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毕业旅行的再遇(1) ——你必须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 * “来,各位游客请看这边。” 依山而起的女帝祠院落里,身披灰色大褂的胖导游拿着扩音器,对后方寥寥几个,神色看着兴致不高的游客挥旗喊道。 “我们现在参观的是北泰山脚下非常有历史的一座宫馆,女帝祠。古有‘泰山安则四海皆安’的说法。自古以来啊,泰山就被视为‘上,可直通帝座,下,又直抵幽冥’的神山,因此在最鼎盛的时期,此处还涌现过‘修仙百派’的说法。” 导游滔滔不绝,“我们所在的女帝祠,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个女帝祠里只供奉‘无上开化女弟子’一尊神,为什么呢?因为……” “我说陆导。”一个游客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们报的是‘泰山一日游vip精品团’,不是什么‘山脚破庙故事会’,这都快中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登泰山极顶?” “就是,我们花大价钱报这个团,可不是为了听那些网上就能看到的科普。”马上有游客附和道。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底下的不耐骚动,导游显得游刃有余,“我们这个精品团,精就精在只参观泰山真正有故事、有历史底蕴的景点,山上那些个被过度商业化的地方不在行程安排内,请大家放心,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就直奔玉皇顶,时间非常充裕。” “可我听说,今早泰山外那几个山门就排满人了,再晚点估计连山路都挤不上去了。” “是啊,昨晚泰山彩云蔽夜,出现了百年难见的奇观祥瑞,连我这种无神论者都想去极顶沾沾仙气,参拜朝礼的人肯定更多吧。” “不用担心。”导游却神秘一笑,“我们这个vip团嘛,贵有贵的道理,走的也是直通极顶的vip快速山道,绝对可以保证大家参观的效率。” “泰山有故事,有底蕴的庙观多了去了。”还有游客怀疑道,“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女帝祠?” “咳咳……我这不是正要说嘛。泰山自古就是众多教派追求修炼和长生的神山,一些遗存至今,响当当的门派,大家都可以根据泰山石刻,或是祖庭里的记载,追溯它们历史发展的一个完整轮廓。而我们这个女帝祠,就是泰山本土为数不多遗存下来的教派——归元派,为门下一个得道飞升的女弟子修建的祠庙。” 导游边说边挪了两步,指着正殿高台之下的一棵古柳,信誓旦旦地说道,“根据碑刻记载,那位女弟子就是在这棵古柳旁修成正果的,她的法名未尝可知,碑刻上也没有记载,只知道她飞升后定名为‘归元派首席无上开化女弟子’,接受香火朝拜。” 几个游客听到这里,才生出一丝讨论的兴致。 “这么说,这女帝祠也是出过神仙的地方?” “既然是出过神仙的地方,你们说……昨晚的祥瑞会不会跟这里有关?” “怎么可能!这宫祠冷清得香客都没几个,八成是那什么派的弟子自己在打理,哪能和香火旺盛的极顶比?” “反正这种神化的故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也对……” 朱红的外院门口,百苓斜靠着门槛,饶有兴趣地听着那边的议论。 “子不语乱力乱神。” 忽然,一道淡淡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 百苓转过身,发现卫泽漆就站在身后,“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高高瘦瘦的男生神色稍显复杂,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寓意莫辨。 她不置可否,“你怎么过来了?善堂那边怎么样?” “还在……放灵。”最后两个字,卫泽漆咬得尤为生硬,一双深邃的棕色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不过去看看?” 百苓无奈地摊手,“我又帮不上忙。” “可他们说,曲薇和那个道长的灵是你带回来的。”卫泽漆一字一顿,“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又为什么穿着……一身嫁衣?” 百苓微微站正身子,从容地莞尔一笑,“你知道,其实‘子不语乱力乱神’有很多种解读,其中一种是孔子不谈论鬼神,是因为他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 山间的微风越过院墙,没入落叶堆里,她移步踩过一地的余声,半真半假地对他笑道,“所以,我们要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啊。” 面前的男生滞了一瞬,见她步履轻快地走过身边,不由唤住她,“去哪里?” “金银他们应该快到了,我去外面等。” 卫泽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迎着阳光,那张俊秀的面容更显冷清,不过片刻的迟疑,他也默然跟了过去。 清幽的院落,仿佛绵延无尽的青石路,百苓慢慢穿过一个又一个朱红的院门,微风拂过,空气里便萦斥着花木峥嵘的香气。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平和。 甚至,熟悉。 绕过外院的游廊,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突然匆匆地闯入视野,百苓微微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已经旋风似地冲到面前,一把就拉起她的手,“百苓百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女生着急地上下打量着她,一张秀气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到底怎么回事呀?一晚上没音讯,要不是接到那个道士的电话,我差点就报警了!” 她的脸蛋透着潮红,鼻尖还沁出了一层汗珠,显然跑得很急。百苓连忙按住她,“我没事,你先喘口气。” “我着急啊,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百苓只好回答道,“是曲薇,她出了点问题。” “曲薇?”金银急忙问道,“出了点问题是什么意思?她受伤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曲薇的灵被捉了。” 回答她的是卫泽漆沉着的声音。 “什么?”金银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向他的表情惊讶莫名,“什么东西被捉了?” “灵魄。” “……” 金银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半天,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到底干什么去了? 面对好友近乎质问的惊疑,百苓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种无从说起的为难感。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好好的毕业旅行,怎么就闹出了那么大的意外? 一切,似乎都要从昨天下午开始说起…… 第2章 毕业旅游的再遇(2) 第3章 差点把命搭进去的观灵(1) 十八盘岩层陡立,飞泉若泻。 百苓扶着曲薇,小心地沿着石壁谷下行,卫泽漆紧跟在后,保持着一个伸手就能够住她们的距离。 因为也算半个开放景区,一些旅人拄着登山杖走走停停,在崖间夹道上观赏这深山美景。 高阜松海,石坞崎岖。 若是举目望去,层峦盘旋的泰山高耸入云,升腾着变幻莫测的氤氲雾气,云海碧波,轻纱旷远。 “真美啊。”曲薇不由感慨了一句。 “确实美。”百苓点头赞同。 “要是以后能来这里养老就好了。”曲薇充满希冀地说道,“空气这么好,肯定能长命百岁。” 百苓忍不住打击她,“空气好有什么用?深山老林里一没网二没电三没交通的,你每天光靠喝山泉水,啃野菜度日?怕是一天都坚持不住吧。” 曲薇不由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能不能别打破我美好的幻想?” “你这是幻想吗?分明是妄想。” “我能不能打断一下……”就在曲薇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卫泽漆冷不丁地出了声,“我们要去的是哪个祠?” 安静了两秒,曲薇轻声回答道,“女帝祠。” 百苓倏地停下来,转头看她,“哪里?” “女帝祠啊。”曲薇不解地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没。”百苓笑了笑,笑容掺杂着几分复杂,“就是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而已。”她暗暗心想,早知道要去的是那个地方,打死她都不会当这个老好人。 “难听吗?”曲薇却说道,“女帝,这名号多霸气,多好听啊。” “女帝祠,原名叫女弟子祠,供奉的是一尊本地神。”卫泽漆说道,“百年前泰山发生过一次大地动,几乎所有的宫观寺庙都毁了,但北山脚下的这座祠庙却安然无恙,只有牌匾被震裂了,本地人认为是天神显灵,遂将祠庙保护起来,又认为他们供奉的神不喜‘女弟’名号,因此改名‘女帝祠’。” “哇,你知道的好多呀。”曲薇用又是崇拜,又是极力克制的星星眼望向他。 男生轻咳了一声,“这些在祖庭里都有介绍。” 祖庭是他们上山前参观过的一座庭院,里面的石碑不仅刻有泰山的历史背景,还录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 只是,到泰山游玩的旅人,极顶山巅往往是最终目的地,鲜少有人注意,就在北山脚下的女帝祠在当地有着十分源远的历史。 “这样啊,我没注意。”曲薇矜持地说道,“我是从网上查到的这个祠庙。” “你还查到些什么?”卫泽漆顿了顿,“据我了解,那个女帝祠除了只供女帝一尊神之外,跟其他宫观寺庙没什么区别,也没有特别灵验的说法。” “有。”曲薇却轻轻地说道,“那里可以观灵。” “观灵?”卫泽漆露出吃惊的神色,“你还信这个?” 所谓观灵,是一种民间法术,由法术高深的法师做法,引导当事人以灵魂出窍的方式,亲自下至地府了解自己的命运或是与去世的亲人沟通。 百苓也微微一惊,“你观灵干什么?” 曲薇眼眸微闪,避开了与他们的眼神交触,片刻才回答道,“我有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几分沉郁失落,百苓突然想起高考前两周,曲薇的爸爸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事情,不知道她坚持去女帝祠观灵,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卫泽漆却问道,“山上的大道观也有设观灵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去女帝祠?” “我查过资料,女帝祠有一位王道长特别有名,在他那里观过灵的人都说非常灵验。” “你不会真信这个吧?”卫泽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白了,观灵就是一种深度催眠,是迷信。” 曲薇低下头,“嗯,我知道。” 太阳逐渐西斜,陡绝的盘道逐渐宽阔,平坦,顺着石壁谷迢望,远处的悬空巨岩上隐隐刻有龙飞凤舞的几个红字。 归元镇。 “曲薇。”看到那三个红字,百苓扶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我听说,观灵那东西折寿,而且,不安全。” 曲薇愣了一下,却是很高兴地问道,“所以你也相信观灵是真的?” 她的目光亮得惊人,百苓哑然,跟在身后的男生却淡淡地泼冷水,“故弄玄虚而已,肯定不是真的。” 