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路川昏倒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老者,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位老者。 见他睁眼,老者问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可要请郎中?” 老人面带慈祥,言语间十分关切。 还没等路川弄清楚情况,周掌柜凑了上来,满面堆笑,说道:“路少侠想来是没用午饭的缘故吧,小人这就安排一桌酒席。” 路川站起身来瞪着周掌柜冷哼一声,说道:“掌柜的不必拿言语挤兑,我这就去弄银子回来,今日一定悉数奉上!” “路少侠误会啦,您遇上贵人了,张员外把店饭钱都结过了,还在柜台上留了二十两银子呢。” 路川愣住了,满脸都是疑惑,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与这位老者素未谋面,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受人点水恩,必将涌泉报,虽然眼下不能报答,但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路川一躬扫地,口中称谢。 张老员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道:“孩子,我看你年纪还小,怎么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呢?哪里人士?家中长辈可都好?” “小子金陵人士,自幼在武当山学艺,奉师命下山办事,不想染上风寒,晕倒在了路边,还丢了银子,这才……” “原来是武当的少侠,相逢即是缘,不如咱爷俩喝两杯?” 武当清规甚严,路川不常饮酒,但张员外既是长辈,又是恩人,都说出口了,他怎好意思推辞,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周掌柜亲自去后厨安排,也不问张员外要用什么菜,一看便是老主顾了。 四个压桌碟摆上,不多时冷荤热素八个菜,两壶酒端了上来。 店里这几日的免费饭菜还是清淡了些,路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老人虽然是来吃饭的,却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给路川倒了一杯之后自顾自饮酒。 一壶酒下去,老人的样子彻底变了,似乎卸掉了所有伪装,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路川放下筷子问道:“老人家,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口打哀声,将心中的郁结吐露了出来,如果是平日里,如果没有喝酒,可能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一来有酒的催动,二来路川是个孩子,又是个外乡人,说了也无妨,说实在的,再不说出来他觉得等不到那天到来,他就要先憋死在前头了。 原来老人是郧西县有名的富户,家趁人值,大的子女都已嫁娶,不在郧阳府居住,唯有小女待字闺中,老人视如明珠,爱似心肝。张小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美人。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道怎么,这消息一直被传到了外县。 山阳县境内有一处山岭名为鹘岭,地处南北要道,这两年被一伙强人占了去。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土匪不劫山阳县的人,旁边的郧西县就遭殃了。 上个月,这帮土匪又来郧西县收钱粮,张员外怕乡邻受苦,便自己一个人付了足数的钱粮。正当那伙土匪在家里大吃二喝的时候,张小姐找她爹爹找到了前院,一眼便被鹘岭三当家看上了。 那人临走时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礼金,下个月就要来迎娶张小姐。 眼看再有两三天他们定的日子就到了,张员外束手无策,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了,张小姐整日在家里哭闹,老头烦了便来此饮酒买醉,这才遇到了路川。 路川年轻气盛,哪里听得了这个,老人刚一说完,他一拍桌子,怒道:“呀呀嘿,气死我也!那伙贼人现在何处,我非杀他不可!” 他这一叫,把张员外骇得酒杯都掉了,其余客人也都吓了一跳。 “路少侠,不是小老儿小瞧你,你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双拳难敌四手,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得把你自己搭上。” 路川气得浑身栗抖,紧紧握着拳头,不言不语。 老人又说了一会,便摇摇晃晃离开了客栈。 路川也回到房中,闭门不出,现在有了银子,顿顿大鱼大肉,好生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结了店饭账,收拾好行囊,背背宝剑,问清楚张员外家的位置,便健步走了出去。 张员外家不难找,距客栈四五里路,门墙最高的那家。 今日比往常看起来更加气派一些,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二三十位精壮汉子把在门口,都是鹘岭的强人,名为迎宾,实则提防有人捣乱。 可谁能来捣乱呢?谁又敢来捣乱呢?要是张员外有这种关系,要是张员外有这种胆量,也不会含泪答应这门亲事。 故此,这些人嗑着瓜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谁也没有把三当家交代下来的任务当一回事。 路川走进门时不是没人注意到,但就他一个人,还是个孩子,放开了折腾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路川很轻易地进了门,也很轻易地找到了张员外口中的三当家,今日身穿红衣的只有新郎官,新郎官也只有一个。 谁都没有留意,路川却已经走到了跟前,二话不说,突然暴起发难,上面一拳,底下一腿,两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三当家撂倒在地了。 上步一脚踩在胸口,抽出长剑,直指咽喉。 虽然路川的动作很快,但三当家身边都是他自己的人,反应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 众贼各拉兵刃,顿时将路川团团围住。 路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付名门弟子,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纵然再多上十倍,也难让他皱一皱眉头。 路川不慌,三当家却慌了,自己的小命可在人家手里,只见他连连摆手,急道:“住手,都住手!” 三当家发话,这些贼人还是听的,虽然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路川乱刃分尸,但也不得不收起这种念头,只是紧紧盯着路川的身形,寻找机会。 “这位朋友,你是那条道上的,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必如此?大家都是一个祖师爷,有话好好说。缺钱张口,差事说话,你先放我起来。” 路川冷笑一声,脚微微抬了抬,三当家以为路川被自己说动了,连忙腰里使劲,想一骨碌站起身来。 却不想路川并没有放他的意思,他背刚一离地便被路川一脚踩了下去,差点直接给踩冒泡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想仗着人多是吧,小爷偏就不给你这个机会!” 路川见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旁边撇,便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许你背后下黑手,就不许我以多胜少吗?我还以为是个英雄,没想到却是个懦夫,胆小鬼……” 他见说好话没用,便想用激将法激路川放了自己。 偏偏路川还就受不了这个,要是能受得了,他也就不是路川,也就不会负气下山了。 路川冷哼一声,收脚撤剑,站在一边冷冷瞧着他,说道:“我是懦夫?瞎了你的狗眼,来来来,有种起来跟小爷过招,小爷让你在面前过去十个照面就算小爷栽了!” 三当家也是红脸汉子,在这么多手下面前栽了个跟头,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服众?只见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刀来,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 路川大喝一声“来得好”,不躲不闪,施展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凌厉的几招,以硬碰硬迎了上去。 几次刀剑撞击之声过后,突然仓啷一声,那把精钢折刀被紫宵银月剑削去了刀头,三当家暗叫不好,想换刀肯定来不及了,被路川抬脚踢了个跟头,再次踩住了胸口。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数数也就四五招。 三当家又羞又气,虽然被路川偷袭,摔了个跟头,但那算什么本事,要论真功夫他还没把路川放在眼里,小娃娃一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能有几分本事? 可刚才几招他清楚地感觉到,就招式而言,这小娃娃比他高明得多。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算所有人都说他输了,他也不能承认自己输了,承认可就真的输了。 故此,他强辩道:“这次不算,兵刃上赢人算什么本事?你敢让我换兵刃再战吗?” 路川冷笑一声,满眼的瞧不起,刚才他所说的十招,不过是气头上的狂言,可试过之后,十招,说多了。 连着被打倒两次,就是能赢也赢不了了,更别说本来就赢不了。 路川的宝剑他连碰都不敢碰,那什么赢? 不过八九个照面,又被路川打翻在地。 凡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都已经三次了,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 三当家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路川倒是没了杀他的意思。如果说是条好汉,哪怕武艺高于自己,拼上性命也非杀掉不可,碌碌之辈就算了,杀多少都没有半点成就感。 第八章 第九章 路川看着远处灯红酒绿中走出的人群,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 “路兄弟,你不进去可亏大了,今天的妞一个比一个水灵,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少年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张兄自己享用便是了,小弟是绝对不会进这种地方的。” 滕方千接口道:“路兄弟是名门子弟,怎么会看得上这种胭脂俗粉。” “也是,路兄弟什么时候给咱讲讲秦淮河畔的女子,让哥几个也开开眼界啊。” 