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节岛。 复活节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第一章:我不是人? 第一章:我不是人?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那个念头——去罗布泊。 我不知道我会经历那么漫长的恐怖旅途,那么瘆人的奇人异象,那么玄乎的生死轮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片死气沉沉的盐壳之地,百年如一日,纹丝不动,定定地等着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罗布泊呢? 这要从一个月前的体检说起。 我挺皮实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次体检。 那天,助理季风非拉着我去体检中心,我被逼无奈,去了。 我挨个房间做检查,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项目。 在心内科,大夫给我做心电图,他的神情有些异常,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机器好像出了点问题……”然后,一边抱怨国产机器的质量,一边重启。 他给我重新做了一次心电图,然后他惊呆了。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的脸:“你感觉正常吗?” 我说:“很正常啊。到底怎么了?” 他说:“正常人的心率是每分钟60-100次,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有些忐忑:“多……少?” 他说:“每分钟600次!” 我说:“太快了?” 他说:“老鼠的心率才是600次!” 我说:“没有人跟我一样?” 他说:“达到600次,心脏是不供血的,等于心跳停止了,挺不过15分钟!” 我竟然笑起来:“就是说,我还有15分钟的寿命了?” 他继续观察着我,说:“刚才重启机器,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我说:“看来我死不了。” 他把耳朵凑到我的心口听了听,皱起了眉头:“奇怪……” 我说:“怎么了?” 他说:“听你的心跳很正常啊。” 我说:“肯定是你们的机器有问题!” 他说:“机器绝对没问题。” 我说:“好吧,我是老鼠,我换个体检中心。” 说完,我就走出去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夫一直在门里看着我。 还剩下几个项目,我不想再做了,匆匆离开了体检中心,给季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急事儿,先离开了。 回到家,我的心里并不平静。 为什么我的心跳听起来很正常,用仪器检测就不正常? 600次这个数字成了一个阴影,笼罩着我,越来越压抑。 我摸了摸心口:“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别人的心口摸起来是什么样的,因此也就没法判断自己有没有问题。 难道我真的不是正常人? 我要查查。 我用手机上网搜了搜,果然,人类没有每分钟600次的心跳。不过我意外地搜出了一个案例—— 在新疆的罗布泊边缘,有人发现一名昏厥的男子,把他送到了附近医院。经过抢救,此人苏醒过来。他穿着蓝裤子,白衬衫,非常脏,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大家怀疑他擅闯罗布泊无人区,死里逃生,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痴呆。 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发现此人很异常——他的心率听起来很正常,但是用仪器一检测,却高达每分钟600次。 当天晚上,这个人从医院悄然失踪…… 难道,我和这个神秘男子是同一个种类?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罗布泊看看。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的人生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偶然的一个念头,往往会要了你的命。而越是不祥的念头越是无法阻挡,我发现我已经劝不了自己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我感觉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有点眼熟,她是谁呢? 噢,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海市蜃楼》,好像是于荣光演的,有个镜头吓了我半辈子—— 有个男的,他在沙漠上看到了海市蜃楼,半个天空都是一个巨大画面,晃晃悠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异族女子,骑着马。于是,这个男的千辛万苦去寻找画面中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个蜃景在我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了,我三次梦到的女子,跟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她在呼唤我?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狼城(对不起,打错了,是兰城),从事自由写作,没什么拖累。这天,我开始收拾行装了。 出发之前,我去了一趟崆峒山的白云观,求签。据说那里的签非常灵验。 我一早就到了,走进三清殿,面对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烧香跪拜,心中默默地问:三位大仙,我想去穿越罗布泊,请你们告诉我——可行吗? 三尊神仙木呆呆地看着正前方。 我轻轻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开始摇晃。过了好久,不见有签条掉出来。 我使劲摇。 依然没有签条掉出来。 我把签筒倾斜,继续使劲摇,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支签条掉在了地上。 我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有些惊愕。 我知道,签条上写的都是挺深奥的签文,什么:八纯之卦问跟官,财鬼逢冲事不安,莫问别营连利好,只宜守旧可寻欢…… 然后需要去解签,道士会根据你问的具体事宜,告诉你,这个签是什么意思,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我抽到的签条上,只有三个字——下下签。 我好半天都没有琢磨透这算怎么回事儿。 接着,我起身去找道士了。一个40多岁的道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他穿着蓝色道袍,星冠,唐巾,踏云靴,干干净净。 我说:“道长,您能帮我解解签吗?”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支签条,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签。”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支签是我带来的,故意捣乱? 我马上想到,说不定是哪个香客胡搞,自制了这支签,上香的时候,偷偷塞进了签筒里。 我随手把这支签扔进了门旁的垃圾筒,转身离开了。再抽已经没有意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休息了一会儿,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去,还是不去?” “什么意思?去哪儿?” “你别管了,我就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擦,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凭直觉回答,去,还是不去?” “不去。” “没事了。” 接着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这种询问当成一种问卜。这个朋友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只让他凭直觉回答,有时候我挺烦理性的,而直觉也许代表着天意。 我又给季风打了个电话,当时她正跟她的朋友拜拜打羽毛球,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 我说:“季风同学,我要去一趟罗布泊。”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说:“什么!” 我说:“近期就出发。” 季风讲话向来干净利落,她问我:“新疆**邀请你去的?” 我:“不是。” 季风:“哪家出版单位组织你去的?” 我:“也不是。” 季风:“那你去干什么?体验生活?” 我:“算是吧。” 季风:“我……去吗?” 我:“你不去。” 季风:“你一个人?” 我:“我会找一些人结伴。” 季风:“看看,还是……穿越?” 我:“穿越。” 季风:“周老大,我能劝劝你吗?” 我:“你试试。” 季风:“我只想说一句——那里不是酆都鬼城,不是封门村,不是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它是吃人的魔鬼三角区!” 我:“说完了?” 季风:“……说完了。” 我:“你接着打球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感觉很幼稚,但是我害怕罗布泊,它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吃人都不吐骨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害怕它,越想接近它。 一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是拜拜打来的,我没接。我了解她俩的风格——季风柔声细语,她只是理性地劝阻,而拜拜是个大嗓门,她会跟我磨叽一个钟头+。 冷静地想想,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不让我去,身边的人也不让我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我偏要试试。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罗布泊过去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海的意思。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气候温凉多雨,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 张骞出使西域,经过罗布泊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张骞认为,罗布泊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于是才有了黄河…… 军旅作家庞天舒在书中写道: 罗布泊在自己的历史上曾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因为新一轮造山运动,因为全球性气候变化,因为人类的垦殖活动,河水的改道和断流……罗布泊死亡又复活,复活再死亡,真正的六世轮回。 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不管定论是什么,罗布泊这个幽灵之地,更加扑朔迷离。 它什么时候变成荒漠了呢? 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察罗布泊,那时候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写道—— 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很多野鸭子在湖上玩耍,很多鱼鸥在半空飞舞。环顾四周,东南方向出现了海市蜃楼,一排黑影徘徊在地平线上。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 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彻底消失,变成了神秘的死亡之海。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没有一只虫,夏季地表温度高达80℃。没有任何飞禽敢穿越。 沙漠上最伟大的树是胡杨,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就连胡杨在罗布泊也纷纷死去,最终绝迹。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1950年,解放军某部在塔里木盆地剿匪,一个警卫员骑马冲出重围之后失踪,32年之后,地质队竟在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这里离他失踪地点一百多公里。 1959年,石油局重磁调查队的李全友等人进入罗布泊以东地区勘探时发现4具尸体。 1978年7月,新疆地矿局第一大队九分队的一辆大卡车,给罗布泊作业人员运送物资,司机、副手和助理工程师三人失踪,空军某部航空兵前往营救,找到了三具尸体。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的时候神秘失踪,多方搜寻,一无所获。2007年终于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干尸,可是,最后经过DNA鉴定,这具干尸却不是彭加木。 1990年,哈密7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寻找水晶矿,一去不返。两年后,人们在一陡坡下发现三具干尸。汽车距离死者30公里,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米兰农场职工带领两个亲属去罗布泊探宝失踪。之后,一个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汽车完好,不缺汽油和水,死因不明。 1996年6月,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徒步穿越罗布泊,不幸遇难。 1997年,甘肃敦煌一家三口在父亲的带领下,前往楼兰寻宝,一去不返,最后他们的尸体被淘金人发现。 2005年末,有人在罗布泊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他自行到罗布泊探险,却不知为何死亡。 同年,武警部队开进罗布泊寻找金矿,在红山嘴一带,入伍不到半年的山东籍新兵赵胜岭失踪。三天之后,战友们在一处山梁上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无论大家怎么呼喊他,拥抱他,他都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2007年,有人在罗布泊边缘发现两具无名尸体,沿着脚印又发现一些散落的古钱币和古器皿,断定他们为盗墓者。 还有一些白骨,没人知道是谁,那将是永远的谜了。 2009年2月27日,维族司机卡斯木和朋友、向导4人,驾车从鄯善县出发,越过西南大漠进入罗布泊,他们来到临近楼兰古城的铁板河。铁板河一片干涸的河床,深深浅浅,沟壑交错,险象环生,没有参照,处处相似,极易迷路。卡斯木在这里神秘失踪。 营救人员9次搜寻,只找到了卡斯木的遗嘱和望远镜等遗物。遗嘱是用铅笔写的,他对妻子说:亲爱的老婆,我可能走不出去了。对不起你,孩子还小,家里重担都给了你,我很自责,爱你!我在外面没有欠过任何人债务。我农行和工行还有一些存款,看看我前两天买的彩票中奖了没有。如果有人发现我的遗嘱请与我的朋友帕尔哈提联系,手机号…… 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至今无人能徒步穿越罗布泊。 有人称罗布泊地区是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 古丝绸之路就从那里穿过,古往今来,很多孤魂野鬼在那里游荡,枯骨到处皆是。东晋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针对罗布泊,写下近乎骇人听闻的词句:“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 夜深人静,我梳理内心。 我奔赴罗布泊的念头之所以越来越坚固,说明我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失踪,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听说父亲去了西北,他一去不返。 半年之后,母亲也离家出走了,她去哪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是去寻找父亲了,也去了西北。 而罗布泊就在西北! 也许,那个地方有我的根。 就算我发现不了什么,我也想去探探险。 我不爱提自己的年龄,但是我毕竟45岁了,如果此次不去,估计再没有体力去穿越罗布泊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开始了体力锻炼。 每天早晨跑步,中午游泳,下午健身。 我住在兰城东郊,这里很安静,适合写故事。 这天晚上,我在街边吃完饭回到家,冲了澡正准备睡下,电话响起来。 我的电话只用于跟15岁的女儿越洋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了看,不是女儿的,不是季风的,那就很可能是骚扰电话了。 我没接。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依然没接。 躺下后,我刚刚关了灯,短信来了。我拿起来一看,5个字:我与你同行。 这是谁啊? 第三章: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我先说我遇到的怪事儿。 我的路线是——从兰城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库尔勒。 全程2000多公里,三天时间。 我4月16日一大早就离开兰城,上路了。 我带了很多应急的东西,有一样要提出来说说——吉他。那是我的灵魂伴侣。 第一天,我住在了张掖。第二天,我预计行车11个钟头,晚上住哈密。开车太累了,我在张掖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早餐,已经是上午11点了。 