那道亮光一下子黯了许多,曲薇不由得嘟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啊……” 说话间,女帝祠已经近在眼前。 云蒸霞蔚的群山之间,一座歇山式顶的铜铸祠庙拔地而起,夕阳下金光璀璨,蔚为壮观。祠庙三面环山,绿荫浩渺,一堵石雕影壁横在庙门前,壁上雕有栩栩如生的花卉,以及这座女帝祠的由来。 绕过影壁就是祠庙的正门。 卷棚式的简瓦屋面,干净,清冷。 百苓不动了,“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 “诶?”感觉到她松开手,曲薇不解,“为什么啊?” 百苓笑了笑,“我不太喜欢庙观这类地方。” “看出来了。”曲薇说道,“你连玉皇庙都不愿意进去。”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偷偷瞄了卫泽漆一眼,却被对方刚好望过来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曲薇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却是抓着百苓的手不撒开了,“不行,这回你必须得陪我进去!” “慈悲慈悲。” 就在这时,一道和蔼的声音响了起来。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海青色宽袖道袍的年轻道士就站在庙门口,正朝他们作揖礼,“是曲善信吗?” “是我,是我。”曲薇连忙朝他还礼,“小师傅,王道长在吗?我昨晚打电话预约过的。” “是的,王道长让我领你去善堂。” 曲薇难掩兴奋地朝百苓挤眉弄眼,“快快,一起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一同拉进了门。 百苓本来想挣扎,但瞥见那个小道士胸前的特殊八卦图案,却终究没再坚持,半推半就地跟着进了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青石为路,幽静的外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合花,阵阵清香扑鼻,禅意深远。 小道士径直把他们带到了善堂。 百苓反拉住曲薇的手,再三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曲薇毫不犹豫地点头,“不会太久的,你们在外面等我就好。”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无比地踏进了善堂。 第4章 004.差点把命搭进去的观灵(2) 善堂不大,中央摆着一个铜铸神坛,坛前摆了五、六张木椅,是给观灵的人坐的。百苓朝里面扫了一眼,便转过身走开了。 钟灵毓秀的山川之地,这个女帝祠规模不大,却是按照传统古建筑的格局而建,以中轴线次第排序,内外院的布局错落有致,极其规整。 山间的傍晚,四季皆凉意逼人,侧殿和厢房的大门都上着锁,只有通向女帝正殿的院落大门开着。拾级而上,书有“归元不二”的火池铜炉冒着香纸焚烧的青烟,冷冷清清,却也能看到几个香客的身影。 正殿的旁边,一棵根盘错杂的柳树吸引了百苓的注意。 这棵柳树枝条翠绿,生机勃勃,外皮却皲裂干枯,虬龙缠绕,至少有上千年的寿命。 层层旆幡旁,一块碑刻记录着这棵千年古树的来历,以及一个啼笑皆非的传说——女帝悟道飞升后的一个青天白日,忽然一道闪电轰然落下,将这株古柳的树干劈成了两半,枝根分离。当时有一个名号挽淇的法师经过此地,见此异象在树下连续做法九九八十一日,不吃不喝,在第八十一日就地坐化了。 翠绿的柳枝上泛着碎金一样的色彩,光怪陆离,画面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百苓。” 不知道是不是思绪飘远,这个叫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百苓转过头,焦距定了一会儿,才发现卫泽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道。 “里面在念经,我听得头疼。” 百苓不由得笑了,“庙嘛,都是这样的。” 卫泽漆深以为然,“全天下的卫道士也都一样。” 百苓“扑哧”笑了出来,“你还真是……” 话音未落,忽然疏钟大作,伴随着类似法铃风动的声响,响彻了整个女帝祠的角落,如泣如诉又蕴蓄着丝丝诡异。百苓与卫泽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善堂狂奔。 “师父!” 善堂里,一个身着绛衣的法师捂着心脏,满头虚汗地瘫在地上。刚才接引他们的小道士正一脸焦急地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而曲薇同样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手脚微微抽搐。 百苓一个箭步冲过去,扯掉她眼睛上的红布与符纸,却在这时,女生倏地挣开眼睛,露出一双诡异空洞的白色瞳孔! 卫泽漆大骇,“她的眼睛……” 百苓也吓了一跳,强忍住推开她的本能,冲那个小道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捉了,他们的灵被捉了。”小道士急得团团转,“那位善信不听劝告,在过阴阳界的时候与不认识的野鬼说了话,我师父为了救她,也被巡逻的鬼差捉住了!” “装神弄鬼。”卫泽漆冷冷地看着他,“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他掏出手机,正想拨出急救电话,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按住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百苓?” 素来嫣然含笑的女生此刻神情冷凝,一双明澈的美眸直直地盯着小道士,“怎么救?” 卫泽漆微微皱眉,“你不会相信那套荒唐的说辞吧?” 百苓没理他,只是加重了点语气,又问了一遍,“怎么救?” “我师兄已经去请计玄长老了,只是……” 听到“计玄”两个字,百苓眸光微闪,却见他支支吾吾,脸色为难,只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长老住在西山,赶过来怕是需要一点时间。” “报警吧。”卫泽漆沉声说道,“至少先把人送医院,看看什么情况。” “这位善信,你把人送医院也没用,他们是灵没了,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小道士沮丧地解释道,“他们的情况,需要一个道法高深的长老把他们的灵从地府召回来才可以。” “没用的。”百苓抬起头,直白地说道,“召灵可召不回被鬼差捉走的灵魄。” “这,这我也不好说。”小道士心虚地捏着自己的道服,嗫嚅道,“我刚入门不久,对这些玄门法术不是很了解……” 卫泽漆听得眉头直皱,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相信怪力乱神的迷信之说?尤其是他的这两个女同学,一个轻信歪门邪道把自己弄得不省人事,一个好朋友都生死不明了,居然还耐着性子听神棍胡扯。 百苓却盯着小道士胸前的图案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归元派的外门弟子。” 用的是疑问句,语调却十分肯定。 小道士惊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泰山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自古以来便是修行圣地。归元派是为数不多传承下来的门派之一。知道这个门派的有心人不少,但是归元派的内门百年前便隐世不出了,能够一口断言他是外门弟子的,除了同门师兄,小道士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只是…… 小道士上下端量了她一眼。 这位怎么看都不像不沾烟火的内门弟子吧?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我问你,祠里原来的那口井在哪里?”百苓问道。 “原,原来的井?”小道士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百年前泰山地动,当时祠庙后院的一口井被落石掩塌,那口井现在在哪里?”百苓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的眼神很冷静,也很平淡,可不知道为什么,小道士突然生出一种没由来的惧怕,“在,在后山。”他讷讷地说道,“那口井坍塌后,师父索性让人修成了水库,就在后山。” 百苓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把曲薇平放到蒲团上,然后冲小道士说道,“在计玄来之前,你多画点驱鬼符贴门口,普通的驱鬼符就可以,快入夜了,山精小鬼最喜欢钻这种无主的躯壳。”然后见小道士呆呆点头后,起身又冲卫泽漆道,“看好曲薇,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卫泽漆一把拽住她,脸上满是不认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把这两个人送去医院诊治,而不是听信这些旁门左道。”虽然感觉她和那个道士的对话十分怪异,但此时他来不及细想,一心只想先救人。 百苓心中焦急,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可见他一副死不撒手的态势,只好道,“你也看到她的眼睛了。”她指了指曲薇诡异死寂的白瞳,“那不是一句旁门左道能解释的。她的灵魄确实被捉走了,而且是非正常的掳掠,如果不早点救回来,她就只剩下这具空壳,变成活死人了。” 卫泽漆微微一顿,这双眼睛的确是他无法理解的地方。 晃神的片刻,百苓已经挣开了他的手,转眼就跑出善堂,消失在视野里。 天际弥着一缕入夜前的阴霾。 卫泽漆抿了抿嘴,冷冷的目光直射向小道士,“你们观灵前是不是给她喝了什么不干净的符水?” 小道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师父平放到曲薇旁边的蒲团上,然后擦了擦汗道,“观灵用不着喝符水,况且,我师父作法观灵五十余年,从没出现过意外。” “那今天算什么?”卫泽漆问道。 “今天确是意外。”小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其实以往也有观灵者在阴阳界与野鬼说话的先例,但今天不知怎么了,鬼差竟然出现在阴阳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把他们的灵抓了,这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倒霉?”卫泽漆神色清冷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虽然不知道你们布置的观灵细节,但无非是用一些催眠的手段招摇撞骗,偶尔失手也很正常。”身为一个无神论者,他尊重每个教派,但对所谓的玄门法术嗤之以鼻。 对于他的固执己见,小道士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到百苓临走前的叮嘱,他亦心头存疑,却是规规矩矩地走到神坛前,开始动笔画符。 第5章 005.六角锁魂棋盘的交易(1) 第6章 六角锁魂棋盘的交易(2) 刹那间,喧闹的鬼声响彻耳畔,一张张花梨赌桌旁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众,人模样的,飞禽模样的,牲畜模样的……或是华冠丽服,或是衣不蔽体,鬼声鼎沸,热闹非凡。 百苓佯装感兴趣地这里瞧瞧,那里转转,眼光却在不停地寻找那鬼差的身影。 “靠!什么运气!”一个牛头人身的鬼猛拍赌桌,愤怒地高声喊道,“六娘,继续洗码!” “老牛,连输二十把啦。”长着鹰脸的鬼扑腾着身后的翅膀,哈哈大笑道,“再输下去你底裤都保不住啦!” 一片取笑声中,一个千娇百媚的响了起来,“牛老板,您这个月的洗码额度已经到上限了哦。” 一阵令人神魂颠倒的馥香里,披着精致纱罗的女子微步而来,体态妩媚地在牛鬼那桌赌桌边站定。 “那,那拿我下个月的额度补!” “抱歉,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规矩。”女子眼似水杏,风情万种地说道,“您可以回去托梦,让您的子孙多烧点钱纸。”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去。”牛鬼情绪激动,“六娘,平时我也没少来你这,就不能通融一下?” “哈哈,你是怕你家娘们把你皮剥了吧。”鹰鬼不客气地奚落他。 周围又发出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那个背着六角锁魂棋盘的鬼差走到了鹰鬼的身后,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把手里某样东西塞到了赌桌角的凹槽里。 从百苓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那是一枚白色的棋子。 瞬间,她的心脏狂跳了一下,却见下一秒,那个鬼差转过头,朝某个方向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赌坊鱼龙混杂,没有谁会格外注意他的举动。 百苓却心生疑窦地朝他点头的方向望去——那是赌坊二楼前的一面屏风,绫罗刺绣,隐约可见后方有影掠动,却不知是其他赌客的身影,还是…… 他交易的对象? 地府七十五司,私下倒卖魂灵的官吏也不是没有,毕竟魂灵的用处不少,一些不听地府号令,盘踞一方的鬼王尤其喜欢这些东西。 只是,敢用六角锁魂棋子做交易的……也不知道那个鬼差是心大,还是心太大? 百苓心思百转,却是如何都不可能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于是假装被推挤地“哎呀”了一声,就擦着鹰鬼的肩膀,猛地扑向了赌桌。 花梨赌桌纹丝未动,被挤了一下的鹰鬼却转过脸,淡黄色的眼珠凶猛地瞪向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百苓撑在赌桌下的手微微一勾,拣出凹槽里的棋子,这才直起身板,边道歉边往赌坊外退。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因牛鬼还在胡搅蛮缠。百苓很顺利就退了场,迅速转进一条冷清的巷道,两指捏出那枚白棋,微微凝神感应。 有三条魂灵的气息,其中两条充满蓬勃的“生气”,显然是生人之灵。 虽然百苓现如今灵识低微,并不能完全渗入法器,辨识出这两条魂灵的身份,但是那个鬼差出现的时机,还有不常见的生人之灵,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应该就是曲薇和王道长被捉走的灵了。 现在,只要把这枚棋子带出阴间,交由计玄放灵就可以了。 百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就在刚才,她还在担心,万一这里面困的不是生灵,她又该怎么办。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 放松下来,她突然感觉到右手上阵阵刺痛,抬手一看,才发现小指外侧的皮肤划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流。 应该是刚才在赌桌上,不小心蹭到了鹰鬼锋利的爪子。 哐——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巨大的锣声,十几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影”从赌坊鱼贯而出,分成好几拨,开始沿街盘查。 百苓慢慢后退,心知他们应该发现东西不见了,如果不赶快离开阴市,那些来势汹汹的鬼魂循着血味都能找到自己。 谨慎起见,她催动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捏了个太阴诀,掩饰身上的活血生气,然后压住伤口,转身朝深巷飞奔。 哐——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锣声,百苓判断了一下方向,刚想接着跑,前方的巷口却出现了面具人的身影,她顿时一个急刹车,想也没想就扑进了旁边的四合院里。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前院却隐隐传来喇叭唢呐的喜庆奏乐声。 这家……在办婚事? 阴市有节庆,有应酬,也有婚娶,这没什么稀奇的。 百苓决定抄近路离开,然而,她刚翻进就近的珠窗,就看到了屋内的新娘——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娘坐在床上,头上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 百苓没由来地觉得这个画面有点惊悚。 她更觉得,这个新娘应该听到了翻窗而入的动静,可却依然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不过,心里犯怵,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她火速翻出裤袋里的符纸,贴到了新娘的红盖头上。 那是她提前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镇鬼符。 新娘没有一点反抗,软软地倒在床上。 就在那一瞬间,百苓觉得心中有异,却又感觉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掀开新娘的红盖头,正想翻前窗出去,余光却瞥见窗旁的橱柜里,还摆着一套喜庆的嫁衣。 与此同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缓慢,又间隔分明的三下敲门声。 难道是迎亲的来了? 百苓动作一僵,心里暗暗骂道:刚才是谁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来着? 又是三下敲门声。 然后是一道苍老而死败的声音—— “巫姑娘,老身最多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超过时辰,枉死城的那群恶鬼会劫轿的。” 听到床上的新娘姓氏,百苓神色微疑,却是紧接着听到“枉死城”的名字,又不由心里一动。 阴间之路,从入鬼门关开始便没有回头路,想离开只有三个办法:第一个是老老实实地投胎转世,鬼魂需要走过黄泉路,到阴市等待森罗殿的审判传令,再经鬼兵押送入轮回台投生;第二个是坐忘川河上的摆渡船,从另一道鬼门离开,而能安然坐摆渡船离开的,只有持路引来冥界的灵众;至于第三个,只有为数不多的神君知道,在奈河桥边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薄弱屏障,那是冥界最初沉入泰山时的裂痕。 而枉死城,就毗邻轮回台外的奈河桥,是地府的十位阎王统一关押枉死鬼的一座沙城。 第7章 瓮中新娘的脱身(1) 第8章 瓮中新娘的脱身(2) “……小灵物,做我的柳灵郎吧,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我保证!” “唔,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曙光,怎么样?我人生的……第一道曙光。” “他们说凡人成亲就是揭盖头,揭了盖头……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要不要……也帮我把红盖头揭起来呀?” “……为、为什么——” “我也想过永远,但是这条路太辛苦了……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知道,我以为炼化柳灵郎和祝由血祭术是一样的……我没有怪他的资格。” 纷杂琐乱的记忆,随着汹涌的深水一股脑地压迫神经,魂魄仿佛猝然受到了难以克制的撞击,百苓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挣扎着浮出水面,意识已经趋于溃散。 啪—— 那只戴着路引的手艰难地拍上岸边泥地,她咬紧牙关,努力凝住心神,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柳……灵……郎……” 话音落下,她体内近乎枯竭的灵力泛起一丝涟漪。 四周的夜色沉于更深的死寂。 一双簇新不染的银白色纹金靴悄无声息地迈入眼帘,一步,两步,平稳且从容。 透过迷蒙的视线,百苓看到他似是缓缓俯下了身,她费力地仰起头,一把拽住那近在咫尺的飘银衣角—— “带我……去找计玄。”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仅剩的心神,她头一歪,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百苓,我正问你话呢。” 金银气鼓鼓的脸蛋在眼前放大,百苓猛地惊了一下,思绪也刹那回归。 看出她的难以启齿,卫泽漆说话了,“我们昨天沿着北边的山路下来,路上才知道曲薇要来这个女帝祠观灵,而且事先就和这里的王道长预约好了。” “观灵?那种让人灵魂出窍的法术?”金银薄怒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啊!” “怎么没拦?我们都劝过她。”卫泽漆皱眉道,“但她很坚持。况且,我以为那就是骗人的民间把戏,谁会想到出岔子?” “那后来呢?”金银也知道这事怪不到他头上,“怎么就出事了?” “我不知道。”卫泽漆迟疑了一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里面的小道士就说曲薇的灵被鬼差捉走了,要请他们的长老帮忙。” “然后呢?”金银紧接着问道。 “然后……”卫泽漆不由看了百苓一眼,见她一脸淡然,似乎笃定他不会把那个秘密说出去,他沉默了片刻,选择避重就轻,“他们好像在善堂做了一夜的法,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我去,那还不赶快带我过去看看!”金银一听,立马迫不及待地推着卫泽漆就走。 看到她心急火燎的模样,百苓浅浅一笑,正想跟过去,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带恶意,带着几分端量。 百苓偏过头,看到刚才的胖导游眼神闪烁地撇开脸,行色匆匆地穿过了远处的竹柳林。 她不由顿了一下,走了几步,又慢下身,转头望了一眼。 僻静的游廊,凝滞无风。 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善堂外,昨天见过的小道士正在闭目念经,金银视若无睹地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推门。 “哎哎,等等!”感觉到一阵疾风掠过,小道士连忙睁开眼睛,拦住了金银的去路,“这位善信,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金银强忍着怒气,指着紧闭的大门说,“我朋友还在里面,你不放我进去的话,我现在就报警……” 话音未落,小道士身后的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一个身着深紫儒衣,简单束发的男子,毫无征兆地映入外面几人的眼帘。男子皮肤白皙,看着儒雅有神,眼角有笑纹,看得出是爱笑之人,也因此模糊了几分真实年龄。 但是,从他的装束,金银也知道他肯定是“出家之人”。 稍许被这张清俊的雅容惑了下心神,金银拨开小道士,匆匆从他避让的间隙侧身挤进,然后径直扑向揉着颈脖,茫然从木榻上起身的曲薇,“曲小微!你没事吧?!卫泽漆说你什么灵没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在联合外人搞我们心态……” 善堂里传出金银急促追问的声音,堪堪站稳的小道士面色讪然,“长老,他们怎么样了?” 刚从善堂出来的男子微微笑道,“无事,静养几日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小道士拍着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大退一步,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这次,真是麻烦计玄长老了。” 