大刀与一柄细长直剑,造型简单粗犷。 囚犯已跪在刑台中央。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女人。 她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唯鼻尖一点桃红不散。 一身整洁的白衣同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那虚弱中还带着淡淡傲然的身姿一点也不像即将被行刑的囚犯,而像是一束照破乌云的明光,让人无法忽视,无法不去看。 在她身旁一丈距离,刽子手一身黑衣,连头脸也包裹在黑色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正望着她。 她突然也睁开眼睛望向这个刽子手。四目相对,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而那刽子手则是看不到表情。 “你还是刽子手。”她的声音不大,有些微弱,但很动听。 刽子手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身前。 她又道:“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沉默。 她盯着他,等待着。 “银。”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等待,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就一个字吗?”她问。 “别人叫我银子。” “银子……”她轻轻念出,低低呢喃:“跟我一样没有姓啊……” “我叫天涯。”她说。 狂风不止,她闭了闭眼睛。 重新睁开时,她露出一个笑容,鼻尖那点桃红仿佛在脸上晕开,苍白褪尽,面容如画,似一枝在雪中正绽放着的宫粉梅。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银子倏地扭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尽是惊异。 天涯挂着那淡淡的笑容,银子看着她,慢慢又转回了头去。 “可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天涯道。 银子又沉默了。 “而且我就要死了。”天涯也收回目光转过了头去,眼中好似闪过一丝忧伤,缓缓道:“只是没想到,是你来砍下我的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白衣,旋即又轻轻笑了起来,轻声道:“谢谢你帮我买的衣服,挺好看的。” 这轻轻的声音好似被淹没在了狂风中,银子直视着前方,还是那副模样。 除了呼啸的风,广场上一片寂静,不止卫士,连围观的人群中也丝毫没有人声,让这已极压抑的气氛又多了一分诡异。 刑台靠后一侧,一个锦衣老人站立着,手中托着一个跟手掌一样大小的金色盒子,面容威严肃穆,四五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稍稍靠后站在他身旁;对面一侧摆放着五张大椅,已坐有人。 从广场外进来一官员,一路小跑,到锦衣老人身旁站定,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什么。 锦衣老人面容严肃,向对面示意过去,那官员便又下了石台,绕到另一侧,向对面座上五人传报过去。 为首一人听后微微皱了皱眉,侧首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朝对面的锦衣老人点了下头。 锦衣老人转身,旁边一名官员已急步向高台石阶过去,挥退了那十数名宫内仆从。锦衣老人走过去,拾级而上。 银子向左侧过身子,望向高台。 锦衣老人走到大椅前,没有立刻坐上去,他伸手抽起了插在一旁的大刀,一缕雾气自他胸口窜出,翻腾着冲开他手中托着那只金色盒子,自盒里牵引出一团如浓墨般的黑色火焰,往大刀上引去。黑色火焰沾上大刀,一下便蔓延开去,整个刀身立时变成了黑色。 锦衣老人转身向囚犯望了一眼,然后提起大刀往高台下掷去。 “砰铿”!刀尖破石而入,直直插在处刑台上。 似乎被这声响所激,天上电光闪过,惊雷炸响,轰隆隆震动着连绵云层。 银子转身,一步步向前,缠着黑布的手提起大刀,又转身慢慢走到了天涯身边。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地划过,照亮了广场上众多面孔,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银子,盯着他手中的刀。 狂风突然一顿,暴雨瞬间倾盆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大地一下便湿透了。 银子身上已湿掉大半,大刀上的黑焰却兀自跃动着。 场上场外的人也都如这刀上火焰般,只盯着台上的囚犯与刽子手,丝毫不为暴雨所动。 银子知道场外那黑压压一片并不是普通的围观群众,而是伪装过的王朝士兵。不止他们,远处那些门窗紧闭的民宅商铺,其中的埋伏也不会少。 这些埋伏从没人告诉过银子,但他已很有经验。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囚犯行刑,已不只一次有人来劫刑场,而作为刽子手,他也不只一次的被劫法场的人当作第一个要击杀的目标。 只是这次的阵仗好像太大了些,处刑台四周尽是超一流的高手,最低也是金刚圆满境,滴雨不沾身;而台上之人,已是超凡武圣。 暴雨淋湿了她的衣服头发,天涯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银子面对着她,双手握着大刀,紧绷着身体,盼望着天涯说的那个人能立刻出现。 ——作为天下第一女魔头,能让她爱上的人应该是有能力来救她的吧。 燃着黑色火焰的大刀已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高台上的锦衣老人双眉皱起,一声断喝:“立斩!” ——无法再拖延了。 银子向那张绝色容颜再望了一眼,大刀挥下。 他没有去看刀,而是看着她的睫毛,那睫毛上挂着雨珠,没有颤动,他希望她此刻没有失望,不会彷徨。 刀锋划破雨帘,极速下落着,而这雨帘中有一滴雨珠落得却比刀锋还快,轻轻打在刀身上,黑色火焰瞬间熄灭,刀身一偏,斩了个空。 锦衣老人与刑台上数人抬头望向天空,众人也跟着望去。 雨幕中,一道黑色人影自天而降。 银子刚闪身退到刑台下,那人便落了下来,在台中站定。 刑台座上的人尽皆站起,二十名黄金甲卫齐齐抽出佩剑跃到台上,广场上的披甲卫士瞬间便把刑台团团围住;远处民宅中有卫士冲出,高处架起了无数特制弓弩,广场边伪装成群众的士兵则一起围住了广场。 来人一袭黑袍包住了全身,与银子的穿着倒是相似,只是他连眼睛也没有露出,兜帽中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见。 银子一直有所戒备,但没想到来人的手段竟如此无声无息,但对方并没有直接攻击他这个刽子手,这让他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竟胆敢来劫王朝罪犯!。”高台上锦衣老人厉声喝问。 那人并未答他,转身面向天涯。 天涯已睁开了双眼,望着黑袍人,脸上浮起笑容,口中却道:“你不该来的。” 黑袍人没有说话,左手一扬,许多黑红的火星从他手中散开,大片水气忽然自他身周生成,空中的雨水瞬息朝他凝聚而去,包裹着那些火星,团成一个圆球,沸腾不止。 这变化极快,眨眼之间,大部分人还未作出反应,那水球已聚起三丈多高,一下炸裂,沸腾的雨水便朝四面八方喷洒开去。 水球炸裂的力量巨大,水气弥漫了整个处刑台。 台下响起一片惨嚎,除了黄金甲卫们,刑台周围的其他卫士大部分都被带着那黑红火星的沸水击中,各自身上皮肉立时便如火烧,仿佛连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们都有灵动境的实力,但他们运起的元力却丝毫抵御不了这沸水的高温,身上的护甲更是完全没了用,被那火星沾上立时就会变得通红,贴在身上更如烙铁加身,哧哧地在皮肉上烫出一阵阵烟雾与刺鼻焦味。 惨嚎中伴带着杂乱的铁甲落地声,水气夹着烟雾升腾,沸水混着血水与油脂流落,刑台四周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 银子躲在刑台下,身前台上站立着的是那几位在台上有座位的大人物,还有几人陪在他们身旁,大水球炸裂时,这个方向的沸水尽被阻断,银子躲在台下毫发无伤。 只要是在台上的,大多没什么损伤,但有几人已感到了压力,如此大范围的术法竟还有这般威力,此人能轻松施展,至少也是超凡大圆满之境。 如此一来,卫士再多也无用,只会徒添伤亡。锦衣老人在高台上朝下面的官员下了命令,几名官员立时领着刑台边的卫士退到了广场外围,只留下那二十名黄金甲卫依旧守在边上。 “不要拦我。”黑袍人从兜帽里发出声音,被元力改变后显得极其怪异。 台上的人也不着急,其中大部分虽都是金刚境,但同样有几位超凡境者,而且还有那位已是武圣的正阳王在场。 但此时这位正阳王皱眉打量着黑袍人,却没有先去动手的意思,众人便又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上那位锦衣老人——督天院院长王明丘。 “该是老夫劝你不要妄想。”王明丘从高台上飞跃而下,立于黑袍人对面喝道。 黑袍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也不再说话,只抬起双手,双掌呈黑红色合于胸前,黑红的火星从他肌肤上不停散落下来,水气再生。 这次水球凝聚得比上次更快,整个广场上空的雨水还未落下便一齐被吸了过去,地上水流也如闪电般齐齐射向刑台中央。 两个眨眼之间,那水球已达二十丈方圆,把整个刑台连同台上的人都包裹在其中。 广场上空的雨继续落下,水球不再扩大,球体表面热气蒸腾,内里的景象也看不真切。 围在周围的黄金甲士闪动着元力光芒的长剑朝水球不停劈砍,却是徒劳,劈开的口子立刻又会复原。 水在沸腾,外面的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又什么也看不清。 各色光芒不断闪耀,水球在发着光,传出一声声犹如云层中滚雷般的声响。 忽地,水球表面的热气猛地朝外一扩,七八道人影破水飞射而出,越过众人头顶,撞向广场外的建筑。 轰然巨响中,广场西面倒了两堵高墙,东面两座小楼被撞出好几个对穿的窟窿,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扩张的热气还未消散,督天院院长王明丘也爆退而出,他还能稳住身形,只是一身锦衣华服已是破烂不堪,血水和雨水混合后在上面留着淡红的印记。 他脸色苍白,站定后喷出一大口鲜血,但他未去擦拭,而是立刻转身朝皇宫的方向仰头发出一声长啸,似是传讯呼援。 广场中央已看不到刑台,只有那仿佛是在燃烧的巨大水球,除了天涯,其中已只有黑袍人与正阳王两人。 水沸腾不止,水球又开始无规制的旋转起来。 渐渐地,热浪喷发,水球猛然爆裂,水流铺天盖地般朝着四周喷卷而去。 银子早已退到场边,广场长宽一百二十余丈,水流喷射不到边缘便已势尽。 众人向中央看去,处刑台尽毁,一地碎石中,黑袍人隔空虚托着天涯,双脚离地浮在空中;正阳王拄刀站在碎石间,鲜红的血不断从双臂滑下滴落,一张脸比王明丘更显苍白。 正阳王望着黑袍人,心中震荡——这哪里只是超凡!分明跟他一样已是超凡武圣境,甚至是圆满大武圣! 黑袍人却没再看正阳王一眼,扭头看了看天涯,随即抱起她升空而起。 众人抬头望着,无人能阻。 广场四周高处有弩箭飞去,却都在接近目标时诡异的偏移了方向。王明丘望向远处皇宫方向,那边刚有回应,但已是来不及了。 天上的人影已快消失不见,眼看就要钻入云层之上,却又忽地重新落了下来。 天空忽然更黑了,一道道闪电以狂暴的姿态在空中疯狂穿刺,空气仿佛也被雷声震动,变得更加低沉压抑。 刹时间,一股苍茫无边,又炽烈恐怖的庞大气息自整座城市上空压下,自每个人的毛孔直侵入骨髓。 云层破开了一个洞,金光漏下,一颗巨大无比的金色脑袋从上探下,泛着金光的双眼带着睥睨众生的视线降临广场。 第二章 异兽、国师、监狱 众人还未看清那金色的脑袋是属于何种生物,被那双眼一扫,所有人都感觉似是被烈火焚烧,呼吸艰难。 它带着迫人臣服的力量使人不敢直视,但好在这里都是都城精兵,一时还未出现慌乱。 银子强行抵抗着从天而降的威压,注视着那颗脑袋,那视线扫过的灼烧感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常年忍受着的苦痛根源。 ——它也有那个东西吗? 从云层中钻出的是一颗巨大的金色鸟头,足有处刑台般大小,头上高冠如火,长喙似利刃,双眼泛着金光,显得威严高傲,但此时其中透出更多的却是滔天怒意。 “这……这是何物?” “好恐怖的气势!” “好像是……异兽……是不死鸟?” “不死鸟……凤凰?!” “不会吧……” 广场外那两道视线未及的地方,士兵们感受到的压力要小得多,此时有人低声议论,但做出猜测的人也并不确定。 广场中,黑袍人瞬息不见了踪影,那黄金鸟头又自云洞中伸下了些,露出半截细长的脖颈。 一道数丈粗细的金色光柱破云而降,打在广场外一间房屋上,乱石纷飞,黑袍人在光柱中显现出身形来。 黑袍人横向纵跃而出,光柱也跟着倾斜拉长,紧紧跟随。 大地震动,一路轰隆,光柱犹如一柄巨大的利剑,所过之处地面房屋皆成齑粉。 随后便能听到一片惨叫哀嚎,也不知多少平民遭了殃。 皇宫方向一道虹光掠来,一蓝衣长须的老者当空而立,见得此番景象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追向了黑袍人。正阳王迅速服下一颗丹药,也跟着追去。 那黑袍人即使抱着一个人,行动也完全没受影响,瞬息间已远离了广场。 眼看着黑袍人又要消失不见,蓝衣老者与正阳王也追之不及,云层中突然又齐齐轰下四道光柱,黑袍人如落石般从高空又砸回了广场。 一声闷响,待众人看清时,广场上只留下一个一人高的大坑,黑袍人已出现在了广场百丈外,黑袍上尽是血迹。 离他近的人都纷纷避退,而银子刚才趁乱离开,正躲在一处离广场不远的怪异建筑里。 他面前是一道石门,上面开有一方窗洞,银子贴在门上向外望,黑袍人正在门前十几步处。 光柱追来,黑袍人先一步消失不见,光柱在地面激起漫天碎石,又追着目标而去。 银子所在的建筑也被光柱扫到,但毫无损伤,连震动也没传来一点。 石门正对着广场方向,头顶是异兽凤凰的消息逐渐传开,那边的众多士兵终于开始出现惊恐不安的情绪,尤其是见到那些光柱的威力之后,场面开始混乱。 黑袍人不断被拦阻轰击,一身黑袍本来滴雨不沾,此时却被鲜血湿透。他虽伤得极重,但天涯却像一点没事。 其间,那位赶来的蓝衣老者好不容易靠近黑袍人一次,却被光柱一齐击中,模样已有些狼狈,随后和正阳王只远远缀在后面,不再贸然上前。 金色光柱已达六道,交错轰在黑袍人身上,云洞下金色长喙张开,一大蓬暴烈火焰顺着光柱延伸而下,鲜血爆出,连光柱也透出一大片艳丽红色来。 黑袍人坠落在离广场不远的一处街道上,躺在雨水中好似再不能动弹。 那一身黑袍已化为灰烬,但却还有一层黑雾缭绕,仍旧看不清他的面孔模样。 天涯就在他身旁,眼中尽是悲伤,脖颈下那道白色印记束缚着她,此时的她与普通人无异。 蓝衣老者和正阳王见得机会,从半空笔直冲来;光柱消失,空中那巨大鸟头的脖颈再伸,竟似要破出云端。 就在这时,躺在街道上的黑袍人轻轻抬了抬手,一块黑色石块自缭绕在他头部的黑雾中飞出。蓦地,一种无法形容的黑暗包围了他和天涯,那处空间仿佛不再存在,一瞬间在黑暗中的两人竟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那黑暗渐渐在缩小消逝,近处的人都看出了不对,蓝衣老者与正阳王立即打过去数道元力虹芒。 云中光柱也重新出现,这次却达七八十道,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广场上空,金光更盛之下大半个城市都被照耀得犹如夏日正午。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瞬间升起的温度。蓝衣老者面上一下变了颜色——这样的力量如果轰下来,地面上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承受不起的,毁灭半座城市轻而易举,但他来不及去阻止。 蓝衣老者和正阳王的元力虹芒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团黑暗中,仿佛被吞噬,而那七八十道布满了整个广场上空的恐怖光柱却没能落下。 一白衣人立于高空,单手朝上竖起一指,一片足有数百丈方圆却薄如蝉翼的白色光纹撑在那指尖之上,拦在数十道光柱下。 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望着高空上这一幕,数息时间,光柱消散,天空重回阴暗。 街道上那团黑暗已完全消失,黑袍人和天涯也一起自原地不见。 惊雷再次炸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天上那将要爆发的狂怒。 一道巨大的声音自天上传来,吐字生涩,“长桑小儿,你敢阻我?” 光柱已消失,白衣人也收回手负于身后,就那样立于高空,“你若再不退去,等来的只会是更多阻你回去的人。” 白衣人的声音自带一股威严,但比之王明丘那种威严却多了一层厚重,声调中带着一丝古老久远之韵。 异兽的声音中尽是恨意:“若不是……若不是你们那个卑鄙的人类,若不是他,我岂会被你所阻!” 白衣人张口说了句什么,但其他人都听不到声音。 只有那头异兽显然是听到了,黄金鸟头上那双长眼蓦然放大,“你……知道?!” 白衣人不答。 异兽眼中恨意与怒意交织,瞪了白衣人半响。 “若不是那个卑鄙的人类,我岂会让了你!岂会让了你们……” 声音传来,巨大的金色脑袋缩回了云层之上。 轰隆隆一片雷声过后,广场上方的天空恢复了正常的阴暗,不再漆黑如墨。 那恐怖的气息终于消失,广场上还留有不多的卫士都在想象那异兽身躯的庞大。 白衣人自空中降下,蓝衣老者和正阳王迎了上去,正阳王径直开口问道:“国师,那真是异兽凤凰?” 即使是正阳王这个境界的强者,异兽对他来说也是极其陌生的,他并没有见过任何异兽,因为所有异兽已在一千多年前的种族战争后全部退离了姬刊大陆。 而眼前这位白袍国师也不知究竟活了多久,但大家都知道他在种族战争之前就活着。 白袍国师没有回答正阳王,而是道:“我若是你们,会立刻去开启城中双月大阵,我不会久留城中。” 说罢,他开始向广场外走去。 正阳王和蓝衣老者只是稍稍愣神,随即朝皇宫方向快速离去。相对于一个魔头重犯的逃脱,异兽入侵显然更严重更紧要。 广场四周的卫士也开始撤去,只留下一些官员准备收拾残局。 银子转身,直到此时才有空去理那些七嘴八舌的询问声。 这是一座监狱,一座位于城区闹市中的监狱。 它的位置不标准,外形也不标准,从高处看去完全就是用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围成了一个大圆形,在闹市中显得极其怪异。 走进石门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走廊,左边是墙,右边则是一间间牢房。 走廊不是标准的走廊,因为它足有两丈多宽,已够十来人并排行走,但好在它足够长,看起来还像走廊。 靠门的墙边摆着几条长凳,上面并排摆着两口黑色棺材,棺材前放着一张方桌,两张椅子;墙角摆着一排颇为厚实的木板架子,放着一些衣服与杂物。 银子就住在这里。 除了是刽子手,他还是一名狱卒——如果这里设有这个职位的话。 此时右边牢房中许多个声音正朝他嚷嚷,七嘴八舌地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银子也不回答他们,只说:“长桑老头回来了,别嚷嚷了。” 牢房中响起许多轻蔑声。 “他来就来,老子又不怕他。” “他来正好,爷爷我亲自问他。” “你敢占老子便宜?老子自称老子,你敢自称爷爷?” “嘿嘿,你本来就比爷爷我小了几十岁,给我当个儿子也可以嘛……” “……” 一片吵闹中,石门亮起一道若有若无的柔光,然后缓缓被拉开,白袍国师——长桑老头走了进来。 声音小了下去,但也真有几个不怕的,大声向这位国师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口中一点不客气,叫的都是长桑老儿、长桑老鬼。 白袍国师手一挥,空气仿佛振动了一下,然后右边牢房中的声音连同景象就都被完全隔绝了。 “你倒是准时。”银子走到方桌旁,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扯下头上与手上缠绕的黑布,一边道:“来吧。” 长桑国师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挺拔,带着古老威严的气息,须发尽白,却没有一丝老态。 他也不言语,走到银子身前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了他胸膛上。 一股冷冽的寒气顺着经脉快速窜入,直至腹部位置。 那里是一片白色的空间,一团流动的金色液体悬浮在一片水洼大小的白雾之上。 那片白雾是银子的元力,而那团金色的液态物质却是他多年忍受着的痛苦根源。 那股寒气进入经脉后便越来越冷冽,到达元力海时仿佛已能看见细小的冰粒。它毫不停留的窜向金色液体,而金色液体瞬间像是有了生命,寒气一靠近,它也猛地窜起,散发着高温与之纠缠。 极度的高温与冷冽交织,银子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发乌,额头冒汗。 寒气带着金色液体进入经脉,金色液体瞬间变得疯狂,想要极速逃离,却被寒气阻拦牵引,被动的在银子经脉间缓缓流动。 金色血液受束,拼命散发着更强烈的高温,一寸寸烧灼着银子的血肉。 银子再也无法端坐,刚跪到地上又趴了下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浑身皮肤变得通红,不断冒着热气。 此时的银子就像是一只铁桶,而他体内的血液就如桶内的水,水在高温下剧烈沸腾,而铁桶已快要融化。 银子一声不吭,咬着牙拼命承受。他开始还在翻滚抽搐,但渐渐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皮肤上的红色开始转黑,生命仿佛在离他而去,不久他便失去了意识。 宽敞的大道走廊,银子躺在地上,身上的衣物燃尽,皮肤漆黑如炭,先前流了一地的汗水也蒸发干净。 他仿佛是死了,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 长桑老头朝他走了两步,在他身旁蹲下,又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心脏位置。 银子体内五脏六腑、血肉骨头都是一片焦黑,唯独一颗心脏还是鲜红,长桑老头一股寒气注入,它又开始跳动起来。 金色液体从中流出,被寒气牵引着重新悬浮在元力海上,其中有一滴单独悬在一旁,比旁边的那团多出一点金芒,独立着熠熠生辉。 金色液体已经稳定下来,寒气散去,一切都归于平静。 长桑老头起身离去,监牢中再无声音。 有血液自银子那唯一完好的心脏中缓缓流出,无声无息。 第三章 雨伴人吵闹 夜,雨夜。 无月无灯,监狱中一片漆黑。 银子自黑暗中慢慢爬了起来,走到桌子旁,坐回椅子上便不动了。 他在感受自己的身体。每次忍受那种痛苦都会让他感觉像是死过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每次失去意识后都经历了什么,但每次醒来后他都会得到一具崭新的身体,还是熟悉的感觉,连毛发也在,但它确实是新生的,疤痕消失,污渍去尽。 但这不算好处,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就具有这些能力。 他的这种痛苦是从三年前开始的,那时他十七岁。 那天夜里,他独自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大街上,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看了他两眼,然后莫名其妙地把一团金色物质放进了他身体里,当时他感觉自己好像立刻就要死了,意识模糊中,那人把他交到了长桑老头手中。 那时他还不知道长桑老头是双月王朝国师,不知道他叫长桑与寿。他也不知道长桑老头对他做了什么,反正当时他感觉稍微好了些的时候,长桑老头把他丢进了这座怪异的监狱中,一关就是一个月。 监狱里关着许多人,但好像他们都不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也没人来管银子,他也就饿着,饿了三十天也没死。 三十天后,长桑老头和那人一起来了,在完全隔绝的监狱中他第一次忍受了那种焚血烧心的痛苦,然后那人取走了在他体内精炼出来的第一滴金芒液体,就如现在长桑老头留在他体内的那滴一样。 三年三十六次,金色物质不过才小了一圈,银子不知道还要忍受这种痛苦多少次。 