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花流水终有尽 是夜,天泼墨般倾倒下来,风携碎雪灌堂而入,吹破镂雕梅花的格栅,将屋内的烛火惊得花枝乱颤。 沈安雁倚在床上,神情木然地看着长驱直入的雪花或搭在纱帘、或落入炭盆,投下一大片阴翳转瞬不见,就如同她的容颜,惊鸿照影的一瞥,便纵然而逝。 不过,她还是美的。 较年少时分的水嫩红润,她如今的面庞因被时间磋磨缘故多了些胜雪的白,可这更衬得她五官秀美,也多了些从前未有的弱不胜衣的清丽。 “真真晦气。” 一身雪缎襕裙的万梦凡挽着金线缠丝的花帛馨馨然地走进,略刻薄的五官上掩不掉的是那丝丝缕缕的嫌弃。 沈安雁眼睛都未抬,神情僵冷得好似一根木头。 见她没有反应,万梦凡只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更是生气,不由地将拈兰花指的手轻轻放在鼻下,嗤道:“你这般死样难不成是想博得老爷垂怜?我劝你趁早死心,老爷因公务出差,早不在府上。” 话末了,格栅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万姨娘,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小的支走了,一时半会的,那些狗腿子是不会回来的,您且尽可放心。” 万梦凡那张阴翳遍布的脸上才微微霁了,隔了扇门又叮嘱道:“干的不错,但你得仔细着,这事不得透露半点风声,不若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是,小的谨听姨娘的话,保证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见下人如此识时务,万梦凡颇为满意,令他退下,待落了门闩,才踅身去看那躺在麒麟祥云红木床上的沈安雁。 垂下来的绡纱覆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恍惚之间耀出盈盈般的光泽,仿若那娇艳的海棠,妖娆而多姿。 正是这般的容貌,将老爷迷得七倒八倒,竟一并冷落了自己。 想到这里,万梦凡眸色森冷,从妆奁里挑出一柄锋利的金剪,“我也不拐弯抹角说些旁的,今个儿过来就是想施你一个痛快法子,你如今也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再活着也是白受罪,还不如早登极乐。” 这话终于使得沈安雁动了眼,可见她微微眨眼,沙哑道:“我的孩子呢?” 声音微弱如蝇,隐隐有气血亏损的迹象。 这是她在方才小产之后的缘故。 因她丈夫林淮生欲为他身边犯案的一位四品大臣开罪,但被靖王打断了好事,这才使她去当说客。 靖王自小待她亲厚,沈安雁不愿为难他。 况且,林淮生刚刚才杖毙了自小看她长大的卞乳娘,内心对他正是怨恨夹杂时候,自然就拒绝了要求。 林淮生最恨的便是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思,仕途上又一直受阻,故而将一通气愤尽撒在了沈安雁身上,这才使得沈安雁才仅仅七月的身子,便早早地小产了。 折腾了大半晌,孩子还是夭折了。 沈安雁也因此亏空了身子,再无身孕可言。 林淮生虽自觉愧疚,但是碍于面子,只让万梦凡照顾好夫人,便借着公事,丢下昏迷不醒的沈安雁匆匆走了。 万梦凡得了林淮生的令,便有了可趁之机。 待到林淮生走了半日光景,万梦凡才安安心心的命自己心腹将沈安雁院子的人一并支走,然后将门关起来,就等着制造沈安雁含恨自尽的假象。 万梦凡看看沈安雁脸上淌过的泪,嘴角衔笑,“那个劳什子啊,我将它扔后山喂狼了。” 心口像是被利刃深深刺穿,沈安雁那似花脆弱的面容闪过惊人的恨意,“喂狼?他是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把他喂狼?” 万梦凡不以为意地用手指绕着发,“扔了就扔了呗,你又能拿我如何?” 沈安雁不可抑制的攥紧拳头,整个身体在被子里颤抖得厉害,心想自己为何就认定了林淮生那样的男人? 生性多疑还脾气暴躁,动辄非打即骂,可是她还一直期盼着,他终有一日能够回省过来,可是这样的痴梦,终究是随着卞娘的死顷刻碎了。 剩下的不过是对他的厌恶,要不是这个孩儿支撑着,只怕她早就去死了。 可是现在....... 她恨! 好恨! 万梦凡见她面色沉痛,心里乐颠了似的,于是更添一把油道:“也罢,见你将死,怜你死不瞑目,以致走到阎王爷跟前,听闻真相失了礼数,故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万梦凡凑近了沈安雁,抓着她的头发,脸对脸地道:“沈侯爷,也就是你的父亲,并非蛮夷细作所害。” 