原来他就是计玄。 卫泽漆看着儒雅微笑的男子,心里疑窦丛生。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但是这么年轻,实在很难想象会是某个传承教派的长老。 怀着这样的疑虑,他快步踏入善堂,想去确认曲薇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而计玄转向一言未发,静静站在旁边的百苓,眼神略有波动,“师……” 一个“师”字刚出口,便迎上了对方冷冷投来的目光,他不由暗叹了一声,改口道,“借一步说话?” 百苓点头,转身朝古柳的方向走去。 她正好也有事问他。 “准备两间厢房,让他们先住下。”见状,计玄向小道士嘱咐了一句,便快步跟了上去。 “是。”小道士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却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啊,他们有一二三……四个人,姜堂主说还有两个在路上,那加起来一共是六个人?” 小道士掰着手指数道,“六个人住两间房?四个姑娘挤一间?会不会太寒碜了?我明明记得我们接待外客的厢房都空着啊……” 然而,望着长老消失在院门的背影,小道士再三犹豫,还是没敢追过去,“算了算了,还是先去请教师父吧。”他自言自语地挠着脑袋,转而踏进了善堂。 第9章 逾百年的前尘往事(1) 百苓走得很慢,闲逛一样的姿态,甚至好心情地抬起手,欣赏着落于掌间的耀眼阳光。 正殿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在高台打扫铜炉的小道士,空无一人。 她停下来,眉眼也沉了下来,“柳、灵、郎——” 霎时,一道银色的虚影凭空聚拢,以风驰电掣之速袭向她后方的计玄。 而听到那三个字,一直跟在她身后,琢磨着如何打破沉默的计玄面色一变,当机立断地掠地后退,拉开空间后,同样催动起体内的灵力,“计濛!” 一团幽黄色的火光顿时挡在了计玄身前,化开第一波攻势后,飞旋着冲向再次森森袭来的虚影。 银光划破天空,带着几分肃杀的优雅,不费吹飞之力地穿透了火光。 火光散地,化为一个身段玲珑,龙角人身的美艳女子,计濛挥动薄纱,长长的花幔便交织成天罗地网,密匝匝地缠向上空。 然而,就在那道银影被花幔围困之际,一支白玉般晶莹通透的七孔骨笛“唰”的一声,疾如闪电地直冲天际。被蹭到的古柳枝叶瞬间化成齑粉,沙沙落地。 空中的花幔亦被尽数搅成碎片。 计濛猛地退后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下一秒,银影倏忽移转,在稳稳接住骨笛的同时,另一只手的长袖里滑出一把玉柄匕首,寒光微闪,便悄无声息地抵上了她的喉咙。 他的袭击与应对,凌厉且从容有余。 眼看自己的柳灵郎被擒,似乎随时都有被一刀割喉的可能,计玄冷汗淋漓,顾不得形象地冲百苓大喊道,“师姐!手下留情啊!” 高台上的小道士早就跑得没影了。 百苓无动于衷,“归元派,现在很缺钱?” “什,什么?” “我记得我离开前,曾经说过‘避世关词’这四个字。”她捋了捋衣角,缓缓地走近,“是我的话不管用,还是归元派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只能改走坑蒙拐骗的神棍路线了?”顿了一下,她粲然提醒道,“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冷厉的刀尖配合地嵌入皮肉,渗出鲜红的血液,计濛痛苦地仰起龙角,露出了身后挟持她的人——无数碎裂飘落的花幔里,他一袭银白织金的缎纹锦服随风飞舞,丝绦系腰,身段笔挺。略束的银发之下,弦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尽是安静的冷酷之色。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皑皑白雪,恬而冷郁。 就连架刀的姿态,如果忽略掉那股似有若无的凌厉,也带着赏心悦目的雅致。 但是,计玄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让百苓满意,这个看似少年,实则神秘莫测的柳灵郎会干净利落地抹了计濛的脖子。 看着计濛颈间流下的鲜血,计玄心惊胆战,“你能不能先让你的柳灵郎松手?” “不能。”百苓微微笑着,语气却很冷,“如果我听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准备去找一个新灵物炼化吧。” “别别,有话好说!”计玄差点跳脚,他的计濛可是极其稀有的地妖品种,当初炼化纯靠运气,为此他还特地去祖坟头烧了三天高香,聊表澎湃的感激之意。 而现在…… 他这个喜怒无常的师姐居然掐准了他的命脉,拿计濛来威胁他。 计玄脸色发白,却不敢妄动,只能大呼冤枉,“师姐,你这女帝祠平日都是外门弟子在打理,除了定期理事的执法弟子,我们内门也只在三年一度的论道祭典才会开山门啊!我……多年前确实下过山,但确实不知道女帝祠重新对外开放的事啊!” 一番话,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百苓似笑非笑,“这么说,你这个理事堂的执法长老是毫不知情了?” “你也知道,我们内门……本来就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摸不准她的态度,计玄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何况,你当年留下那些话后,突然就消失了。凡是与‘那件事’有关的内门弟子人人自危,谁还敢管山下的事?若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亲自下山了。” 百苓心知他口中的“不得已”,指的是多年前的那一趟下山,但她无心过问,只是不置可否,“你们内门向来自视甚高,对外门弟子多有歧视,这一点,我早有领会。” 计玄尴尬地想张口解释,却被远处一道隐含愤怒的声音抢了先,“姜堂主,就是她!” 只见先前跑掉的小道士带回了一个中年男人,原来刚才是告状去了。那中年男人身材魁伟,同样一身海青色宽袖道袍,双目炯炯有神,带着一股独特的精气神。 百苓没有见过他,但是被唤作姜堂主的男人看到她,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神态间还掺杂着几分难言的震骇。 小道士眼神愤怒地指着她,“就是她不敬祖师爷!在祖师殿前和长老动手!” 祖师爷?祖师殿? 百苓抬头扫了眼悬于高台门楣之上的匾额,感到莫名其妙。 “快快住嘴!”姜堂主猛地回过神,却是低低斥了他一句,随后恭恭敬敬地向她作揖,“门下弟子不懂事,冒犯前辈了。” 百苓却有些好奇,“这里还有祖师殿?” “前辈有所不知,这女帝殿便是我们的祖师殿。”姜堂主恭敬道,“这些小辈弟子每日都在殿中诵读功课,对女帝心怀孺慕之情,久而久之,便将女帝看作祖师爷了。” 百苓眉头轻挑,“这辈分跳得也太多了吧……” 听起来她似乎颇有微词,小道士不由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你懂什么?我们祖师爷可是归元派唯一得道飞升的神,而且,她还是我们外门的弟子呢!” 百苓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们内外门现在互相排斥呢?” 她此刻的笑容带着一种亲和力,莫名与殿内那尊女帝像有六、七分相似,小道士愣了一下,忍不住就说出了心里话,“那些内门弟子看不起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天赋再高有什么用?当年要不是祖师爷,归元派也不会声名鹊起。他们倒好,祖师爷离开后,欺负我们身单力薄,有好的柳灵郎还跟我们抢呢!所以,他们拜他们的创派祖师,反正我们外门不拜,我们只认女帝一个祖师。” 第10章 逾百年的前尘往事(2) 听到这里,姜堂主转过头,厉声训斥道,“休得对先贤无礼!” 小道士自觉失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百苓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士偷瞄了姜堂主一眼,见他点头授意,才放心回答道,“王觉。” “王觉?你姓王?不会是那个王道长的亲戚吧。”百苓打趣道。 “师姐……”旁边,始终提心吊胆的计玄见她与后辈弟子有说有笑的,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不由弱弱地插了句嘴,试图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把他忘了没关系,可计濛还在她手上啊! 计玄急啊,但是小辈在场,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慌张,免得失了面子,于是憋了又憋,差点没憋出内伤。 百苓看了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眼里满是哀求之色,终于悠悠地抬起手。不远处的少年随之放下匕首,身影一闪,便移到了她的身旁。 一阵冷冽窒息的气场瞬间散开。离得最近的计玄有些吃不消,退开几步,就匆忙朝计濛跑了过去。 计濛脖颈的伤不算严重,被炼化的灵物本身又有不错的自愈能力,计玄松了口气,单手结印默念了句“回”,把计濛收回了体内。 听到计玄唤她“师姐”,小道士是难以形容的吃惊。虽然计玄如今是理事堂的长老,地位尊崇,但《归元史录》记载,他曾经也是外门弟子出身,机缘巧合才被内门看重。而能被他唤作师姐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外门弟子。 纵然早就从姜堂主恭敬的态度里看出了一点端倪,但是…… 但是。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与计玄长老是一个时代的人物。 计玄长老到底有多大了?根据《归元史录》,他在二百年前就接任长老一职来看,至少也有二百多的岁龄了。 道法高深的修行者可以活得很久,但是小道士盯着百苓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觉得她就是一个十七、八岁,比他还小上一些的姑娘。 他在心里反复默背《归元史录》里的名人堂,可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之匹配,又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暗自揣测之际,姜堂主开口问道,“前辈,您那几个伙伴的厢房已经安排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对她竟比计玄还要恭敬上几分,这点百苓从刚才就看出来了,他似乎的确认识自己,但是又叫她“前辈”,真是奇怪。 百苓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经过计玄的时候,凉凉地丢下一句,“连现在的我都打不过,丢人。” 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她脸上的微笑就变得阴恻恻的。 晴天朗日之下,小道士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嘴里咕哝道,“怎么感觉阴晴不定的……”转头却对上计玄长老投来的深深一瞥,他吓得立即把头埋进胸里,不敢再犯口业。 计玄擦去额角的汗水,又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何止阴晴不定,她以前……简直更反复无常。 冷清而古旧的天井,脚下是凹凸不平,长满潮湿青苔的石砖,百苓看着走两步就停下等待的中年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我?” “我见过前辈的图像。”见她发问,姜堂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是吗?”百苓笑了笑,“我好像没留过什么图像。”