一路朝西,越走人烟越稀少,平坦的公路两旁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天黑了,哈密尚远。我在路旁一家维族小餐厅吃了块馕,喝了碗羊汤,继续赶路。 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剩下越野车的引擎声和无边的孤寂感。 哈密,哈密,哈密……那么遥远。 我越来越困倦,注意力好像急速旋转的涡轮,巨大的离心力迫使它一次次朝四周的黑暗扩散,我一次次努力拉回它…… 突然,有个活物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它离我太近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急刹车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哐”一声,车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同时停下来。我知道,我撞到它了。 愣怔了十几秒钟,我下了车。 竟然是一头小野鹿! 它躺在越野车右前方的路面上,不停地抽搐,脑袋朝着车,右后腿在流血,肯定骨折了,只是皮肉相连着。 它长得太漂亮了,两只长耳朵,一只短尾巴,没有角。毛是淡黄色的,腹部之下,四腿之后,嘴巴和眼睛四周,却是纯白色。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真的像滴水的葡萄,哀伤地望着我。 我立即跑回车上,拿来了急救包,慢慢靠近它。 它明显很害怕我,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它蹬了几下腿,似乎想站起来跑掉,但是,剧痛迫使它躺下来。 温差大,风很冷。我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可爱的腥膻味。 我轻轻为它包扎,差不多用了5分钟。它静静地躺着,惊恐地望着茫茫夜空。 最后,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戈壁滩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火。 我把它抱起来,走向了我的车。 虽然看起来它年纪尚小,但至少有40公斤。 我把它放在后座上,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只是反复发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嘘……嘘……嘘……” 它依然不老实。我必须尽快给它找个人家照顾。 看看导航仪,最近的加油站还有140多公里。 我决定朝回开。 这地方离我吃饭的那个维族小餐厅,顶多80公里。 车开动之后,它更惶恐了,不停地乱蹬。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我回到了那家维族小餐厅。 餐厅里剩下一个大妈,她戴着四楞小花帽,正在白炽灯下看电视,竟然是翻译成维语的《大长今》。 见我走进来,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好!” 我说:“我撞了一头小野鹿,能不能放在你家养伤?我急着赶路……” 大妈笑着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维语,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帮忙。 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大妈的儿子,他穿着黑坎肩,蓝袷袢。他同样听不懂汉语。 我比比划划指着外面的车,然后引领他们出来,看了看那头受伤的小野鹿。 他们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男子把小野鹿轻轻抱下来,走到旁边的羊圈,放在了干草上。接着,他用维语对我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神态中,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处理。 我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俩就像照顾婴儿一样,开始侍弄那头小野鹿,我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我无法赶到哈密了,只能沿途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我撞伤了一头小野鹿,然后把它委托给了一户维族人家,接着继续赶路……在旅途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很正常。但是,两天之后我听到了另一件事,马上,一切都变得不对头了—— 我的另一个旅伴,就是那个当过汽车修理工的魏早,他驾驶着越野车,在同一天,跟我走的是同一条公路,他也是奔哈密。我们聊起来才知道,我和他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个钟头的车程。当我拉着受伤的小野鹿,返回那家小餐厅的时候,应该跟他擦肩而过,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最怪的是:他在我撞到小野鹿的那个地段,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风忙火急地赶路,突然,车灯照到一个活物,它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他赶紧刹车,已经晚了,他把那个活物撞着了。 他下车看了看,竟然是一头小野鹿,正在汩汩流血。 他和我一样,为小野鹿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把它放在了车上,不过,他没有朝回走,而是慢慢朝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叫乌托乡,那里有个兽医站。 当时,人们都睡了。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兽医的家,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把小野鹿交到了他的手上。折腾到半夜,他只能在乡里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来…… 于是,他也被耽搁了一天。 我是个悬疑小说家,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编故事的,因此我对别人的嘴巴极不信任。 不过,令我无语的是,撞鹿这件事是魏早先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不是我,是魏早先说的! 大家见面之后,纷纷讲述迟到一天的原因,魏早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头小野鹿。 他讲完之后,我立刻问他:“你在哪儿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他说:“离哈密300多里的地方吧。”(他说的300多里是口语,应该是300多公里。)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段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我:“它长什么样?” 他说:“淡黄色的,看起来不大。” 我:“眼睛和嘴巴四周,还有肚子下面,是不是纯白色的?” 他说:“是是是!” 我:“它有角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 我:“它哪里受伤了?” 他:“腿。” 我:“哪条腿?” 他再次想了想,说:“右后腿。” 我越来越惊异了:他撞的那头小野鹿,和我撞的那头小野鹿,长相完全一致! 我只能这么想:在新疆的戈壁滩地带,只有一种马鹿,它们的长相当然很像。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是右后腿被撞伤? 它们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右腿受伤,这是对的。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都采取了急刹车,它们的前半身躲过了车头,后腿受伤,这也是对的…… 都是对的吗? 戈壁滩上,野鹿极其稀少,为什么那么巧,我们都遇到了?并且,都撞到了? 我没说我也撞到了小野鹿,我不想在大家的心里留下阴影。 我只说,我的车出故障了,在张掖多停了一天,修了修。 阴影只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怀疑…… 我怀疑…… 我怀疑——我和魏早撞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是的,“东西”。 第五章: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穿越死亡之地。 我们现有6辆车:白欣欣一辆高大的房车,我,黄夕,魏早,布布,孟小帅,每人一辆越野车。 一条叫四眼的金毛狗,一把吉他,一部电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摄像机,4只照相机,4个导航仪,6个备胎,11部手机,一堆行李…… 布布带了一部卫星移动电话和一副夜视望远镜。 由于军事管制,我们只能奔向若羌,从鬼背山脚下进入罗布泊。 首先,我们要带一名当地的向导。 我来之前,先后联系过十几个新疆读者,请他们帮忙寻找向导,遗憾的是,没有人敢去。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魏早解决掉了。 他在乌托乡住了一夜,问过老板,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带我们穿越罗布泊。老板很热心,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帕万,他是极少数罗布人后代,才20岁,不过此人是个哑巴。 魏早很疑虑,问:“哑巴能带路?” 老板反问他:“带路需要说话吗?” 魏早的妹妹是个聋哑人,15岁,在聋哑学校读书。不过,魏早一直在部队,刚刚退伍,跟妹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多少懂一些哑语。 他定不下来,想着大家聚齐之后,再做商量。 时间紧迫,我让他给那个小旅馆老板打电话,确定那个罗布人后代,并谈好价钱。 魏早跟那个老板联系上了。 价钱不高。 帕万会赶到若羌,在公路上等待我们。 搞定。 接着,我让孟小帅去消防部门登记,万一我们走不出来,他们会派直升机救援。 同时,其他人出去购买东西。 穿越罗布泊,一千多公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短则5天,长则10天。那么,我们至少需要20天的水、食品和炊具,以防被困走不出来。 要带上帐篷。 黄夕和孟小帅的车上有两顶帐篷,不过,是那种在公园里用的家庭小帐篷,风一大直接就掀翻了。 我让他们去购买5顶军用帐篷。 那种帐篷跟房屋一样宽大,敞亮,除了稳固之外,立起来,有一种安营扎寨的感觉,威风凛凛,把荒漠踩在了脚下。 而那种家庭小帐篷矮趴趴的,就像婴儿匍匐在荒漠的身体上,乞求容身和保护。 要带上足够的汽油。 穿越罗布泊直线一千多公里,万一迷路,可能就变成了一万公里。 要带上最容易损坏的汽车配件以及各种工具,比如牵引绳,木板,铁锹。这个交给了魏早,他有经验。 要购买各种医用物资,比如药品,纱布,绑带,双氧水,酒精,等等。 吊床。 应急灯。 消毒纸巾。 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 漱口水。 各种水果。 防风防水打火机。 女孩们用的卫生巾。 6对高频对讲机,范围5公里。 100面做标记的小红旗。 雨伞。尽管不可能下雨。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大家免不了要解手,由于团队有男有女,我让大家专门去订做了一个蹲坑支架,以及遮挡板,四方形,一米高,可以折叠。 我特意让魏早买了一把城市管制的刀具。鬼知道在那片盐壳荒漠里会遇见什么。 …… 浆汁儿对我说,她就是飞橙。 当时,她满脸得意:“嘿嘿,怎么我都能找着你!” 这让我很吃惊。 在我印象里,飞橙应该跟我在同一个城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我要去罗布泊,于是联系上了我。 她却来自湖南!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个团队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周德东,这让我很不舒服。 当时我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她说:“怎么搞的这么神秘呀!浆汁儿是我本名,飞橙是我的曾用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根底?” 她说:“我不希望这个团队里哪个人有秘密,那会成为不愉快的开始。你就是周德东,不行吗?”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淡淡地说:“非要搞得那么明白啊?没劲!那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我说:“可是,你是在网站上联系上我的。” 她说:“你写了——飞橙勿扰,我没事儿就搜搜我的名字,于是就搜到喽。弄巧成拙吧?” 我说:“不管你认识我哪个朋友,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过,你不要透露这些。” 她说:“为什么呀?” 我说:“此次穿越,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平等的。万一我们要经历生死,如果大家知道团队中有两个人关系更近,那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和孤立。” 她说:“不理解。” 我说:“经历了你就理解了。” 她想了想说:“好了,我去忙了,周老大。” 我说:“嗯。” 她离开之后,我想了想,季风跟我工作很久了,她懂得规矩,不会把我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外人的。那么能是谁呢?她的朋友拜拜? 我觉得这个眼神亮晶晶的女孩不简单了。 我给拜拜发了个短信:“你认识飞橙或者浆汁儿吗?” 很快粗线条的拜拜就给我回复了:“这是什么人哪,还俩名!不认识。” 她不认识。 浆汁儿,这个女孩有点神。 孟小帅完成了登记,回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指南针,她说是一个很帅的消防中士送给她的。 物资买办齐备,装在车上,已经11点多了。 我说:“大家早点休息。” 白欣欣满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农民才睡这么早。我带了桌游,谁跟我来房间玩儿?” 这个人跟我有点顶。 孟小帅说:“你请我们吃烤羊羔肉去吧?”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好哇。” 孟小帅立刻跳起来:“哥,你太爽快了!” 浆汁儿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小帅,说:“羊羔肉你们也下得去嘴?我肯定不去。” 于是,孟小帅和布布去了,有几个男的也跟了去。 衣舞回房间睡觉了。 我和浆汁儿各自走回房间。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孟小帅。” 她冷嘲热讽地说:“没关系,你们男人喜欢啊!” 我笑笑,没有辩解。 黄夕跟我一个屋,他跟着白欣欣他们走了。 我上网,查了查齐齐哈尔麦南监狱的新闻,没有犯人逃脱的报道。 接着,我拿起了电话。 我打到了齐齐哈尔,查到了麦南监狱的电话。 ——是的,我对张回这个人不放心。 会议之后,我的大脑中一直在闪现这个人的音容举止。 他穿着一件酱色夹克,很新,但有点不合体,显得略大。留着光头,刚刚长出毛茬茬…… 虽然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但是当警察的,由于职业关系,眼神中总会有一些理性的光,甚至咄咄逼人,而这个张回看起来有些痞气。另外,他跟另外几位男性比起来,脸色缺乏健康的光泽,甚至有些苍白。 最大的问题是证件。 衣舞在西安被人偷了,他很自然地接了话,说他也被偷了。那么,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此人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能够证明他是谁。 11个人互不相识,偶然走到一起,要结伴穿越死亡之海,其中有个成员,没人能确定他的身份,这是非常不安全的。 不能怪我小题大做。 假想一下:如果他就是那个越狱的犯人呢? 全国都在抓捕他,风头正紧,哪里最安全?无人区。有吃有喝,却没人会追到这里来。 电话接通了。 “喂,麦南监狱吗?请帮我找下张回。”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应该是值班员,她说:“现在下班了。” “你们单位有张回这个人吧?” “有啊,他在宣教科。他好像在休假吧,我不确定。” “噢,谢谢……哎,等等,我最后问一下,张回的个子有多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惊。 这句话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问的,而是来自我身后! 我转过脸来,张回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我没听见电话里说什么,很尴尬地放下了话筒。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们没找到烧烤。你打到我单位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核实一下。” 他说:“结果呢?” 我说:“没问题了。” 这时候,黄夕一步跨进来,说:“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 我说:“好好洗个澡,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进了罗布泊,水就变成了油。对了,张回,你找我有事吗?” 张回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需要买几只放大镜,万一……打火机有问题了,沙漠里总是有太阳的,放大镜可以生火。” 