她轻飘飘地说话,像扔垃圾般将沈安雁甩回床上。 沈安雁却疯狂地扑了上去,“你说什么?是谁害的我父亲?是谁?” 万梦凡被她搡地连退了几步,似未料到气竭至此的人竟还能爆发如此惊人的力气势,不过这样也能证明自己目的达到。 万梦凡掩去眸中的惊惧,只笑得花枝乱颤,俯视看她,“想知道是谁,你自个儿去阴曹地府求问地藏菩萨罢,或许他会怜悯你告与了你也说不定!” “为什么?”沈安雁泪水涟涟,猩红双目地看她,“我不曾戕害你,更不曾挤兑你,凡是与你皆侭让为主,你为何要如斯恨我!” “为什么恨你?” 万梦凡狠毒的目光扫了沈安雁周身,最终定睛在沈安雁那双剪水秋眸上,啧啧道:“真是好一具媚人身躯,倾城容颜,便是终日流连酒色的老爷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从前你未来时,老爷偷腥累了偶尔还能想起我,和我亲热亲热,可自你来了,老爷何曾正眼看过我?想起过我?你问我为何恨你,你说是为什么?” 仅仅如此? 沈安雁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滑稽,低低笑了起来,苦涩的笑容隐隐有意思孤狠蔓延至嘴角,“既如此,那一起上路吧,陪我那尸骨未寒的儿。” 万梦凡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沈安雁抬起绝然的面庞,豁然起身,寒光在脖子上闪过。 飞溅的鲜血洒了一室。 万梦凡瞪大了眼,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安雁,只是片刻,便有气血涌上来,止不住的呕了一身的血。 她想抓住沈安雁,可是疼痛使得她终是软到在地上,如同缺水的鱼,在地上不断的喘着气。 沈安雁冷眼看着一切,如绸的青丝像扇子般‘哗’地散开,她赤脚走过,被万梦凡抓住脚脖。 因而如此,那玉般的足踝染上刺目的鲜血,随着万梦凡双手的攀升,那鲜血如同梅花般渐次绽放在沈安雁的裙裾上,惊心又妖冶。 靖王沈祁渊进来时正见到此般情景,只觉得心口抽痛。 “安雁.......” 声音轻柔地,好似怕什么断了似的。 沈安雁听到声儿回头,见到清风俊朗的沈祁渊,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跌进染血的袍子,一霎不见。 “叔父。” 沈祁渊自幼从戎,早见惯了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可是仅仅这么零丁的血竟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子,“安雁,没事的,我来了,他们不敢伤你,你且放下剪子。” 若是以往,她定会听他的话。 可是她唯一的念想没了,她的生魂也跟着去了,自然没有再留人世的可能。 再则,她杀了人,凭叔父对她的私心,定是会忤逆尊上以求全于她。 她不愿让他在私情和律法中为难。 不愿听旁人说他半点不是。 于是,沈安雁摇摇头,悲凉的双目滚出热泪,下一瞬,便毅然决然的抓着剪子刺向自己。 “不!” 沈祁渊颤抖惊惧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飞栖息树梢的鸟儿。 沈安雁只觉得又一双大手拖住自己残败的身躯,她对上那双手的主人,看到了向来稳重自持的沈祁渊满目的惊慌。 不禁然间潸然落泪,她方方开口,喉咙涌出鲜血呛得她呕出一大口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祁渊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止血,可是那把剪刀径直刺中心脏要害,再没回天的可能。 沈安雁却是轻轻拉了他衣襟,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父亲并非细作所害.......原....原......” 之后再无力可言,沈安雁便将脸庞贴在沈祁渊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生前过往皆如走马观灯,渐次翻来,最终随着自己的闭眼,消失殆尽。 第二章 疑是惊梦雁归来 “姐儿,快醒来,一会儿还得去守夜呢!” 守夜? 她死都死了,还守什么夜? 还有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像自己从前的丫鬟承沐? 