路川红着脸道:“滕兄,张兄,你们就别和小弟开玩笑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男子明显比滕方千和张世献老练一些,正色道:“三弟,不许取笑路兄弟。” 男子说罢回头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路兄弟你架也打,酒也喝,怎么就唯独不近女色呢?” 少年微笑不语。 有时候微笑也是一种回答。 一行人说说笑笑朝着鹘岭走去。 他们不知的是,就在此刻,一队人马进了山阳城。 鹘岭自古为交通要道,进可徐图陕鄂,退也有僧道关可守,是个好地方。 主峰上的山寨,虽是坐地分赃的贼窝,却也青山绿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当然,这一切都是路川上山之后才发现的。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路川和鹘岭的诸位也算是如此。和张小姐文定之后,既然不娶,也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恰巧滕方千又十分热情,三当家也不计前嫌。 虽说对于他们的武艺路川并不欣赏,但这份胸怀,够得上英雄。 故此路川虽没答应入伙,但上山的邀请也就没拒绝。 次日,姜诗坐在县衙后堂,品着香茗,县令于化南,镇抚史九武在一旁作陪。 县令正七品,镇抚从六品,姜诗无品,不过姜诗自京城而来,奉的是刑部大令,办的是督捕司的事,怎么说那都是上差,小小的地方官哪里惹得起。 姜诗缓缓放下茶杯,问道:“于大人史大人,鹘岭的情况现在如何啊?” 于化南欠身道:“据探子来报,鹘岭三位寨主都在山上,武当路川也在。” 姜诗似笑非笑地看着于县令,“于大人,说话可要小心啊,你见过路川?还是路川和你是亲戚?你怎么知道那山上的人就是武当路川呢?” 史九武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厮特意的张狂,到哪里都报真名实姓。” “你能保证不是有人冒名顶替?我就不明白了,鹘岭贼寇兴起两年有余,为什么早不着手铲除,非要等到今日!” 两位大人蹭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最怕的就是姜诗问这句话。不铲除是有原因的,鹘岭上的贼寇公买公卖,是公道大王,因此并没有百姓来报官立案,山寨虽小,攻打起来劳民伤财,何苦来的? 偏偏这个本来很好的理由最没办法说出口,朝廷只知道占山为王便是匪寇,是匪寇便应该剿灭,哪里管你这大王公不公道。 不过,话说到这一步,大家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督捕司的态度了。上面的事他们虽然不知,但少知道一些更好,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等姜诗脸色缓和下来,两人这才重新落座。 姜诗开口道:“史大人,你准备怎么攻打山寨?” “回大人的话,鹘岭主峰形同鹘起因此得名,东西五里分两段,较为平缓的一段叫小鹘岭,另一段叫大鹘岭,山寨也一样,分前寨后寨,前寨由三位寨主轮流值守,其他两位,还有后来上山的那位都在后面大寨。山上大小喽啰有近两百人,大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和附近县司的流民,兵器也不齐全。上山的大路只有一条,本官以为当点五百兵卒,从正面强攻。” “后山应该也有路的吧?” “有,不过是条鸟道,十分难走。” “鹘岭贼寇,一个也不能逃,史大人带兵正面攻打,于大人领三班衙役埋伏在山下,多带绳索,下来一个抓一个。我沿着小道从后山上路,咱们来个里应外合。” “全凭姜大人安排。” “定当全力配合大人破贼。”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午时点兵,未时出发,申时攻山!”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这位姜大人便离开了。 等姜诗离开之后,于史两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于化南微微一笑,说道:“史大人,你看这姜诗,怎么样?” 史九武冷笑一声,“小白脸唱戏还差不多,打仗嘛,还是算了。” “唉,打仗还得仰仗史大人,我说的是这件事。” “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不止没什么不妥,对咱们还大大的有利啊。” “此话怎讲?” “姜诗说咱们为什么不早点铲除鹘岭贼寇,可他们督捕司为什么也不早点出手呢?他这次明显是为了那名武当弟子而来,既然他有所图谋,就不可能为难咱们,而且,就算咱们在奏报上做点文章什么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京城那边他也会替咱们说好话的。” “这么说咱们还要感谢他咯?” “互相帮助吧,咱们要做的就是少说多做,既然他要保密,咱们就替他封口,这次攻山一个人都不能放走,关键人物嘛,能下死手就别留活口!” 他们两位怎么合计暂且不提,且说姜诗,他已经布置妥当,就没必要和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督捕司的人都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脚程比普通人快得多,未时左右他们已经沿着鸟道上山了。 姜诗把手下布置在沿路两侧,“你们守在这里,不许放一人离开,我先进去打探打探情况,等我回来咱们一齐往里面冲杀。” “头,听说姚大人的亲戚也在山上,万一咱们错杀,姚大人那里……” “从山上带下去的尸体,就算有姚大人的亲戚又能怎样?来之前上面就已经交代过了,不许留情,明白吗?” “明白。” 姜诗说罢,施展陆地飞腾法,轻功提纵术,顺着山路向前山跑去。 此时刚过午时,路川吃过饭,正和滕方千、二当家史秉寰在聚义厅中闲聊,两人巧舌如簧,无时无刻不在劝说路川入伙。 就在此时,突然厅外有人大笑一声,一道身影从屋顶上轻轻飘下。 路川三人可都是武林中人,山上巡逻喽兵没有任何示警,此人又不走人道,一看便知不是善茬,三人二话不说,拿兵刃冲出大厅。 滕方千倒提单刀,冷眼看着来人,说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不知有何见教啊?” 来人丝毫不理会于他,而是冲路川一抱拳,说道:“在下初入江湖,无名少姓之辈,听闻路少侠师出武当,剑法精绝,特此前来挑战,不知路少侠赏脸否?” 三人这才明白原来是上门挑战的。 按照江湖规矩,上山不拜山的便视为仇敌,不过挑战例外,只要主人允许便可。 路川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一来性情火爆,二来觉得自己和滕方千关系不错,因此二话没说,没等滕方千说话便接下了挑战,抱剑亮出门户,就要动手。 来人微微一笑,“路少侠别急,这里不是地方,虽然在下知道各位都是君子,但毕竟我孤身一人,不得不小心谨慎啊。路少侠,可敢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路川哪能被他吓住,抬脚就要追赶,却被史秉寰一把抓住。 “路兄弟,我看此人绝非善类,不可冲动啊。” 滕方千也说:“是啊,人心隔肚皮,凡事还当谨慎,我看咱们还是一同前往,万里有个一也能有个照看不是?” 路川心中暗骂:“都说贼人胆虚,果然不假,不就是上门挑战瞧把你们吓得,我路川以后扬名立万了,还能少得了被人挑战?”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道:“两位哥哥放心,小弟去去就来,就算不敌,还能没法脱身不成?哈哈……” 滕方千二人还待说话,路川抢道:“二位再说可就是骂我路川的祖宗了,稍候,告辞!” 说罢几个纵跃跟了上去。 只留下滕方千二人暗自摇头。 过了半晌,滕方千叹息道:“这路川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傲。” “大哥就别担心了,你不让他吃点亏他能改的掉这毛病?” 两人携手揽腕重回大厅不说,且说路川,跟着那人一直跑出五里地去,眼看都快下山了。 路川就有些不耐烦了,心想:“这人敢上门挑战我还以为是条汉子,怎么如此胆小?难不成是设下圈套等我?” 想到这里路川脚下加紧,赶上去一把抓住那人衣袖,说道:“朋友,我看这里挺好,咱们就在这儿比了吧。” 那人停步,转身,微微一笑,欠身抱拳道:“路世兄,弟姜诗有礼了。” 路川顿时愣住了,他不解的不是姜诗的称谓,虽然姜诗有弱冠的年纪,比自己大着好几岁,但世兄弟的称呼有别,不论年纪,都称对方为兄,自称为弟。他不解的是,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位世兄啊?自打他记事起,就没见父亲有什么朋友。 不过想归想,路川还是赶紧还了一礼,“有礼有礼,只是小弟不知这世兄弟是从哪儿论的?” 姜诗哈哈一笑,将关系大致说了一遍。 路川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从他舅舅处论的,不过这也没错,他舅舅就和他父亲一样,一样的亲近,一样的尊敬。 唯一不同的是他对舅舅略微有些畏惧,这种情愫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说是畏惧,其实可能就是敬畏吧,舅舅的武艺,舅舅的人品,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话说姚婞何许人也? 有诗为证:一剑压绿林,单掌震乾坤。墨子重出世,天下第一人! 苍山洱海十九峰,云弄剑客姚不豫。 第十章 “姚大人,锦衣卫来人了,尚书大人让我请您过去。” 姚婞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拿出手帕,擦了擦掌中的细汗。 世人都怕锦衣卫,他不怕,他怕的是抬回来的那具尸体,真的是路川。 姜诗毕竟是第一次替他做事,人他是信得过的,要是信不过也就不可能派去办事。 但姜诗毕竟年轻,身边又跟着十几位刑部的人,能不能找到单独行动的机会不好说。 此外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遍布天下,会不会抢在姜诗之前下手也不得而知。 毕竟他只知道姜诗带着一具尸体回来了,还没有见到姜诗。 不多时,姚婞到了待客厅,进门一看,刑部尚书闵珪坐在上座,左手是锦衣卫十四所千户之一的易青松,右手的他不认识,看服饰是位锦衣卫百户,但能和千户平起平坐,就只有东厂的理刑百户了。 成祖朱棣设立东厂的初衷便是制衡锦衣卫,后来宦官越来越得宠,东厂便越来越势大,基本处处都压着锦衣卫一头。 锦衣卫培养提拔的人,东厂看上哪个就要哪个,厂中属官自掌刑千户以下基本都由锦衣卫担任。 姚婞走上前去给闵珪见礼,然后负手而立,理都不理两旁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易青松在锦衣卫多年,往日也见过几面,深知姚婞是何许人也,虽然被姚婞这么墩了一下,但依然欠身拱腕,笑道:“姚大人,多日不见。” 姚婞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理会。 右侧东厂的人却急了,“啪”一声,用力一拍扶手,厉声道:“大胆姚婞,戴罪之身立而不跪,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姚婞微微一皱眉,“易大人,这位是?” “哦,我忘了介绍了,姚大人有所不知,这位便是东厂的舒启友舒大人。” 姚婞一听就明白了,舒启友他知道,和任永良私交甚厚,任永良在刑部飞扬跋扈,就和他有关系。 姚婞故作惊讶道:“原来你就是舒启友?” “正是!” “没听说过。” 