不愿再去多想回忆,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望着右边第一间隐约可见的牢房,银子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经历,在黑暗中勾动唇角,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活着就好。 他是说那个叫天涯的女子,也是在说自己。 那天她被长桑老头带进来,关在了第一间牢房,与银子日夜相对三个月。 银子经常看向她,她也经常打量银子,但从第一天到第十天,谁都没先开口说过一句话。 第十一天,银子用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倒满水递进了铁栏,天涯喝了。 喝完她张了张口,银子以为她会说谢谢,但她说的却是:别爱上我,我是天下第一女魔头,活了一百多岁,不是小姑娘。 从那天起,银子给她递水她再没喝过,也没再开口说过话。 直到昨天,她在知道自己即将被送上刑场时突然又开了口,她想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银子帮她买来了白色的衣裙,她当时什么也没说,银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在刑场的时候,银子很惊讶,他以为她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她问了他的名字,告诉他她叫天涯,还跟他说了谢谢。 她第一次就说让银子别爱上他,银子没有,她今天问银子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她了,这是真的。 银子真的喜欢她,但那只是对一个人熟悉后越来越浓的好感。 他希望她此去安好,这是他对她抱有的善意。 “你一个人黑漆漆的坐那笑个求啊?还光着个屁股……是脑子让长桑老鬼给你搞坏了?快给老子们点灯。” 燕鬼人的声音把银子的回忆打断。 银子起身从木板架上拿下一套衣服穿上,又找出一支火折子,贴着左边的石墙,顺着长廊一路弯腰过去点亮了十多盏灯。 灯摆在地上,都是简陋的油灯,大碗盛着灯油,灯芯放在油里。 燕鬼人便是那个喜欢自称老子的人,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但话却很多,银子点灯时还一直唠叨个没完。 在这座怪异的监狱里关着的没有一个普通人,都是曾经的大魔头,甚至不全是人族,还有妖族与其他类人族。 地下还有一层监牢,听燕鬼人他们说那里关着的都是些千年以上的老妖怪,但银子从没下去过,那是连长桑老头进去都要异常谨慎的地方。 这座监狱跟城外的甲子书院一样,同在双月王朝境内,但都不属于王朝。据说它已存在了上万年,千年之前一直属于大黎国。 整座监狱其实是被一个神秘庞大的阵法覆盖着,完全与外界隔绝,除了银子和长桑与寿外,再无其他人能单独进出。 而至于银子为何能够自由出入,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石门并没有钥匙,长桑老头也没给过他什么东西,他诡异的好像天生就能破解石门上的限制一般,那可是连异兽的攻击都无法撼动分毫的东西。 前两年还有许多人打过银子的主意,想借他一探监狱之秘,但每次都是还没成功便被王朝国师揪出,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是一指点成飞灰。 之后长桑与寿对外宣称收了银子做入室弟子,从此就再无人来打扰银子这个小狱卒了。 被好奇心折磨了许久的魔头们,在此时长桑与寿的禁制失效后又开始向银子询问起白天外面发生的事。 银子简要的给他们说了一遍。 “那小丫头被人救走了?!不错不错,长得那般俊俏,要死了还真是可惜了。”燕鬼人隔壁的地散人说道。 “老色鬼,你都已经八百多岁了,人家小姑娘才一百来岁,你就惦记上了?也不害臊。”隔着好几间牢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关你臭婆娘屁事?爷爷就喜欢她了,怎么?”地散人一听此人说话,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亏你以前还做过天明山掌门,人家一齐把你扫地出门真是没做错。” “臭婆娘你还敢提这茬,爷爷当年要不是被你勾引怎么会被赶出来……”地散人扒着铁栏,半张脸用力挤出,朝那女人那边大声喊着。 “行了,你们两口子吵几百年了也不嫌累?真是关久了,一点高人风范都不要了。”中间牢房有人劝道。 地散人道:“谁跟她是两口子,自从那天她开始发春勾引银小子,爷爷就把她休了,银小子可才二十岁啊。” “老王八蛋,你个驴操的,你说什么?老娘什么时候勾引小银子了?”听地散人说这话,那边女人也发怒了,把铁栏踢得砰砰作响。 “看你叫的什么,小银子……都叫得这么不害臊了还说没有。” “哈……银小子,来,快说说,艳娘子是怎么勾引你的?她脱衣服给你看了?”燕鬼人哈哈大笑,只管起哄。 那边艳娘子急了,“燕老鬼,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银子,你给那老王八蛋讲清楚,老娘有没有勾引你。” 不等银子说话,地散人抢着道:“爷爷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关银小子的事,就是你勾引的他。” “老娘没有!” “爷爷那天可没睡着。” “那你个老王八蛋就是耳朵聋了。” “……” 银子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是解释不清楚了。 他索性不理,从木架上拿下一把狭窄长刀,一副木塞,一条黑布向长廊宽阔处走去。 精炼那团金色液体给他带来的不止是痛苦,还有之后体内血液的躁动,如果无处发泄,他会持续的变得狂躁。 他走了十几步站定,地散人和艳娘子还在吵着,有人看他这副架势,立马朝四周大声喊道:“咦,银小子又要给我们演练他那套绝顶刀法了,大家快起来看啊。” 这是调侃。 银子每次被金色液体折磨后都会在长廊里练习一套简单的刀法,监牢里这些忍受了数百上千年寂寞的大魔头哪里能忍受得住不点评指点一番?但银子从来就不按照他们的方式对这套刀法进行任何改进变化。 但这并不是银子自大,只是因为人太多,太多意见混杂,要他一条条分出利弊来实在太过困难,况且他这套刀法只是极其简单的劈砍挥击,目的只是为了稍稍释放血液中的躁动狂热,需要的只是极致的速度、极致的连贯与极致的释放力量。 银子把刀靠在墙壁,木塞塞进耳朵,用黑布蒙住了双眼。 微弱的灯光透不进黑布,稍稍一收感知,吵闹声也被木塞隔绝在外。 银子握刀于手,挥舞开来。斩、劈、扫、掠、撩、突,每一个动作都以极快的速度完成,又每一下都使出全力,使出全力还得不拖下一个动作。 这刀法就像是在追求势大力沉的同时又在追求行云流水,这两种效果单独哪一样都不难,合在一起却像不可思议。 但银子做到了,他在十年前就已经能做到。 半个时辰后,银子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血液中那股狂热躁动也终于稍稍平息了一点。他就地盘坐而下,那边燕鬼人一个劲地冲他比手势,银子放开感知,问:“什么啊?” 燕鬼人见他没掏出耳中的木塞,便大声喊道:“要我说,你就专心修炼我给你那套‘青莲鬼术’,老子当年还没练成就差点打进了天榜,你小子虽然天赋比老子差得多,但要把它全部练成了,让你混进地榜还是行的。” “这不正要开始吗?”银子说道。 燕鬼人呲着牙吼道:“老子是让你专心练,练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你青气外现,怕第一层都还没什么进展吧,你小子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他娘的又带不回个媳妇回来。” “你那算个屁,我天明山的秘法……”银子还没说话,旁边地散人又闲不住了。 “你狗屁天明山,老子燕鬼人从来看不上眼……” “你见过什么?再说媳妇,那些年天明山上的那些小娘子,那水灵得……流点汗水那都比得上琼浆玉露。” 银子也不收回感知,边听他们又吵起来边开始修炼,年幼时的环境让他感觉寂寞,现在偶尔听听这些吵闹反倒能让他平静。 其实不是银子偷懒,而是他尝试过的所有修炼心法对他根本没用。从他知道如何修炼开始他就已能感知天地灵气,可无论是何种修炼心法都没法帮他把这些灵气吸纳进身体里进行修炼。 这件事除了柳神、冥威以及萧琼楼和韩素知道外,银子没告诉过其他人。无论是大陆通用的修炼心法还是监狱里这些大人物交换给他的高阶心法,甚至是柳神特意在外帮他搜寻的十余部不随大流的旁门心法秘笈,他修炼起来都是毫无效果。 但这些修炼心法确实又能在银子体内运转起来,除了不能帮他吸纳转换世界灵气外,倒能让他内视到体内的元力海。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现在体内这些通灵境元力的,反正绝不是他修炼得来。 他可能天生便是通灵境,却好像也天生就没了再进一步的希望。 但他放弃不得,从他记事起,有一个声音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每当他快忘记时它又会出现,梦里的世界里它在南方,那是要越过一条巨大山脉的地方。而那条山脉,通灵境过不去。 …… 此时银子在体内运转着青莲鬼术,也只有帮助平复血气这样的作用。 吵闹停了,银子起身摘下黑布与木塞,提着刀准备走回门口,一个声音自牢房中传出,问他:“今天的酒呢?” 银子向那间牢房望去,里面关着一个中年男人,轮廓如刀削,不见一点圆润柔软,身材矫健,也不知在这里被囚禁了多久,他全身还保持着整洁,头发也一丝不散的绑在脑后,一双眼狭长锐利,正盯着银子。 “现在出去,回来给你带。” 银子回了一句,径直走向墙角木架,换下了湿透的衣服。拿着一把白油纸伞,推开石门走出了监狱。 雨还没有停,伴随着不时响起的雷声,银子撑着白雨伞走在积满雨水的街道上,在雨滴落下的涟漪中一脚一脚地激起更大的涟漪。 第四章 如意馆,柳神 广场上灯火明亮,杂工匠人们正赶工清理着碎石残渣。 雨幕下,远处灯火朦胧,看不出太远的距离。 银子要去的地方在城市东面,一处青楼林立的销金窝。 琉璃城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城区,而夜幕降临之后,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东城区。那里有最热闹的酒馆,饭菜最贵的酒楼,规模最大的赌场,以及最勾人魂的温柔乡,普通人的大多数欲望在那里都会得到满足。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夜色掩映下的东城区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吸引着人赶去放纵。 路很长,近午夜时,银子到了。 这是最后一条长街,暴雨中行人甚少,但两边的房屋楼阁却敞开着门窗,毫不吝啬地将明亮的灯光倾泻在积着一层雨水的街面上,雨不停落下,打得长街上一片光怪陆离。 百花街,在东城区众多烟花巷中算比较出名的。 大部分男人来这里都是为了买春,也有人只为买醉,而银子来这里从来不买东西,他只卖东西。 但今天不是。 长街尽头,一家规模庞大的青楼堵在那里,大门对着长街。 银子绕过正门,翻墙来到后巷,推开一扇虚掩的后门径直走了进去。 在一栋独立的小楼下,他轻轻一跃爬上小楼,用伞沿在二楼一扇窗户上敲了敲。 窗户自里打开,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看着一手撑着白伞,一手搭着一根木梁正挂在半空的银子,一时似是愣住了。 银子也看着她。对视一瞬,女人轻轻摇了摇头,退回窗户里。 银子灵巧地跃进窗户,在窗外收了伞才转过身来。这是一间会客室,四盏灯灯光明亮。 女人已坐回了桌边,灯光映在她脸上,面容清秀,虽并不十分惊艳,但气质出众,神情宁静而认真。 见银子转身,她开口道:“我已经等了很久。” 银子把伞放在窗下,走过去在桌旁坐下,“很多地方被毁了,路不好走。” “你看起来没有受伤。”女人道。 “你知道了?” “那么大动静,全城人都知道了……今天回龙馆送来几名受伤的官员,伤势严重。” “那真是不死鸟凤凰吗?”女人问银子。 银子摇头,“我不认得。” 见银子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女人又道:“就算不是凤凰,但它既然能让长桑国师出手,也肯定是异兽了……还有那个劫法场的人,听说连正阳王也不是其对手,会不会是天榜上的人?” 