卧在榻上的沈安雁些微神思,才动了动眼,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轻嫩的女子面庞,立在昱日光中,更显朝朝。 承沐。 竟真是承沐! 沈安雁瞬间清醒,连忙起身,防备地看着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你怎会在这儿处?难不成是顾氏嫌你手脚不利索,打发了你也来这阴曹地府?” 承沐被沈安雁盯得心内剧跳,慌慌张张地掩饰道:“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昏话?难不成做了什么噩梦?” 噩梦? 怎么可能是噩梦呢? 那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件。 想到这里,她蓦地一顿。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还好端端的活着? 还未来得及震惊于此,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更加令人嗔奇。 帷幔重重,靠东面供着一方书案,上列文房四宝,两旁布得有题字:‘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海’。 其字狷狂,笔透铮铮傲骨,看得沈安雁脑袋嗡的一下。 她未出嫁时,曾上学顽皮,常惹得教学娘子恼不可言,父亲治不了她,最后请的叔父出马,跟她说了好几出名人事迹,最后为免她忘记,还亲自给她题字,以此警策她。 沈安雁看到此字神清气秀,细细品之另有一番风味,故而对此爱不释手,将它悬于闺中,以便每日可见....... 明明上一刻她还在林国公府,怎么这一刻竟到了侯爷府? 难道说,是叔父救了她?将她带了回来? 像是为求证般,她趿着鞋往外出去,远处假山水榭,池面波澜不兴,四周虽布满紫薇大花,姹紫嫣红开遍,可是房梁廊顶皆挂着白布。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正想抓着承沐问个明白时。 从回廊尽头窜出一道身影,埋头疾步而来。 春恩之下,卞乳娘那张秀丽的脸庞像是骇浪般冲进沈安雁的眼里,让她一下落了泪。 “卞娘!” 沈安雁情难自禁地呼喊,再顾不得深思,像蝶一般振翅过去。 卞娘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吓到,但还是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的,日后还有卞娘陪你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卞娘只当是沈安雁因沈侯爷去世而垂泪,也并无多想。 等到两人相拥片刻后,沈安雁才舍得放开她,不过因着哭久的缘故,不自觉抽噎起来。 卞娘见此责怪地叫承沐,“看见姑娘这般了,还不知道倒水?” 那厢的承沐连忙应和着进屋去倒水。 卞娘这时便扶着沈安雁往屋内走去,“二爷听说你这几日饮食不佳,所以吩咐厨房做了一些你爱吃的菜,片刻之后便会送来,你且多吃些,晚上你还要守夜呢!” 说道这里,承沐小心翼翼递来茶杯,卞娘接过喂她。 沈安雁还未说话,轻玲和红浅带着一行下人捧碟端碗的鱼贯而入,卞娘便踅身去吩咐那些下人布菜。 沈安雁看着眼前景象,怔愣了半晌,才终是明白了过来。 守夜是为她父亲,沈岐。 而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五年前,她十五岁那年。 即便这样的认知如此骇人听闻,可是她不得不试图接受。 虽然遗憾,自己并未重生到父亲死前,可是卞娘没死,她未嫁人,也并未被恶妇逼死,如此她也心满意足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规划自己的人生,再不重蹈覆辙! 沈安雁握着温热的茶杯,努力平复着自己因重生而喜悦剧跳的内心。 那厢的卞娘却已布好菜,转头看到沈安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叹息一声,走上前将她手握住。 “乳娘知晓姐儿心伤侯爷离世,可是事已至此,万莫能转圜,你也不能一直这般饿着自己,不若叫天上侯爷知道,如何能安心?” 沈安雁努力稳住情绪,沉静回道:“我省得,卞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的。” 