舒启友气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哪有这样的人啊,江湖人哪怕是素未谋面,哪怕是籍籍无名,都要道一声久仰,没听说过,多气人啊。 就连闵珪也暗自憋笑,老头知道这位师侄的脾气,要是自己再不开口,他能把舒启友气个半死,到时候东厂真急眼了可就不美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路川。能让姚婞不被他们带走,而是在刑部审问,他已经动用了不少关系,要不是兄弟焦芳出面,恐怕还办不妥。 故此,闵老痰嗽一声,“不豫啊,你可知罪?” 别看姚婞对别人白眼相待,对闵老却是毕恭毕敬,闵老开口,他便不再那般倨傲,躬身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你外甥路川落草为寇,你身为督捕司主事,难道没有失察之罪?” “小川落草为寇?这不可能!” 一老一少就在公堂之上演起来了。 “尸体都带回来了,你还敢狡辩?” “大人说笑了吧,我连尸体的面都没见,怎么敢随便领罪?东厂和锦衣卫的本事谁人不知?就算没罪他们也能想方设法安个罪名,我姚婞上有老下有小,还没那么大胆子。” 舒启友实在是怒不可遏,要是平常,谁敢这么说话他早带到东厂整死了,一来姚婞在武林中威望太高,得罪了他基本就相当于得罪了大半个武林,二来闵珪在此,单一个闵珪可能没多大分量,可甲申十同年谁能惹得起? 甲申十同年说的是英宗天顺八年同登甲申科进士的十位官员,分别是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留京户部尚书王轼、吏部右侍郎焦芳、户部右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工部右侍郎张达。 十位老爷子同气连枝,手中握着半壁江山啊! 尽管如此,他也做不到不闻不问,只见他蹭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地上的尸体旁边一把揭去了上面盖着的白布。 此刻姚婞心跳成了两个,生怕那里躺着的便是路川,可等白布揭开,姚婞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嘿嘿,不是。 死者年纪身材是和路川相似,但自己的外甥他能不认识? 原来姜诗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没空,他父亲有空啊,消息大王姜晓那可不是白叫的,路川的年纪貌相,身材兵刃没出京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因此早做了准备,赶制了一身武当弟子的衣服,顺便准备了把倭刀。姜诗一到山阳县便有人将这些送到了他手里,送走路川之后,他在山上喽啰中找了个和路川年纪身材相似的,宰了把衣服换上,把倭刀塞到手里,再从尸体堆中挑出来,一路带来,齐活,还是全套的。 其实姚婞是故意激舒启友揭开白布的,只要白布盖着他心里就没底,要是东厂功课做得好,多诈一会没准还真能诈出个什么来,可只要一揭开,不管怎样,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姚婞心一放下,这演技就更好了,只见他眉头紧锁,“这……是谁啊?” “你休要装蒜,人证物证俱在,这便是路川。” 姚婞板起脸看着舒启友,“人证物证俱在?拿来我看。” “姜诗便是人证,这把刀便是物证,铁证如山我看你拿什么狡辩!” “胡言乱语,我自己的外甥我能不认识?姜诗和路川非亲非故,他知道什么,而且我外甥路川的兵刃名为紫宵银月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拿把倭刀装什么大瓣蒜。我说舒大人,你要诬陷本官,好歹也多准备准备,至少多下点本钱,找个面貌相似的,再让铁匠照瓢画葫芦,打一把四尺三寸的剑出来,就算我不认,你也好赖一赖不是,现在倒好,弄成这样你下的来台吗?” 舒启友脸涨得像关公,他在来之前可是细细问过姜诗和同行之人的,确定是路川才敢如此盛气凌人,要说姜诗和这些刑部的衙役敢骗他,他不信,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可看姚婞的架势那摆明不是啊。 虽然心里已经有些忐忑,但不到最后他一定不能松口,只见他冲堂下喊道:“姜诗……” 姜诗还没答话,姚婞先接上了,“等等等等,别叫姜诗,本官给你找了个更好的人证。来人,去督捕司请清澄真人过来。” 不多时,一位中年道长被请了进来,道人打了一圈稽首,然后在姚婞身边站定。 “有人可能认识,有人可能还不认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吧,这位便是武当开派祖师武圣人张三丰张真人一脉清字辈的高人清澄真人,先帝御笔亲封的正六品提点,也是路川的师叔,这具尸体是不是路川,就请他说说吧。” 清澄真人上前仔细看了看,最后摇了摇头,“此人并不是虚杊。” 虚杊是路川的道名,虚杊便是路川。 舒启友的心瞬间凉了,本来姚婞请来的人说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清澄真人不一样,一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二来这道人受过皇封,这种人哪怕是他也轻易得罪不起,最关键的是就算他不信,别人信啊,易青松信啊,闵珪信啊。 果然,闵珪长捻须髯,说道:“易大人、舒大人,你们二位怎么看呀?” 易青松离座躬身道:“清澄真人乃是得道高人,他说不是必然不会有错,是下官鲁莽了,还请大人海涵。姚大人,改日下官登门谢罪,告辞。” 说罢便带着锦衣卫离去了。 这样一来就算舒启友心中多么不甘,都没办法再纠缠,愣了半晌之后,最后还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真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至于路川,路川此时正沿着官道向西北走去,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他舅舅姚婞的贴身之物,自从他记事起,舅舅就一直带着,从未离身须臾。 这次让姜诗带给自己,其中的意思他明白。 人,就要像这块盘龙苍角玉佩一样,可以有污点,但终究得是宝物。 下了武当,上了鹘岭,不要紧,从头走过便是。 可鹘岭好下,武当难回啊。 如今已不是自己想不想回的问题了,日日午夜梦回,梦见的都是武当,少年心痛难当的时候曾经打开过那封信,那封师父让自己带去的书信,信中写的清楚,将路川逐出武当。 信不是师父当面写的,而是早就写好交给自己的,那就是说和找万朝清私斗没关系,和负气下山也没关系。 师父早就不想要自己了。 少年起初只是不解、不相信,转而痛苦、难过,最后失望、心灰意冷。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说来真是可笑。 家,他有,只是不能回去,现在回去算什么?要是不能扬名立万,他这辈子都不回去! 只是路川不知,那天晚上的鹘岭几乎一夜灯火不息。 也不知,京城,刑部,是何等的凶险。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飞天剑院的弟子解决一日三餐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院中食堂,另一种则是走几里路去月笳客栈。不过去月笳客栈一来费时二来也费钱,故此倒是大多都在食堂用餐。 食堂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客栈里的好酒好菜,通常也就一碗炖菜,几个馒头,如果好些也就有碗汤罢了。 好在路川对于饮食并不讲究,能吃饱便不成问题。 他正端着饭菜寻觅空位,柯聚贤在不远处站起身来冲他招了招手。 柯聚贤李云生一般都是和沈汉清一起吃饭的,今天也不例外。 要说心里话,路川是不愿意和沈汉清有过多接触的,可眼下正当饭点,空桌是肯定没有的,要说和不相熟的人拼桌倒也不方便,还不如去和他们凑凑,沈汉清,和他不说话便是了。 路川正端着饭菜在桌子与桌子的缝隙间穿行,突然,旁边人影晃动,径直向自己撞了过来,再想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稀里哗啦一阵之后,馒头也掉在了地上,一碗菜油腻腻一滴不剩全倒在了路川怀里。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在武当也不是没撒过饭菜,但等路川看清楚来人,蹭一下火便蹿上了顶梁门。 只见颜嘉定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眼神中充满得色,一看便知是故意的。 路川是什么人,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那里受的了这个。 二话不说伸手便是一拳,直击对方面门,这一拳要是打实了,非打得鼻梁断裂,满脸桃花开不可。 颜嘉定没有躲,似乎并不惧怕这一拳。 但他身旁的谢长城却动了,一把拉开颜嘉定,伸手挡住路川的拳头。 “我看谁敢动我兄弟?” 谢长城目如鹰隼,眼神十分凌厉,恶狠狠直逼路川。 路川不是趁口舌之快的人,却也不是善茬,都到这地步了还费那些拳脚干嘛,上家伙吧。 这把紫霄银月剑他非常喜爱,基本是片刻不离身的,吃饭也不例外。 就在他准备出剑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但是手不大。 回头一看,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沈汉清正注视着他,低声道:“算了吧。” 说完冲李云生递了个眼色,李云生赶紧放下碗筷,拉着路川便往外面走,“走吧,咱先去把衣服换了。” 柯聚贤狠狠瞪了谢长城一眼,便也被沈汉清拉走了。 他性子直,也反应快,谢长城起身的同时他便站在了路川身边,倘若动手,他必定和路川共进退。 路川只是被李云生拉着往出走,头脑一片混乱,心脏剧烈跳动,近乎窒息。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掉这些人,杀掉。 背后谢长城等人的嘲笑不绝于耳。 等到了房中,李云生拍打后背给他顺气,柯聚贤连忙寻找更换的干净衣物,沈汉清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竟然有些担忧。 过了良久,路川这才缓过气来,只是嘴唇发青,手脚冰凉,明显气得不轻。 三人又开导了一阵这才散去,路川一个人坐在房中,心绪格外纷乱。 晚饭也没有吃,灯也没有掌。 约莫戌时之后,突然屋顶之上有脚步声,声音甚轻,当是夜行之人,若不是房中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恐怕路川也不会发现。 路川没有动,而是屏息细听,只觉得那人停在屋顶之上,并没有离去。 又等了片刻,这才朗声问道:“房上是哪一路的朋友,不知有什么事?还请下来一叙。” 房上之人并未出声,路川微微一皱眉,悄悄下了地,用剑尖轻轻挑开门闩,准备一下子跳将出去,出其不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不想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房上之人哈哈一笑,自房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翻墙而过,不见了踪影。 路川顿时火大,此人不管是谁,都明显不怀好意,哪有这样调笑于人的? 想到这里,二话不说,提气便追了上去。 那人行动异常迅速,路川得全力追赶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等跑出三五里路之后,路川觉得气力开始有些不济了,一来他自身内力尚浅,二来一天没有吃饭,本就没多少力气。