就连铸在女帝殿里的那尊神像,也顶多有六成相似。 姜堂主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本姓巫。” 百苓一下子愣住了。 一直减低存在感,跟在她身后的柳灵郎好像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低垂的眼皮微抬,露出一抹狭长如月的杀光。 察觉到耳边的空气缓缓凝固,百苓顿敛心神,没有再问,神色却阴沉了几分。 姜堂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瞄了眼她身后的少年,继续沉默地带路。 厢房住院幽径通幽,十分干净,是近年新葺的地方,与废弃的柴园仅一院之隔。百苓去准备好的两间厢房里转了一圈,心里还算满意,出来就看到对面半掩的铁门,里面的矮楼一目了然。 她脚下一顿。 “你先回去吧,我随便逛逛。” 百苓冲正在锁门的姜堂主说了一句,便在对方恭送的目光里,自顾自地穿过天井,迈进了荒废已久的柴园。 柴园里的伙房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旁边的矮楼却干干净净的,虽然墙体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了,但是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说是矮楼,其实是围着烟囱建的一座胖塔楼,底下是堆柴生火的地方,楼上还有一间偷偷改造过的内室,依着烟囱,夏天热得受不了,冬天倒是永远不会冷。 盘旋而上的楼梯很窄,每踏一步都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推开朽旧的木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房映入眼帘。 布置算得上简陋,但是干干净净。轩榥很破,一块斜斜的木板钉在上面,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光线从轩榥的缝隙里透进来,窗下摆着一张长桌,一枚砚台,几卷竹帛,还有几盒首饰与久放的胭脂,都被很用心地收拾过了,看不到一点灰尘。 旁边是一扇软帘,帘后就是床,雪白的床单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摆着枕头。油灯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里面还盛了一半的油,对面是胡桃木打制的衣柜,外面挂着一件黑色斗篷,熏了淡淡的花香。 是优昙婆罗花的香味。 百苓贴近斗篷,闻了又闻,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所有的细节都彰显着卧房主人是个女儿家的事实,同时,又营造出一种她只是外出片刻的假象。 但是,百苓很清楚,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第11章 被流放的少女(1) 第12章 被流放的少女(2) 第13章 祝由血祭的圈锢(1) 呼——呼——呼—— 狂风砰打轩榥的声响将百苓从睡梦中惊醒。 向来警惕心很高的女孩披上道褂,惊疑不定地走到窗前。 啪—— 一块老旧的窗棂在呼啸的大风摧残下断裂,带着利刃般的寒风险险擦过她的脸颊,最后滚到了角落的地板。 油灯上的火苗微弱跳动了几下,也熄灭了。 百苓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轩榥,眉头微微皱起。 外面的天色还很暗,透过那块破掉的窗洞,还能看到天上密布翻腾的黑云。那些黑云像是被某种力量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越滚越大,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色旋涡。 阳春三月怎么会刮起妖风?还有天上那些云……太可怕了。 百苓从未见过如此离奇诡谲的天象,茫然不解间,忽然听到楼下似乎有人在大喊。仔细辨认像是普师傅的声音。 她立刻点亮油灯,用手护着端下了楼。 刚下楼,普师傅正好拎着计玄进来,没好气地警告他,“你就呆在柴房,不要再乱跑了。”他的神色罕见地有些严厉,百苓下意识地停下来,普师傅却已经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纤弱的女孩披着单薄的灰色道褂,一脸茫然地站在楼梯口。 普师傅放缓了些表情,对她说,“你今天也不要出来了,外面很危险。” “不就风大了点,天黑了点嘛,这都卯时了,我昨天答应要给朱师弟表演阵法的!”计玄蹲坐在一捆柴火旁,气鼓鼓地抗议道。 “你个小猴头懂什么?”大概是与计掌事关系不错,每次面对从小淘气惹事不断的计玄,普师傅就吹胡子瞪眼睛,说话也毫不客气,“只有众灵界的神君大能渡劫,才会引发此类天地异象,你现在出去乱跑,一会指不定就被雷给劈了。” 计玄一脸惊异,“真的假的?神君大能还要渡劫?” 普师傅捋着山羊胡子,“当然。神虽然高处天道,但也跳不脱六道轮回。若想跳出五行,离苦得乐,就只有悟到大道的门槛,渡过涅槃劫。” “涅槃劫?我们修行不是得道就能飞升了吗?难道神上面还有更高的境界?” “得道飞升,你说得轻巧。”普师傅哼了一声,一脸不愿多谈,“总之,修行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其他事情你现在不用了解,问了也不会明白。” “我总要给自己定个目标嘛。”计玄不服气地说道,“万一以后我飞升成神了呢?” 这小子资质一般,心倒是比天还高。普师傅开怀大笑了几声,“好好好,我就这么说吧,从古至今,无论是冥界还是九重天上,或是灵界的其他地方,引发过涅槃劫的只有五位大能。” “五位?”计玄惊得合不拢嘴,“老普师傅,你没有骗我吧?”那么庞大的灵界,能够跳出生死轮回,脱离五行的竟然只有五位?他连忙追问道,“我知道九重天之上有三位三清帝尊,那还有两位是谁?” 普师傅正要回答,忽然有伙房弟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不好了,师傅!山里的精怪突然都朝我们镇子聚集了!” “什么?!”普师傅不由一惊。精怪智力低下,惰性却极高,平日里盘踞深山,最爱呆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可现在居然在向人烟聚集?看来是受到了天地异象的影响。 顾不得再管柴房里的两个孩子,普师傅沉着脸,匆忙就跟着弟子出去了,只是在挂上门栓的时候,再次严厉地嘱咐了一句,“我没回来之前,你们都不准乱跑!” 他一走,柴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歹把话说完再走嘛,吊人胃口。”计玄不满地发出嘀咕,转头却对上了百苓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他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已经卯时了?”见状,百苓开口问道。 “是,是啊。” 百苓点点头,就想上楼回房。 “哎,那个。”计玄壮着胆子问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什么?” “另外两位大能是谁呀。” “泰山府君,酆都大帝。”百苓淡淡地说道,“不过也有传闻,他们两个其实是一个神的不同分身。” 没想到她会接得这么快,计玄愣了一下,才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平时少显摆一点,多去藏经阁看看典籍也会知道。”百苓丢下这句话,连眼神都没分他一个,就转身上楼了。 留下计玄听着楼上的关门声,又气又恼地涨红了脸。 “切,不合群的怪女人。”计玄随手拿起蒸笼里的一个馒头,泄愤似地用力咬了一口,却也只敢小声嘟囔,不敢真的酿出什么动静,“唉,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看在你遭家人抛弃,身世那么可怜的份上,本小爷就勉强让着你吧。” 第14章 祝由血祭的圈锢(2) 百苓在房间里呆了片刻就又下楼了,原因是被风刮破的轩榥呼呼作响,扰得人心慌意乱。在计玄警惕又不解的目光里,她自顾自跑到角落捡起两块木板,又噔噔噔地跑上了楼。准备钉补窗洞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工具,只好再下楼跑一趟。 计玄原本以为她不会再下来了,偷偷摸摸地跑到柴门口吹了声口哨。在门外蹲了半天的小师弟悄悄替他开了门,等百苓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阵阵狂风扑面,定神一看才发现柴门大开,计玄早就不知所踪了。 真不让人省心。 百苓抿了抿嘴,拢紧外褂,略微迟疑了一下,探出柴房四下环顾了一圈。 没有发现计玄的身影。 轰隆隆—— 这时,黑压压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 百苓抬头看去,只见那滚滚恐怖的黑云旋涡里闪着蓝色雷电,振聋发聩。妖风似乎也更猛烈了,整个天地飞沙走石,天好像都塌了。 这就是涅槃劫?这么可怕的异象,若是持续一段时间,肯定会在人间引发大灾难。 百苓几乎站不稳,但是想起普师傅的再三叮嘱,计玄却还是偷跑出去了,万一真发生点什么意外,一定会牵扯到普师傅。她不想管计玄,可人是在柴房不见的,换句话说,她不能置之度外。 视野在黑压压的天色里极大受阻,耳边是呼啸大作的狂风,头顶是仿佛时刻都会塌下来的黑云旋涡。百苓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虽然平常独来独往惯了,对外门的径道也都烂熟于心,但是此情此景,她感到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几间院子里都静悄悄的,错落的天井里空无一人,百苓猜测他们应该都去镇子里捉精怪了,正想去外门弟子的练功场地瞧一眼,经过成片板墙的时候,忽然就瞥见菜圃旁的一株柳树上好像隐隐在放光。 一种强烈的预感促使着她改变方向,走过去一探究竟。 三月的垂柳已经茁壮发芽了,茂密翠绿的枝条间,一团发着微弱白光,像游灵一样的东西正安静地缩在枝头。 这也是从山间跑出来的精怪? 百苓认真地观察了它一会儿,发现它似乎很虚弱,身上的光也越来越暗淡。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闯过脑海。 她见过计玄在一众师兄弟前搬弄的控灵术,与巫族的祝由血祭术十分相似。她知道归元派的柳灵郎是护法灵物,但说是护法,与灵宠也没什么区别吧?百苓没有多想,只是纯粹觉得,它好像快不行了,而她刚好缺一个伙伴。以前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可是当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的心底也随之升起了一种渴望。 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摘下一根柳枝,就念起祝由心咒,将那团游灵捉进了柳枝里。 不知者无畏。那时候,百苓哪里知道控灵术对于柳枝的要求很高,树龄不及千年的阴木,往往是没办法收住灵物的。而灵物与灵宠仅一字之分,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她确也足够幸运,恰逢那团游灵最虚弱的时候,被她阴差阳错地捉了回去。 说也奇怪,捉住那团游灵后不久,天上蓄势待发的黑云忽然就散了,空气里压抑流动的寒气逐渐褪去,阳光探出云层,散发出春天该有的明媚气息。 一切好像都是虚惊一场。 “哎哟,疼疼疼!老普你搞谋杀啊!” 刚回到柴房,百苓远远就听到计玄凄惨呼叫的声音。 她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柳枝背到身后,不消片刻,便瞧见普师傅黑着脸,揪着计玄的耳朵走了过来。 “师傅。”她心虚地低下头。 普师傅随口应了一声,因着心思全在计玄身上,没有发觉她不同以往的紧张,只顾痛骂手里的调皮小子,“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跑?