银子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女人,道:“你这样的好奇心跟我以前才从沼泽中出来的时候一样强。” 一路赶来,银子体内血液的躁动已使他快要接近狂躁,他努力控制着,已没精力再多说下去。 女人一愣,似乎也对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感到惊讶。 只是一愣,她随即就站起身来,脸上神态又恢复回未开口前的冷静,拿过桌上摆着的一个小箱子,边打开边道:“脱衣服吧。” 银子解开上衣,露出精美凝练的暂新上身,见女人从箱子里先拿出了一柄小刀和一只小瓷瓶,露出疑惑的表情。 女人看了看他,道:“今天先取血,前面几次的血都没什么发现,这次换你还没恢复平静前的试试。” 银子伸出手来,女人用小刀刀尖在他手指上轻轻扎了一下,鲜血流出,女人用小瓷瓶接了进去。 装了七八滴后她收起瓷瓶,简单的帮银子把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一股寒气冒出,盒子里放着一块白色如冰块般的物体,半个拳头大小,上面有许多极细微的小孔,数十根针插在其上。 银子转过身去,女人熟练地把十几根针缓缓插在了银子背部,银子转回身子,又在他胸前插了十几根。 银子闭着眼睛,女人也静静的坐着没再说话。 “可以了。”一刻钟后,银子说道。 于是女人取下针来,收回针装进了箱子里。 “谢谢。”银子看着她的侧影,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帮你压下狂躁,你帮我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用说谢吧。” “我好像从没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弄得我们好像很陌生?” “本来也陌生。” 说罢,女人背起小箱走出了房间。 听着那快速下楼而去的脚步声,银子泛起一个苦笑。 韩素是琉璃城中回龙馆的大夫,这样的见面并不复杂,韩素帮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研究他特殊的体质。 从分开后开始,他和韩素之间的交往好像只剩下这样的相处,像生意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没习惯,他这位前情人却表现得很淡然。 银子有时候会觉得每次都是第一次认识她,以前的记忆还很真实,但好像已只剩他自己会偶尔回忆,属于韩素的已被她抛弃。 体内的躁动已完全平息,银子的感知覆盖在房间四周,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正向他所在这间房走来。 来人没有敲门,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是一个年轻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只是有些发乌的嘴唇使他看起来多了两分邪气,还带着冷傲孤清,和银子那种忧郁中又带着坚毅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样下雨的夜晚,也没人打扰,你们完全可以抓住机会再发生点什么的,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年轻人走到银子身旁坐下。 银子轻轻一笑,道:“现在想想,都不知道以前那算不算开始,哪还需要什么旧情复燃。” 年轻人颇觉惊讶的看着银子,笑道:“哦,这次你倒像是真放得下。” 银子也笑着,道:“哪一次都放下了。” 年轻人叫柳神,这家青楼的幕后老板,银子来到琉璃城后没多久就交到的两个朋友之一。 做幕后老板其实并没太多事可做,于是他也经常出卖一些不是太多人知道的秘密消息,做做中间人,接一些别人做不来或者不好明着做的生意给别人做。刺客杀手、刀客游侠、小偷骗子、土匪大盗、妓女乞丐、达官显贵……柳神认识的人好似无穷无尽。 此时他笑了笑,也不再多说,问道:“今天没事?” “没事。”银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柳神点了点头,道:“王朝里那些人……” 他说到一半又顿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天上那东西真是异兽凤凰?”柳神短暂沉默之后,问出了和韩素同样的问题。 “我不认得,但我希望它是。”银子道。 “怎么?”柳神稍显意外。 “因为我感应到了它释放出的气息,和那人塞进我体内的金色物质的气息一模一样。” 听银子如此说,柳神面上一下凝重起来,“那异兽也有类似于你体内金色物质的东西?” 银子微微摇头道:“不是类似,而是一样的东西,我太熟悉它的气息了。” 柳神站起身来,望着银子,“你是想说,如果那真是凤凰的话,你就有可能通过凤凰这里知道那个金色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银子点头。 “但你根本不了解异兽,更别说凤凰。”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行,我帮你找找有记载异兽的书籍,再找几个老古董问问。” 柳神说着就朝门口出转过身去,“我现在就去。” “我没那么急的。” “嗯,你总是不急,我急。”柳神说着已在往外走。 银子一笑,道:“你好像也不喜欢我跟你说谢。” “不是好像,而且也不只是你。” 柳神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今天你那里没秘笈出来?” 银子道:“明天吧。” 柳神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从外把门合上。 银子起身拿起雨伞,打开窗户跳出,原路走出了这家如意馆。 走出长街,银子又走进了一家热闹的酒馆,往柜台递上两张钱票。等了许久,他提着一坛价值千金的酒走了出来。 银子低着头,撑着伞往监狱而回。 他知道自己体内的东西没那么简单,却从没想到过还可能与异兽凤凰有所牵连。 第五章 凛冬刀、伏龙剑 一个人的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后是不用睡觉的,但如果无聊了几十年几百年,又不能做其他事,那除了睡觉来打发时间外,你很难找到其他消磨时间的方法,那时即使本来不用睡你也会逼着自己去睡。 银子回到监狱的时候监狱里已经很安静,没了其他声音。 他放下伞,向里面走去,走到刚才练刀的地方停下,然后弯腰伸手,自身前的牢房里取出一只碗来,打开酒坛封口,倒满一碗酒又递了进去。 牢房里的人伸手接过,递到嘴边吸进一大口,不紧不慢的吞下喉咙,然后再吸进一大口,一碗酒分了三次喝完。 一碗酒分三次,一坛酒倒了十七碗。 第五十一口吞下,中年男人放下碗,本来苍白的脸庞微微透出了一点红光血色。 “这次的‘火蛇酒’不错,比前面的都好。” 银子把空酒坛放到一边,站起身来,低声道:“所以你也该别拖我太久。” 他掏出一叠白纸和一支怪异的毛笔,放进铁栏里侧。 “你给我的东西和我给你的东西也是能相比的?” “自然不能比,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是不是该爽快些?”银子道。 灯光微弱,照不进整间牢房,中年男人回到阴影中,脸上看不清表情,只传来一声冷笑,“你平时总表现得不会着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催我。” “我一直很急,没有催你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是我占的便宜多一点,所以对你保持着应有的尊重。”银子道。 “尊重?哈……好久没听到,这两个字已差不多快从我记忆里消失了。” 中年男人走出阴影,锐利的双眼盯着银子,“你生活在这里,看看你的命运,你还如此天真?” 银子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会,道:“或许吧,这真是天真。” 大家都知道这座城市是污浊的,混杂其中的人都在拼命搅动,银子也在其中,无法幸免的也会沾染上那些污浊,他时不时的挣扎会让他显得如现在般天真,但他自己会觉得舒服。 他没有收回直视中年男人的目光,顿了顿接着道:“改变天性,和污浊同化,你就算做到了?你是杀害了你的亲人,还是背叛过你的朋友来证明了?” 中年男人一挑眉,雕塑般的面孔上出现一丝愤怒,双眼更显锐利,仿佛要刺进银子心底。 牢里很寂静,只有外面传来的雨声在响着。银子没有退避,中年男人却慢慢退入了牢房阴影中。 银子等了一会,牢房里没有动静,他说了一声:“早上我再来拿。” 牢房中的中年男人叫杨尘,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却不是普通的人。 十四岁第一次提刀做了刀客,只用了六年时间,他聚集一批人建立了自己的刀客组织,成为了刀主。 三十六岁的时候他抛下跟随他的刀客,独自一人追寻刀道,从此数十年,他击败过无数用刀之人,手中刀在刀道上已几无敌手,之后偶然得到一件只有极少几人知道是什么的秘宝,他却因此销声匿迹。 或许有几人知道那件秘宝究竟是什么,也有几人知道他是因为那东西被昔日的刀客兄弟所害,但从没人知道他被关在了琉璃城这座特殊的监狱中,百年来,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杨尘身中奇寒之毒,每隔一个月都要承受一番冰寒之苦,百年时光也不能让他的身体麻木习惯。 三年前银子进入监狱,或许是因为他也用刀,或许是对他承受的苦痛梦魇感同身受,又或是终于遇到一个能帮助他的人,杨尘有一天跟银子说,他愿意送银子一套高深的刀法秘笈,要求只是要银子在他每月寒毒发作时帮他减轻痛苦。 这虽然更像是交易,但银子怎么都是占着便宜的一方,他答应了杨尘的要求。 此时,银子返回石门口,拿着长刀又走向监狱深处,在一个丁字形路口停下。 这里依旧有一排排牢房,但一个人也没有,银子站定,抽出长刀却没有动作,盯着刀尖足足静止了近半刻时间,然后长刀才开始舞动,时快时慢,断断续续毫不顺畅,开始像刀法,后来又像剑法。 他东一下西一下,毫不连贯,也没有章法可言,乍看起来还不如他上次那简单的练刀术,但他神情专注,显得极为认真,整个人仿佛都已融入其中。 他练的是“凛冬刀”,还有“伏龙剑”。 修炼心法对他无用,但其他功法武技他还能正常修炼。不过这两套秘笈出乎意料的晦涩深奥,就为了基本的能把它们看得顺畅,他都还需要补充更多识字量和许多对修炼方面的理解。 为此他已花了许多的时间,可始终找不到入口。当初杨尘告诉他是高深功法,但银子没料到会这么晦涩难明。 不过银子并不为此苦恼,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先找到提升修为境界的方法。 “凛冬刀”杨尘还没给完,“伏龙剑”同样不完整,银子得到的不过一半。至于给他伏龙剑那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数个时辰过去,银子满身大汗的往长廊口走回,路过杨尘牢房,往里面看了一眼,光线微弱,杨尘正握笔在白纸上慢慢书写着。 银子把墙边的油灯摆到铁栅前,杨尘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书写。 他继续往前走去,一间牢房中传出一个声音:“我今天要吃羊肉。” 自牢房里扔出几个纸团,“这是最后三段。” “好。”银子捡起纸团,一一打开看了看,然后走回了长廊口。 脱下被汗水打湿的衣服,银子卷起裤管走出石门,站在暴雨中冲去了满身汗液。 ———— 很少有人耐得住长久的寂寞,即使他们以前都是大魔头,在数百年的无聊岁月中,有的或许真的已经习惯,但还有许多人依旧保持着对外面世界的记忆,对外间物什还有想念。 从杨尘开始,银子和这监狱中更多人做起了交易。 银子只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小狱卒,一个命运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小人物,所以狱中这些“魔头”提出的要求大都不会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当然,他们拿来交换的东西也大多不会太过惊世骇俗,有些是大陆地方秘闻,更多的还是些功法秘笈,虽然有极为高深的,但都还在柳神敢接手的范围之内。 