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竟然像开玩笑似的,停下脚步站在前面等他。 等路川赶近些,他又向前跑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如不是脸上蒙着青纱,路川觉得一定能看到他满脸的奸笑。 但纵然看不到路川也同样火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跑下去了。 一直跑到夜色淡薄,眼见就要东方露白了,那人似乎也玩够了,脚下加紧,几个起跃跳入了一座院子。 墙高丈许,路川看着竟有些眼熟。 路川心想:“要说在外面,满目黄沙,我道路不熟你可能真的就跑了,但进了人家,嘿嘿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想到这里,路川腰眼一提气便跟着从墙上跳了过去,也不想想如此一来是否失礼,墙那边是否有埋伏,是否有危险。 要知道那些豪门世家的院里,大多可都是有些门道的,比如保镖护院狼狗,翻板陷坑套索,稍不注意险一险连命都能丢了。 眼见快落地了,路川也想起来了,想是想起来了,也迟了,空中无处借力,根本没办法卸掉下坠的力道。 不过等双脚落了地,路川也放下心了,看来是虚惊一场。 只是再找那夜行人,却踪迹不见。 就在左顾右盼之际,一眼便看到飞天剑院的掌门白万漠从不远处的林中走出,一身紧身衣靠,面色有些不善。 路川不明所以,但这白万漠毕竟是长辈,碰到面上了,不理也说不过去,于是赶紧上前施礼。 白万漠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似的,“路川,你放着觉不睡去哪儿了?” 路川历来吃顺不吃戗,你要好好说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要给脸色,摆架子,不好意思,少侠不吃这一套。 只见路川挺直了腰板,说道:“启禀掌门,昨夜有人在弟子房上窥探,被弟子发觉,一路追赶不想追赶至此,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掌门为何在此,可有看到那贼人?”别看他言语似乎没什么失当的地方,但语气那是咄咄逼人,全然没把对面之人当成一位长辈。 白万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运了半天气才说出话来,“什么地方?我在林中练功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路川惊道:“难不成这是飞天剑院?” 白万漠差点被他给气乐了,“路川,你这借口恐怕有些蹩脚吧,出去玩就是出去玩,堂堂男子汉连这点事都不敢承认吗?竟然还说有什么贼人?” 白掌门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路川,似乎是希望从路川脸上看到被拆穿谎言的惶恐和羞愧。 只见路川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对此,白掌门还是比较满意,虽然这姓路的小子有些目中无人,但总算还知道廉耻。 故此,他便拿出了那令人不悦的前辈的气势,训斥道:“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不走正门,翻墙而入,我便打断你的腿!” 说完这句话,白万漠觉得胸中无比畅快,与路川的无形对抗,终究是他赢了。从第一次见到路川,他就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黄口小儿在气势上有些压人。倒也不是说有什么明显的表现,气场,应该就是气场过于强大了些,以致于让他这个前辈都有些惧怕。 这便是成年人卑微又好笑的自尊,不能让后辈弟子心悦诚服,便要在言语和气势上压倒对方。 殊不知人之怒有三,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 路川便是血勇之人,脸红只是因为气极,不出言反驳只是因为气结,并不是他想当然的恼羞成怒,他只看到路川几欲喷火的双眼,却不知这并不是因为羞愧,而是被人冤枉,被人怀疑的愤怒。 路川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如果不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受了白万漠的恩惠,他都想把这个丑恶嘴脸的家伙碎尸万段。 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他不能这么做,他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 少年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忍让。 路川自己知道这种滋味的难受,白万漠却不知,他对于路川的这种冷抗拒依然有些不满。 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他背在身后的手掌运满了内力,他有自信有能力在路川反应过来之前一掌将之击毙。 不想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四指紧扣脉门。 白万漠大惊失色,他自问也是一派宗师,竟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近了身。 他赶紧运用内力,试图震开对方,却不想那只大手如同铁箍一般,任凭自己运力,都纹丝不动。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那只大手松开了。 白万漠一步跳将出去,回头一看,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那人身穿青色道袍,是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不过那堆满褶子的脸上此刻竟隐隐有些杀气。 堂堂飞天剑院的掌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猿公见了老道竟然像猫见了老鼠似的,没有半点方才训斥路川的气势。 若是被飞天剑院的弟子看见,恐怕都要惊掉了下巴,只见偌大年纪的白万漠双膝点地竟然跪了下去。 “原来是您老人家,可吓死弟子了。” “起来吧。”老道淡淡说道。 “弟子还以为您老离去了呢,老人家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我本就还未离去。”老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要是已经离去,你就要对路川痛下杀手吗?” 白万漠闻言就是一哆嗦,连连口称不敢。 “你,没资格对他动手。” “弟子不明白……” “你也没资格明白。” 别看这老道在路川面前和善,但对白万漠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留情面。 纵然如此,白万漠也半个字都不敢顶撞,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他这才抬起头来,只是老道已经踪迹不见。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路川四人回到飞天剑院时已是傍晚时分,于是便各自休息,路川则以身体不适为名,支开众人,悄悄离开飞天剑院,准备杀个回马枪。 等到了月笳客栈,已经是掌灯以后了,路川蹑足潜踪,跳入后院。 房中灯光明亮,路川走到近前,舌尖点破窗棂纸,向屋内观瞧,只见屋里有两人对坐饮酒,脸朝外的一人正是月笳客栈的掌柜谭鹤鸣,另一人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脸,但看其背影,正是日间看到的那人。 路川侧耳听了多时,只听得云山雾罩,他们口中所说的山上山下什么的他一句都不懂。 正当他准备破门而入问个究竟的时候,不想一转身竟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一人,此人从何而来,什么时候来的他一概不知。 路川被吓得一蹦多高,紧紧握着剑柄,手心满是冷汗。 那人却像开玩笑似的,嘴角带笑看着路川。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 那人一愣,随即笑道:“路少侠,这句话恐怕得我问你吧。”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可就惊动了房间里的人,谭鹤鸣二人指灭灯光,先将一把椅子扔了出来,随即窜到院中,手握刀剑,全神戒备。 旁人可能不知,但江湖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有夜行人来访之时,不能辨别敌我,屋中明亮,敌暗我明便是被动,故此要指灭灯光。先将一件物什扔出则是探路,防备门外之人偷袭。 不过等二人借月色看清来人,纷纷哈哈大笑,都是虚惊一场。 “大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大哥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高人呢。” 谭鹤鸣二人说着走到那人面前行礼。 一看他们三人认识,路川便觉得头大,别看他面对谭鹤鸣二人时毫不畏惧,可方才站在自己身后多时的这人,自己远非敌手。 既然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那取自己性命必然也如同探囊取物。 路川虽然鲁莽,但却不傻。 看着路川如临大敌,随时都要性命相搏的样子,那位神秘人微微一笑,过去捡起地上的椅子,向房中走去,快要进门时扭头说道:“路少侠,既然来了可敢到屋中一叙?” 谭鹤鸣两人也跟着神秘人进了屋,只留路川一人在门外。 此刻路川若是要走是谁也来不及阻挡的,可要是进了屋,那便是进了虎穴,插翅都难飞。 路川也知道神秘人是拿言语相激,但对方是说了“可敢”的,他路川是何许人也,头掉了碗大的疤,能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这里,不再有任何迟疑,迈步便走了进去,拉了把椅子大模大样的坐下,啪一下将剑拍在桌子上,一幅天老大我老二,谁都不鸟的架势。 神秘人暗自憋笑,说道:“路少侠果然好胆识,令人佩服,佩服。” 路川冷哼一声,“客套的话就免了吧,要杀要剐说便是了。” “路少侠不要赌气嘛,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做个朋友不好吗?” 神秘人所言非虚,其实路川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日在玉门关外的官道上,从后面来了一队骑马之人,起初他以为是沈楚楚假扮的沈汉清要找自己麻烦,于是便挡在道中,不想来的却并不是沈楚楚,而这神秘人便是那队人的头领,路川清楚记得,当时神秘人身边还有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也很引人注目。不过谭鹤鸣和另外这位男子都不在,不然他也能认得出来。 不过见过是见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在飞天剑院与谢长城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也不是朋友。 故此,路川说起话来还是没什么好声气,“阁下的这两位兄弟多次戏弄于我,可也是要跟在下做朋友的意思?” 