不仅如此,她还要好好活着,找到真正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 卞娘欣慰的连连点头。 身旁的承沐却是环顾桌上的水陆杂陈,一张小脸满是艳羡,“平素看二爷严谨沉闷,以为是个性子孤冷之人,未曾想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只是......二爷常年征战在外,如何知晓姐儿爱吃这些?” 承沐口中的二爷,正是她的叔父,沈祁渊,是当年祖父从外抱回来的养子。 虽说并无血缘关系,但因自小聪颖乖巧,所以一直由父亲教导,并自幼随父亲征战于外,感情也因此愈发深厚起来。 再说到自己,因为嫡女缘故,所以得长辈们疼爱,她这个叔父则更待她上心。 外人只道沈祁渊作为小叔,对自己稍加关爱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沈安雁知道,沈祁渊如此对待自己,更多原因是由他心中暗恋自己。 这还是前世她将嫁给林淮生时,他亲口对自己说的。 而如今再次回想那个告白夜里景象,沈安雁心中杂念回旋,终是化为一声长叹。 屋内静谧得落针可闻。 卞娘看着沈安雁长大,悉知她的脾性,感觉到她情绪不对,便打了个圆场,解释一句,“许是侯爷告与的吧。” 承沐约莫有些尴尬,遂连连点头,和卞娘交谈起来。 听着两人的对话,沈安雁还是静静地吃着饭,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解释过一句,只一心暗暗的回忆从前。 她屋中有三个丫鬟,承沐,红浅和轻玲。 其中承沐因最会说话讨自己开心,故而一向近身伺候自己,自己平素待她也如姐妹。 可承沐却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经不起父亲妾室顾氏的几句挑唆,便伙同顾氏一起陷害自己,干了不少恶心勾当。 如今自己重活,可再不能留她在身边养虎为患,碍自己眼了。 正想着找个理由打发承沐,不过随即一想兴许还会有些用处,故而暂且压制着内心的怨怒,多留她几日。 第三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第四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第五章 清官也断家务事 第六章 君子一诺值千金 第七章 父母托梦显灵中 第八章 将计就计警承沐 第九章 略施粉黛遇旧人 第十章 唇齿相讥尽伶俐 第十一章 情愫悱恻供人疑 第十二章 将计就计解婚约 沈安雁摇摇头,“今日我乏了,明日再洗吧。” 说着便倒头沉沉睡下。 承沐见状也不再说,对着卞娘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直到承沐将槅扇合拢,卞娘这才撤回了落在承沐身上的视线。 翌日,还未等沈安雁睡醒,卞娘便前来唤她起床了,说今日是要去拜见方老太太耽误不得。 如此说着,从箱笼中挑出几件素丽的裙子。 毕竟父亲刚逝,穿着五颜六色也不合规矩,故以沈安雁便着了寥寥素簪白花,一身雅致至极地去了老太太那儿。 彼时的老太太房里,顾氏已经坐在堂下一溜炕椅最左边靠近老太太的位置上。 绛紫色的衣裳之下是金泥色的裙子,头上挽着个发髻,上面金钗银簪不计可数,随着日头这么一晒,变成了最夺人目光的存在。 沈安雁微眯了眼,还未习惯顾氏如此的穿着打扮,便听得她哭哭啼啼地叫喊起来。 “老太太,三姑娘与林家的婚事既已定了,但是这大姑娘论辈分年纪都比三姑娘还要年长些,此时却寥寥可闻,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大姑娘无父撑腰?” 沈安雁眸子一冷,父亲方敛葬入土,尸骨未寒,顾氏竟然在这里拿着父亲之死利自己私欲之事,当真让人闻言心寒齿冷。 想到这里,她拈着裙裾登门入室,直笃笃地扼断顾氏的话,“安雁参见老太太。” 顾氏被沈安雁打断,方要脱口的话不由得在嘴里打了个转,如此倒将声音弄岔了几分,显得鸭嗓子叫吼一般,不止刺耳,还格外好笑。 顾氏恨恨地盯着沈安雁。 沈安雁却恭恭敬敬地朝正面前的老太太施礼,半点眼神也不给她。 方老太太枯树纹一般的脸,犹如湖面荡漾,推开层层波纹,露出一抹惬意的笑容,“雁姐儿,快起来。” 沈安雁听到这声苍老的呼唤,想起前世老太太庇护她一二之事,不由鼻子一酸,勉力维持着平静回道:“谢老太太。” 方老太太连连点头,指着顾氏的坐位道:“先坐罢。” 这一举动直叫顾氏铁青了脸。 但顾氏偏生说不得一二。 一来,这里老太太最大,她想谁坐那儿,谁便坐哪儿。 二来,沈安雁是嫡女,按照尊卑来讲,便是她这个做妾室的也少不得委身坐在沈安雁之后的位置上。 