我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望远镜上的凸透镜卸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噢,那就没事了。” 说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门口,他停了停,似乎还要对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我想,他和我结了仇。 黄夕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下来。这小子的身体就是壮,那张床发出怪响,疑似木头断裂了。 我说:“你不洗了?” 他说:“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卫生间。天天洗澡,只有这一夜感觉不一样,水变得更加清澈和珍贵。我没用沐浴液,只是静静站在花洒下,让水迎头冲下来…… 半个钟头之后,我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床上的黄夕依然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毫无睡意。 我躺进了被窝。 他转过脸来,说:“周老大,你来的时候,车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我觉得,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儿……” 我说:“已经箭在弦上,别想那么多了。” 他突然说:“我在你的车头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车,前保险杠上有血,还有几根淡黄色的毛。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继续撒谎:“噢,我在一个农场撞到了一匹马,不是很严重,那不是我迟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也听见你和张回的对话了。” 我说:“哦?” 他说:“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说:“现在没问题了。” 他说:“不一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也许,那个监狱真的有个狱警叫张回,但不是他。” 我说:“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那么了解监狱的情况呢?比如,他说他在宣教科,刚才我打电话核实了,没错儿。” 他说:“也许,他正是那个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说:“不太可能,如果他是从麦南监狱逃出来的犯人,没必要自称是麦南监狱的狱警,对于他,麦南监狱是个忌讳,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回避,反正没有身份证,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做广告策划,或者做房屋中介,总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离得越远越好。” 他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监狱里蹲了7年,对这个社会已经很陌生,如果他随便编一个身份,很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导致露馅儿。” 停了停,黄夕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了解监狱。” 我不说话了。 黄夕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狱警张回,而是逃犯章回,那么,他冒充张回是最保险的。他经常跟张回打交道,甚至了解张回近期在休假…… 黄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说:“周老大,你别想了。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会盯紧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分分钟制服他。” 我说:“嗯。” 夜里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响,我醒了。 朝外看去,库尔勒的星星那么水灵。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其实不是半夜,已经快7点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声:“黄夕,起来了。” 他一夜没脱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拎着旅行箱,出门叫醒了大家,退房,来到停车场集结。 女孩们总是慢半拍。 大家到齐了,天才蒙蒙亮。 我第一次见到了四眼,它全身长毛,金黄色,品相很好。它没有拴脖绳,威风凛凛地坐在号外旁边,训练有素的样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驾车,浆汁儿跟我一辆车。浆汁儿知道我是谁,我不了解她的嘴巴严不严,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保证秘密不外泄。 黄夕驾车,张回跟他一辆车。除了我,只有黄夕对这个张回有戒备,他和张回在一起,自然会绷紧一根神经。 布布驾车,徐尔戈跟她一辆车。他们两个人都是旅行爱好者,暴走族,一个骑车,一个开车,应该有共同语言。 孟小帅驾车,她很爱狗,号外和四眼跟她一辆车。 白欣欣的房车是天蓝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稳,衣舞偶尔有晕车的症状,她坐房车。 魏早单独驾车,在车队最后。向导是他联系的,一会儿接到向导,坐在他的车上。 就这样,每辆车内两个人,正好合适。 每辆车一部对讲机,车与车随时保持联络。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走在最前头,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紧张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么地方,之前我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它的大量资料,它深不可测。 浆汁儿坐在副驾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松,问我:“你有什么音乐?” 我说:“应有尽有。” 她问:“有朱哲琴的吗?” 我说:“有。” 她说:“哇!这么巧?” 我说:“她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应该喜欢朱哲琴。” 她说:“那我应该喜欢谁?” 我说:“Lady Gaga什么的。” 她说:“切,我才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音乐!” 我找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朱哲琴就唱起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浆汁儿听得很陶醉。她靠着车座上,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与你同行。”接着就笑起来。她的笑总带着一种讽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可笑。 我说:“接到你短信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有时候,某些事情你拒绝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该拒绝的。”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我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她说:“孤僻。” 我说:“人多了就脏。” 她说:“你说争斗?” 我说:“说点具体的吧——我喜欢树林,喜欢草地,但是,只要你走进树林或者草地,总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飞舞着苍蝇。我相信,无人区绝对没大便。” 她瞪着我说:“你再这么恶心,我换车了啊!” 我说:“我们把广场弄脏了,把大海弄脏了,把空气弄脏了,把什么都弄脏了——这是我在微博上写过的话。” 她说:“我没关注你,不过,我偶尔会去看。” 我说:“你为什么不关注我?” 她说:“我为什么关注你?” 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她说:“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她认识拜拜。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烦!” 我说:“清楚了。拜拜真是个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亮晶晶地看着我问:“你写悬疑小说,会不会总做一些怪梦?” 我说:“这是第10001个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她说:“别总拿自己当公众人物!” 我说:“我很少做怪梦。对于我,那是宝贵的素材,很遗憾。” 她说:“那你遇过鬼压床吗?” 我说:“当然,就是看到一些场景,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告诉你,所谓鬼压床,其实是脑袋被压麻了。我个人的发现。” 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怎么认为。” 她说:“那是神的训育。就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不容学生乱动或者插嘴。” 我说:“这个说法很奇特。” 她说:“切,没看谁说的!哎,在我出来之前,经历过一次鬼压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个女的,身上披着金色的婚纱,她在水里笑,还朝我招手,我怎么都醒不了,吓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惊了。 接着我问:“婚纱?” 她说:“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我没有告诉浆汁儿,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只当是个巧合吧。 经验告诉我,纠缠这种玄乎事儿很麻烦,注定没结果。 开出库尔勒城区之后,公路平坦,空空荡荡,我们一路飞奔。 中午时分,我们快到若羌的时候,公路边出现一个男子。在这种空天旷地里,见到一个孤单的人,跟在嘈杂的城中见到一头小野鹿的几率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一只旧旧的挎包。他的脸很瘦,黝黑黝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纸壳,上面有字,好像在等着搭车。 车队接近他之后,我仔细看了看,纸壳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魏早。 我拿起对讲机呼叫魏早:“魏早,你停车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向导?” 魏早说:“好嘞。” 我减速靠边,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我跳下车去,朝后看。 第二辆是黄夕的车,他和张回各自坐着,谁都不理谁。 第三辆是布布的车,布布下来了,伸展四肢。没看到徐尔戈,他没坐在副驾上,估计在后座睡着了。 第四辆是孟小帅的车,号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朝我望过来。四眼在后座,从窗户伸出脑袋,惬意地吹着风。 第五辆是白欣欣的车,他和衣舞高高在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白欣欣讲得眉飞色舞,衣舞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冒,没什么表情。她朝我看过来。 第六辆是魏早的车,他跳下来,走到了那个人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过了会儿,他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了,并朝我挥了挥手。 看来,此人正是向导。说他20岁,长得倒像快30岁了。 我挥挥手,然后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去前面的小镇吃午饭。 很巧,我们赶上了巴扎(集市),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山里采集的奇石在兜售。 大家选定了一家很小的饭馆,我们12个人进去之后,一下变得拥挤了。 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很热情。布布和徐尔戈管钱,他们去点餐,大盘鸡拉条子。 浆汁儿跟我坐在一起,她斜挎着那只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 孟小帅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啊,累死我啦,我请求要个饮料!” 我对布布和徐尔戈说:“每人加个饮料。” 浆汁儿说:“我要杯白水好了。” 魏早和帕万走进来,也坐在了我这张桌子上。 我朝帕万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以示友好。他看着我的手愣了愣,似乎不确定我想干什么,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很不自然地握了握。 我大声说:“你害怕罗布泊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魏早。 魏早说:“他听不到的。不过,他知道他的职责。” 接着,魏早指了指我,对帕万比比划划地说:“他是我们的老大!” 我说:“魏早你错了,从现在起,帕万才是我们的老大。” 帕万憨憨地笑了笑,看浆汁儿。 我小声说:“看来,帕万喜欢你。” 浆汁儿说:“我也喜欢他。” 热腾腾的大盘鸡和拉条子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我感觉有双眼睛从某个地方射过来,在看我。 我转头看了看,黄夕、张回、布布、徐尔戈、白欣欣、衣舞、号外坐在另一桌。 我没发现那双眼睛。 我问号外:“哎,四眼吃什么?” 号外说:“它只吃狗——狗粮,我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狗狗的餐盘,放进狗粮。四眼坐在餐盘前,静静看着号外。 我说:“它怎么不吃?” 号外说:“我没发号施——施令。” 我说:“吃吧!” 四眼还是看号外,并不吃。 号外小声说:“吃——吃吧。” 它这才扑到狗粮上,饕餮大吃。 浆汁儿笑:“必须得说吃——吃吧。” 我看着四眼,心里在琢磨刚才谁在偷看我。应该是张回,他和我相对而坐,中间挡着白欣欣和衣舞。 我突然抬起头,从白欣欣和衣舞之间的空隙看过去,与一双眼睛撞到了一起,这双眼睛迅速移开了。 是黄夕。 他跟张回同车,走了数个钟头,肯定一直在闲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起身问老板:“这里有卫生间吗?” 老板告诉我,茅厕在外面。 我出去了,躲在小饭馆的背后,给黄夕发了个短信:你要跟我谈谈吗? 估计里面太吵了,黄夕根本没听见。他没回。 等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小饭馆,布布和徐尔戈已经结了账。 大家一起离开了小饭馆。 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戈壁滩了。 我让魏早和帕万走在最前头,我和浆汁儿殿后。 车队上了公路之后,走了不远,我前面那辆车停下来了,是黄夕的车,接着,黄夕和张回一起下了车,朝我走过来。 浆汁儿问:“他们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我的车旁,我把车窗降下来。 黄夕说:“周老大,十分抱歉……” 我很不解:“你抱歉什么?” 他说:“我想退出。” 我愣了一下,对他说:“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最后我承认,我没这个胆量。我希望你们也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说:“你不用看我,我都考虑23年了!” 我说:“那好吧,黄夕,希望我们都一路顺利。” 他说:“我的车上没有公共物资,我把备胎留给你们吧。” 我说:“谢谢,不用了,你的路还远着呢。”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上我的车。” 张回就爬上来,坐在了后座上。 黄夕说:“周老大,最后,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说:“没问题。” 我跳下车,和黄夕走到了车尾。 我以为他想说张回的事儿,没料到他说的是:“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 他说:“我很犹豫,不说吧,万一出了事儿,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们,我会自责一辈子;说了吧,最后你们肯定还是要去穿越,那会给你们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没关系,你说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第九章:对证 第十章:神秘的录像机 第十章:神秘的录像机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 浆汁儿已经精神了。 我和她下了车,站在了戈壁滩上。 无边的沙砾,浩浩荡荡的大风。 浆汁儿张开双臂,迎着风,闭上了眼睛。 我的鞋底感觉到了沙砾的硬度,我的肌肤感觉到了风的硬度。 浆汁儿说:“哎,周德东,你要是累了,我替你。” 我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叫我周德东。” 