神秘人闻言正色道:“四弟五弟,可有此事?” 那位被称作五弟的男子嘿嘿一笑说道:“我只是和兄弟开个玩笑,哪里有什么戏弄的意思,既然兄弟怪罪,那哥哥这厢赔个不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路川哪好再置气?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也就得了,更何况对方确实也没把自己怎么样,跑了几个晚上,就权当锻炼身体了吧。 路川还了一礼,这篇就算揭过了。 这篇是揭过了,可还有一篇没揭过呢,路川盯着谭鹤鸣说道:“这位朋友是跟我开玩笑,谭兄,你在我房中找东西难道也是开玩笑?” 谭鹤鸣当时便是一愣,“我不知路兄是怎么就认定是我的,但我着实就去了昨晚一次,而且也没进过路兄房中啊。” 见谭鹤鸣如此反应,路川心里也有些犯疑了,难道真的认错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我五弟。” “这点我可以作证,四哥从来没有跟我一起去过飞天剑院。” 说到这里就又变成无头案了,关键是双方都没有证据,不能证明谭鹤鸣去过路川房中,却也不能证明他没去过。 最终神秘人开口道:“就算是我相信你们,恐怕路少侠也不能相信,这样吧,这件事终究是因你二人而起,今日就由我作保,你二人定要找出真凶,自证清白。路少侠,你看如何?” 路川哈哈一笑,“看得出三位都是坦荡荡的君子,再要怀疑可就是我路川不够人了,一场误会,误会,哈哈。” 所谓一笑泯恩仇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也只有以诚待人的君子才能如此。 “既然这件事了了,那咱们就来谈另一件事吧。” “哦?不知诸位还有何事?” 神秘人瞥了五弟一眼,问道:“五弟你又贪玩了?” “五弟”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来了嘛,再说了,这还用说吗?小兄弟还能拒绝不成?” 神秘人欲言又止,甚是无奈,可见对于这个贪玩的五弟他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路川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不知到底是何事呀?” 神秘人解释道:“我们兄弟与少侠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故此想与少侠八拜为交,结成生死兄弟,不知少侠可愿意?” 路川这才明白,不过他略微沉吟之后摇了摇头,让在座三人有些诧异。 “怎么?少侠不愿意?” “三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是在下自居名门弟子,看不起绿林之人,只是家里有人在朝中为官,若是投身绿林,恐怕会引来无数的麻烦。不能在他们膝下尽孝已然是罪过,再要是……还望诸位见谅。” 三人相视一笑,谭鹤鸣说道:“大哥,看来路少侠是将咱们兄弟当成贼人了。” “额……难道不是……” 神秘人笑道:“成化二年,时任巡抚延绥右佥都御史的史卢祥史大人上言:‘边民习见北来之鞑靼,大都骁勇善战,若选作士兵,练习调用,必能奋力个护其家。’自此便有了土兵之制,制度初成时在延安、庆阳等地试行,颇有成效。后来虽日渐废弛,但编制还是留了下来。西北鞑靼诸部落不时扰边,而我朝兵政废弛,战力虚弱,常言道好狗护三林,好汉护三村,在下虽是草莽,却也不忍看乡邻受苦,便效仿前人,召集绿林朋友、有志之士,在冷龙岭上建起了山寨,名为山寨,实际上就是土兵。 回想太祖当年驱逐鞑虏,成祖继位扫清边陲,诸番朝贡,万国臣服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尔曹蛮夷哪敢露齿?可叹昏君朱祁镇、恶贼王振,将我铁壁边陲拱手让人,令我百万儿郎枉送性命,以致贼人猖獗。 成化十九年,鞑靼小王子率兵三万,连营五十里寇大同、宣府,杀掠人畜数万。 弘治元年,小王子率部落过大同近边营三十里,沿边劫掠。 就在去年,吐鲁番王阿黑麻秘袭哈密,擒忠顺王陕巴,斩都督佥事阿木郎,直指瓜州。 区区鞑靼,人口不及我国之一大郡,然连年扰边,往往得利而去,何故?是我华夏男儿不如异族?我不信!……” 言者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闻者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一时间四位男儿虎目含泪,咬碎钢牙,拔剑四顾,顿足捶胸。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阿拉戈八日骑在马背上,多少有些郁闷。 前几天妻子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垃圾,废物,软蛋,混账等等没一句好话。 若非她是达延汗的族人,他都想宰了这个从来不给自己面子的泼妇。 可眼下他杀又不敢杀,气倒是越想越气,自己怎么说也是草原上的雄狮,是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 他要证明自己。 一路南下杀了些人,抢了些粮食,但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让那个婆娘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他听说红寺湖是个大镇店,应该会有很多粮食禽畜。 一想到成群的禽畜,马上驮满粮食,自己骑马走在最前头,颐指气使,春风得意,那婆娘唯唯诺诺,笑脸相迎的样子他就开心,就想笑。 “大汗,前面就是双窝铺村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一道声音打破了阿拉戈八日的美梦。 “不用了,如果从红寺湖回来还能拿下东西的话再去这些小村子扫荡。” 那人诺诺称是,退到一边。 阿拉戈八日瞥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这人名叫马拉沁夫,当然他一个汉人是本不该有这高贵的蒙族名字的,这是自己给他慷慨的赠礼和崇高的殊荣。只因为自己杀掉他们全村人之后,他还愿意跪在自己脚下,亲吻自己的靴子,用不太熟练的蒙语表达臣服。 虽然他出生的时候,蒙族已经没有当年那般辉煌了,但从老人口中得知,在成吉思汗以及忽必烈那个年代,南方的汉民都是像马拉沁夫这样的,哪里像现在这些刁民,竟然敢反抗! 要是自己出生在祖先那个年代,或者说蒙族中再出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挥师南下,收复失地,他一定要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这些汉人,把他们关在圈里,每天赶出去溜溜,要是听话,吃剩的东西赏他们一些,要是不听话就直接宰了。 阿拉戈八日越想越美,甚至挥了挥手里的弯刀。 他身后的都是他部落的人,纵然觉得好笑,也都见怪不怪了。 “大汗,前面有个人。” 阿拉戈八日顺着马拉沁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汉人,拉着一头牛,牛背上还驮着几个大包,慌慌张张从他们队伍前走过。 “去,把他的东西抢过来。” 马拉沁夫点头称是,带着两个人打马冲了过去。 那汉人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鞑靼,吓得浑身栗抖,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可等看见鞑靼下马来牵自己的牛却急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抱着牛脖子就是不撒手。 此时阿拉戈八日也带着人赶了上来,见这人不知好歹,拔刀便向脖颈要害之处砍去,这一刀要是砍上,定能将之携肩带背劈为两半。 “别抢我的牛,别抢我的牛,我知道哪里有很多牛,我可以带你们去啊。” 刀到半空,停住了,阿拉格八日听懂了,那汉人这句话是用蒙语说的。 “很多牛?有多少?在哪里?” “大约有一百头,就在不远的狼洞沟。” 阿拉戈八日愣住了,一百头,那可不是小数目,要是有这一百头牛,不光是那婆娘得对我刮目相看,就连附近的部落也得对我另眼相瞧啊。不过高兴归高兴,还不至于被冲昏了头,他也听说这些汉猪诡计多端,便多了个心思。 “一百多头牛在狼洞沟?你们汉人也牧牛吗?竟敢骗我,来人!把他给我剁了!” “大王息怒,我没有骗人,我是双窝铺村的人,昨天有位客商路过,说看见一伙蛮子,不,是看见一伙大王,也不对,是看见大王带着一伙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就连夜收拾,准备到狼洞沟躲躲,等大王走了,我们再回来。我刚从外地回来,听到消息,放不下家里这一头牛,两袋子杂面才回来的。知道的我都说了,大王饶命,大王饶了我和牛的命……” 阿拉戈八日突然感觉这个人有些可爱,不只是给自己带来了一百头牛的消息,最关键的是他听话,明白应该臣服于力量,而自己就是力量。 所以他还真想饶了这个人,而且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赏他一个马拉沁夫这样的名字。 阿拉戈八日笑道:“你带路,只要找到那一百头牛,本汗不只不杀你,还重重有赏!” 那人转忧为喜,连连作揖,“谢大王,谢大汗,诸位随我来。” 阿拉戈八日吩咐人牵过那头牛,顺便让人牵来一匹马让那人骑上,与自己并肩而行。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便进了狼洞沟。 只见两侧山壁上满是山洞,道路崎岖,却不见人。 阿拉戈八日走着走着就不肯走了,转头问道:“你不是说有一百头牛吗?本汗怎么一头都没看见?” “大王,那些人惧怕大王,都躲得深着呢,再往里走二里路就能看见了。” “真的?” “那还有假?小的命都捏在大王手里,怎么可能骗大王呢?” 阿拉戈八日想想也是,便让大家纷纷下马,留下部分人看管马匹以及抢来的牛羊粮草,自己带着大队人向狼洞沟深处走去。 马拉沁夫拉住阿拉戈八日的衣角低声说道:“大汗,我看此地不善,汉人可都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啊。” 阿拉戈八日面露不悦,说道:“你是不是见他也会说蒙语,怕他抢你的饭碗啊?你们汉人就是心胸太窄,他带的路又跑不了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怕就别进去了,待在这里看马吧。” 马拉沁夫还待再说,阿拉戈八日已经扬长而去。 一队人走出不到二里路,果然看见前面有大队耕牛,就算没有一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阿拉戈八日大喜,拍了拍那人肩膀,赞道:“你真是大大的好人啊,本汗要赏你……” “好你大爷,赏?老子先赏你一刀!” 阿拉戈八日话音未落,只见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带,另一只手从他腰间抽出弯刀,噗一刀,脑袋掉了下来。 那人反手接过血糊糊的大脑袋,平地一跃而起,三两个起落,上了山了。 几百蛮兵顿时大乱,挥舞着弯刀,跟在后面往山上追去。 要说这些蛮子也是笨,也不想想人家要害你们能一个人来吗? 没追出几步,只见两壁山洞中钻出不少汉人来,穿盔戴甲,刀枪如林。 有的蛮兵兀自呈勇,只听山上一声梆子响,飞箭如蝗,顿时将最前面的数十人射成了刺猬。 其余人等见此情景哪还敢动手,撒丫子便往沟外跑,这一冲撞踩踏,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 来时汹汹如下山猛虎,去时急急似丧家之犬,他们紧跑,冷龙岭的兵勇在后面紧追。 