带刚入门的师弟去后山乱地,你们不要命了?” “我们那是捉精怪去了!”计玄揉着发疼的耳朵,挺起胸脯,义正言辞道,“维护归元镇百姓的安定,是我们修仙者的责任!” 普师傅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少给自己戴高帽子,你就是想看看那些精怪里有没有适合祭炼柳灵郎的吧?这都几回了,捡漏捡上瘾了?” 小心思被看穿,计玄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我……我就是碰碰运气。” 普师傅指着他的鼻子教训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祭炼柳灵郎不是那么随便的事!那些山精野怪对修炼毫无益处,在你的控灵术没有大成之前,任何祭炼都会引起不良反噬,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第15章 回家奇遇记(1) “可是,他们内门的师兄都有师父领着去收灵物,就我们外门弟子没人管。”计玄丧气道,“没有灵物傍身,光练控灵术有什么用啊,连个小怪都操控不了。”说完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不知好歹!”普师傅气得,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我们归元派的控灵术,不是那种驱灵驯妖的邪术!炼化柳灵郎需要灵物认可你的实力,心甘情愿成为你的护法,不是你脑子里想的捉灵!” “花里胡哨的,难怪我们门派越来越萧条,都没人来了……”计玄忍不住抱怨道。 百苓站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得的认同。祭炼不就那么回事吗?能有多大的区别。 心思飘忽的片刻,普师傅终于把注意放到了她身上,“你怎么也出来了?”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本来在楼上的。”百苓煞有其事地解释道,“但是突然感觉楼下风很大,就下来看看,发现大门开着。”不动声色地添了把火。 计玄一听,愣住了,然后气急败坏地跺脚,“胡说八道!你在楼上怎么可能感觉到楼下有风?”他看分明就是她溜走未遂,居然把责任推给他! “你个猴小子,净给我惹事。”普师傅却毫不怀疑,刚消散一点的火气又冒了出来,揪起他的耳朵就向外拎,“走!跟我去曜堂领罚!” “啊啊啊!痛啊!”计玄欲哭无泪,“百苓!你个心机深沉的怪家伙!你给我等着!” “还威胁同门,今天不好好罚你不行了,先给我抄三百遍门规长长记性!” “……老普==!” 外面的叫骂声逐渐弱了,也远了。百苓松了口气,怀着几分迫不及待的跑上了楼,然后关上门,仔细地落了挂锁。 然后才走到窗前,把藏了半天的柳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柳枝上蒙着淡淡的荧光,仿佛被困于里面的“东西”正竭力发出交流的讯号。百苓只觉得这只迷路的精怪好像很有灵性的样子,不由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小灵物,做我的柳灵郎吧,我会永远对你的。我保证。” 祝由血祭术,是巫族大祭司级别的巫师才有资格修炼的祝由秘术,类似普师傅口中“驱灵驯妖”的邪术——以眉心血给灵体下契,之后每七日用鲜血喂养一次,让它成为供人驱使的灵宠。只不过,以前从未接触过秘术的百苓没有切身体会,并不觉得它是邪术。 她也没有把握,只能依照着久远且过人的记忆力,依葫芦画瓢地念起役灵心咒,然后拿起柳枝扎破眉心。 泛着荧光的柳枝似乎猛地颤抖了一下,下一秒,爆发出刺眼诡谲的红光。 一种眩晕的感觉迫使百苓停下念了一半的生涩咒语,手里的柳枝几乎握不住。“啪嗒”一声,柳枝掉到地面,一阵恐怖的气息忽然震荡开来,与此同时一枚血红的咒印没入了她的眉心。 眉心的伤口迅速愈合。 百苓却甩了甩突然一阵沉重的大脑,等到好受一些,才发现那柳枝上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血色薄纱,隐隐透着几分阴森生冷的气息,没有邪意,却又好像蕴蓄着无穷的杀意,让空气都顷刻寒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祭炼失败了? 百苓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没有在论道祭典上见过内门弟子的柳灵郎。他们之中,即便是灵力再低微的妖物,身上也充满纯正的生气。而被祝由血祭的灵物,虽然有一些还能感觉到灵物本身被压制的邪意怨气,但也是活生生的气息。 而她眼前这支,蒙着诡异红光的柳枝,却让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鬼气。 也就是,死气。 第16章 回家奇遇记(2) 第17章 回家奇遇记(3) 她的神情怔忪而悲伤,像是沉浸在某些回忆里无法自拔。 瞑光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苓。” 冷清且冽的嗓音像风一样掠过耳畔,熟悉又虚幻。百苓眼眸微动,目光触及瞑光的脸庞,画面竟有刹那恍如那时,他一袭银衣玉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太像了。 也太……让人不愉快了。 百苓微微皱眉,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说过,不准那样叫我!” 她总是这样,突然就生气了。 瞑光垂下眉眼,一如过往遭到训斥后的模样——表面温温顺顺的安静,却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负面情绪,沮丧、伤心、痛苦…… 百苓知道,只要他没给出回应,就代表他不会听从那道命令。都说柳灵郎与修行者之间心灵相通,最是善解人意,可瞑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有些事情上固执得不行,又仿佛逮准她吃软不吃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发出无声的抗议。 罢了罢了,好歹是只天级镜妖,却纡尊陪伴她百年,偶尔有点小情绪也正常。 百苓缓下语气,“那枚棋子还在计玄手上?”她指的自然是昨夜带回来的那颗六角锁魂棋子。 听到她问,瞑光手掌微翻,露出一枚看似普通的白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长而均匀,带着几分灵动的美感。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脉络蜿蜒至宽袖内。当然,那枚戴在他食指上的菱环银戒也不错。 “他还回来了?”百苓稍显诧异地拾起他手心的法棋,略略感应了一下,里面的魂灵已经空了。但是昨天里面分明困着三条魂灵,那么除了曲薇和王道长的灵……另一条魂灵去哪里了? “那条魂灵逃走了。”看出她的疑惑,瞑光开口道,“计玄说,他念咒放灵的时候,那条魂灵逃出容器,不知所踪了。” “计玄说?”百苓皱了下眉,“你不在场?” 瞑光从善如流,“你当时不省人事,我必须守着。” 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百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阳光,若有所思地端量指间的法棋。能从六角锁魂棋里逃脱的魂灵可不多,而生人之灵极易分辨,计玄不可能犯那种低级失误。 百苓左思右想,喃喃自语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如果只是被倒卖的普通魂灵,运气好逃了也就逃了,可她总觉得,这次的地府之行太过顺利,也太过诡异了,让她不得不多想。 横竖想不出个所以然,百苓踌躇了一下,把棋子放回瞑光手里,“收起来吧。” 瞑光问道,“不用处理掉吗?” “不,先留着。”直觉告诉百苓,这件事还有下文,“我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找这枚丢失的棋子。” 瞑光说道,“六角锁魂棋是五方鬼帝所持之物,他们不会做倒卖魂灵的买卖。” 百苓不置可否,“整个地府都在鬼帝的统管之中,他们也许不屑做,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瞑光轻微地蹙了下眉,“地府七十五司,疆域辽阔无比,他们未必事事知悉。” 他的言辞间颇有笃定及维护之意,百苓也不在意,只当他对神职过分崇拜了,“不要把神想得太崇高了,他们也会有利益考量。天庭是这样,地府也一样。何况,地府之中,只要是鬼帝想知道的,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第18章 疑是故人来(1) 百苓回到善堂的时候,姜香北和陆子晗也已经赶到了。四人围在曲薇的身边,姜香北正在向她抱怨,“就是!我洗漱出来她就不见了,问了才知道她丢下我们走了。我也就算了,连男朋友都不顾,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嘛。”视线一拐便看到了百苓,又立刻告状道,“百苓,你来评评理,金银她居然抛下我们!” “差不多行了啊。”金银不由瞪她,“我就先走了一步,这不是着急想来看看情况么。” “是,就你着急,我们都不急。”姜香北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想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再出点状况,我们还要担心你。”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坐在木榻上的曲薇面色还有些虚弱,却是转向金银道,“香北也是关心你,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换我也着急,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你还想要下次?”百苓走到曲薇身边,边说边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点发低温,最好吃点药好的快。” 听她这么说,金银连忙道,“我去找刚才的道士,看他那里有没有能吃的药。”然后就匆匆跑出去了。 “我过去看看。”陆子晗有些无奈地对他们说了一句,也跟出去了。 姜香北“啧”了一声,“还真是个称职称心的男朋友。” 曲薇赞同地点头,“金银那种活泼好动又少根筋的人,就该有一个体贴包容又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宠着。”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你是在夸他们还是损他们。” “当然是夸。不过比起金银,我更好奇像你这种容易炸毛的性格,以后会被哪种男生制服。” 姜香北无语,“我看你精神很不错啊,还有火力朝我开炮,一点也不像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 “什么鬼门关,别听那些道士夸大其词,我当时就是跪久了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曲薇解释道。 “可卫泽漆说,你晕过去的时候眼睛都变白了。”姜香北顿了顿,“你没有感觉吗?” “眼睛变白?”曲薇下意识地拿过她手里的手机,点开相机照了一下,脸色很苍白,眼眸也稍显无神,但并没有什么异常。她不由露出虚惊一场的表情,“好好的啊,吓我一跳。” “他说当时啦。”姜香北其实也不相信人的眼睛会变白,那种玄幻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呢?可偏偏说这话的是卫泽漆。她不由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男生,“是不是啊?” 