天还没亮的时候,银子自长凳上一口棺材中醒来,也没洗漱就拿着雨伞走出了监狱。 银子没去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提着食篮,食盒层层叠起,放在地上时到人大腿高。 红烧肉、葱油鸡、炒烤羊肉、辣凤爪,银子一样样分别送入十几间牢房。 在椅子上坐下后,他手中已累了厚厚一摞纸,这些写满字迹的纸张都是各个牢房递出来的。他放在桌上慢慢整理,等着收拾碗筷,听着又响起的吵闹声,对向他问来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 …… 暴雨不知疲倦,百花街却陷入沉睡中,任由雨水粗暴地冲刷其身。 如意馆内,柳神捏着那一摞纸页,一张张看过放下,等看过最后一张之后才扭头看向银子,“你都留过底了?” 银子道:“留了。” “再啰嗦一遍,这些东西你可千万收好了。” “大部分都记脑袋里了。” 柳神依照银子作的记号把这些功法一一分别出来,又道:“有两篇秘笈都完成了,钱也该给你了,这笔钱不少,你要金票还是金子?” 第六章 燃金之血 银子端坐在椅子上,“不等买家鉴定?” “不用,这两篇我打算留着。”柳神道。 银子也不意外,只问道:“有多少?” 柳神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放到桌上,“三十万金。” 银子吃了一惊,盯着柳神,“你是说真的?” 柳神轻轻一笑,“这已是我占着和你相熟你又不爱计较金钱的便宜压低了许多,连甲子书院也没有的东西,价值可不止这点。” 银子也是一笑,道:“你先给我一万金票,其余的还是存你那里吧。” “好。”柳神道:“加上以前的,你在我这里一共有五十万金了,你就只打算这样慢吞吞地花吗?” “我也没太多需要用的地方。”银子道。 这样一笔钱,即使在琉璃城这样的地方也是一笔颇为庞大的财产,但银子对自己的钱财兴趣好像不大,“异兽凤凰的消息你查到什么了?” 柳神摸了摸鼻子,“时间太短,我还没完全了解清楚,目前只知道异兽凤凰在异兽中属于最顶级的那一类,神奇之处颇多,不过要说和你体内那东西有类似的还真有一样。” 柳神说着站起了身来,银子等着他说下去。 “燃金之血。” “燃金之血?!” 银子比刚才听到三十万金时更加惊讶,柳神则神情严肃,道:“你想得没错,就是双月王朝皇族的燃金之血。” 他继续道:“外面流传最广的消息是王朝皇族宣称他们拥有最纯正的燃金之血,异兽族凤凰则是取了与之相同的名字;但我今天凌晨听到了另一种说法,消息来自甲子书院内一位老先生,甲子书院内有着少量记载,据说王朝皇族的始祖其实是远古凤凰与人族结合所生,诞生人族体质的同时还奇迹般的得到了燃金之血的传承,所以它们其实是同出一源。” “还是一样的东西?”银子问道。 “本质还是一样,只是特性稍微有所区别——你体内那东西极有可能就是燃金之血。” 银子道:“我需要知道它们的本质和特性后才能确认。” “这不难,只是……”柳神在桌旁来回移动了两步,“如果真是燃金之血,那你这事现在看来就非常复杂了——异兽凤凰现身王朝境内也有可能与此有关。” “所以我还需要知道凤凰和王朝皇族的燃金之血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银子道。 “如果真是燃金之血,你还需要辨别那是来自异兽还是王朝皇族!”柳神微微点头,“这方面王朝皇族肯定留有记载,但他们定然也藏存严密,只能再从甲子书院那边想办法了。” “要用钱就从我存你那的里面拿吧。” “倒不是钱的问题……那老头不好相处。” 能让柳神也说出不好相处的人,那就真不是光靠金钱就能解决的,但银子相信柳神总会有办法。 他正打算起身回去,柳神拦住他道:“一会儿冥威也要过来,等等一起喝酒。” 银子嘴角露笑,道:“好,也好久没见了。” “四个月,不算太长。”柳神在桌旁重新坐下,“比起冥威,你更久没见的是萧琼楼吧。” 见银子没什么反应,他接着道:“冥威告诉我,宫里有消息说皇帝已决定要立她为后。” 银子目光转向桌面上的烛火,“那是她的愿望。” “是你无法帮她实现的愿望!”柳神一声叹息,“看来今晚你要喝醉了。” “我去拿酒。”柳神走出了屋子。 数名婢女进进出出,分次送来共三十多坛酒,按类别在圆桌旁摆了一地。 小半个时辰过去,桌上菜已上满,柳神和一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古森族人,灰色眼瞳竖立,耳朵尖长,这样的相貌本该是俊美或坚毅的,但他双眼中却透露着野性的张扬。 人族把大陆上其他几个拥有人形的种族叫做类人族,古森族便是其中之一。现在的古森族人大多集中在大陆南方,白青山脉之后,在双月王朝并不多见。 银子与柳神差不多身高,他比他们还要高出半个头去,一身深色锦衣贴合着矫健的身形,随着他的进入,屋里仿佛是闯进了一头猛禽,宽大的房间好似也跟着变得狭小。 “银子。”他径直走到银子身旁,看着地上摆满的酒坛,再看看自己手中提的两坛,大笑道:“我老是忘记柳神这里是干什么的,一点不缺酒。” 银子从他一进屋就打量着他,此时也笑道:“衣服不错。” “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打趣。” 高大男子就算露出笑容,眼中野性也丝毫不减,不会给人太多压迫感,倒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充满着动力。 柳神已拿了一只大碗放在男人面前,又在银子身前摆了一只,普通大小,而他自己身前,只是一只小酒杯。他提过一坛酒拍开放到桌上,对银子道:“王朝禁军金甲卫副卫长,连我也要叫一声冥威大人的人物,穿着自然要华贵一些,你以为还是当年整天在街上和我们打架的小屁孩吗?” 两人相视一笑,冥威则站起身来,一手提过桌上那坛酒,作怒状:“要不给你们都换个我这样的大碗?”说着便要去抢柳神面前那小酒杯。 柳神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酒杯边沿,“我不需要醉,你还是把银子灌醉吧,我刚告诉他皇帝将要立琼楼为后。” 银子唇角勾动,却没有笑出来,三年时间,最初那份悸动已渐渐忘却,该放下的他已经放下,醉与不醉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冥威哈哈一笑,提着酒坛帮银子倒上,又把自己的大碗倒满,抄起一饮而尽。 等银子也喝完,他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念着!但萧妃已将是一国之后……忘了吧。” 银子摇头,无奈道:“我早就没了什么想法,你们怎么总是不信?” “那是因为自那之后你就变了,到现在已经变得比柳神更像历经沧桑一般,你才二十岁,不是装出来的,那就是心里还放不下了。” 冥威说着话已把银子和自己的酒碗又装满,说完又是一口饮尽。 柳神在一旁看着,银子脸上挂着无奈的轻笑,他知道,银子的变化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感情的受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在琉璃城中认识了这个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世界,还有那每月都要忍受的身体上的折磨。 银子也不辩解,喝下第二碗酒。 冥威也不再多说,又仔细打量了下银子后,拍着他肩膀说道:“银子,你这通灵境就停留在初期,连后期也修行不上去?” “不然呢?不然她萧家小姐又怎么会跑去做了萧妃。”银子还没出声,柳神已抢先说道。 “这个……其实……” 不等冥威说完,银子道:“过去就过去了,而我这个通灵境……束缚不了我。” “你是真不幸运,已经比我还要倒霉。”冥威大笑道。 “等哪一天摆脱了这里的一切,我会离开这里。柳神总跟我说这世界特别大,我想那时候我会到处去看看,也总能找到修行的方法的吧。”银子自己倒上酒,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不过是看跟谁比而已,这世界还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只能停留在锻体期,无法通灵。 冥威收起笑容,对柳神道:“你不是一直在帮银子找那个人么?还没线索吗?” “一点也没。”柳神摇了摇头,“不过他体内那东西倒是有眉目了。” “哦?是什么东西?” “燃金之血。” “你说的是……皇帝家的燃金之血?!”冥威瞪着眼问道,“你们没弄错?” 柳神点头道:“根据银子说的,我觉得八成就是那东西了。” 冥威足足愣了半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端起的酒碗又放了下来,“银子,神……这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跟皇家有关的事都特别复杂。” 柳神斜睨了冥威一眼,“我像傻么?我当然知道这不简单,甚至可能牵连甚广,自然不会向外传……倒是你现在在宫里当差,有机会也帮银子留意下有关的线索。” 冥威点头。 三人继续喝酒。半个时辰后这如意馆内已开始有了生意。 冥威已喝了两坛酒,这时不再倒酒,开口道:“今天我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要杀我,我还要去奉陪。” 冥威说得若无其事,柳神却是一愣。 “我从来都觉得喝醉没有打架有意思,我陪你去。”银子道。 冥威摇头,“不是打架,他们是来想要我的命。” “要命?” 冥威点头。 “对方是……里面的?”柳神问道。 “嗯!” “那我就不掺和了,我可没人罩着。”柳神淡淡一笑,转向银子,“还是你去吧,我去给你找柄刀。”说着起身走出房间。 “也不急,这酒不错,我还是再喝几碗。”冥威又倒了碗酒,“人应该不少,一会儿受伤了借着酒劲也不会太痛,哈哈……” “什么底子的?” 银子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丝缝隙,天刚黑下来,如意馆后方的巷子里没什么光亮,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中,除了雨声依旧,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但银子能看出,如意馆朝后百丈之内,至少有十处可以藏匿之地。 “不知道。”冥威摇摇头,“既然要我命,最低也该是灵动境吧。” “你这是惹了什么人了?” “哈哈,先不管他,再喝两碗再说。”冥威招呼着银子回到桌上继续喝酒。 第七章 百花街,血花绽放 天早已黑了下来,百花街不知为何还是显得有些安静,在大多数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一大群提着兵刃的黑衣蒙面人从各处隐秘的小巷里现身,踩着浅水走上主街,一双双眼睛穿过厚厚雨幕死死的盯着长街尽头的那家如意馆。 一个高大的锦衣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小厮在他后面又重新关上大门,这家青楼今晚好像不做生意。 高大男子走出如意馆时脚步还很慢,但他没有丝毫停留,走出四五步时他开始加速,第一排中间的那个黑衣人能看到他在加速的同时把手伸向了腰间长剑,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面前还未落下的大颗雨珠都在朝他撞来,其中夹裹着那高大男子已离鞘的长剑。 黑衣人没看到他怎么抽剑,但他看到了那直刺过来的锋利剑尖,敢站在第一排,他也是有些自信的,脚下微移,手中长刀已竖在身前,左掌覆上刀面,剑尖也已刺到了刀身上。 就在这瞬间,黑衣人第一缕震惊才刚刚冒起,他的刀是把好刀,被剑尖从中间压成一个弧形依旧没断,也就在那震惊以比他出刀还慢的速度占据他内心时,一股巨力骤然自刀身上压来,通过双臂直击他全身。 他此时才听到剑尖触上刀身的那声“叮”,明明该是清脆的声响,此时却伴随着全身的血液在体内爆开。 黑衣人有一个念头刚要冒出,但与他的震惊一样,来得很慢,慢到他还没察觉那是后悔便已丢了性命。 其实其他人的思维比他更慢,他们看见自己的同伴像一只虾般弓着身体向后抛飞,越过所有人落在长街上,像一个物体般推着浅水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静静躺在街中,不见生机。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是极安静的。 “杀!” 一声低沉冷酷的声音自黑衣人中响起,那些扭过头来看的黑衣人才重新扭回头去。 ——血光乍起! 