等这些人跑到沟外一看,傻眼了,所有马匹旁边都站着汉人,自己的那些兄弟和马拉沁夫双臂倒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在这些蛮子准备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山上一声锣响,鸣金收兵,所有汉人立即停止动作,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就在所有蛮兵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一位少年,倒提长剑,带着不多几人自山上冲下。 眨眼功夫便到眼前,挥刀就砍,拔剑便杀,如同虎入狼群。 少年接连砍倒十余人,甩了甩剑上的血迹,仗剑而立,朗声叫道:“弃刀投降,可饶一命,负隅顽抗,片甲不留!” 众蛮子相互看了一眼,只觉这少年气势如虹,不过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此情景,踩着马拉沁夫的一人脚下较力,踩得马拉沁夫嗷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翻译!” “弃刀投降,可饶一命,负隅顽抗,片甲不留!……” 这下众蛮子都听懂了,想想把头混丢了的大汗阿拉戈八日,看看下脚魂归那世的兄弟们,打?还打个什么劲。能不挨刀子就不挨了呗,犯得着吗? 仓啷一声,第一把刀扔在了地上。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这有人开头,其他人就简单很多,扔吧。 少年一摆手,冷龙岭的兄弟一拥而上,抹肩头拢二臂将众蛮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山沟之中,喊声震天。 这场仗算是结束了。 一位玉面公子自山上走下,衣袂飘飘,如履平地。 路川连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幸不辱命,弟前来交令。” 这公子便是大寨主杨穆,他身边跟着的则是之前诓骗阿拉戈八日的丁二侠。 杨穆赶紧双手相扶,拿衣袖擦了擦路川脸上的鲜血,微笑道:“六寨主辛苦了。” “此役歼敌二百八十一人,俘虏二百三十七人,得战马六百余匹,牛羊五十,粮草若干。请大哥发落。” “这些都是你打下来的,大哥把权力交给你。”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小弟先试着分配,要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大哥指正。” 见杨穆点头,路川点手唤来一位头目,吩咐道:“战马和清理战场所得之物全部带回山上,牛羊粮草还给当地百姓。死尸就地焚烧,无需掩埋,俘虏……留着也是祸害,都杀了吧。” 头目先是一愣,随后看了看大寨主和二寨主的脸色,见二人并未发话,自己也不敢多言,连忙下去安排。 等他走了之后,杨穆看了看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俘虏和死尸,面露不忍之色。 “六弟,二百多条性命……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大哥无需多言,若要小弟安排,这便是小弟的安排。别看这些人现在像个人,残杀百姓的时候那就是禽兽,就是恶魔。他们就是祸源,留不得!” 杨穆还待说话。 丁二侠微微摇了摇头,“大哥,军中无戏言,既然你让六弟发落,就随他去吧。” 狼洞沟中血流成河,自此路川便有了魔头之名。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谭鹤鸣虽然说话没大没小,好诙谐,爱开玩笑。但没开玩笑的时候说过的话却是板上钉钉,说到就要做到。 这点路川非常清楚,故此掌灯以后他便一直在房中等候。 既然谭鹤鸣说今晚李默君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但最折磨人的就是等待,很多死囚得知被判死刑的时候丝毫不惧,上刑场的前天晚上却大都崩溃了,原因便在于此。 一想到今晚就要摊牌,却不知李默君是什么意思,他就心慌气短,掌心出汗,手脚冰凉,简直比杀人还要紧张。 白天谭鹤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很多,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意思他明白。 那夏晓彤被姚娴追出关外以后立下重誓,才换回一条命,也着实是被吓破胆了,生怕姚娴再来追究,是一门心思想要出家。自嘉峪关向西,道观尼庵倒是不少,但那些人一看她眼含秋波,面带桃花的面相,便知道不是正儿八经能出家的主,一路走来,还真就没有落脚之地。这天便走到了莫高窟下,来到了这月牙泉边。当时的月牙庵还是正经八百的尼姑庵,庵中只有一位老师太,青灯黄卷,焚香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大悲咒。夏晓彤坐在泉边发愁,正巧那老师太就出来了,一眼便看到了夏晓彤。老师太菩萨心肠,见夏晓彤孑身一人坐在泉边,连一头秀发都糟蹋了,便动了怜悯之心,上前一问,夏晓彤口称自己被人所负,看破红尘想出家为尼,却无处容身,今日到此,便是要投泉自尽。三分真七分假,说得是梨花带雨,泪水涟涟。老师太还真就信了,也是一把鼻涕两行眼泪,抱着夏晓彤难过了半天。最后老师太说,既然遇见我了,看来也是菩萨慈悲,你命不当绝啊,别人不收留你,我收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这月牙庵的尼姑了,等我魂归西天净土之日,你便是这庵中住持。夏晓彤也真被老师太的真诚给打动了,从此便在这月牙庵中出家,吃斋念佛与尼姑诸般不二,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头发,老师太说既然你第一次削发就没削干净,那就随它去吧。没想到后来这麻烦就出在了头发上。 老师太年事已高,没两年就死了,夏晓彤传承了师太的衣钵,接管月牙庵,一日三朝拜,佛前一炷香,与老师太在时一般不二。这一日,夏晓彤出门汲水,水也打完了,拎着准备回去了,不巧,正看到有一男子昏倒在泉水旁边的草丛里。本来时值春夏交际,草木正盛,就算是专门找也不一定能找到,要不说缘分,就被她给看见了。若是以前,拿她夏晓彤的为人能去救一个半死不活的路人?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也不知是老师太的耳濡目染,还是说佛经真的有效果,她的心肠变了,还真有了些慈悲的意思。夏师太念了句阿弥陀佛,扔下水桶,将这男子背了回去。亲自煎汤熬药,侍奉了大半个月,这人好了,不止能下床了,皮肤都比以前白了,跪在夏晓彤面前一个劲磕头。夏晓彤心里甜甜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感激。 要说这年轻人病好了,走了也就是了。他偏偏不,一推二,二推三,一推再推,又住了半个多月还不肯走,见他赖着不走夏晓彤可急了,她虽是出家之人,却也是女子,这一男一女虽未同室,但同住一庵,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于自己出家人的清名更是大大的有害。于是这日她便找到男子,比较委婉的说了说自己的顾虑,她本想这年轻人看着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礼义廉耻,自己既然都说了,他就应该知趣的离开,没想到她刚说完,这男子长叹一声,说自己学了近十年的孔孟之道,没想到快死的时候却是被佛家搭救的,所以他决定遁入空门,要拜夏晓彤为师。 起初夏晓彤死活不答应,但经不住他寻死觅活的苦苦哀求,终于还是答应了。夏晓彤心想,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都快三十了,换句话说,自己当他母亲都不为过,他要留下就留下吧。自此夏晓彤便以母亲自居,男女之别也就逐渐淡化了。时间一长,夏晓彤发现不对,她早年是倒采花的女淫贼,可谓阅人无数,哪能看不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心思,只是自己之前一直以出家人自居,很少想起这方面的事,才没能及时发现罢了。等她发现了,却也有些迟了,一来这孩子长得俊俏,二来嘴也甜,从第一次睁眼看到自己开始,就不叫师太不叫师父,而是叫她神仙姐姐,不仅如此,还经常花言巧语弄得她面红耳赤。现在让她将这少年赶走,她还真舍不得,别的不说,光一个人独处的那种寂寞就很熬人,真不知道老师太死后的这半年自己是怎么过的。鉴于此,她便没有了将少年赶走的打算,只是自己多注意了一些,除了吃饭,很少与少年见面。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这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夏晓彤刚脱衣服睡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是月牙庵的门,而是她卧室的门,这庵中只有她与少年两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对此,夏晓彤十分不悦,心想:我还以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却救了个小淫贼,既然你费尽周章的留下,我且看你待如何,若真的色胆包天,嘿嘿,讲不起说不清,为师就要清理门户了! 想到这里,夏晓彤对着门口说道:“进来吧,门没关。” 门被打开,进来的果然是少年,此时夏晓彤的杀意已经有了七分。 只见她冷笑道:“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房中睡觉,跑到为师房里做什么?不知道为师已经睡下了吗?” 少年站在门口,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怯懦地说道:“神仙姐姐,我怕打雷……” 少年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一声炸雷,少年吓得浑身抖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夏晓彤心中就是一动,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想和判断,此刻眼前明明是个楚楚可怜的孩子啊,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这样一想,夏晓彤的脸色逐渐转和,柔声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不怕呢?” 少年颤声道:“从小到大,每逢雷雨天我都是和我母亲一起睡的。” 夏晓彤眼眉顿时又立了起来,方才母性的柔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机。心想:小狼崽子,这就露出尾巴了?既然你不孝,就休怪为师不慈了! 她心里发狠,脸上却不太显,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今晚为师和你一起睡。” “真的吗?”少年的眼神顿时亮了。 夏晓彤暗自好笑,心想:小狼崽子,你先别高兴,若是安安稳稳睡觉也就罢了,胆敢碰老娘一下,我一掌就把你拍死。 少年上了床,果然安安稳稳就睡下了,夏晓彤等了半夜,没有一丝动静,只有每逢打雷的时候少年都会惊醒,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却不敢碰自己一下。 