但自魏氏死后,顾氏一手做主中馈,早就习惯了‘如夫人’的待遇,再则沈安雁一直怯懦容忍。 致以顾氏变本加厉,竟直接将自己当做了夫人看待。 于是顾氏听到方老太太这般说,也不动身,只是浅浅笑看沈安雁,“三姑娘今日来得可真早。” 沈安雁点点头,平静地道:“父亲去世,少不得要张罗布置一些,昨日我忙到了半夜,有些累过头了,这才多睡了一会儿,以致起晚了,老太太莫要怪罪。” 这话虽是回答的顾氏,可是沈安雁却望向的是老太太。 这般的忽视让顾氏有些气愤,可让她更为气愤的是沈安雁停在她的跟前,道:“姨娘,父亲才离世,我们还是莫要坏了规矩才好。” 这话既出,顾氏免不得要让,只好慢吞吞地寻了下位去坐。 顾氏虽受了气,但也知晓轻重缓急,故也就着此事又开始抹泪道:“三姑娘是为嫡女,了身份尊贵,亲事自不必烦扰,可大姑娘只是区区庶女,如今又没了父亲,要谈亲事,只能难上加难。” 方老太太‘哦’了一声,狭长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顾氏,“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在当下时节,她的父亲尸骨未寒之际,替她出面说项?” 顾氏面白了白,瞥见一旁的沈安雁沉静端肃的脸,眼神一狠,道:“老太太,瞧您这话说得,我这不是也为着三姑娘着想。” 方老太太接连养出沈毅、沈祁渊两个武将之才的儿子,可见性子磊落爽利,自是喜欢爽快之人,于是不耐地摆摆手,“你有什么话,直说。” 顾氏承了话自然接下,“三姑娘和林家有着婚约,本是即将而至,可应由此事,不得不延误三年,三年变化多变......” 她未把话说完,可是众人也想得到。 毕竟当年林家和沈家结亲,是因两家门第相当,而如今沈毅一死,即便剩下一个沈祁渊。 一则他身份不明不白不说。 二则便是地位也不及林啓尊贵,再谈及婚事,只能判一个‘门不当户对’之言。 虽说两家情谊深厚,不能那般挟门户而己见,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时间久了,这门亲事指不定会反悔呢。 方老太太略想想,面色也有些沉重起来。 沈安雁冷冷勾唇,顾氏她们想利己,她无所谓,可若是想借着她来利己私欲,那便怪不得她横生是非了。 于是,沈安雁起身道:“姨娘既说起此事,安雁便少不得多嘴几句。” 她望向方老太太,行了一大礼,“方老太太,请恕安雁不奉父母之命之罪。” 顾氏心头咯噔一下,又听到沈安雁继续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可违抗的,可是父亲尸骨未寒,安雁实在难忍心意去做那些个喜事,故在此请念老太太撤了婚事,让安雁为父守孝三年,也免得耽误林家公子。” 沈安霓听到此言,不由喜出望外。 方老太太却是连忙下身去扶她,“好姐儿,好姐儿,你可糊涂了,这样的婚约哪能说撤就撤的,传出去岂不让旁人说你父亲不守信用。” 顾氏连忙点头,“老太太说的即是.......” 话还未落,方老太太便有一叹,“但雁姐儿你说得没错,父亲之死大于天,是该守孝三年的,我想林家他们也不会不理解的。” 顾氏牙齿都要咬碎了,方老太太这番话可不就是说给她们听的? 沈安雁都愿意为了父亲推脱婚事守孝三年。 而大姑娘还是被太后亲自夸耀过的女子,都不守孝,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白白落了话柄? 本想借着沈安雁之事说一说,这样也好替大姑娘张罗亲事相面,日后就算有人谈起此事,也只会先说沈安雁不孝,也不会多说大姑娘。 但没曾想,自己竟被沈安雁将计就计,反咬一口。 第十三章 剑戟森森向安霓 第十四章 锦绣丛中适相遇 第十五章 谣诼市传暗汹涌 第十六章 病中探望暗生情 第十七章 寻衅滋事掩衿缨 第十八章 下车作威霓竦息 第十九章 登门寻卿揣诡腹 第二十章 上门讨因暗恨生 “大胆。”林楚卿眼中闪过一丝惊怒,重重放下茶杯,“你心思叵测,竟如此构陷世子与沈家嫡女名声!” 沈安霓早料如此,低眉做委屈惶恐状:“世子妃莫怪,我哪里敢构陷世子。京城里头谁不知道世子与世子妃殿下是最鹣鲽情深不过的。我又哪里不希望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只是三妹妹她……” 沈安霓见林楚卿面色沉下来,似是也出神想起什么般并未打断她,不由得心中微喜。 沈安霓自觉此事很是有些眉目,便接着道:“我来与世子妃说此事,也是恐三妹妹她鬼迷了心窍,做出什么有害我们沈家门楣之事。只想着我们两下都心中提防着些,便不怕三妹妹她年纪轻轻就做出些泼天的错事,倒连带着世子与世子妃也无光。” 沈安霓平日里诗书礼仪未见得学的多巧妙,但是搬弄是非挑拨关系却很有一番本事。 