她说:“其实,我也喜欢周老大这个名字,你写书为什么要用周德东呢?” 我说:“飞橙也挺好,你为什么改成浆汁儿呢?” 她说:“飞橙其实是我姐的名字。她死了,我妈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就叫我飞橙。” 我说:“对不起。” 她说:“没事儿,过去快一年了,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说:“你会开车?” 她说:“我有驾照啊!” 我说:“这个地方没有警察,有没有驾照不重要,问题是你会开吗?” 她不屑地说:“一马平川,猪都会开!” 我说:“那好,等我累了,你来。再对你说一遍,从此叫我周老大。” 她说:“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周老大,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周德东。” 我无奈地笑了:“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她说:“我就喜欢搅事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换车。” 张回远远地走回来。 我小声说:“我提醒你一下,不要扩散——警惕点这个张回。” 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身份证,说不定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她说:“如果他真有问题,你就杀了他,罗布泊多一具尸骨,没人注意。我给你递刀子。” 我转头看了看她。 前面的车已经走远。 对讲机响了。 我上车接起来,是魏早,他说:“周老大,什么情况?” 我说:“没情况,立刻跟上。” 浆汁儿和张回也上了车。 张回继续坐在副驾上。 张回说:“周老大,你不去了?” 我说:“解决了。” 开动。 很快,我们就追上了前面的车。 其实,根本看不见车,只是冲天的尘土。 戈壁滩没什么景致,大家心急火燎地赶路,好像到了罗布泊就有了景致。其实想一想,那片盐壳之地比戈壁滩更单调。 不过,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地朝前冲。 这多像人生。 我回头说:“浆汁儿,要不然你来试试?” 她说:“好哇。” 我停下车,和浆汁儿换了位子。 她去年拿到驾照,再没动过车,只是掌握操作步骤,极不熟练。她挂档起步的时候,一下灭火了。 我说:“你把挎包摘下来,放在后座上。” 她说:“不用。” 打着火之后,她再次挂档,加大油门,车一下窜了出去。 茫茫戈壁滩,她想撞人都找不着,由她去吧。 我说:“浆汁儿,你跟着前面那辆车,它快你也快,它慢你也慢,别朝相反方向开就行了。” 她说:“别啰嗦了,我交规考的是100分!” 我说:“真幽默。” 然后,我在后座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我的车密封极好,到了戈壁滩却不灵了,大风无孔不入,后座上已经有了一层沙土,我的鼻孔很不舒服。 车颠颠晃晃,我迷迷瞪瞪地进入了一个故事。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构思—— 前面的车遇到了一片辽阔的水域,把路挡住了,车队全部停下来。 我们这辆车追上来,大家只看见张回下来了。 一个人问:“你们车上不是三个人吗?他俩呢?” 张回说:“他俩回去了。” 一个人问:“回去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张回说:“我哪知道!一个小时前,他俩下了车,朝回走了。” 大家不再关心我和浆汁儿的事儿,继续讨论那片水怎么过。 其实,这个逃犯对我和浆汁儿下了毒手。好像我在他的胸前看到了烙痕,是个蓝色的“囚”字。他凶相毕露了。 我的小腹被扎了一刀。 浆汁儿被割了脖子,她一边流血一边看着我哭。 接着,我们被张回拖到车下,埋在了沙子里。 我们都没死,离大家只有半里远,听得见他们说话。 那沙子不坚实,我们在缓缓下沉。 我很着急,现在我们的上面是个沙堆,随着我们下沉,沙堆越来越小,眼看就平了。沙堆平了之后,其他人更看不到我们了。 我挣扎着往出爬。 我还记得,我写《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时,有一则是针对流沙的:不要站立,要摆成“大”字趴着,尽量扩大身体与流沙的接触面积,慢慢爬到安全地带。 可是,我和浆汁儿越陷越深…… 整个车队对我和浆汁儿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竟然从水面上开了过去,越来越远…… 我一下就醒了,迅速坐起来。 张回扭头看了看我,又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 浆汁儿已经开得挺熟练了,并且打开了音乐,又是朱哲琴。 我抓起对讲机,对前面的白欣欣说:“白欣欣,你们慢点儿,让我们走在你前头。” 张回再次回头看了看我。 我看都不看他。 我唯一不信任的人是张回,我和浆汁儿跟他走在最后,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前面的人毫无察觉。 张回自称他的背包丢了,但是他还有一只斜挎的军绿色书包,一直不离身,鬼知道那里装着什么。 我们买的那把刀放在白欣欣的房车上。 白欣欣有些抵触地说:“用不着跟我打招呼,油门在你脚底下,超啊。” 我放下对讲机,对浆汁儿说:“超过去。” 浆汁儿很自信地加大了油门,很快就冲到了白欣欣那辆房车的前面。 我回头看了看,透过沙土,白欣欣一边开车一边跟衣舞聊着什么,兴致很高。衣舞透过沙土朝我的车看过来。白欣欣的车厢伸出一个大大的“额头”,压在驾驶室之上,那是车厢的储物空间,看起来很滑稽。 又开出了大约一个钟头,魏早的车停下来,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浆汁儿停车时又出了问题,差点撞到孟小帅那辆车的车尾上。孟小帅开的是粉色悍马,车尾贴着:如果你碰我屁屁,我不喊非礼,只要财礼。 我下了车,走向魏早的车。 旁边是个干涸的古河床,岸上是连绵的沙丘。 魏早也下来了。 我说:“魏早,怎么不走了?” 他朝前面指了指:“周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的沙子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绝对不是石头,一点不反光。 那是什么?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那是个黑色帆布背包,半埋在沙土中。 我抓住它使劲拽,背包就四分五裂了,帆布都糟了。里面露出一只录像机,大面积烤漆已经剥落,凹处糊满了尘土。 我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不是害怕,是激动。 虽然还没有进入罗布泊,但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数个钟头,这里早已经绝了人迹,谁把录像机掉在了这个地方? 除了录像机,背包内再没什么东西了。 录像机的取景框打开着,呈现着黑屏。鬼知道它被扔在这里几个月还是几年了,肯定不能用了。 不过,我还是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吹着它身上的沙土,把取景框合上了。 大家陆续走过来,孟小帅问:“你拿的那是什么啊?” 我说:“废品。” 她走上前来,惊讶地说:“录像机?” 我说:“这算什么,说不定还能捡到飞机轮子呢。” 我找到了录像机开关,按了按,果然没反应。早没电了。 我说:“大家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 孟小帅说:“比如?” 我说:“身份证和钱包之类。” 她说:“我最喜欢寻宝啦!”然后就去沙土中搜寻了。 我补充一句:“或者尸骨。” 大家找东西,我还在捣鼓这只录像机。 浆汁儿问旁边的徐尔戈:“古代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摇摇头。自从在会议室碰面之后,我发现他很少说话了。 布布说:“西域长史府吧。我瞎说的。” 浆汁儿说:“那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文物。”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一无所获。 我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衣舞:“你是不是带录像机了?” 衣舞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把手中这只录像机的电池抠出来,让她看了看:“你用的是这种电池吗?” 她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挥挥手说:“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大家各自回到了车上。 我把录像机带回了车里。 依然是浆汁儿驾车。 我坐在车窗旁,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看外面。 大约走出了几公里,又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说:“浆汁儿,你停一下!” 她说:“怎么了?” 我说:“我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把车停下来:“哪儿啊?” 我说:“你等着就行了。” 张回说:“我跟你去吗?” 我说:“不用。” 我下了车,听见白欣欣按了几下喇叭,我对他喊道:“等我几分钟!” 白欣欣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长官,又怎么了?” 我没理他。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位于一处沙丘下,最初看上去,很像谁扔掉的儿童滑梯。 事后,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具死尸怎么能看成是一个滑梯呢?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是光线问题。 当我看清那是一具死尸的时候,全身都冷了一下。他很可能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探险者,为什么死在这里了,永远无人知晓。 我萌生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念头,假如我死了,最终的姿势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一定不会这么丑,当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一定要静静地躺下来,躺成一个舒展的样子,然后,我会在心里对老天说:我准备好了,关灯吧! 接下来,太阳就像可调节亮度的灯泡一样,渐渐变暗,世界终于变成黑屏…… 假如多年之后,有人路过我的尸骨,他们不至于那么害怕。 我面前的尸骨是个男子,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他的脸部已经露出骨头,衣服也开始腐烂。不远处,丢着一只旅游鞋,一半在沙土里,一半在沙土外。 纤维腐烂需要两年,我大概推测出了他遇难的时间。 那么,我捡到的录像机很可能是他的物品。 我一步步后退,终于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说:“一截烂掉的木头。” 浆汁儿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我,说:“我也要去看看。” 我说:“别耽误时间了,走。” 浆汁儿开始不讲理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看?” 我低声说:“是个死尸。” 浆汁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不说话了。 车继续行驶。 进入戈壁滩之后,直到看见那具无名尸骨,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压抑气息。本来,我不想告诉大家,要不是浆汁儿太任性,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如果,录像机是那个男子的,他在临死之前录下了什么? 《女巫布莱尔》是精心编导的伪纪实,而这只录像机里的内容才是真纪实! 我又好奇又恐惧。 突然,我再次想到了衣舞。 我让浆汁儿停下车,然后拦住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拿着录像机走过去,对衣舞说:“你把你的充电器拿来给我试试。” 衣舞站起身,去了车厢。 白欣欣说:“要是有限制级镜头,别忘了给我们共享下。” 我说:“我猜是恐怖片。” 衣舞从她的行李中找出充电器,递给我。 我试着往录像机里插了插,竟然插进去了! 我说:“我用一下,好吗?” 衣舞说:“你拿去用吧,我不怕。” 我看了看她,意识到她说的其实是——我不拍。我发现她个别发音说不清楚。 我快步回到我的车上,连接车上电源,录像机开始充电。 很快,我就会打开这只黑匣子了…… 第十一章:扎营 第十一章:扎营 此时,我们位于塔里木盆地最低处。 晚上8点钟,这里是美丽的黄昏。 在一个低洼避风的地方,大家停下车来,准备扎营了。 温差大,天变得很冷,风越来越大。 新疆常年刮东北风,因此,我们把5辆车摆成一排,在车辆西南方向搭帐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静,徐尔戈有些缄默,大家下了车之后,兴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从车上跳下来,很自觉地跑到远处,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后跑回来,乖乖地站在了号外旁边。 不管是狗狗,还是小孩,我觉得都应该更狂野一些。四眼过于乖顺了。 孟小帅拿着手机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白欣欣那辆房车属于自行式B型房车,他改装了一下,可以睡三个人。 我说:“白欣欣,你愿意再接纳两个人吗?”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风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说:“你们,谁愿意跟他睡在房车里?” 孟小帅高高地举起手来:“我!” 我说:“一个。” 布布主动说:“让她们去吧,我睡帐篷。” 浆汁儿没表态。 我说:“衣舞,你呢?” 她有些犹豫。 白欣欣说:“衣舞,你睡房车,晚上我们看美剧。” 衣舞说:“好吧,我塞房车。”她说她睡房车。 剩下了6男2女。 我说:“搭4顶帐篷就够了。” 大家一起动手,场面看起来有点热火朝天。 很快,4顶帐篷就搭起来了,一色军绿,呈四角形,全部朝着西南。 我选定了一顶帐篷,说:“我睡这个。”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跟我睡一顶帐篷。” 张回说:“好的。你帮我开下车门,我把我的挎包拿来。” 我把车钥匙给了他。 接着,我对大家说:“你们怎么睡?” 大家都没说话。 布布说:“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说:“好。” 张回把挎包放进了帐篷,走过来。 我说:“我和张回睡一个帐篷。张回,你现在去埋锅垒灶吧。” 他说:“嗯。”然后转身就去干活了。 接着,我看了看每个人,说:“魏早,你和帕万睡一个帐篷。” 魏早说:“没问题。” 我说:“徐尔戈和号外睡一个帐篷。浆汁儿,你跟布布睡一起。” 浆汁儿突然说:“我要跟你睡一个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为什么?” 她瞪着我说:“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们哪个帐篷里吧。” 布布看着浆汁儿,很宽厚地笑了:“我一个人睡就行。其实,我喜欢安静,我女儿布丁丁回家的时候,我们都睡两个房间。” 正在挖坑的张回直起身来,说:“周老大,那我睡徐尔戈和号外那个帐篷。” 我说:“行。”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问:“这么好听,谁的歌啊?” 浆汁儿抢先说:“周德东的。” 布布问:“周德东是谁?” 我说:“一个不出名的歌手。” 这时候已经10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荒漠第一夜,别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解不开的死亡威胁。 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挨着房车,对面是魏早和帕万。 我旁边是布布的帐篷,她对面是徐尔戈、号外和张回。 这种军用帐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个人,就算三个人睡在里面都是奢侈的。之所以买这种帐篷,只是因为它牢固,不会被荒漠大风吹倒。 我们在营地西南大约100米的下风口,搭建了公共厕所。 走进帐篷后,我和浆汁儿各睡一头,睡袋与睡袋相距3米。 她把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边,在睡袋上坐下来。风推动着帐篷,“呼嗒呼嗒”响。 浆汁儿说:“你辜负过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了?” 浆汁儿说:“你自己唱的啊。” 我说:“其实我的情感经历挺单纯的,遇到我老婆,结婚,然后离婚。” 浆汁儿说:“男人的鬼话。” 我说:“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你有那么多女粉丝,肯定不乏胸大无脑的。” 我说:“女粉丝的那种喜欢只在精神层面,不真实。” 浆汁儿说:“你老婆是你的粉丝吗?” 我想了想说:“曾经是。” 浆汁儿说:“她也不真实?” 我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相爱了,她由粉丝变成了老婆。” 浆汁儿说:“你讲讲你和粉丝的故事吧。” 我说:“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大叔控,结果大叔被控……” 浆汁儿专注起来:“被控?我喜欢听!” 我说:“她18岁,东北的,天天给我写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说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自杀……” 浆汁儿说:“脑子有问题。你报警啊?” 我说:“我想过,报警的话,似乎是最负责任的办法,其实最不负责任——她没有爬到高压电线塔上,警察去了做什么?只要警察一离开,她该自杀还是会自杀。”