这样一来夏晓彤倒有些埋怨自己,心说话:“夏晓彤啊夏晓彤,你一个女淫贼,才当了两三年尼姑装什么活菩萨?你是人间花红草绿都看够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什么都没见过呢,就算有点奇怪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怎么就胡乱猜疑呢?你怎么就起了杀心了呢……” 夏晓彤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想着想着,她伸出手臂,将少年搂入自己怀中,少年并未抗拒,但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起来,雨过天晴。 夏晓彤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生怕惊醒少年,可就在她披上袈裟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神仙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 夏晓彤就是一愣,说实话,她都几乎快忘记自己还有一头秀发了。三年前挥剑斩断的头发,这三年已经长好了一些,虽然还是没有以前那么长,但至少没有当初那么难看了。 要说夏晓彤还是年轻,被这样夸了一句,便兴起了梳理头发的念头。 往常她起床之后都是不收拾的,纵然刚洗过,也是胡乱一挽,这还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认真梳理头发。 少年看得出神,喃喃道:“神仙姐姐,我可以帮你梳头吗?” 此时夏晓彤心情甚好,便将梳子递了过去。 少年梳得很慢,很仔细。 “要是以后我有了妻子,我每日都要帮她梳头。” 夏晓彤笑道:“既然你有这心思,当初又为何要出家呢?” 少年没有回答,当她已经不准备再等他回答的时候,少年突然说道:“如果我求的是菩萨,不入空门又如何能得之?” 夏晓彤愣住了。 少年继续说道:“神仙姐姐,你这么好看,又为何要出家呢?” 夏晓彤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清修了三年,但面容依旧,未施脂粉,也自顾尤怜。 她幽幽问道:“你真觉得我好看吗?” 少年未加思索,重重点了点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夏晓彤只觉得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了,一时间天旋地转,一片空白。 就在她迷失了自我的时候,少年却没闲着,口中也没闲着,两只手也没闲着。 等夏晓彤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已不在镜前了,而三年的清修,终究毁于一旦。 她就像失忆之人骤然想起今生前世,如同千里之堤一朝崩毁,一发不可收拾。 自此两人名为师徒,实为夫妻,朝夕陪伴,片刻不能分离。 然月盈则亏,喜极成悲,不到一年时间,少年呜呼一命归西。夏晓彤险些随他去了,不知为何,终究她还是活了下来,自此开始收养孤女,抚养她们长大,聘请乐师名妓传授她们业艺。 李默君便是其中一人。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柯聚贤和李云生今日当值,两人正在门口闲谈,聊的大多都是路川和沈楚楚的事。 他俩跟沈楚楚从小就认识,沈楚楚有些男儿性子,打小就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做男孩子的事。到了飞天剑院依旧女扮男装,方便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她自己也喜欢。 这样的女孩子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的,像他俩就不喜欢,所以他们三人是真的就像兄弟一般。但眼看沈楚楚渐渐长开,看起来越发漂亮了,诸如谢长城等人便像苍蝇一样缠上来了,对此他俩也没少操心。 路川,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太长,但能看得出,这是个可交之人。别看脾气暴躁,性子高傲,但为人正直,侠肝义胆,最关键的是楚楚喜欢。 若是能让他俩在一起,实在是一件美事。 大清早就看见她俩出去了,二人正猜呢,猜他俩去哪儿了,猜他俩干嘛呢,可有进一步的发展。 突然远处尘土飞扬,还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 柯聚贤疑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起沙尘暴了?” 李云生白了他一眼,说道:“哪儿来什么沙尘暴,那分明是马队扬起来的尘土,不信你趴在地上听,看是不是有马蹄声?” 柯聚贤也实在,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就听,听了片刻笑道:“还真有哎。” 李云生又白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 柯聚贤也不以为意,他早都习惯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问道:“你说这么多人马是从哪儿来的?山贼下山打粮来了?” “山贼?山贼下山敢往咱们剑院来?这明显是朝咱们剑院来的……山贼,不好,是山贼!” “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你忘了,前几天路川打了朱家大山的三寨主一顿,一定是他们报仇来了,我在这儿守着,你快去禀报掌门!” “他们是冲路川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 “你去禀报,我在这儿守着。” “也行,不过你万万不可莽撞。” 李云生说完便向剑院跑去,现在已经不是和柯聚贤争你我的时候了。 柯聚贤捏了捏拳头,喃喃道:“找路川来的……” 不多时,马到近前,几百人一字排开,将飞天剑院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寨主提马横刀,朗声叫道:“快把路川交出来!” “快把路川交出来!”三寨主话音刚落,数百人便一齐喊开了,声音之大,数里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喊完了,柯聚贤放声喊道:“路川是我们飞天剑院的人,他的事,就是剑院的事,剑院是不会把他交出来的!” 三寨主还未来得及答话,只听身后喽啰嚷了起来,“快看,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柯聚贤与他们相距不远,也听得清楚,回头一看,只见一人从剑院中跑了出来,不过不是李云生,而是谢长城。 谢长城跑到近前,冲朱家大山的贼寇一躬身,说道:“飞天剑院谢长城,见过朝天岭二位寨主。” 三寨主马连万点了点头,“谢长城,你去把路川给我拖出来!” “三寨主先别急,在下奉掌门之命,有话给二位寨主。” 三寨主身后的二寨主马明万打马上前,“不知白掌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我们掌门说,路川只是在此暂住,并非飞天剑院的弟子,不论何事,都与剑院无关。剑院任何弟子不准参与此事,如有违者,以叛徒视之。” “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路川交出来吧。” “路川确实不在院中,他大清早就出去了。” “跑了?不可能吧,那日他那般豪气,可不像是会逃走的人。一定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兄弟们,给我搜!” 几百人呼啦抄起兵刃就要冲进去,二寨主却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和白掌门也算是老邻居了,不给谁面子,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就此罢休。谢……长城是吧,你回去告诉白掌门,我们便在此等候,什么时候等到路川,我们什么时候再走,若是给剑院带来什么不便,还请他不要怪罪。” 谢长城连连称是,转身刚要回去,却被柯聚贤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长城,你莫要假传圣旨,我不信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这么说的?” “不信?不信你自己问去啊,看掌门师叔能给你说出朵花来不。柯聚贤,咱们也师兄弟多年了,听我一句劝,别给姓路的拍须溜马了,没什么好下场。” “滚!” “你当真不进去?” “路川不进去,我就不进去。” “好,你可就别后悔。”谢长城一溜烟跑了回去,“关门!” 飞天剑院的大门缓缓闭上,柯聚贤最后再看了一眼,眼中再无一丝留恋。 却说路川和沈楚楚,两人正在往回走的路上,路川远远便看到剑院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不用想便知道是朱家大山的人来寻仇了,心中暗道不好,脚步加紧往剑院赶去。 沈楚楚有些不解,“怎么了?” “朱家大山的人来寻仇了,今天是柯聚贤和李云生当值,可千万别出事啊。” “不,你不能去。”沈楚楚一把抓住路川的衣袖,说什么都不松手。 路川顿时眼眉立了起来,怒道:“我要是不去,万一出点什么事,让我有何脸面立足于这天地之间!” 说罢一甩袖子,朝着东边飞奔而去。 沈楚楚急得都快哭了,突然间她想到一个人,眼下恐怕只有他能救路川一命了。 谭鹤鸣正在客栈里看书,他外号诗酒琴棋消玉剑,是有原因的,对他来说,诗酒琴棋四样才是真正的业艺,剑法只不过是防身之用而已。 突然从外面闯进一人,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不是沈楚楚还是谁? 沈楚楚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路川?路川今天没来客栈。” 沈楚楚使劲摇头。 不是找路川他可就猜不出来了,不过看这疯丫头的架势,恐怕也不是小事。 “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路……路川……” “路川?路川怎么了?” “剑院……快去……” “路川出事了?” 沈楚楚使劲点了点头。 谭鹤鸣心中就是一动,蹭一下从柜台后面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 等沈楚楚扭头观看,连影子都没了。 谭鹤鸣心急如焚,他知道路川打了马连万,也知道朱家大山要报复,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啊,他得到的消息不对啊。 不管怎么说,路川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他怎么向大哥交代,怎么向师父交代? 谭四侠越想越急,恨不得一下飞到飞天剑院,五里路,片刻就到。 不过等到了剑院外,他也冷静了下来,绕到旁边一看,路川还好好的站着,看样子还没动起手来,只要没事,一切都好说。他也来不及和路川打招呼,翻墙而入,直接进了剑院。 此时,白万漠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心里也十分着急。 