没有回应她的求证,卫泽漆只是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来没被他这么认真地凝视过,曲薇有些控制不住地脸红了,胡乱地把手机塞还给姜香北,“我……我记得当时突然头很晕,耳边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她回答的声音比平时要轻细许多,而原因不言而喻。姜香北微微抿起嘴,神色复杂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没有发觉气氛有片刻的微妙,卫泽漆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之前呢?晕倒之前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王道长在念经?还警告我不要理睬什么小鬼。”曲薇努力地回忆观灵时所发生的一切,却觉得脑海里混混沌沌的,怎么都没法理清思路。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微微拧眉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第19章 疑是故人来(2) 第20章 疑是故人来(3) 姜香北泼她冷水,“你啊,还是好好休息吧。” 曲薇有点郁闷,锤着自己的胳膊道,“我都快躺一夜一天了,还要我休息,四肢都要退化了。” “那就去拜神念经吧,开开智免得以后再被骗。”姜香北揶揄道,“反正我看这里也有个大殿。” “哎,别。”百苓连忙道,“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拜的哪路神仙,算了算了。” 她这满脸的抗拒之色,姜香北“扑哧”笑了,“你说你,跟曲薇这个二货一样迷信观灵,但是又逢庙不进,遇神不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无神论者呢。” 这话曲薇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就二货了?你不迷信,这两天不也拜的也开心?” “迷信和信仰是两码事好嘛。” “怎么就两码事了?” 姜香北酝酿了下说辞,正想长篇大论一番,忽然屋外响起一阵骚动。“外面怎么了?”曲薇翻身就要下榻,踏上地面的脚却一软,要不是卫泽漆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差点就摔地上了。 曲薇顿时脸一红,“谢谢。” “不用。”卫泽漆拉了她一把,便在她站稳后松开了手,“你们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我也出去看看。”百苓也朝曲薇和姜香北说了一句,好奇地跟出去了。 目送卫泽漆与她一前一后地离开,姜香北坐到曲薇身旁,面带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怪怪的?” “谁?”曲薇没反应过来。 “百苓跟……卫泽漆。” “没有吧。”曲薇偏过头,惊讶地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姜香北摇晃着双脚,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百苓身上?” 曲薇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注意。” 见状,姜香北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善堂外,两个小道士正提着衣摆,匆匆忙忙地跑过廊院。百苓一个箭步超过卫泽漆,拽过一个拖在后面的小道士就问,“出什么事了?” 小道士转过脸,正是刚才女帝殿外遇到的那一个,好像叫……王觉? “长老不见了!我们正要去找!” 王觉说的又急又快,说完就想走,百苓又拽过他,“说清楚点,怎么就不见了?”他口中的长老自然是计玄,可计玄怎么就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长老刚才正和我说着话呢,突然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长老刚才正和我说着话呢,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一颗棋子!”王觉心里急啊,可偏偏她极有可能是他们派的高辈分人物,只得擦了擦满头的汗水,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不,师傅让其他弟子去附近找,我正要上山,向其他几位长老汇报情况,请他们定夺。” 不难听出他的焦急惊惶,百苓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棋子?什么棋子?” 王觉从宽袖里摸出一枚棋子,“就是这个。”他拿出的是一枚黑色棋子,外表与普通的黑白棋并无二致,但是百苓一眼就看出,这枚棋子与她身上的那枚一样,都是六角锁魂棋盘上的法棋。 第21章 土地庙里的惊魂夜(1) 六角锁魂棋盘上的黑白法棋,白棋囚的多是法力低微的魂灵,而黑棋鲜少离盘,听说里面镇压的都是神秘叵测的远古凶灵,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魂。这些百苓略有耳闻,但是也从未深入了解。 不过……计玄?黑棋?难不成是有谁掳走了计玄,留下了这枚法棋? 百苓拿过王觉手里的黑棋,刚准备细细探查一番,卫泽漆却走了过来,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百苓下意识地握住法棋,把手放到了身侧,“捡到了个小玩意。”然后对旁边不停擦汗的小道士说道,“你先去吧。” 如同得到了特赦令一般,王觉匆匆向他们作了个揖,立刻急不可耐地飞奔而去,只消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百苓转身就想走,方向却与善堂相反。卫泽漆不由喊住她,“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拜托。”她无奈地停步,“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那你就说说清楚。” “我昨天就说的很清楚了。” “但我不明白。”卫泽漆眉头微蹙,“为什么她的眼睛会变成白色?他们说没给她喝过符水之类的东西,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个世上真有什么鬼怪魑魅?” “为什么不能有?” “因为这意味着,天上也有所谓的……神?”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百苓转向他,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困惑郁闷又无法接受的神色,不由觉得好笑,“其实信不信都无所谓,你有必要这么纠结吗?” “我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不弄明白的话,我没办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百苓半开玩笑地问道,“这是学霸的执着?” “是。” “这就难办了。”百苓笑了笑,“我很想用光学理论解释那些是折射幻象,可眼见为实,你当时离得那么近,一定有自己的判断。” “你可以试着说服我。” “你连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我又怎么做得到?”百苓说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即便勉强接受了那些说辞,你也不可能真正的放下。”她不想蒙骗卫泽漆。不是因为她光明磊落,或是不善撒谎,而是没有必要。他昨天离曲薇那么近,看得那么分明,大费周折地想借口掩饰那是白费力气。 何况,卫泽漆是个聪明人,根本有自己的判断。如今这么纠结寡断,只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见他皱着眉,沉默不语,百苓思忖了一下,说道,“其实你不用把神想得太崇高,在人们的理解里,好像神就是天神,有着通天的本领。但众灵界浩瀚无垠,基层神灵不计其数。不说天庭,就拿地府而言,罗酆六天,共有七十五司,那些鬼兵鬼差也属神职,可真正够的上正神神位的,也只有寥寥几个罢了。” 卫泽漆诧异地望着她,“说的头头是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百苓莞尔一笑,“我刚才说过,不要轻易去触碰和另一个世界的界限,除非你命定如此。我嘛……也曾经不小心碰过那扇门,只是我运气比较好,有人把我救回来了。” 第22章 土地庙里的惊魂夜(2) 艳阳高照,山间似乎可以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可是微风一吹,又携着些许的寒意。 她神色淡然,说得煞有其事,一时间,卫泽漆竟然分不清真伪,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也观过灵?” 百苓笑了,“算是吧。” 卫泽漆沉默了一会儿,“没事就好。”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四个字,百苓惊讶地看向他,却见他神情复杂,显然是自动脑补了一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百苓觉得好笑,低头憋笑道,“是啊,没事就好。” 她的声线略带笑意,卫泽漆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却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二。 “走了走了。”百苓朝他挥挥手。 “你去哪?” “我有多动症,待不住,随便逛逛。” “……” 卫泽漆被她噎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悠哉悠哉地消失在庭院门口。 感觉有点奇怪。 他微微皱眉,总觉得忘了什么事,直到回到善堂,姜香北跳下木榻问他,“怎么样?外面刚才在闹什么?” 卫泽漆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他不由抿了抿嘴,“没问到。” 曲薇朝他的身后探了一眼,“百苓呢?” “不知道。” 姜香北支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在她炯炯的目光里,卫泽漆淡淡地说了句,“她的事我怎么知道?”然后好像没有发觉两个女生同时变得古怪的表情,自顾自地坐到角落的椅子上,低头看起了手机。 百苓逛出庭院,便在游廊的转角停下来,拿出那枚黑棋凝神感应。然而,这一次,灵识刚渗入黑棋,一股强悍霸道的魂力便猛地震荡开来。 这里面竟然真的关着魂灵。万万没想到,被囚镇于六角锁魂棋的魂灵还能有还击之力。猝不及防间,百苓还没来得及收回念力,便觉得大脑一疼,趔趄地往后倒去。 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腰间,牢牢地握住了她下意识抓向空气的右手。 顺便搂住了她。 肩膀抵到了一个有力的支撑,竟然还隐约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优昙婆罗香。 百苓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随风微飘的银发之下,瞑光也正紧紧地盯着她,似乎隐含担忧之色。 原来是他啊。 感觉到与自身灵力相契的波动,微怔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那阵香,应该是他不小心在卧房里沾上的吧。 然后又有些自嘲地想,她今天真是有些魔障了。 将她几次转变的情绪收入眼底,瞑光扶她站稳,然后说道,“让我来吧。”他的天妖魂识远超于她,探查力自是一绝。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不过,听他出声,百苓才发觉他们两个此刻的姿势实在不雅,不仅像是在从背后拥抱,还十指紧扣,离得那么近,叫人看了肯定误会。 