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办的?” 我说:“我去东北和她见了一面。”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我和她聊了几个钟头,她不再坚持了。” 浆汁儿说:“这么说来,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说:“我把这次成功理解为‘见光死’。” 浆汁儿说:“还有吗?” 我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没有了。” 浆汁儿说:“我给你讲一个?” 我说:“你的爱情故事?” 浆汁儿说:“不,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你对我这么了解?” 浆汁儿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 我说:“噢,我写过这个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读者曾经问我,是不是真事儿……” 浆汁儿说:“我知道是真事儿。” 我说:“你怎么知道?” 浆汁儿说:“你写得太真实了,假的编不了那么像。” 我说:“对头。”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她。 在这个团队里,只有她了解我的根底。为什么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为什么她要跟我睡一顶帐篷?为什么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面的风更大了,紧绷绷的帐篷壁布朝里鼓出了肚子。 我说:“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浆汁儿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巡夜。” 她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去吧。” 我走出帐篷之后,浆汁儿关掉了应急灯。 车灯关了,灶火灭了,所有帐篷都黑着。 我看了看布布对面的那顶帐篷,无声无息。看来,徐尔戈、号外和张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静,在这个陌生的戈壁滩里竟然一声不吭。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人类的灯是渺小的,暂时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势不可挡,吞没一切。 旁边有一个小山,我爬到了最高处。 小山是无数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风太大,我有些站不稳,摸索着坐下来,从夹克里掏出了那只录像机…… 第十二章:另一个团队 第十三章:edge 第十三章: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张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觉他夹克的袖子有点长,看不到他的两只手。 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1980年,科学家彭加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没回来。 2001年,寻找钾矿的王姓队员怎么失踪的?当时,另一辆卡车没跟上来,貌似半路抛锚了,他沿着来路回去寻找,从此就没了消息。 2009年,那个维族司机卡斯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一个人离开大家,到附近转了转,却一去不返…… 如果,张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随便埋在沙子中,那么我也就失踪了。 在人类聚居的任何地方,凶手杀了人,尸体就无法处理,不管藏在哪儿,早晚会被发现。戈壁滩却不一样,随处可见无名的尸骨,没人查。 并且,不管城市还是乡村,如果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侦查,抓不到凶手不会结案。 可是,此处是浩瀚的无人区,失踪一个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机营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他说:“有点兴奋,睡不着,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儿……” 我低低地说:“你说。”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别看我当了警察,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锻炼自己的胆量和勇气。” 我没说话。 他接着说:“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罗布泊,又害怕,又向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现在,我来找你当面交流,说出这些心里话,其实已经是我的进步了。” 我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身份证。周老大,我们来的是无人区,又不是来看阅兵。身份证只是我们作为社会人的一个证明,而对于罗布泊,我们只是11个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说道:“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愣了愣,说:“……好。” 我没动。 他跟我对峙了一会儿,先退下小山,朝帐篷走了。 我这才迈步。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周老大,我的挎包还在你的帐篷里呢。” 我说:“浆汁儿睡了,明早再来拿吧。” 他说:“那……明早我再来拿吧。” 我看着他钻进了帐篷,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浆汁儿果然已经睡了。 我摸黑把门帘上的金属栓插上,然后小心地绕过我的吉他,也钻进了睡袋。 我睡不着,在狼哭鬼嚎的风声中,回想刚才的录像。 自打一开始,那四个人的气氛就有些沉闷,没有冒险者的紧张和激动。到达了罗布泊的湖心之后,他们仍然很平静,好像他们来到罗布泊,就是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无头绪。 接着,我开始琢磨张回的每句话。 他似乎很真诚。 如果,他真是一个冒牌的警察,那么此人的心机深不可测。他在监狱里与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极强的伪装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我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惊醒:“啪!——” 不,是两声。 第一声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一声:“啪!——” 这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慌乱地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打开了。 浆汁儿醒了,她缩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像个婴儿:“怎么了!” 我朝吉他看去——断了两根弦。 弹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别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断的是a弦和b弦。 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儿。 我说:“吉他弦断了,对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它只会制造音乐,没想到还会制造噪音!”然后就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我把应急灯关掉,帐篷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细听着浆汁儿的鼻息,她没有任何声音,我无法判断她有没有睡着。 我的吉他跟随我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断过弦。而这六根弦都是出发之前新换的,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而且,如果断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进入罗布泊之前的这一夜,几乎在同一时间,接连断了两根弦!这怎么都无法理解。 我不愿多想了,闭上眼睛,想赶紧睡着。 风一刻不停,呼呼山响,我真怕它把整个帐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飞屋环游记》那样。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那几顶帐篷内都平安无事吗?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斜对面,那是徐尔戈、号外、张回睡的帐篷。 满耳朵都是大风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忽然感觉风声中隐藏着另一种声音,很细弱。 风声这么大,我怎么听到了如此细弱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这个细弱的声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浆汁儿的呼吸声。 接着,我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黑影,端坐在我对面,离我顶多一尺远。 我打了个冷颤:“浆汁儿……” 那个黑影似乎在轻轻后退,终于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个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象什么就会隐隐约约看到什么,其实那完全是错觉。 如果是浆汁儿,深更半夜她为什么从睡袋里爬出来,坐在黑暗中凝视我? 她想和我**? 就算我再自作多情,也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我把身体转向她,努力瞪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思维慢慢又回到了那把吉他身上,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什么呢? 莫名其妙断了两根弦…… 剩下四根弦…… e弦,d弦,g弦,e弦…… e,d,g,e…… 四个字母。 四个字母! 在英文中,edge是锋利的刀刃! 我陡然想起来,张回的挎包落在了我的帐篷里,说不定里面藏着一把杀猪刀。 我从睡袋里轻轻爬出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摸到了他的挎包,很沉。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挎包的最下面,我真的摸到了一把刀,非常锋利,差点割到我的手! 他带着短刀! 在库尔勒,我提议购买刀具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起他的刀。 一名警察外出可能带着枪,带着手铐,但不可能带着刀! 他究竟是谁? 我把手慢慢缩回来,忽然感觉不对头,我在挎包外摸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那是绣上去的花。 我错了,这是浆汁儿的挎包! 第十四章:意外发现 第十五章:包裹Ⅰ 第十六章:戈壁滩最后的午饭 第十七章:包裹Ⅱ 第十八章:人名与地名 第十九章:包裹Ⅲ 第十九章:包裹Ⅲ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要葬身罗布泊,那么,我就是被骗来的。 也许,我的心率很正常,是那台机器出了故障。 也许,罗布泊根本没出现过那个心率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个假新闻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巧合都是谁制造的呢? 浆汁儿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 她说:“继续吗?还是返回?” 我说:“大家筹备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开三天车才赶到库尔勒,现在,我们又跑了两天才进入罗布泊,不可能轻易返回去。” 她说:“你不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汉字都是由横竖撇捺组成的,如果较真的话,你想从某个人名中找不出这个地名中的笔划都难。” 她说:“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 怎么有这么多巧合? 正常吗? 我关掉了应急灯,帐篷里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说:“睡吧。” 她说:“你喜欢摸黑脱衣服?” 我说:“为了你方便。” 她笑了,说:“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说:“我也一样。” 接着,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睡袋。 我很想问一句:“你跟凯里有什么关系吗?” 终究没有问出来。 甜××××在私信里说,她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会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动摇了一下。 很快,她又发来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这个礼物你不收下的话,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刚刚动摇了一下,立即变得像铁一样硬了。“我会死的”,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我。她在威胁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熟悉这个女孩,甚至跟她没见过面,我根本不了解此人的性格。从她不停寄东西的行为看,她大脑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这次的礼物我不收,她会不会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业公司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工作人员是个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给我,她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来包裹单了。” 我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谢谢。” 我从物业公司拿到包裹单,直接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我以为这次会是个更大的箱子,错了,只是一个很小的包裹。 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回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电话一直在响。 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回邮寄人。 回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回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回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回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第二十章:奇怪的仪器 第二十一章:古佉卢文 第二十二章:第三夜 第二十三章:60多年前的求救信号 第二十四章:这两只鞋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午夜惊叫声 第二十六章:杀人狂 第二十六章:杀人狂 我从睡袋里爬出来,抓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布布的帐篷前,隔着门帘喊道:“布布!怎么了!” 布布摸到了应急灯,打开,为我打开了帐篷的金属栓。 我撩开门帘,跨进去看了看,布布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她说:“刚才有人进来了!一个男的!” 我发现,帐篷的窗户下,有个很大的窟窿,好像是被人撕开的。帐篷外层是防雨牛津布,中间是厚厚的毛毡,内衬白布,谁有那么大劲儿,能撕开它? 我说:“你看没看清是什么人?” 布布说:“那么黑,我哪能看清啊!” 肯定是这个团队中的哪个男的。 我的心里涌上了怒火。 刚刚出来几天,竟然先后发生了两起骚扰女性的事件! 一个男人,越是在没有法律的地方,越应该有道德的底线。 大家是结伴出来玩的,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可是,这个王八蛋却像动物一样管不住自己。 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走出来。 很多人都起来了,白欣欣,衣舞,魏早,浆汁儿,徐尔戈,张回,号外,他们站在布布的帐篷外,查看那个窟窿。四眼闲不着,跟在号外身后,不见孟小帅,她应该还在睡着。 我看了看这几个男的,问:“说吧,谁?”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点阴森。 没人说话。 我盯住了白欣欣。 