金属交击的声响向四周扩散,百花街此时才终于开始反应过来,匆忙关闭门窗的砰砰声接连响起。 蒙面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如意馆高处,一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主街上挥舞长剑的冥威。 “你说得对,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用拳头和我们在街上打架的小混混了。” 十几名黑衣人从如意馆四周现身,从后面向街上的冥威围去。 柳神转过身来,视线跟随着那十几名黑衣人望向冥威,道:“他曾经是,我少年时也是,但你从来不是——你当年说你是从沙曼沼泽中走出来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信的,直到你第一次跟我们去打架……”柳神眉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记忆犹新啊!” 他收回视线,把手中一柄漆黑的无鞘长刀递向银子,“这次我就不去了,就在这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悄无声息杀人的!” “今天不行。”银子接过长刀一笑,“前几天燕鬼人教了我一句他以前家乡的土话,叫‘正面数刀’。” 柳神也是一笑,“那不适合你——燕鬼人那是数百年的老妖怪,位列地榜顶端;冥威,他此时灵动境圆满,半步便是金刚!而你小银子,还是个通灵境初期。” “我试试。” 说完,银子提起黑色长刀跳上栏杆,朝街上一跃而下。 “好像只有你还是年少时的模样。”柳神凭栏而望,低声自语,有些羡慕。 暴雨淋湿了所有人的衣服,贴在身上的衣服比平时沉重,这使他们对身体外事物的感受迟钝了不少。 背向长街尽头的几个蒙面人耳中刚响起一种空气被撕裂的尖啸,一阵寒意已自他们背部生出,瞬间扩散至全身。 尸体倒下,二三十个蒙面人中立刻分出十个围向了突然袭来的银子。 雨夜中的长街,肃杀之意已至顶点。 冥威那边的厮杀没有因为银子的出现而停顿,银子这边刚被围住便有一高大蒙面人挥刀砍来。 不是试探,雷霆一击直奔面门而来。 银子向右突闪,行云流水般避过一击,身子贴上了右边一家青楼的大门。两名蒙面人手中长刀一前一后跟上,目标却呼地跃上他们头顶。 银子的身体在空中极速翻转,两颗头颅也跟着转动着向地面落去。 噗!一把搅动着的长剑从银子后肩带出一线鲜血,他没有回头,漆黑长刀高举,砍向前方的高大蒙面人。 高大蒙面人架起手中大刀,两刀相击那瞬间的火花亮起,他已经准备抢招,但似乎是被火花耀了眼,他的眼中忽然失去了那黑刀的踪影。 手臂斜斜向天飞起,“啊……”一声惨叫本能地从他胸膛间破喉而出。 飞扬的断臂还未落地,数柄湿漉漉的长剑又如群蛇般向银子袭来。他也不回头,黑刀向高大蒙面人的胸前追去。 轰—— 一阵轰鸣响起,冥威所在的方向光华绽放,八道一丈来长的青色剑影如闪电般围绕着冥威极速穿行,旁边一堵围墙受到波及,轰然倒塌。 ——元力武技!终于有灵动境的蒙面人出手了。 高大蒙面人倒下了,银子跃起,双脚在旁边一栋楼房上借力一弹,甩下跟来的剑尖,如鬼魅般穿透雨帘,向冥威那边纵去。 从柳神的位置看去,银子双手握长刀,空中身形直奔那名使出元力武技的灵动境蒙面人,身后的许多刀剑跟不上他分毫。 “通灵境硬悍灵动境——萧琼楼,真不愧王朝第一美人之名啊,都过去了三年,你的一个消息还能如此影响到银子!”看着雨中银子那完全一反常态的正面拼杀,柳神不由仔细回忆起那个他也许久未再见过的绝美女子来。 或许不该再说她是女子,柳神觉得那样厉害的人应该叫女人了。 那是银子的初恋,或许美好过,但最后并不美好,从柳神认识银子开始,他周围的大多数事物似乎都不太美好。 …… 元力气劲在空气中炸裂,雨声沉闷,惨叫凄厉。 长街上灯光暗淡,飞扬在空中的,已分不清是雨滴还是血花。 第八章 薄水打湿绣花鞋 各处离得远些的楼阁上,一扇扇窗户半开着。雨夜里的厮杀已结束,许多人却意犹未尽。 百花街上躺着十三具尸体。十数个统一服装的人带着冥威刚离开,几名遮了头脸的汉子从黑暗中跑出,抬起倚坐在墙边的银子又原路离去。 四周近处渐渐有门窗打开,胆小的还在悄悄地观瞧,胆大的已走到了街上。 有人正要去揭那些蒙面人的面巾,又有五辆马车极速驶来。马车不带任何标记,看着极为普通,几个蒙面人下来把尸体全部塞入马车中又匆匆驶离。 抬着银子的几名汉子在百花街周边绕了半圈来到如意馆后门,把银子放进如意馆一间房内,退出来后便各自消失不见。 “你这一身伤,还是找家医馆吧。”柳神鼓捣着桌上的十几个药瓶,一边打量着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银子,“有长桑与寿徒弟的身份保着,即使杀了‘里面’的人,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银子微微侧了侧身,牵动到几处伤口,皱了皱眉道:“真被他们知道我有干涉,被带去问话也是麻烦。你就随便帮我包扎下,死不了……” 银子稍稍一顿,“带走冥威的是萧家的人,他们来得倒挺快。” 柳神叹了口气,“他们能来这么快,自然是我暗中让人去传的话,不然你们两个还真认为自己能在二三十个杀手的围杀下保住命?” “冥威只中了四刀,比你可好多了,你看看你。”柳神撕下银子的衣物,把几瓶药粉往伤口上一通倒去,也不去看银子一下皱紧的眉头,“一个通灵境打得像成了金刚,但又没有金刚境的强横身体,这么多伤也就你能承受,换别人早死了好几次。” “和灵动境硬搏果然还是很吃力……”银子有些失神。 十九道伤口,遍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轻伤,柳神一通伤药倒下,把银子翻来覆去的包扎完,“我看冥威要不了多久就要突破灵动步入金刚了。” “真快……” 柳神道:“依附了萧家,灵丹妙药高深功法自然少不了他的,境界进展得快了倒也不奇怪。” 银子道:“你钱也不少,天赋也不比冥威低,怎么没见你能修炼得快点?” 柳神勾动嘴角,道:“我要能有那么多时间修炼谁帮我去赚钱啊?” “我是这身体给了我限制,而你们不同,金刚境不是你们的终点,超凡甚至武圣都有可能,你是准备都耽误在钱财上?”银子侧头看向柳神。 柳神沉吟半响,“等我赚够……也要不了多久了吧……” …… 已近深夜,外面的暴雨似乎稍微小了一些,才休息了不久的银子对去而复返的柳神道:“给我辆马车,我回去了。” 柳神一挑眉,看着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银子,“你这样还要回去?” “这个月那人还没来取我体内的东西,我只能回去等着他,你不想让他找到这里来吧!” “不想……好吧,我送你一趟。” ———— 东城门,五辆拉着死人的马车在城门口只稍稍被拦下,也没检查便被放行,疾驰着一路驶向外郊。 马车最终在一处乱葬岗停下,几名驾车人把十几具尸体从马车上拖下堆在一起,再五六桶火油一齐倒下,一人向尸堆扔去火折子,火焰猛地蹿起,随即虽被暴雨压下几分,但犹自在顽强燃烧着。 ———— 监狱里只点着一盏灯,银子躺在他用作睡床的棺材里直到破晓时分。 那人没有来。 一夜时间,身上的刀剑创伤已愈合了大半,血肉在以能感觉到的速度缓慢新生。只有两道带着特殊元力残留的伤口恢复得稍微慢些,银子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引出体外。 一夜没睡,他本想再躺一会儿,牢房里好几个声音却开始叫喊起来,催他去买早饭。银子只得起身出门,好在身上的伤势已差不多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 凌晨开始天上的雨便渐渐小了下来,只是多数人都是清晨起身才察觉到,虽然出门还需打伞,但初春之际的这场暴雨终于不再给人无穷无尽的感觉,压抑感也自人们心头渐渐消散。 中心城区的修补还在继续,许多建筑成了断壁残垣,如果全靠凡俗人工修补,怕是还要花上许多时间。 由于中心地带破坏严重,刚恢复通畅的大道上行人并不多,中心广场四周更是难见人影。 银子刚回来,正要去推监狱石门,余光却见一群人拐过街角直朝这边而来。 他转身看去,一行十来人皆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后面跟着三头近两丈来高的象形长毛驮兽。 看对方像朝着监狱这边过来,银子便推开石门把食盒先放了进去,然后站在门口等着。 三头驮兽身上盖着巨大的厚油布,看起来都驮着极重的东西,行动缓慢。 待行到监狱近前停下,银子才看见这一行人中间还夹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独自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站在一只驮兽脚旁。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向前走出,像是领头的,他走近银子开口问道:“请问可是国师高徒?” 银子道:“我是。”这身份是长桑与寿向外宣称的。 “哦,是这样,我们是南城区营建行的,王朝国师雇我等来此建造几间房子和移栽一株橡树。” 领头人说着拿出一块腰牌给银子看,确实是长桑与寿的二级腰牌。 银子并没有多意外,长桑与寿做的事他很多都猜不透。 “要建在哪里?”他环顾一圈,监狱是个大圆形,四周空旷,好像没适合的地方。 “国师吩咐房屋依靠着监狱修建,橡树挨着屋子就行,并没有说明具体位置。”领头人也看了看四周,向银子问道:“您看哪里合适?” “那里吧。”银子想了想,指了指监狱石门左边。那里偏南,避过了正对中心广场,以监狱为中心,偏南的地方街道房屋也离得远些。 领头人看看地势,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动工了,声响大些,还请您多担待。” 他刚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差点忘了,国师还嘱咐有一事,让我告诉您,那边那位小姑娘便交托给您了。”说着扭头指了指那个撑着伞立在雨中的小女孩。 银子向那边看去,伞沿下一双漆黑的眼珠正打量着监狱四周,眼中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平静,偶尔一眨,又仿佛倒映出几点星光一闪。如白瓷般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得近乎完美,不见一点瑕疵,是那种天底下每个想生女儿的母亲心目中能想象到的最好看的模样。 她穿着一套纯白的小薄袄,脚上是一双白色绣花鞋,一路走来已被雨水打湿;像是离家匆忙,脚上也没穿袜子,露出一截脚踝在外。 第九章 轿中人 她就站在那只驮兽脚旁,工匠们要卸东西让她让让,她就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别人,不动也不说话。 无奈,工匠们只能从另一边去揭防水油布。他们都是修炼之人,一跃也有一丈多高。三头驮兽,他们分两个匠人一组,跃起再顺着兽身爬到顶部,一点点去扯开那些厚厚的油布。 随着油布被扯开,驮兽上驮着的东西暴露在雨中。左边两头驮兽身上都是砖石木料和工具,小女孩紧挨着那头背上则是一株大橡树,两人合抱般粗细,修剪过枝杈也有三丈多长。 工匠们分工合作,很快便把所有东西都卸了下来,大橡树也合力抬下放到一旁,小女孩跟着站了过去。 银子走到她身前,她便打量着银子。 “你叫什么?”银子低头问她。 小女孩也不张口,只盯着银子,好像在判断着什么,小鼻子还微不可察的嗅了嗅。 “长桑国师是你什么人?” 她还是不说话,但一只手却伸向腰间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的金票,伸手递向银子。 银子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有五百金,这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已是巨款。 “给我干什么?” “那好像是这位小姑娘自己存下的钱,她昨天给国师国师没要,让她交给您,再让您帮她置办些家具和个人用具。”小女孩不开口,倒是那边领头的匠人听到便帮她说了。 “她不能说话?”银子向领头匠人问道。 那匠人看了看小姑娘,一笑,道“能的。” “我叫雨儿。” 匠人刚说完,小女孩便开了口,只是说完这句又不说了,撑着伞自跑到监狱外墙下那一圈台阶上站着,让脚上的绣花鞋不再浸在水中。 那边的匠人们已开始测量位置,银子走进了监狱去。 