何况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家夫婿往日里有没有什么红粉佳人,异样情缘,只要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往后林楚卿再见到沈安雁恐怕就再不能觉得顺心如意。 这边沈安霓有自己的小九九,林楚卿却也不是个傻的,她自然不会轻易听信沈安霓来这里说的一通捕风捉影的东西。 只可惜林楚卿自己也知道,谢泽蕴心里确实有这样一个人。 是的,人人称羡世子同世子妃举案齐眉,再不能更般配,然而甚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同床异梦。 还有两人独处时,那无处躲避的疏离,俯首皆是的冷漠,都如同尖刀狠狠插在她的心上,让她日日夜夜如同在油锅里挣扎,尖叫着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林楚卿勉强一笑,冷淡道:“你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是这般言之凿凿,不如先把证据拿来。” 沈安霓点头称是,只说:“三妹妹这般行事,露马脚不过是时日长短。只是正巧被我发现罢了。” 说到这里,她这才收起来自己那副唱念做打的造作模样:“世子妃有所不知,我前日里去三妹妹那处吃茶,竟看见了她绣榻底下有一枚男子式样的香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非是和人暗通了款曲,如何能将香囊都留在阁中?我原想着指不定是别人家呢,然而世子妃是知晓的,世子殿下最爱西域奇香,香味都是独一无二的。” 林楚卿眼中浮现一丝厉色:“你是说,那香囊是世子的?” 沈安霓颔首:“若非如此确凿,我如何敢来五王府面见世子妃。三妹妹她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我纵使劝告她,她又哪里会搭理。未免酿成大祸,也只好来请世子妃出马了。” 听到她如此云云,林楚卿不禁想起沈侯爷入土时,谢泽蕴在沈安雁跟前失措的模样。 林楚卿那双秋眸瞬间卷起狂风骤雨,“你既如此说,我倒要去看看那个香囊是不是谢世子的。若是此事是你信口雌黄,今日也就要叫你沈家长辈教教你礼数。若是这事儿是真的,我自然不会放过沈安雁。” 沈安霓喏喏称是。 林楚卿从五王府出来之后便叫车夫先去林府。 说到底这沈三小姐还和自家弟弟有着一段婚约,这般的事可不能将自家弟弟蒙在鼓里。 且林楚卿认为要是这沈安雁当真这样不知羞耻,那即便是她为着自己的事儿能饶过沈安雁,也断不能让自己弟弟再娶这样的女子回家。 沈安霓见此情景心中更是大喜,面上却十分惋惜:“三妹妹如今这桩糊涂事,可当真是损人不利己。原来说世子与世子妃是天作之合,三妹妹又与林小公子有这样一桩好姻缘。她却不珍惜。” 林楚卿被她这一路煽风点火,等到了沈府时候,已是嫉恨暗生。 而林淮生听了沈安霓这好一通吹嘘,则更是愈发觉得自己娶了沈安雁实在是不算亏待了沈府,再说这沈家二小姐虽然是个庶出的,但胜在人伶俐娇媚,倒比沈安雁那种沉闷的大家闺秀更有滋味些。 林淮生本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平日里虽然装得巧妙,但那眼神飘过来却总是恍若含情脉脉。 沈安霓与林淮生四目相对,可不是觉得自己得了林家小少爷的青眼,更是一番数不尽的娇羞心动,只觉得她与林小公子之间其实情投意合,只要踢走了沈安雁这个碍手碍脚的,便能嫁入林府,安享富贵。 这一路上三个人各怀心思,到了下车时候,林楚卿与林淮生姐弟两个先从正门厅堂进去,沈安霓则从小门先回了飞梧院,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再随顾氏出来迎客。 顾氏见着世子妃与林家小公子气势汹汹地来了,如何能不知道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然而顾氏面上还要装作诸事不知的模样,只笑吟吟来问:“世子妃殿下与林小公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寒舍吃茶了?” 林楚卿冷声道:“今日倒不是来吃茶的,是有件事想要来讨个说法。” 林淮生叹了口气,见着顾氏便说:“我原以为贵府三小姐是个忠贞有孝道的姑娘,听闻三小姐说是要为父守孝三年,虽然心生遗憾,但也油然钦佩。可谁能想到今日阿姐来与我一说,我才知道这三小姐恐是瞧不上淮生,竟瞧上了我姐夫不成?” 