白欣欣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听见布布的喊声才起来的,我走出房车,就看见你一个男的站在这儿。” 接着,他看了看衣舞:“我和衣舞一起走出房车的。” 衣舞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魏早和帕万。 魏早说:“我也是被布布喊醒的。” 我说:“帕万呢?” 魏早说:“他应该还在睡着,他听不到的。” 我快步走到魏早的帐篷前,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帕万躺在睡袋里,脑袋滚到了枕头下,正在呼呼大睡。 我在他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 他有轻微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哼了一声,他的鼾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鼾声再次响起来。 直觉告诉我,他真的睡着了。 我走出帐篷,回到了布布的帐篷前,看了看徐尔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尔戈很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又说:“你们三个人一个帐篷,谁先出来的?” 徐尔戈说:“张回。我和号外随后出来的。” 我说:“没人承认是不是?张回,你不是会看脚印吗?看一下。其他人把车灯全部打开。” 浆汁儿冷不丁说:“不一定就是男的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我只是给你开阔开阔思路。” 白欣欣很不客气地说:“看脚印是扯淡!” 他又开始顶撞我了。 我说:“为什么是扯淡?” 白欣欣说:“现在,大家都来了,脚印都踩乱了,你怎么分辨?” 我说:“你才扯淡!我们的脚印都是单向的,刚才那个人的脚印却是双向的,懂了吗?” 布布说:“周老大,算了,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 我说:“不是我们的人?这空天旷地的,还能有谁?” 布布说:“这个人并不是想欺负我,他是想杀了我!” 我说:“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过程。” 布布说:“我睡着睡着,被一个声音弄醒了,好像有人撕扯帐篷,我睁开眼睛,感觉帐篷里多了个人,我以为是孟小帅,就问——谁!他没说话,一下就扑过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在睡袋里,没法蹬没法踹,我感觉我要死了,就拼命抓他的脸,他终于爬起来跑掉了……” 这个黑暗中的人不是性骚扰,他是想杀人! 营地又笼罩了一层杀气。 我说:“看来,我们中间藏着一个杀人狂。” 大家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你把刀给我。”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老实说吧,在揪出这个人之前,我现在谁都不信任。” 魏早眼神深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也谁都不信任了,包括你。” 我不再看他,说:“张回,查鞋印!” 说完,我爬到车上,把车灯打开了。 其他几辆车的车灯也打开了。 整个营地变得通亮。 远方更黑了。 张回开始在布布的帐篷前查看。 我忽然有了一种怀疑,这事儿是不是张回干的呢?如果是他,他肯定会想到大家要查脚印,所以他不会直接跑回帐篷,而是冲到营地外,再绕回来…… 张回对我喊道:“周老大,你来看!”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看,倒吸一口冷气——我又看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这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跟随我们! 我呆了片刻,对张回说:“我们顺着鞋印找找,看看他从哪个方向来的,朝哪个方向走的。” 跟中午一样,这双鞋印在营地外就消失了。没有来的,没有走的,好像从天而降。 张回小声说:“只有一种可能,这双鞋印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 我回到大家中间,说:“我有个提议,搜一下每个人的行李——赞成的举手。” 白欣欣说:“凭什么?” 我没理他:“谁不同意,我就会把谁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孟小帅走出了房车,睡眼惺忪地问:“你们在商量什么呀?怎么不叫我?” 我说:“有人要掐死布布,我们又发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我要大家都打开行李,看看有没有人藏着这双鞋,我也会打开我的行李,接受大家的检查。如果找不到这双鞋,那么大家都解除了嫌疑,说不定真的闹鬼了,明天我们日夜兼程,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孟小帅立刻举起手来:“我同意!” 徐尔戈跟着举起手来。 号外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衣舞举了手。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白欣欣四下看了看,说:“我也没问题。” 我举了手,接着看了看布布。 布布也举了手。 我说:“魏早,你去叫醒帕万,跟他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明白。” 白欣欣说:“我先去拿我的行李。” 我说:“不,大家一起检查,一个个轮流来。” 魏早把帕万叫起来了,两个人似乎交流清楚了,一起走过来。 我说:“可以了,我们就先检查白欣欣的吧。” 白欣欣把大家带上房车,里面竟然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白欣欣拎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打开,说:“我的鞋子都在床下放着。箱子里装了一些衣服什么的,你们看吧。” 众目睽睽。 我动手翻了翻,白欣欣的箱子里除了衣物,熨斗,薄荷香烟,竟然还带着一叠A片光碟,两盒冈本避孕套。 接着,我看了看他的床下,四双鞋子,都不是方孔铜钱图案。 衣舞打开了她的箱子,里面的物品很简单,除了几件衣物,一只录像机,两双鞋子,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药。 我举起那瓶药看了看,问她:“这是什么药?” 她淡淡地说:“安埋药。” 我说:“治什么的?” 她说:“失埋。” 我恍然大悟:“安眠药?你睡眠不好?” 她说:“很多年了。” 我把那瓶药放进了她的箱子,关上了。 孟小帅说:“我的箱子在我的车上。” 大家走出房车,来到了悍马跟前。 孟小帅的箱子非常大,她对了对密码,打开了。 里面简直是百宝箱—— 衣服,鞋子,遮阳帽,雨伞,墨镜,旅行杂志,地图,笔记本,手机充电器,吹风机,剃毛器,ipad,镜子,梳子,化妆盒,内衣,卫生护垫,拖鞋,毛巾,化妆盒,唇膏,洗面奶,护手霜,防晒霜,小包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驱蚊虫喷剂,消毒水,防晕车药…… 没发现那双恐怖的鞋。 接下来,检查魏早的。 他的箱子里除了衣物,鞋子,袜子,我还发现了一把蒙古刀。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我们都没说什么。 帕万只有一个挎包。 我打开他的挎包之前,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只挎包里装着牙具,一条香烟,一瓶水,几袋牛肉干。 从魏早的帐篷出来,我说:“看我的吧。” 我从车里拎下我的箱子,打开,没人动手翻,我自己翻起来。 一些衣物,三双鞋子,一捆袜子,手机充电器,钱包,家里的钥匙,几本书。 浆汁儿也拎下了她的箱子。 她带的东西比衣舞多,比孟小帅少。在她的衣物中,我看到了一样意外的东西:一本我开专栏的杂志。我拿起来翻了翻,掉出一张对折的铜版纸,我捡起来,刚刚打开就被浆汁儿夺了过去。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跟鞋印有关系吗?” 我说:“噢。” 接着,我帮她把箱子拉好,重新放到了车上。 其实我看到了一点,那张铜版纸应该是从某本画册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个浓妆艳抹的美人。难道是她收藏的偶像照片?不对,我感觉图片上的女孩很面熟…… 张回的背包被偷了,至少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他只有一个挎包,大家一起看了看,里面装着毛巾、牙具和电子书。 号外有个背包,有只箱子,都在我的车上。 他打开了背包,里面只有几件衣物,一双鞋子,一只金属探测仪,一袋狗粮。四眼把嘴巴伸过去,使劲嗅那袋狗粮。 白欣欣指着金属探测仪问:“那是什么?” 我说:“电台天线。” 接着,我说:“号外,箱子。” 号外说:“箱子没——没什么东西。” 我紧紧盯着他,说:“打开!” 他看了看我,终于蹲下去。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 他好像忘了密码,捣鼓了半天,始终没打开那只箱子。 我也蹲下来,问:“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密码吧?” 他竟然出汗了,掠了掠长发,说:“我真的有点记——记不清了。” 我不说话,继续观察他。 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又捣鼓了一会儿,还不见打开箱子,我说:“号外,如果三分钟之内你再打不开,我只能砸开它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转动密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看了看大家,大家也看了看我,我对号外说:“号外,你站起来。” 他没有站起来。 我说:“号外,你听见没有,我让你站起来!” 他依然没有站起来。他的长发垂下去,挡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魏早在背后碰了碰我,我回过头去,他把刀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刀压在号外的脖子上,说:“你没时间了。” 突然,“啪”一声,密码开了。 我慢慢把刀收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号外默默地把箱子打开,站起来。 我朝箱子里看了看,大吃一惊——里面是空的! 我大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浆汁儿所说的“五鬼搬运”是存在的!这个结巴在转密码的时候,把箱子里的东西搬运走了,包括那双恐怖的鞋子!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半天才说话:“怎么是空的?” 他把脸前的长发甩到了脑后,很敌意地反问我:“违法吗?” 我察觉到,他第一次说话不结巴了。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了。” 我转过身来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警惕。 我说:“布布,你的箱子在哪儿?” 布布说:“在我自己的车上。” 我又问:“徐尔戈,你的呢?” 徐尔戈说:“也在布布的车上。” 我说:“我们去看看。” 为了公正,我必须要做做样子。其实,我已经没有继续搜查下去的心情了。 我严重怀疑,那双诡秘的鞋子已经不翼而飞,没人能猜到它们被这个结巴送到了哪里…… 大家慢慢腾腾地来到布布的车前,布布拎下了她的箱子,当众打开。 她是受害者,我只是简单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徐尔戈是个旅行爱好者,他的箱子很大,东西带了很多——衣服,速干内衣,鞋子,袜子,手套,不锈钢水杯,各种药物,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防水布,瑞士军刀,绳子,针线包,摩擦发电手电筒…… 没问题。 检查完徐尔戈的箱子,我说:“没找到那双鞋子。大家是不是开个小会,都说说看法?” 布布突然说:“徐尔戈,你不是还有个小背包吗?” 徐尔戈说:“噢,是的,在孟小帅的车上。” 我说:“最后一件了,看看吧。” 孟小帅走到她的悍马前,打开了车门。徐尔戈找到了他的小背包,拎过来。 车灯光明晃晃的,我拉开徐尔戈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些衣服,几本书……突然,我的身体僵住了。 小背包的最底层,卧着一双鞋子。 我盯着这双鞋子,过了好半天才把它们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正是方孔铜钱图案。 第二十七章:黑色的墙 第二十八章:小孩 第二十九章:淖尔 第二十九章:淖尔 我把车刹住了。 浆汁儿又说:“这种地方怎么出现了一个小孩啊!” 魏早说:“那是小孩吗?”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这时候是上午10点钟左右,已经不可抑止地热起来,地气颤颤地飘升,透过它,那个小孩微微晃动起来,显得有点不真实。 四眼终于不叫了,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他朝我们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歪歪扭扭地朝旁边走出几步,四下看了看,又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出几步,继续四下看。 我说:“海市蜃楼。” 浆汁儿说:“幻影?” 我挂档起步,继续慢慢朝前走。 我们离那个活物越来越近,他一直没有消失,越来越清晰了。果然是个小孩! 我们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四眼留在车上,我和魏早过去看看。” 浆汁儿说:“好吧……” 我和魏早下了车,慢慢朝那个小孩逼近。 他在空旷的荒漠上趔趔趄趄地行走,似乎不知道该朝哪里去。 终于,我们来到了他跟前,他在毒辣的阳光下朝我们眨着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我写过的一部小说《三减一等于几》。很多读者说,媒体也说,好莱坞的电影《孤儿怨》抄袭了《三减一等于几》。那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个小镇,某一天突然停电了,于是一个婴儿就出现在小镇郊外。几个好心人把他抱回家,临时取个名——“叉”,然后轮流抚养,等待他的父母来认领。没想到,从此恐怖就笼罩了这个小镇,有人死,有人疯,有人残…… 眼下却是现实! 我们在寸草不生的罗布泊,见到了一个小孩! 难道,我写过的小说中,那些主人公从此将陆续出现?天哪,千万不要这样。 是个男孩,大约两三岁,全身**。他长得挺周正的,唯一的缺点是,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太近了。他的头发偏棕色,皮肤挺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修得整整齐齐。 我试探地叫了声:“宝贝……”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他似乎烦了,重心不稳地走向了旁边。 我绕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 他还是不理我,一边歪歪斜斜朝前走一边东张西望。 魏早说:“周老大,你看看他背后!” 我走到这个小孩的背后看了看,一惊,他的屁屁上有个肉色的小尾巴,与成人的半根手指一样粗细长短。 这时候,他绊在了一块大点的石头上,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一下信任他了,把他抱起来。和他的身体比起来,他太轻了。 他没有挣扎,继续哭。 魏早说:“怎么办?” 我说:“带回营地去啊。” 魏早站得远远的,有些犹豫地说:“……合适吗?”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把他扔在这儿?” 我之所以敢把他抱回去,是因为我有一种推断——这个小孩有一截尾巴,可能被他的父母带进罗布泊,然后遗弃了。也许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儿,正巧被我们发现了。 罗布泊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他呢? 穿越罗布泊,固定路线就那么几条,他父母选择的,估计也是帕万走的这条路线。这个小孩被丢下之后,四处找妈妈,偏离了一公里。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冒死来到罗布泊,遗弃这个孩子呢? 根源可能就是那截尾巴。 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家在偏僻的乡下,有个算卦的,说这个小孩是什么精怪下界,必须杀死,不然就会祸及整个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小孩,警察都会立案侦查。只有带他来到罗布泊,丢掉,然后随便编个谎,比如说小孩被沙尘暴卷跑了……也许就平安无事了。 罗布泊,似乎是个洗刷罪恶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断,是因为那只录像机。 我很怀疑,这个小孩跟那只录像机有关联。 我回想录像中的那几个人,越想越可疑,他们的气氛很沉闷,不像来探险的,而是来完成某件事的。 也许,我认为录像中的三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其实是错误的,当时另一个人很可能驾驶另一辆车走在后头,他们害怕警察,其实是指遗弃了这个小孩。 也许,那个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个,正是这个小孩的生身母亲,而另外三个人中的某位男性,则是米豆的老公。剩下的两个人,是这对夫妻的朋友。这对夫妻不敢两个人来罗布泊,于是那两个朋友陪同他们一起来了,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遗弃…… 这些推断显得有些牵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怎么解释这个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录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怀中静静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车前,四眼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呜呜咿咿”地哼唧着,缩在了后座一角。 