把食物分送进各牢房后出来,银子把手中的两个小肉包递向叫雨儿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看他,又凑近了悄悄用鼻子嗅了嗅,才把包子接过去慢慢咬下一口。 “你跟我走,去给你买东西。”银子说完向前走去。 看着银子迈步前去,小姑娘想了想才跟上。 “你叫银子?” “嗯。” “你几岁?” “二十。” “我八岁。” “嗯。” 银子慢慢走在前面,雨儿小姑娘跟在后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肉包咬着,在风雨中像极了一只刚学会独自生存的小兽。 ………… 银子和雨儿回来时后面跟着一辆装得满满的木货车,由一只小驮兽拉着,都是新买的家具之类和小姑娘的几套衣物。 南城的工匠动作很快,建房的位置上已搭起一顶大棚用来挡住雨水,而下面已在加固地基。 小姑娘拿出一双新买的小皮短靴换上,打湿的绣花鞋放在脚边,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 银子无法带人进出监狱,便任由小姑娘在那看着,自己走进了监狱。 重重雨帘之后,隔着整个中心广场的另一头,一座角楼上摆着一顶华丽的明黄色的轿子,轿帘挂起一半,正对着监狱的方向。 轿旁站着一个年轻人,剑眉星目,却是柳神。 银子走进了监狱,那顶黄色轿子的轿帘也放了下来,轿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约来这里,你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透着一股冷漠,一种比高高在上更加骄傲的冷漠,让人极容易产生距离感,甚至卑微感。 柳神也收回望向远处监狱的目光,道:“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这里对你我都是同样的距离,谁的时间都不会被浪费。” 轿中没了声音。 “说吧,你找我何事?”一阵沉默后,女人的声音又问道。 “不能是叙叙旧?” “许多以前的事在我心中都已不值提起,而我和你,更没什么旧好叙了。” 轿中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冷漠,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要超脱凡俗,漠视一切卑微矮小,甚至摧毁这些与她自身相反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顶华丽的轿子,柳神终于确定了他和轿子里的人之间有比以前更遥远的距离。他慢慢一笑,道:“如此我倒不好直接开口了。” “说吧,在我失去耐心之前。” “好,那我说了,我找你来其实是向你要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生机再生丹’。”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生机再生丹的?”轿中人的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三年多的时光,人变了,大家做的事也变了。”柳神轻轻一笑,“我现在也做些买卖消息的生意。” “呵……”轿中也响起一声轻笑,“那你应该知道那是十年才有五颗的东西,你向我要?” “我当然不能直接要。” “你有东西可以换?” “我也没东西换,我用钱买。” “我相信你是知道这东西是有价无市的,也该知道我并不缺钱。” 柳神依旧保持着微笑,“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说你现在住在宫里,就是你还是萧家小姐时也不曾缺过钱。” “那你把我约来只是为了浪费我的时间?” 轿中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柳神道:“当然不是,我是真的想要买你手里那颗生机再生丹,我愿意出十万金。” 轿中人没说话,柳神说完便等着,一时沉默。 半响后轿里才重新传出声音:“你能找到宫中之人传话见我,我本高看你一眼,也念在曾相识,我来见你,原来你是想要生机再生丹,但又说只出十万金向我买,要么是我高看了你,你都不知道这颗东西百万金也买不到,要么便是你另有所图了!” 柳神摇头,收起本来就很淡的笑容,声音变得和轿中人一般平静,“我当然知道生机再生丹的价值,但……你还是低估了我,我真的就是要以十万金从你手中买走它。” “哦?你好像很自信,你继续说,你要如何让我收下十万金把它卖你。”轿中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好奇,就像她一时无聊回了头,原本平静了许久的湖面突然溅起一点水花。 “我并没有什么办法说服你,只是十万金的价格,你卖就好,不卖……那也好,十万金我也省下了。”柳神不疾不徐的说道。 “你是说……即使不用钱你也是一定要从我手中得到生机再生丹的?” “对。” “……我真是有兴趣了,你直接告诉我吧,你要如何让我心甘情愿把东西给你,我相信你不会是用抢的。” “你肯定能给我,但……可能不会是那么心甘情愿。” 轿中人再次一顿,“你在告诉我你握有我的把柄?” “你终于明白了。”柳神仿佛松了一口气。 ………… 看着那顶黄色轿子消失在角楼后面的小巷中,柳神从一旁桌上拿起那张刚才从轿中飘出的金票,在指尖折成一个三角,夹在指间向着雨中的天空扔了出去。 小小的三角在雨中打着转飞远不见,重新放上一锭金子在桌上,他拿着伞走下了角楼。 远远看见那撑伞的小女孩站在一旁,动也不动,柳神过来她也只是淡淡地瞧着。 敲开监狱石门,柳神指了指小姑娘和那些工匠,问道:“这是?” 银子道:“长桑老头安排的,我也不清楚。” “还种树?”柳神不知为何多看了两眼那棵橡树,又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我还是不清楚。”银子道。 柳神不再对此多问,“伤势怎么样了?” 银子道:“差不多了,能跑能跳。” “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柳神摇摇头,稍稍凑近了些道:“刚接到单买卖,我觉得挺适合你,有没有兴趣?” 银子稍稍想了想,问道:“做什么的?” 柳神看了看一旁的工匠,“换个地方说吧。” 第十章 离城 琉璃城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一行八人刚通过登记正在南城门外等待着。 银子站在靠边的位置正打量着其余几人。 两辆鹿马兽拉的马车停在靠城墙处,三男一女紧挨着站在一起。女子面容清秀,一眼看去还残留着几分稚气,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其他人都穿戴着斗笠蓑衣,唯独她撑着一把雨伞,此时往银子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三个男子中一人中年样貌,神态肃穆;另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离两辆马车几丈的距离另有两人,一人是身着绿色衣衫的魁梧大汉,背着一柄四尺大刀,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四周;另一人则把斗笠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面容模样,他背后背着一个大箱子,像是密封极好,任由雨水冲刷着。 昨天柳神告诉银子这次的受雇时还很单纯,只是护送一个要出嫁的姑娘前往白青山脉外的清河镇。 万里路程,对灵动境的修炼者来说来回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再加上能预见的危险来说,一万金的雇佣费也已超过平常的价格许多。 银子给长桑与寿在监狱里留了张纸条,今日凌晨时监狱外的房子已搭建好能住人,托柳神派人每天来看一看那雨儿小姑娘,清晨他便出发来见了雇主。 但此时听到身旁的小刀更详细的介绍后,银子觉得这事情显得有些奇怪了。 小刀跟银子差不多年纪,是一名冒险者,靠猎杀凶兽谋活,同时还在柳神那挂着名,和银子一起做过几次买卖。 这次实际是琉璃城中行云镖局接的镖,银子和小刀都是通过镖局外雇而来。 此时马车旁那四人便是柳神告诉银子的雇主,要出嫁的便是那撑伞的姑娘——琉璃城刀王徐修剑的女儿徐飞刀——一个奇怪的名字。 据小刀说,徐修剑的刀虽在琉璃城排第一,但其人却不喜结交,庄内一个门客也没有,家中大小事物都是由亲族分任管布。此次徐飞刀远嫁古森族丹徒家,徐修剑也只派了徐飞刀的堂叔和两个堂哥来送亲,一路上的护送却来委托给了行云镖局。 徐修剑虽然向来行事不讲派头,但这毕竟是嫁女儿,在外人看来也未免太不气派,还有些许奇怪。 奇怪的还有行云镖局,作为琉璃城第一镖局,人手不足的情况倒也偶尔有之,但像现在这样把两边雇主簇在一起护送的事却从未发生过。更让人不解的是,两边根本不认识,居然还都同意了镖局这样的安排。 小刀猜测他们之间定然是有双方都信任的中间人。 另一边那个绿衣服的背刀大汉叫古光,是行云镖局的镖师;背着箱子看不见面容的便是另一位雇主,银子和小刀只在刚才上前介绍时得知他姓墨,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此时他们正在等待行云镖局另外三位去购买干粮等备用物件的镖师。银子打量着这些人,虽然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决定跟着走一走,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出过琉璃城了。 柳神说甲子书院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而监狱这边一个月也够回来了,至于长桑老头让不让他离城那么远,柳神透露说这位王朝国师这几日都不在琉璃城附近,银子可以先离城再说。 三位同样穿着绿色衣衫的镖师赶来后,一行十一人便朝着南面白青山脉前的清河镇出发。那位神秘的墨先生也是同样的方向,他跟行云镖局的人说目的地还未到清河镇。 上大道后他们便加快了速度。徐飞刀坐进了马车,其余人则全是步行。这些人中除银子是通灵境外,其他人包括徐飞刀的修为境界都在灵动境或以上,提速后不说快逾奔马,在保留体力的前提下也比普通人要快上许多。 …… 第三日银子众人已离开了双月王朝边界,进入了双月王朝与白青山脉之间的无序地段——白青野。 这里绵延万里的全是山林荒野,聚集着一至六阶的大部分凶兽,是大陆上锻体期至金刚境的散修冒险者们的谋生地之一。 除去普通禽兽,姬刊大陆上有着超常力量的兽类共有三种:凶兽、妖兽与异兽。 凶兽历史最短,是在世界灵气增长时由普通的兽禽异变而成,后来慢慢繁衍形成族群。它们不通人语,大部分凶兽的灵智也与普通动物无异,以吃人或其他生物得以增长力量,人族以它们的力量强度给它们分成了一到九阶。 妖兽则是更高级的生物,它们不光比凶兽强大,更拥有智慧、能通人语。不仅如此,妖兽与人族一样能吸收天地灵气,与妖族一样拥有独立的修炼体系。但与妖族不同的是,它们不屑于修炼出人形,它们的本体可比人族强悍得多。 而异兽则都是一些个体异常恐怖但数量极其稀少的生物,有些甚至是独一的存在,不分雌雄。在大陆的历史上,每次出现在人族视野中的异兽都极有可能是从前没见过的,人族对它们的记载极少,甚至不知道它们生活在这世界的何处。 天色将暗时银子一行人已赶到了白青野的第一个镇子——白青野镇。 这个小镇没有平民,说它是镇其实只是左丘家的左木商会为散修冒险者建立的一个中转站。左木商会在此为冒险者们提供各种冒险所需的装备物品,同时设有商会据点,专门收买冒险者们在白青野猎杀凶兽获得的各种物件材料。 行云镖局的几个镖师本来打算进镇休息一晚,墨先生却不同意,于是银子一行人又走了二十里路才在一座小山上搭下营地。因为白青野镇就在不远处,这座小山没有凶兽出没的痕迹。 离了双月王朝便没了人行的大道,徐家的两辆马车连带鹿马兽都已在双月王朝的最后一个镇上卖掉,原本他们带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都由徐飞刀那位堂叔徐隆以及两个堂哥徐白和徐红背在身上,此时天才刚完全黑透,两个年轻人已钻进帐篷去休息。 今天轮到银子小刀和一位镖师警戒守夜,小刀去了山顶,那位镖师去了稍靠山下的位置,银子则留在营地前。 等到剩余几人都修炼完去帐篷休息后,营地前就只剩下了银子和那位墨先生。 前两夜从未见过那位墨先生睡觉,白日也不见他有一点疲惫,银子看不出来他的修为境界,但肯定是在金刚之上,或许是超凡境。 银子放开感知在脑海中冥思着凛冬刀和伏龙剑,也不去管他。 