顾氏压下嘴角,故作惊诧道:“此话从何而来?” 林楚卿冷笑一声:“今日怎不瞧着沈府三小姐出来?怎么,是瞧不上我这个世子妃不是?” 顾氏知道林楚卿是来找沈安雁不痛快的,自然是想着得先火上浇油一把才能快意,于是前门报世子妃来访的时候,顾氏压根就没通知沈安雁,只想做出一副沈家嫡女目中无人的模样,让林楚卿怒火中烧再去找沈安雁才好。 顾氏佯装为难:“这话是怎么说?世子妃先消消怒气,我方才是差人去唤她的,只是她素来瞧不太上我这个庶母罢了,许是只不过不将我的话当回事儿罢了,并无怠慢世子妃的意思。世子妃先说说三姑娘是怎么冒犯您了,怎么又说是瞧上世子爷了呢?” 她正这边扯着谎话,就听见前厅门口穿来一阵脚步声,正是沈安雁款款而来:“姨娘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安雁了,我怎么未曾瞧见你差人来唤我?” 第二十一章 承泽叛主心生怨 第二十二章 对峙公堂诉衿缨 第二十三章 穷追不舍现嗔痴 第二十四章 锦绣香囊为君做 第二十五章 恶人自有轮回报 第二十六章 栽赃陷害步步逼 第二十七章 见招拆招又逢春 第二十八章 碧玺游湖藏暗计 第二十九章 湖心亭中人言沸 第三十章 名声被毁罪应得 这日沈安雁与沈安霓都乘兴而归,只不过沈安霓还不知道自己很快要面对一个完全承受不起的局面了。 而沈安雁回来之后就完全搁下沈安霓这档子事儿,只想着先把给叔父的那个香囊完全弄好再说。 她这边在碧波院里面安安稳稳绣香囊,墙外,沈安霓与林淮生碧玺湖私会的事情就已经传扬的人尽皆知了。 可见闺秀之间的八卦心思也是不可小觑。 飞梧院里,沈安霓正冲着下人大发脾气,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和林淮生出去游了个湖,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局面了。 沈安吢来飞梧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屋外下人噤若寒蝉,屋里沈安霓冷脸咒骂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叹。 她这妹妹的性子,心思外露,不知收敛,就一个沈安雁都能令她摔了跟头,何况旁人? 这般想着,沈安吢走到沈安霓身边坐下,吩咐白芪道:“怎么做事的,就眼看着自家主子生气,也不劝着些。还不快收拾收拾,成什么样子?” 沈安霓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炮仗一般一点就着的性子,沈安吢怕她疯起来连自己都推搡,故而还没等沈安霓开口就道:“霓姐儿,你是不是将你要同林家公子游园的事情告与三妹妹了?” 沈安霓本就怀疑是沈安雁在背后搞鬼,这会儿听沈安吢这么问,便说:“我是提过一嘴,你也怀疑是她?” 沈安吢眼瞧自己妹妹这样还没反应过来,叹道:“你那日同林小公子去碧玺湖湖心亭的时候,沈安雁宴请的一众闺秀就在湖心亭的母亭上。” 沈安霓这才把诸事串起来,恨不得把手里头的绣帕当做沈安雁给拧碎了:“沈安雁这个贱蹄子,竟然还敢来算计我了!” 沈安吢安抚妹妹:“如今当务之急不是先忙着生气,而是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能先把这风头给压下去才是。” 沈安霓泪盈于睫,“我这还有什么法子,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如今名声被毁的又不是你。” 沈安吢没有理会妹妹的无理取闹,面上维持和煦笑容,“怎没法子?你自己闷在屋子里赌气才是最笨的法子。你总归还有母亲护着,便是母亲也没了法子,也还有老太太,你是沈家的女儿,她们到底不能看着你不管不是?” 沈安霓双眼迸射光芒,“大姐姐,你说得对,我可是沈家的女儿,系关沈家名声,母亲和老太太怎能不管?” 沈安吢眸子微微闪烁,拍了拍沈安霓的手背,“我同你一道去,到时候你哭的凄切些,不要再耍那些小孩子脾气,只哭诉自己并非情愿,乃是被人陷害即可。” 沈安雁并不知这两人心事,只辗转制得了个满意香囊,正好又做了道新学的时兴小菜给沈祁渊送去。 两人言笑晏晏聊了一会儿,方谈到了沈安霓风评被毁一事,沈祁渊不由得问道:“听闻是你下了帖子请各家小姐去碧玺湖的?” 沈安雁似是未想到沈祁渊也会在意这些女子间的琐事,但还是坦荡荡点了点头:“是安雁请的,叔父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吗?” 沈祁渊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什么关于你的传言。