我拉开副驾车门,对浆汁儿说:“你抱着。” 浆汁儿看了看那个小孩,有点排斥:“他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回营地再说。” 她说:“把他放后座吧。” 我说:“后座有狗。” 她说:“魏早,我能和你换换吗?” 魏早说:“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静,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浆汁儿从车上跳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抱着,我开……” 我说:“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你看他的脚!” 我愣了一下,他的脚怎么了?难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脚上也有问题? 我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上,他的两只小脚掌对着浆汁儿。 我把他的小脚掌举起来看了看,顿时就呆了——下面是一层坚硬的老茧!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 我慢慢把他放下来。 有问题。 如果他被遗弃很久了,那么,他在罗布泊上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他刚刚被遗弃,那么,他小脚丫的老茧是怎么来的? 我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我直起身,打开车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抓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逼近了这个小孩的脖子。 这一幕太残忍了,幼儿的脖子那么娇嫩,螺丝刀那么冷硬。 我说:“如果你不说你是谁,我就扎你。” 小孩低头看了看那把螺丝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抓着,继续说:“你不要再伪装了!” 他没抓着螺丝刀,再次哭起来,歪歪斜斜地朝旁边走去了。 浆汁儿说:“他有尾巴!” 我说:“早看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来,观察这个小孩的举动。 他一边哭一边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不哭了,蹲下来,捡起了一个石子,玩起来。 我说:“你们说怎么办?” 魏早说:“如果他真是被人刚刚遗弃的,我们不管他,就这么走了,太没人性了。” 浆汁儿说:“他要不是被人遗弃的呢?” 三个人沉默。 我说:“带着他吧。我们加快速度,早点离开罗布泊,把他交给公安。只能这样了。” 浆汁儿说:“晚上……他跟谁睡?”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排斥小孩的。我问问布布,她带小孩有经验。” 浆汁儿说:“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说:“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后,我仰起脸看了看她,说:“对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浆汁儿说:“我搬家。” 我继续看这个小孩,他坐在了地上,还在玩石子。 我说:“我给他取个名。” 浆汁儿和魏早都不说话。 我说:“他是在罗布泊捡到的,就叫淖尔吧。” 接着,我站起来,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走向这个小孩:“淖尔,淖尔!” 浆汁儿说:“你再想想!” 我回过头,平静地问她:“不用想了。” 浆汁儿说:“早晨那么大的沙尘暴,号外一米七二的个头都不见了,他这么小,怎么没被刮走?” 我说:“说不定,他是被沙尘暴刮到这个地方的。” 浆汁儿说:“可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号外,很可能他也没受伤。” 浆汁儿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你和这个小孩是一伙儿的……” 我低声说:“告诉你,如果这个小孩没问题,我们就是救了一条命。如果他真有问题,就算我们不把他带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浆汁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后,把他抱起来:“淖尔,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脸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我回到车前,把他放在副驾上,关上了车门。 浆汁儿、魏早和四眼都挤在后座上。 我把车开动了,朝着营地行驶。 车子左摇右晃,后面扬起了冲天的黄尘。淖尔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盯着关闭的工具箱。 快到营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朝我们张望。 我把车开到大家跟前,布布跑过来,拉开车门就说:“出大事了!” 我说:“怎么了?慢慢说。” 她说:“所有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失灵了!” 第三十章:迷失 第三十一章:争执 第三十二章:意外收获 第三十三章:白欣欣和张回一起不见了 第三十四章:我动了私刑 第三十五章:爬行和直立 第三十六章:一个变态的爱情故事 第三十七章:我们猜出那个小孩住在哪了…… 第三十八章:又一个迷失的人? 第三十九章:越是看起来没问题的人越有问题 第四十章:砒霜杀夫案 第四十一章:录像机里记录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第四十二章:另一桩凶杀案 第四十二章:另一桩凶杀案 我来不及喊醒大家了,把衣舞的录像机拿到我的车上,打着火,朝着那群小孩冲过去。 他们在前面奔跑,你推我搡,好像玩得很欢乐。看得出来,他们太熟悉这片迷魂地了,我发现我怎么都追不上他们,最后那个小孩一边跑还一边朝后看。 靠近芦苇根茎这片荒漠,都是软沙土,行车十分费力。就算是这样,路虎卫士也不可能跑不过一群两三岁的小孩。 他们是海市蜃楼吗? 绝不是,我发现,我的车速快,他们也快,我的车速慢,他们也慢,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很明显带着诱惑的性质。 难道我是在做梦? 做梦,其实更像一个人对你讲你经历的故事,往往缺乏具体描绘。比如,那个人讲的是:你在一家咖啡馆等人,突然接到电话,你等的人不来了……你的梦也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个事件的轮廓。那个人不会对你讲:当时咖啡馆里坐着多少人,他们都穿着什么款式的衣服,他们分别都在做什么,表情是怎样的。也不会讲总共有几个服务员,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更不会讲咖啡馆的装修,比如天棚和地板都是什么颜色…… 现实就不一样,只要你想看,你什么都会知道。 我仔仔细细查看我的车窗,仪表盘,地垫……都是沙土。我绝不是在做梦。 我记得美剧《新闻编辑室》里有个说法:到目前为止,人类总共在地球上发现了170万个物种,其实不到全部的四分之一。我们并不确定有没有另外的物种,它们(或者说他们)在生物链之外独立存在着,繁衍着…… 那群小孩还在前面跑,我从反光镜朝后看看,营地变成了小黑点。 刮风了,越来越大。那群小孩在风沙中渐渐变得不真实。 那些失踪的科学家,旅行者,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看到了这群小孩呢? 我有点害怕了,停下车,在沙土里插上一面小红旗,然后继续追。 如果追不上他们,我会沿着标记回到营地;如果我回不来,营地其他人会沿着标记找到我。 又朝前开了几公里,那群小孩依然在前面跑。 我再次停车,下来留下一面小红旗,继续追。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营地了。 我觉得,我对这些小孩并不是单纯的恐惧,应该说是敬畏。我们这些人在罗布泊迷路了,可以说九死一生,也许这些小孩会给我们某种启示。 我之所以敢追随他们,更把他们看成了某种小精灵。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孩,没有哪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这么远的马拉松。 我下车插下第6面小红旗的时候,回到车上,那群小孩不见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远远望去,那应该是一辆车,两个人。 我加速驶向了他们。 那果然是一辆车,白色切诺基。 车牌是京G。 那两个人躺在沙土上,一动不动。死了? 我接近了他们,渐渐确定,那是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大风刮得一下下飘动着。 我见过死人,那是我的姥姥,我认为我是不怕的,可是,现在我站在茫茫迷魂地里,风声呼啸,空天旷地只有我一个人,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 我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没有血。他们死得非常痛苦,其中一个趴在地上,把一只系着鞋带的旅游鞋都蹬掉了,扔在离尸体十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是光头,他侧身躺着,手里死死抓着两把沙子,脸部都快风干了。 我朝车里看了看,没人。 我凑到车窗前,拉开后车门,一只手“啪嗒”一声垂下来,我吓得一步跳开,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趴着,嘴巴四周都是呕吐物,已经变成了硬坨坨。 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应该就是录像机中另外那三个人! 看来,他们都是中毒死的。 那群小孩把我引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凶案现场吗? 我把切诺基上的一桶汽油拎下来,放在了我的车上,然后返回营地。 我开得很慢,我在思考对策。 毫无疑问,那个李兆一直在撒谎。他的畸形婚姻,他的痴情,他的眼泪,统统是假的。 我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午睡都醒了。 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肯定很着急,听到车声,都跑了出来。 浆汁儿…… 衣舞…… 布布…… 这几个女的,除了孟小帅,似乎都有秘密。 我停好车,下来,布布问:“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物。” 布布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摇摇头。 白欣欣说:“你不要毫无目标地乱跑了,我们要节省汽油。现在,每一滴汽油都是公共的。” 我说:“我带回了一桶汽油。” 白欣欣很讽刺地说:“难道附近有加油站?” 我没再搭理他,低声问布布:“你是不是把刀子还给浆汁儿了?” 她说:“噢,她说她很怕。” 我说:“没事了。” 李兆走过来,说:“周老大,我有个主意。” 我说:“说说看。” 李兆说:“我们应该在地上做个巨大的标志,万一有救援飞机经过,就能找到我们了。” 我说:“我们最大的标志就是房车了。” 李兆说:“我们可以用工兵铲在地上挖求救信号啊,SOS,很简单的三个字母,挖几百米那么大,肯定看得见。说不定,卫星都能发现我们。” 我说:“主意不错。等三天之后,我们就按照你的办法来,挖出求救信号,然后原地等待。我们最迟4月30日应该出去,到了那时候,外界依然联系不上我们,才可能派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寻找我们。这三天,我们肯定还要移动,寻找出路。” 李兆说:“吃的喝的挺三天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可以挺十几天。对了,你该交伙食费了。” 李兆说:“那是那是!交给谁?” 我说:“交给布布吧。” 李兆说:“马上交。”说完,就去他的车上拿钱了。 我小声对布布说:“你把剩下的刀子给我。” 布布警觉地问:“又有什么危险了吗?” 我说:“再没有比我们迷路更大的危险了,去吧。” 布布就去了,很快就把刀子拿来,交给了我。 我朝张回、魏早和徐尔戈招招手,然后带着他们走进了我的帐篷。 张回说:“周老大,有事?” 我把刀子交给他,说:“现在,你真的是团队的警察了。” 他并没有多激动,接过刀子,淡淡地说:“你终于信任我了。” 我说:“这个李兆很可能是个杀人犯。” 三个人都愣了,魏早说:“杀人犯?” 我说:“而且是三条人命。” 徐尔戈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前前后后对他们讲了。 魏早说:“不关我们的事儿,把他丢下就行了,各走各的。” 我说:“丢下他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们就成了杀人犯。” 魏早说:“可是,如果带着他,这一路太危险了……” 张回突然说:“我是警察,我看押他。” 魏早说:“现在我们迷路了,说不定能不能出去,你一直看押他?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办?他拉屎的时候怎么办?” 张回说:“你们不用管了。” 我说:“出去吧,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三个人就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李兆的喊声:“你们干什么!” 接着就是厮打声。几个女的可能适应这种暴力场面了,竟然没人叫。 只有李兆一个人在叫:“周老大!” 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把李兆捆了起来。还是捆张回的那根绳子。 布布问我:“他怎么了?” 白欣欣在看热闹。 我走到李兆跟前,问他:“米豆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马上装糊涂了,反问我:“谁?” 我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要对我反戈一击了。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老老实实地讲出来,你和米豆、勺子、大物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杀死他们三个?” 再高明的骗子也需要时间编织谎言。可是他没有时间,我正盯着他。 他愣了愣,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正像你说的,在罗布泊毒死一个人,肠胃很快就会烂没,不留任何罪证。你毒死了他们三个人。” 他把脑袋转向了旁边。 此时,他保持沉默最明智了,等我这个审问者问多了,他就可以根据我所掌握的,编织一套严密的谎言,然后再逐一回应我。 我说:“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当你是杀人犯,从此你就没有自由了。” 他依然不说话,眼睛看着沙土,慢慢地眨巴。 我说:“幸好我们团队有个警察,他负责看押你。在这个地方,我没法给你找律师。” 他还是不说话。 我站起来,说:“把他绑在帐篷里!” 张回刚刚架起他的胳膊,布布突然说:“慢着!我是共产党员,我不希望你再一次冤枉好人。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绑他?我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 我就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最早的那只录像机,还有刚才遇到的那辆车,那三具尸体。 布布不满意了,她说:“为什么当时我提出要看看录像机里的内容,你说打不开?” 我说:“我是不想让你害怕。” 布布说:“我们一起出来的,快乐要共享,苦难要共享,秘密也要共享,你不该对我们有隐瞒的!” 白欣欣也跳出来了,他说:“你要是早给我们看那些录像,说不定我就退回去了。现在可倒好,老子很可能死在这儿了!” 浆汁儿替我说话了:“你们不要都怪周老大好不好?有意思吗?” 白欣欣说:“关你什么事儿?” 浆汁儿冷冷地笑了下:“白欣欣,你和四眼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呀?一天不咬人牙就痒?” 没等白欣欣暴跳如雷,李兆突然说话了:“我的钱丢了!” 我不想理会白欣欣,马上盯住了他:“你的钱丢了?” 他不看我,对着白欣欣和布布喊起来:“这个姓周的偷了我的钱!我的箱子里装着30万现金,他帮我拿回来的,我看密码锁着,就没有检查。刚才我想交伙食费,去拿钱,发现那些钱都不见了!我现在明白了,他说我杀人,是怕事情败露,要除掉我!” 魏早一下被激怒了,狠狠踢了李兆一脚,骂道:“你他妈诬陷我们!” 布布立即说:“张回,你们在监狱允许殴打犯人吗?” 张回说不出话来。 布布警惕地看了看我,然后问李兆:“你的箱子被他们打开过?” 李兆委屈地说:“肯定啊!我那箱子里有三张身份证,都是我老婆为了办信用卡买的。他开我的车回来之后,曾找我谈过话,他认为我是个骗子,并且说出了身份证上的三个名字!” 布布看了看我:“他的钱呢?” 我说:“布布,他在撒谎。” 布布又看魏早:“魏早,他的钱呢?” 魏早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他的钱真的丢了,那也是别人路过他的车把钱拿走了,我和周老大看都没看见!” 布布说:“那个人打开密码箱,拿走钱,又把密码箱锁上了?” 我和魏早一下变得被动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不是喜欢搜查大家的东西吗?怎么不让我们搜搜你的?” 我说:“没问题,大家随便搜。” 李兆立即说:“他不可能藏在营地里,肯定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竟然很冷静,我说:“你们不要相信这个人,他是个杀人犯。” 李兆喊起来:“大家听着,我是个生产饲料油的,我不是杀人犯!”接着,他面向我,眼泪流下来:“周老大,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把我害死在罗布泊!你不就为了吞掉那30万吗?