时间临近午夜,周围安静得即使银子不放开感知也能听到远处细微的虫鸣。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声出现在营地中,银子扭头望去,只见徐飞刀鬼鬼祟祟地钻出了她的帐篷,见银子看着她,把食指放在嘴唇前比了比,又蹑手蹑脚地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第十一章 白玉骷髅 姑娘家如若是起夜去解手,要避开这群男子也是理所应当,但看徐飞刀对自己比出噤声时的模样,倒像只是为了避开她们徐家人。银子起身往前几步,尽量把自己的感知延伸到徐飞刀过去的方向。 就在这时,银子刚坐下来,视线内墨先生那放在地上的箱子突然摇晃了一下,里面传出一声类似敲门的声音。 “笃笃”,又是两声传来。 墨先生起身,两只手上突然冒出灰白色雾气,他把双掌按在那箱子上,雾气沿着缝隙缓慢地钻入了箱子里。 十息之后他收回双手,那箱子没了声音也不再摇晃,周围恢复安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箱子装的难道是活物? 银子有些惊奇,这几日一路上从没见过那箱子有何异常之处。 这墨先生要行云镖局护送的是他自己,镖局也就没多问他背的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借由刚才的角度,银子倒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墨先生的样貌,如他的声音一样,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轮廓如刀削,只是整张脸呈现出灰白色,就如同刚才他手上散发出的雾气一般,没到让人觉得可怖的地步,但也让人感觉亲近不了。 墨先生收回双手后看着银子,抬脚正要走过来,刚安定下来的木箱忽地又开始摇晃起来,发出的不再是笃笃的敲门声,而是不停地咚咚作响。 那箱子也不知有多厚,咚咚声闷在箱子里,传到箱子外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座山谷般遥远。 墨先生神色间微觉诧异,手上灰白雾气再起,又向箱子内送去。 但这次直过了快半刻钟时间,那箱子依旧摇晃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墨先生此时两眼直直地盯着木箱,眼中满是疑惑。 他忽然收回双手,木箱也跟着不再摇晃,但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又变成了刚开始时那样的轻轻敲门声。 墨先生迟疑了一下,又看了银子一眼,手上又散发出雾气,一息间便把自身和那木箱都包裹在了雾气里。 看着那团灰白雾气,银子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雾气凝聚不散,什么也看不到,那敲门声也不知是停了还是被隔绝在里面。 十几息时间,上面的雾气消散,露出墨先生半个身子,箱子还在雾气里。 银子紧紧地盯着,一只白色的手骨自雾气里伸了出来,慢慢是一颗白骨头颅,最后走出一具只有半人高、白玉般的骸骨,对着银子的方向,似在“看着”他。 它迈动腿骨,似是不习惯,动作僵硬。 月亮挂在天上,有微弱的风,六七丈外的帐篷毫无动静,一个白玉般的骷髅正向自己缓缓走来,银子手摸到了刀上。 “小子,不要动,它不会攻击你。”他正要起身,灰白雾气里的墨先生突然开口。 听到这话,银子去看墨先生,那骷髅脑袋也跟着扭过去看。 墨先生脸上没什么表情,银子又看看那骷髅,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有手还摸在刀上。 骷髅扭回脑袋走近到银子身前,抬起手臂像是要去摸他的脑袋。银子把头向后仰了仰,那手骨便停在了空中。 它下颌骨僵硬地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发出,顿了顿,它翻转手骨,搭在了银子肩上,弯曲指节,在银子肩膀上敲了敲。 看着眼前这样的画面,银子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入了另一个空间,又是诡异又如梦幻。 骨头隔着皮肉传来的声响又是那么真切,他正想说点什么,那骷髅却慢慢收回了手,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了那团雾气里。 雾团散去,木箱还在原地,那骷髅已经不见踪影。 墨先生提起木箱走到银子对面坐下,“你是叫银子?” 银子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这位墨先生还会主动和人说话,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好似还有几分好奇。 “你多少岁?” “二十。” 墨先生瞥了眼银子还放在旁边刀上的手,“镖局的人说你是双月王朝长桑国师的弟子,二十岁还是通灵境?” 在修炼者中,二十岁还是通灵境其实也不算最差的,在散修中甚至有人三十岁依旧停留通灵境,只是银子挂着长桑与寿徒弟的名,别人看来这就不正常了。作为双月王朝国师,更是天榜顶尖的人物,在大家想来他的弟子怎么也得是万里挑一天资超群之人,二十岁至少得是金刚境才不会让人觉得失谐。 就如天明山掌门太芒真人的大弟子大公和风,二十岁步入超凡境,已排在人榜前列。还有许多门派世家娇子,同样是人榜在列。 银子也不能跟别人说出他与长桑与寿的真正关系,对他自己也不利,便只一笑,说:“体质所限,我修炼不了心法,试过的都修炼不了。” “那你这通灵境又是如何修炼成的?” “我也不知道。” 墨先生仔细打量着银子,眼中多了分光芒,“天生便是如此?” “或许是吧。”银子坐正了身子,“墨先生有在别处见过我这样的体质?” “没有。”墨先生问道:“长桑与寿也没办法?” 银子摇头,长桑老头可从没教过他任何东西。 墨先生把目光移到身旁木箱上,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开口道:“或许你可以试试其他族的修炼心法。” “其他族的?”银子从没想到过这点。 “比如妖族,和人族的修炼心法就有不同;还有妖兽的修炼体系也不同于人族。” “人族也能用其他种族的修炼方法?也可以提升修为?”银子有些疑惑,以前从没听说过人族能套用其他种族的修炼心法。 “不知道,但你不妨一试。” 墨先生说完站起了身来。 “多谢指点。”见墨先生不准备再多谈,银子也站起身来,看了眼那木箱,“墨先生,多问一句,刚才那是什么?” “一个人。” ——那样还算是一个人吗? 银子不禁想道。 墨先生提着木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银子开始思索他所说的可行性。 第十二章 雪族 天边刚能看见云彩,银子一行人已在路上。 徐飞刀昨夜偷溜出帐篷,直到四更时才摸了回去。此时她走在队伍前面,看来还很有精神,主动从她堂叔那要了个箱子来背着,与徐红徐白说说笑笑。 “你夜里看见徐家小姐了吗?”银子和小刀两人在队伍后面,银子向小刀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小刀回答道。 “她夜里离开了营地一段时间。” “姑娘家嘛,和我们一群男人待了这么几天,可能就是去散散心吧。”小刀看了看前面的徐飞刀说道。 ——半夜出去散心? 银子没再多说,这小刀看起来也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就银子的印象,小刀以前与人相处总是很活跃,喜欢说话,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聊得起来,在琉璃城中,他认识的人比银子至少要多十倍。 可这次小刀一路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他已极力掩饰,但银子还是能看出他与以前表现的不同。 走不多时,一行轻装队伍从后面而来。 察觉到时镖师古光便已让大家放慢了速度,后面那些人的速度要比他们快。 等近些一看,那队人中有八人穿着与古光四个镖师同样形式的绿色衣衫,竟都是行云镖局的镖师镖客。 行到一处时,两边人都停了下来。对方除八位镖局镖师外,另有两人。此时徐白徐红和三个年轻的镖师都齐齐盯着其中那个女子。 鲜红的唇和雪一样的肌肤,让人分不清哪个更突出;一身白衣极其紧身,行走间那胸前的沉重会让男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收回视线。二十六七的美艳,满是诱惑。 银子也多看了一眼才开始打量她旁边另一个年轻男人。这男人竟是跟那女人一样,皮肤雪白,但他身材健硕,比这里所有人都要高,同样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两边人都在互相打量着。 古光走过去和对面一位中年镖师小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示意自己这边的队伍原地等待,让对方先走。 看着对方离去,一年轻镖师上前向古光问道:“古大哥,他们是哪个城的兄弟?都没见过。” 古光道:“皎月城的。” “这个方向,他们也是去清河镇?还是要进白青山脉啊?” 古光扭过头瞪了年轻镖师一眼,“忘了镖局规矩了?不同雇主的东西和目的地别瞎打听。” “不打听不打听,嘿嘿……” 年轻镖师讪笑着,退了几步又跟另一名年轻镖师聊着,“那个女子皮肤真白,以后我娶媳妇就娶她这种,看着就舒服。” “摸着肯定更舒服对吧……那是雪族人,咱们别做白日梦了,听说他们雪族女人可很少看得上咱们这些其他族的男人,那女人旁边的男的说不定就是她家男人,咱们就看看得了,别想了。” “要真是这样,嘿,那男的可真是技艺……真是有福气……” 话说一半,见一旁的徐飞刀恨恨瞪过来的眼神,年轻镖师赶紧改口。 在等待那些人走远时,银子察觉到他们中少了一人——好像在察觉到那些人出现时墨先生便不见了。 就在银子朝四周观望时,墨先生从一个山坡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刚才那些人离去的方向,随即朝着古光走了过来。 他走到古光身前,从身上摸出几张金票交给古光,“这是剩下的钱,我到了。” 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位墨先生背着箱子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右前方一片树林中。 众人都觉奇怪,但谁也来不及去问。 古光接过的金票还在手中,小刀却先喊了一声:“古大哥,我们也走吧。” “走。” 十人重新上路。 ———— 从银子一行人自琉璃城出发算起,今日已是第十一日。 前面几日还好,从白青野镇开始,之后一路可一点也不轻松,众人常常要翻山穿林,遇到沼泽这种地形还要绕路而行,因此速度也慢了下来。 道路难行还在其次,最大的危险还是来自于时不时就会冒出的凶兽。这几日间他们已遇到不止三十只凶兽,有时是单独一只,最多的一次则是被五头毒牙野猪一起袭击。 但好在他们遇到的最高也就是五阶凶兽。 四位镖师中古光和另一位镖师都是金刚境,徐飞刀的堂叔更是金刚境后期圆满,小刀和另两个年轻镖师以及徐飞刀堂兄妹三人则都是灵动境。 而银子虽然是个通灵境,但他自小在沙曼沼泽中长大,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凶兽。 因此虽然走得不轻松,但还应付得来,几个受伤的人身上也只是些轻伤,得到的凶兽材料也有不少。 此时天刚黑了下来,前面又是一大片沼泽拦着去路,古光带着几人正在搭营,警戒的银子忽地发现南边远处有一只很大的飞禽低空朝着他们大致的方向飞来。 跟古光打了招呼,众人停下开始戒备。 待得近些才看清,那是一只展翅宽近两丈的鹰形飞禽,上面还搭有人。本来已要从众人右手边的方向飞过,忽地盘旋换了个方向,竟直直地朝着银子他们飞了过来。 飞到二十来丈的距离又在低空盘旋了几圈后才降了下来。 下来三人,走到众人五丈开外站定,没开口,先朝徐飞刀打量着。 为首那女子正吸引着银子这边所有人的目光。一袭青衣,空中的微风经过她立挺的鼻尖仿佛就顺着脸颊流进了她的双眼,再被那竖瞳一分变成了青色在其中流动。 她有一双比普通女子更修长的腿,隔着衣物依旧能看出几分皮肉紧实的线条。这种线条遍布她的整个身体,即使是胸前的宏大也减弱不了她整个人散露出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