但是三姑娘,你恰好选在这个和二姑娘相同的时点去游湖,若说是全然巧合,恐怕有些勉强。” 沈祁渊的眼中并没有怀疑和厌恶,甚至也没有试探,显然是已经得出了结论,然而又全身心的支持着她。之所以这样循循善诱,不过是希望沈安雁也能主动告诉他。 沈安雁避开了沈祁渊的眼神,淡淡解释:“这次我确实有些谋划,只是二姐姐与林小公子这般出格,也在我意料之外。” 她顿了顿,又有些遗憾:“本来想着也能压一压林小公子的气焰,但如今看这情势,虽分明是林小公子主动在先,口诛笔伐却还多是苛责了女子。” 沈祁渊听罢,却暗暗联想从前,沈安雁冷待林淮生,之后又是主动提出守孝三年,再到今日促成林淮生与沈安霓的相见。 他暗暗蹙眉,总觉得沈安雁有些变了。 沈祁渊想了想还是问:“三姑娘,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林小公子了?” 沈安雁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不太想谈这件事,只淡淡笑着打趣道:“叔父怎么忽然想起来关心我的婚事了?” 沈祁渊把玩着沈安雁送给他的香囊,那针脚绣的很细,像眼前沈三姑娘的心思一样,缜密得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他知晓那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叔父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筹谋规划。这其实明明是件顶好的事儿。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感受,那应当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绪。满怀宽慰,又惶恐失去,手握着香囊,却在想着,能不能以后都只给自己绣呢? 沈祁渊压下去翻涌而起的惆怅,平心静气道:“三姑娘如果不想嫁,我可以帮你。” 他配不上你,沈祁渊想,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罢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姑娘瞎了眼瞧上了他。 “我可以帮你另物色良人。” 沈安雁闻言就忍不住笑起来,心想叔父说起来违心话还真是不打草稿。 沈祁渊见她笑得开怀,一时分不清她意思,只好无奈而又纵容地看着她笑。 沈安雁笑累了,抿了抿茶水润润嗓子道:“我确实是不想嫁给林小公子,但叔父还是少为我婚事操心了。如今我只一心想为父亲守孝,旁的事情,实在无心关注。” 不过有沈祁渊在,她总是安心的。这世间人心叵测,二三其德的人太多,能自始至终一直护着她的人,实在了了。她从前眼见着最深信不疑的人,狠狠背叛了她,最深爱不悔的人,重重伤了她。何其有幸,她还有沈祁渊,而沈祁渊就是这样从未改变心意的人。 想到这儿,她总再想问一问林家的事儿,遂低声问道:“叔父,能否烦请你多查查林家之事?” 沈祁渊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查林家,从前还觉得是因为想要了解林家诸事,方便日后嫁入林家不至于措手不及,而眼下既然都已经说了不想要嫁入林家了,却还这样关心…… 沈祁渊看向沈安雁,英朗的眉目中此刻亦浮起来些散漫的不解,他素来是那样一个胸有成竹的人,少有这样的时刻,因而看上去像某种不太灵光的大型犬,倒显得格外可爱, “为何呢? 第三十一章 兴师问罪反唇讥 第三十二章 负心林郎丑事露 第三十三章 才解婚约人又来 第三十四章 属意求取满堂惊 第三十五章 词中有誓两心同 第三十六章 佳缘将成芳心乱 第三十七章 边关平虏待君归 第三十八章 满怀心事赴夏宴 第三十九章 名噪一时词峥嵘 第四十章 且战且杀生情意 第四十一章 般若城外议和谈 第四十二章 两国和亲语纷纷 第四十三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第四十四章 缱绻思绪有谁知 第四十五章 贵霜入京引哗然 第四十六章 万佛寺中道真心 第四十七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第四十八章 不请自来见恨晚 第四十九章 心字成灰是姻缘 第五十章 携手同游心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