之前和路川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几十年的磨砺,他都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 那一刻,他的热血差一点就被再次点燃了,但终究还是又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 身为一门之主,他决不能因为一个记名弟子,将飞天剑院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突然,门被推开了,白万漠有些不悦,此时他不想听到任何消息。因为路川面对朱家大山的几百贼寇断没有生还的可能,而路川死的消息却也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但没等他开口,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师兄,你摸摸你还有脑袋吗?” 白万漠转头一看,正是谭鹤鸣。 这种时候谭鹤鸣来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别看他俩是一师之徒,但接触甚少。他是师父早年所收的弟子,谭鹤鸣则是师父在外面收的的关门弟子。光拿年纪来说,他给这位小师弟当爷爷都不为过。 尽管如此,见了面还得以师兄弟相称,还得装得格外亲热。 “哦,原来是师弟,快请坐快请坐。” “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你在这里干嘛?” 白万漠纳了闷了,这小师弟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汪汪汪的要咬人还是怎地?但尽管心有不满,他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说好话。 这个小师弟可是师父的掌上明珠,他老人家连自己的宝剑都给了他。 而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是他从心底往外惧怕的,那就是师父。 “师弟,不知师兄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还请你明示。” “堂堂飞天剑院的掌门,紫髯金瞳白猿公白大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我姓谭的哪儿敢生您的气啊?” 白万漠顿时变色,“师弟,这等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我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恭敬日月可鉴,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谭鹤鸣冷笑一声,“师父他老人家临行之时说得清楚,让我一定照顾好路川,我就不信他老人家把路川放在你身边,却没对你说过这话?” “原来你是说这事。师父他老人家是说过这话,但路川这小子就是个惹祸精,放着地上的祸不惹,去惹天上的祸,我身为飞天剑院的掌门,可不能拿咱们飞天剑院的百年基业去替他擦屁股。” “放屁,他朱家大山算什么东西,还天上的祸。你胆小怕事,要做缩头乌龟就别带上咱们剑院,咱们剑院门生弟子遍布天下,足有上万人之多,光现在在院里的就有几百,他马家兄弟会个什么功夫?区区几百山贼,懂个什么武艺,能跟咱们比?你真不配说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徒弟,剑院几辈人的脸都让你一个人丢光了。我告诉你,这次的事,别说路川有什么闪失,就算他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我也要找师父去告你的状,让他老人家来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白万漠骤然想起那日自己对路川起了杀心之后师父他老人家凌厉的杀意,顿时打了个激灵。 “路川他还活着吗?” “我进来时还活着,现在就不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快点,要是真的死了,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会一掌拍死你的。” 谭鹤鸣话还没说完,白万漠跐溜一下就没影了。 谭鹤鸣朝门口啐了一口暗骂道:“人老奸马老滑,老东西,你以为关上门就没事了?想得美!”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路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要说死了,倒还有一口气在,可要说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任谁呼唤都醒不过来。 清涟真人,路修远,姚娴,还有一位精通医药的武当长老在屋内急得团团转。 吕朝一,孙九书等一干与路川相熟的弟子都在门外等候消息。 “清漪真人,小川的毒都拔了,怎么还不醒啊?”姚娴着急地问道。 清漪真人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皱眉注视着床上的路川,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还不醒啊?” 往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清涟真人重重叹了口气,将皱眉不语的路修远拉到一边说道:“我将小川赶下武当实在是迫不得已……” 路修远抬头看了看满头白发的清涟真人,又望了望床榻之上的路川,长叹一声说道:“这我知道。” 对于清涟真人,路修远实在是没有丝毫的怨恨,虽然路川现在成了这幅样子。 早年,清涟真人还不是武当掌门的时候,武当掌门是清涟真人的师伯静钰真人,当时静钰真人年事已高,决定在后辈弟子中挑选一位继承之人,清字辈中有德有才之人不少,各有所长,抉择起来不免有些困难。武当历来有朝廷中人驻守,派中事务多少也要干涉,便有一位提督出主意,让弟子下山,看谁的表现好。本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没想到清字辈中有人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和朝廷勾结,暗算一同下山的师兄弟,清涟真人当时便着了道,险些死在山下。不想这件事竟被当时还健在的路幽得知,救了清涟,将从中作梗的掌门大弟子清游当场击毙。 后来静钰真人仙逝以后,本来是由清涟继位的,没想到又生端倪,一位静字辈的师叔,竟要和师侄抢夺掌门之位,而且背后有朝廷中人支持,清涟险些再次遇害。路幽不知从哪儿得知消息,夜上武当,从静字辈的师叔到山上的提督,连杀十余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故此,成化十九年,路幽在洛阳被天下名门正派高手围攻时,五宗十三派中唯有武当,自掌门而下,无一人参与。 成化二十年,路修远为父报仇,自秦淮河杀到少林寺,而后折剑少林,少林寺原本也想将他困在寺中,也是清涟真人亲自到少室山求的情。 这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不由路修远不相信。 不过他这句相信出来,清涟真人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你放心,这几天我想过了,要是小川今天还不醒,我就请几位师叔伯出关,然后咱们联手替小川打通全身经脉……” “打通经脉并非易事,对用功之人损伤极大,那几位静字辈的前辈修炼太清气功和空明剑多年,怎好为了小川让几位老人家的一身清修毁于一旦?此事我坚决不同意。” “可是除了打通经脉,还有什么办法……” 清涟真人刚说到一半,清漪真人突然惊叫一声,“快看,你们快看,虚杊的手动了!” 其实路川已经醒了好久了,大家说的话,连同路修远的清涟真人刚才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就是眼睛睁不开,全身动不了。 听大家这么着急,他也十分着急,在黑暗中挣扎了好久,终于手指动了一下,不过他自己并未发现。 等姚娴扑过来,一碰他的身子,路川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多了一点光亮,眼睛睁开了,全身都可以动了。 就像从梦魇中醒来一般。 太偶然了,这一切真的是太偶然了,实在是路川运气太好,命不该绝。 清涟真人说的没错,路川本来就内力尚浅,再加上连日劳累和一路狂奔,猛一张口说话,就行岔了气了,这道理跟走火入魔相似,但他的情况却比走火入魔还要复杂一些,因为他受的镖伤很重,而且有毒。岔气的同时,一时压不住毒气攻心。内外交加,以致经脉受阻,气血流通不畅,故而一直难以清醒,与周身大穴被点无异。 这种情况应该除了以大功力打通全身经脉,并无它解,巧的是路川醒了,神志清醒过来了,偏又气性极大,急而生怒,人愤怒的时候气血流动会加快,误打误撞,竟将经脉淤结给打通了,万事开头难,解开一处,其他的都迎刃而解。 听到屋里的欢喜声,屋外的师兄弟门也待不住了,也不知是谁把最前面的吕朝一推了一把,吕朝一一下子就撞开了门,结结实实趴着了地上,后面的人也不管他,从他身上跨了过来,密密麻麻站了一屋子。 若是平常,清涟真人见此情景,当会出言呵斥一番,但眼下情况特殊,他老人家也就装聋作哑了。 路川一睁开眼看到这么多熟悉的人,自然十分欢喜,其实负气下武当之后他是非常后悔的,想回来又没有理由,抹不开面子,这下好了,昏迷的时候就上了山了,只要没人再提,这事也就过去了,和没发生一样。 有人再提吗?没有,应该没有,有路修远和姚娴在,不会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路川一撩被子,就要下地,什么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需要多休息之类的话在他面前都是胡扯,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这才是他的信条。 不过他动了动,却没下床,脸色顿时略有些僵。 姚娴赶紧上前扶住,问道:“小川,是哪儿还不舒服吗?” 路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手掌在床沿上一拍,整个人腾空而起,下一刻,便倒了下去。 不是昏倒了过去,而是坐在了地上,他的一双腿没有一点知觉。 路川提起拳头,重重在自己腿上捶了几下,依然不觉得痛。 “小川,你的腿……怎么了?” 人群最前面的段雪玉惊叫了出来,她看得出路川的腿有些不对,路川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她就看到了,话是无心,但前半句已经说出来了,后半句也就顺出来了,话已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却已经晚了。 再看路川脸色已经大变,眼眉倒立,目露凶色,顺手抄起一只水碗就扔了过去,碗砸在门框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出去,都给我出去!” 屋内的所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谁都没说话,匆匆退了出去。 路修远、姚娴、清涟真人这些长辈也不例外,他们知道,路川虽然是冲师兄弟说的话,但说话的对象是包括他们的。 骤然醒来,发现双腿不灵了,任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路川,这样一位异常骄傲的少年。 需要时间让他冷静冷静,也需要时间给他们这些大人想想对策。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