我保证,我不要了,我只求能跟你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又成生产饲料油的了。 我们的车里的谈话,没人听见。 布布依然盯着我:“这片荒漠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那么巧,你偏偏就在几十公里之外遇到了他杀的三个人?” 我欲言又止。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三个小孩,把我引了去,几乎不可能有人相信。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李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三具尸体,如果他们存在,你就坦白一切。如果他们不存在,我还你30万,怎么样?” 李兆说:“我怕你半路杀了我,要去大家一起去!” 布布和白欣欣说:“周老大,你带我们去吧。” 我说:“OK。” ……没想到,我再也没找到那辆车。 我们开出了几十公里,意外地看到了另一辆抛锚的封闭式小货车,上面赫然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字。 第四十三章:又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同类 第四十四章:奇异的车号 第四十五章:另一个畸形的爱情故事 第四十六章:南太平洋上的另一只耳朵 第四十七章:神奇的音流技术 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谐音…… 第四十九章:浆汁儿的第六感 第四十九章:浆汁儿的第六感 我从衣舞选的7个字里,没找到任何关于性格和命运的信息。 我们同行一个礼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这个大龄女的心理肯定有严重的问题。 一个正常人选的汉字,能显露出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而衣舞选的汉字则毫无规律可言。我无法做出判断,正像一个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时候,所有牌技都没用了,我匆匆结束了跟她的谈话,回到了帐篷中。 浆汁儿和布布都睡了。她俩在帐篷的左侧,我和张回在帐篷的右侧,中间是过道。虽然很黑,我却能感到张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话,摸黑躺下来。 这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 眼下,营地里总共有6辆车,4顶帐篷,14个鼻子在喘气,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会太平。 不管什么阴谋,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后才发生的,等不来。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快点睡去。 直到我睡着,也没听到张回的鼾声。 有人推我,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气,她离我的脸很近:“大叔,有人……” 我没声张,迅速爬起来,凑近她的耳朵:“里面外面?” 她说:“外面……” 我轻轻走出去,她也跟了出来,我们沿着帐篷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小声说:“你听见什么了?” 浆汁儿说:“有人蹲在帐篷外,和我只隔着帐篷,我感觉到了。” 我说:“他说话了?” 浆汁儿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感觉得到!” 浆汁儿说:“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觉外界,只会盯美女胸……” 我说:“宝贝,你是睡迷糊了。”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来证明给你看。” 我说:“你怎么证明?” 浆汁儿说:“你把眼睛闭上,一只手张开,用另一只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画圈,越近越好,顺时针画几下,逆时针画几下。画的时候,你要入静,仔细感觉……” 我照着做了。 浆汁儿说:“你画圈的时候,张开的手掌会感觉到,对不对?” 我有些惊讶:“嗯!” 浆汁儿说:“你的手指和手掌并没有挨上,你怎么会感觉到?” 我答不上来了。 浆汁儿说:“现在,你再张开手掌,闭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浆汁儿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没有感觉。” 浆汁儿说:“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画圈,可是你却感觉不到了。这就是第六感的奥秘,懂了吗?” 我说:“没懂。” 浆汁儿说:“愚钝啊。当我不认为帐篷外有人的时候,就算真的蹲着一个人,只要不弄出声音,我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怀疑帐篷外有人,并且全神贯注地去感觉,只要真的蹲着一个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气场。” 我说:“也许是这样……会不会是四眼?” 浆汁儿说:“你把我当傻瓜?” 我说:“那你认为是谁?” 浆汁儿说:“不是我们的人。” 我朝郑太原的帐篷看去,黑着。我又朝我的车上看去,也黑着。 我说:“回去睡觉,把门帘系好。明天我们早点起来,让张回查看一下脚印。” 浆汁儿突然说:“我想吴珉了。” 我都忘了吴珉是谁了:“谁?” 她说:“唉,得,算我没出息!” 我一下想起来,说:“如果想他能温暖你,你就想吧。” 第二天已经是4月28日,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起来了,很嘈杂。 张回不在睡袋里。 我感觉好像出事了,我把浆汁儿叫起来,走出了帐篷。 很多人站在营地之外几十米的地方,正在谈论什么。 我快步跑过去,看见衣舞躺在地上,穿着黑色长袖衬衫,红色棉坎肩,头发把脸蒙住了,一条胳膊伸展着,腕子上有一条黑糊糊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下面有一滩血迹,被干燥的盐壳吸得精光,呈现着赭紫色。另一只手旁边,扔着一块陶瓷碎片,跟她的脸一样白。 这时候已经快9点了,天却刚刚亮起来,有点冷。不过没有一丝风。 我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我慢慢在地上坐下来,感觉到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我希望他们全部走得远远的,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心里却翻江倒海,说不出一句话。 刚刚进入戈壁滩的时候,我就看见过尸体,但是不一样,我不认识那个人,而躺在盐壳地上的这个女孩,她是我的队友!我的读者!昨天夜里我还跟她聊过天! 她说走就走了,变成了一堆只占有空间不占有时间的东西…… 脸颊有点痒,那是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很想再看她一眼,脖子却好像锈住了,怎么都转不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暗哑地问了一句:“没……救了?” 没有人说话。 继续沉默。 又过了会儿,我渐渐冷静了一些。我是大家的主心骨,就算装也要装得很坚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走到衣舞跟前,停下来。看着她那一头黑发,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昨天夜里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有答案。 李兆坐在我的车上玩车灯,一会儿近光一会儿远光。 我低声说:“我们把她安葬了吧。” 张回刚要动,孟小帅突然说话了:“周老大,你们昨天夜里聊了什么?” 张回停下来。 我一下回过神,看了看孟小帅,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想知道。” 我说:“很复杂……” 孟小帅说:“不复杂,你就告诉我们,你们聊了什么?” 我说:“简单说吧,她是我的读者,极度厌世,她这次进入罗布泊就是来自杀的……” 孟小帅说:“她是你的读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我说:“我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 孟小帅看着我,明显不信任。 我顾不上解释太多了,我转头问魏早:“她和我聊完之后回帐篷了吗?” 魏早说:“回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出来了。” 这时候张回说话了:“周老大,她很可能不是自杀……” 我一下把脸转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张回说:“你们来看看。” 他带着我们在地上查看,果然,营地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脚印!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大家赶紧顺着脚印找出处,发现满地都是这双脚印,似乎穿它的人,整夜都在营地里转悠,分别去了每个帐篷,并且做了长久的停留。 衣舞尸体的四周,也出现了这双鞋印! 难道是他杀? 张回说:“虽然一个人有自杀的念头,但是要付诸行动,那是很艰难的。在监狱,有多少人想自杀?结果他们都活着。我怀疑,这个暗处的人听到了你们聊天,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杀死了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 我呆呆地想了想,然后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看郑太原。 他正在听张回说话,发现我看他,也敏感地看了看我。 这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孟小帅说:“要不……我们再搜查一次行李吧?” 我看着郑太原,冷冷地说:“没用,搜的话,这次说不定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 孟小帅说:“那怎么办?” 我依然看着郑太原:“如果衣舞是被人害死的,早晚会真相大白,他在衣舞的手腕上割了个口子,我会把他的手腕剁下来,喂四眼——你们记住我的话。”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一直不在。 我问:“布布呢?” 张回说:“开车去转悠了。” 我说:“谁让她离开营地的?万一迷路,我们不就走散了吗?” 张回说:“她为了找到她老公,已经心急火燎了,我不让她去,劝不了。她一路留标记,应该没问题。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衣舞死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开始在地上挖坑。 盐壳地太硬了,除了李兆,总共8个男人,8把工兵铲,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一米深的坑。 移动衣舞尸体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的旁边,干燥的沙土中,有个花朵形状的东西,拳头一样大,用沙子雕成的,一层层花瓣清晰可见,非常逼真,我相信那绝不是风刮出来的纹络。 我惊呆了。 它象征什么? 我弯腰轻轻触碰了它一下,它一下就变成了一堆散沙。 我看了看张回,怔怔地说:“怎么可能……” 张回的反应却很平淡:“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说,这个用沙子塑成的花是花的遗体,那么这堆散沙就是遗体的骨骸,它太丧气了,我一脚把它踢散了。 大家开始给衣舞下葬。 我把那只录像机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了她的墓穴里。 孟小帅看了看我。 我说:“有人把它送回来了。正是这里面的视频,告诉了我衣舞是谁。” 孟小帅听得有些晕乎。 埋葬了衣舞之后,我在她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孟小帅系上了她的一条灰色披巾,没风,披巾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我在坟前站了许久,眼睛再次湿了。 这是我们团队第一次死人,大家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没人吃早餐。 我们默默地陪衣舞待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拔掉营地,准备再次出发。 为了逃出看不见的磁场,为了寻找古墓,为了遇见其他同类,我们必须移动。 张回问:“不等布布回来?” 我说:“我们去追她。” 白欣欣露出鄙视的眼神,似乎认为我是个蠢蛋。 我装作看不见。 我走到李兆面前,问他:“你能开车吗?” 李兆自信地说:“什么话!11年驾龄啦。” 我说:“那你说说驾驶步骤?” 李兆说:“首先,我上车打开电源,点亮仪表灯和机翼灯,启动,滑行,到了我的跑道,对准中线,加速,起飞!” 浆汁儿在旁边说:“我来开他的车。” 我摇摇头,说:“不要了。” 浆汁儿说:“不要了?” 我对魏早说:“你把李兆车上的油放出来,装进油桶里,带上。” 魏早说:“好嘞。”然后就去做了。 离开营地的时候,李兆看了看他的车,问:“我的飞机怎么办?” 我说:“有大雾,指挥中心不允许它起飞。” 李兆很在行地说:“噢,能见度肯定小于600米了。” 现在,我们剩下了四辆车。 我是这样分配的——我和浆汁儿、李兆第一辆车。李兆疯了,我把他带回来的,理应我来照顾他。 白欣欣、徐尔戈、号外、四眼第二辆车。房车很重要,拉着几乎全部给养,它必须在中间,徐尔戈和号外其实是押车。万一遭抢,说不定四眼也是一股力量。 孟小帅和张回第三辆车。张回可以保护孟小帅。 魏早、帕万和郑太原第四辆车。魏早的警惕性比较高,他盯着郑太原,如果有问题,帕万会帮助他。而且魏早会修车,他最适合走在最后了。 我们离开那片芦苇死根,很快又进入了盐壳地带,窗外一片灰茫茫,起伏很大,就像愤怒的浪涛,死了很多很多年,依然保持着要吞没一切的姿势。这种地形无边无际,令人的心情极度烦躁。 我和浆汁儿坐在前座上,李兆一个人坐在后座上。 车速每小时不到10公里,颠得厉害。 我有点担心起来,千万不要爆胎了。 实际上,我们沿着布布插在地上的小红旗,走出七八公里的样子,就看到了布布。她的车停在一个高点的地方,正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那姿势让人有点心酸。 车队开到她跟前,我对她讲了衣舞的事儿,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留下了?” 我说:“留下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我让张回和郑太原坐在了布布的车上。 现在,我尚不能确定郑太原到底是不是科考队员。布布要跟他咨询她老公的事儿,那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并且需要郑太原帮着回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形。我不能让她单独跟郑太原在一起,于是配了个张回。 车队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行驶。 我的车上有个疯子,气氛很古怪。走着走着,浆汁儿忍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李兆,毫不忌讳地问我:“你说他真的疯了吗?” 我点点头。 李兆探着脑袋问:“说我吗?我当然疯了!”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说:“盯着导航仪。” 她说:“黑屏。” 我说:“定位器呢?” 她说:“指示灯也是黑的。” 我怀疑,我们的车队被那个磁场死死吸住了,正在迷魂地里一圈圈绕行。或者,根本不存在什么磁场,我们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中…… 浆汁儿说:“我很担心布布。”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只担心年轻女孩是不是?” 我说:“这是什么话!” 浆汁儿说:“那个郑太原在她的车上!” 我说:“有什么担心的……” 浆汁儿说:“我怕布布变成后座上的这个人。”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昨天晚上,那个郑太原和后座这个人聊了一会儿,结果他就疯了。现在,郑太原肯定正在和布布聊天……” 我说:“张回是傻子吗?” 浆汁儿说:“万一张回睡着了呢?我都困了。我猜,那个郑太原不需要太多时间,昨天他用了不到一个钟头!” 我说:“我觉得,后座上这个人之所以疯了,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李兆突然说:“这话我爱听!我就是太聪明了!” 我和浆汁儿互相看了一眼,原来李兆一切都听得很明白。 我说:“可是,郑太原说的那些事儿,和布布老公的情况完全能挂上钩啊。” 浆汁儿说:“如果……布布的老公被他害了呢?” 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我会测试他的。” 浆汁儿说:“你怎么测试?” 我说:“后座上这个人就是我的钥匙。” 浆汁儿说:“我没明白。” 我说:“催眠。” 浆汁儿说:“大叔,你会催眠?” 我说:“没试过,试试呗。如果我能钻进后座这个人的记忆里,就能看到昨天晚上他究竟受到了什么惊吓。” 李兆再次探过头来:“我的大脑表示热烈欢迎!” 我回头对他说:“我们谈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说相声?” 李兆说:“我认为你们说的更搞笑,如果说我是在说相声,那也是我们三个人的群口相声。” 我看了看他,感慨了一句:“我彻底服了,你疯了都这么聪明。” 李兆得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浆汁儿,再接再厉地说:“疯了让我更聪明!”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们为什么不看看那个郑太原的鞋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