百苓淡淡地问道,“我不是把你收回去了?”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十分从容自如地离开他的怀抱。 指间的暖意转瞬即逝,瞑光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慢地垂了下来,“没有。”他垂下眼眸,低低地说道,“你先前走得太急,我不在受召领域。” 第23章 被困的南岭鬼魈(3) 百苓没有多想,把手里的黑棋递给他,“不清楚里面有多少魂灵,但魂力不低,小心些。” 瞑光接过来,似乎略略掂了一下,便有了底。 然而,百苓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见他神色有异,握着黑棋好像有些诧异,她只好出声道,“怎么样?” 瞑光说道,“是鬼魈。” “鬼魈?”百苓顿时一愣,片刻脸色微变,“你确定?” 瞑光轻轻地点了下头。 所谓鬼魈,是介于鬼与妖之间的一种邪灵,拥有迷人心窍的技法,数百年前曾在南岭国肆虐横行,也与巫族渊源颇深。 不过,鬼魈被视为灵界第一邪物,早就被消灭殆尽了,竟然存有漏网之鱼?而且还被镇在六角锁魂棋之中。 “怎么会……”百苓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抓起瞑光的手臂就问,“除了鬼魈还有什么?” “没有了。”她无意识流露出来的焦急令瞑光顿了一下,“计玄不在里面。” “我猜也是。”百苓喃喃道,“你手上的这枚黑棋,应该是抓走计玄的人故意留下的。” 她复杂的神情似乎隐含某种内情,瞑光不由问道,“你知道那人身份?” “不知道。”百苓摇头,“但这枚棋子一定是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鬼魈。” 瞑光蹙眉,“你是西陵人,没理由拿鬼魈威胁你。” “是威胁,挑衅还是警告,现在还不清楚。”发觉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臂,百苓登时松开,极不可微地拧了拧眉,“但我会弄明白的。” “要我怎么做?”瞑光直白利落地问道。 百苓思索了一下,“长老院可以用命灯推算门下弟子的大致方位,先等内门的消息吧,看他们能不能找到计玄,然后……先看看他知不知情,再想然后吧。” 瞑光定定地望着她,“你与计玄……关系很好。” 他的语气像笃定,又像询问,百苓正想着心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一般般吧。” “如若只是一般,针对你的人为什么抓他?” 这句话像是意有所指。百苓抬眸看他,却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她不由微微挑眉,“要是关系很好,我怎么会百年不联系他?”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当初离开归元派,不是为了保全他一个人。” 瞑光低下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柳灵郎既为有情灵物,沾染人世自会生一定的性情。瞑光却性情淡薄,只对她的事格外上心,百苓看在眼里,心里总是愧疚。 也因此时常对他冷漠。她受不起这样一心一意的好,何况他总有离开的一天。所以关系不用亲密无间,反正她也过了渴望伙伴的年岁。 只不过,她也不是时常……硬的下心肠。 “他是现在归元派里,唯一跟我有点牵扯的人。”她撇头看向远处,望着落于廊间的斑驳阳光,“他当初跟我一样是外门弟子,比我小上几岁,顽皮得很,没少遭我的打。”她的脸上流露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怀念,“如果要说……那时我也确实拿他当弟弟看待过吧。” 第24章 吃人的蜻蜓?(1) 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 瞑光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收了声。百苓神色一动,刚想把他收回去,却仿佛被他看出心思,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腕。 迟疑的片刻,脚步声近至廊前。 瞑光缄默着退后两步,安安静静地站到她的身后。 与此同时,卫泽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分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面带忧虑,像是有几分心事重重。 看到百苓,他似乎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我正好要找你,你手机有没有……”也许是走得太急,嘴里又说着话,他的架势颇有几分汹汹的意味,于是还没靠近,便被一道忽然闪至眼前的白影,硬生生逼停了脚步,没说完的话也自动噤了声。 卫泽漆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银衣翩翩,异常俊美的银发少年便横在了他与百苓之间,眉眼微垂,凌厉之中又一派霞姿月韵。 他的模样,即使落在同为男性的卫泽漆眼里,也有出尘惊艳的感觉。 一时间,卫泽漆居然愣住了。 百苓无奈地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挑少年,“我手机怎么了?” 听她出声,卫泽漆像是猛地回过了神,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你手机有没有信号?” 百苓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啊,怎么了?” “快,给陆子晗打个电话。” “陆子晗?”百苓想了一下,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头像,“我没他号码,你们语音说吧。” 卫泽漆也不含糊,直接拿过去,拨去了通话请求。 没有人接。 他马上又拨过去。 依然无人应答。 注意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忧心忡忡,百苓忍不住问道,“他不是跟金银在一起么?出什么事了?” 看着再次自动挂断的语音通话,卫泽漆不得不把手机还给她,沉声道,“刚才子晗来电话,说他们遇到了吃人的蜻蜓。” 百苓一愣,“吃人的蜻蜓?”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他的原话就是,他们遇到了吃人的蜻蜓。”卫泽漆眉头紧锁,有些踌躇地说道,“他让我叫人帮忙,但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信号就断了。” 吃人的蜻蜓?可金银不是问药去了吗?祠里怎么会有…… 百苓忽然脸色一变,“我去客堂问问情况。” “一起去。”卫泽漆说的毫不犹豫。这个女帝祠古怪得紧,先有曲薇被捉灵,现在陆子晗他们又行踪不明,无论如何,不能再放她单独行动了。 百苓摇摇头,“你回去看好曲薇跟姜香北,让她们不要乱跑,尤其是先不要出这个祠。” “那行,我和他们说一声就去找你。”卫泽漆却应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没给她留下一点拒绝的余地。 百苓无奈地望了眼他的背影,也快步朝客堂的方向走去。 穿过游廊,青石路两旁百合簇拥,客堂就设在女帝祠的外院一隅。因为是负责接待及协调内务的总管理处,客堂大概是女帝祠平时最繁忙的地方了。 然而,此时此刻,客堂里清清净净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25章 吃人的蜻蜓?(2) 难道都出去找计玄了?不应该啊。 百苓灵识一扫,便知道里面没人,心里暗暗想着,却还是踏进了客堂。帘后的内堂不大,陈旧的木桌上摆着几册卷边的记事簿,最上面是香客祈福请愿的簿子,她随手翻了两页就放到了一旁。 第二册是祠院法会的记录薄,竟然也有厚厚的一本。她抽空瞄了几行,忍不住“啧”了一声,拿起来给瞑光看,“观灵一次三千三,做法事一万一,明码标价还有这么多冤大头,这种发家致富的办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她言语含笑,神色却很淡。瞑光没有接话,只是上前两步,将桌上的另外几册簿子摊开,匀长无暇的手指滑过字眼,最后指着其中一本道,“这里。” 百苓放下手里的簿子,走到他的身边。瞑光指的是记录祠内人员告假进出的名册,最新的一页,金银,陆子晗,以及姜五枫姜堂主的名字赫然在列。外出的备注是:归元镇药房。 她不由合上簿子,问旁边的瞑光,“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瞑光回答得不假思索,“琵沙。” 他猜得不错。百苓想的正是近百年声名鹊起的鬼王琵沙。与地府众冥神不同,鬼王虽然实力强横,却是鬼道众生以其强大怨念修炼而成的境界,并不位列神班。可以说,每一个鬼王的诞生,都代表一个执念,一个恩怨。也因此,鬼王大多不听地府号令,雄踞一方,自有傲骨。 鬼王琵沙算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 琵沙的前世是个谜。为什么说是谜呢?这就是要从两百年前,南岭和仙莱先后灭国说起了。南岭和仙莱毗邻西陵,国力不相上下,却大小摩擦不断,颇有恩怨。而这恩怨的源头,在于信仰不同。岭人信鬼,其祠皆见鬼,供奉诸鬼却非神。而仙莱人笃信本土教,视鬼为不详邪物,又因南岭秘法神奇叵测,对此忌惮极深。 五百年前,仙莱国以“消灭邪异”为由将国内的岭人赶至南岭国界,割喉杀绝。南岭皇室大怒,向仙莱宣布战争。这一战,便持续了三百年。直到那一日,仙莱节节败退,眼看即将被攻入皇城,危机之下太子白槎向西陵求援。白槎与西陵太子姜玄意交情甚笃,姜玄意向他献上一石二鸟之计——既然南岭人信鬼,干脆就用他们所信之物对付他们好了。换而言之,就是利用更加阴邪的祝由禁术,去南岭国土上制造动乱,让他们腹背受敌,自相残杀。这样,即便最后仙莱想要斩草除根,断他南岭皇室的血脉,也不会惹起非议,只会认为是岭人被鬼邪之物侵害了心智,自作自受。而踏平南岭,铲除邪教,也会是民心所向。 不过,他们仍是低估了祝由禁术的威力。包括巫族那一任的大祭司。巫族禁书室的最后一层封印里记载了一个上古巫术——鬼魈。偷偷潜入南岭的大祭司在无人坡上祭出了这一封存千古的禁术,刹那间,三界的屏障像被某个力量捅破了一个洞,无数扭曲诡异的黑影喷涌而发,瞬间吞噬了南岭的上空,连法力高强的大祭司本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第26章 吃人的蜻蜓?(3) 第27章 惨剧,恩怨(1) 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计玄只是个法力尚可的修行者,怎么会与鬼王有所牵扯? ——我本姓巫。 脑海中闪过姜堂主的脸庞,百苓有些不确定地想,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吧?巫族当年放出鬼魈是绝密,纵然后来西陵帝下令诛灭巫族,用的也是办事不利的理由。退一步说,姜堂主只是个习练智术的普通修行者,要真想对他做点什么,就更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的神色变幻莫测,眉眼间拢着几分沉思。瞑光与她魂魄相交,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的想法。然而,他只是嘴角轻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百苓索性不想了,“走吧,去镇上看看。” 刚出祠门,身后卫泽漆就追了上来,在她惊讶的目光里吐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等我。” 面对他的无奈,百苓耸了耸肩,“你来得很快。” 卫泽漆淡淡地笑了笑,“客堂那边怎么说?” “他们去了镇上的药房。” “药房?”卫泽漆沉吟了一下,“那应该在路上出的状况。” 百苓点点头,“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归元镇淹没在巍峨的群山之中。百苓走的不是近些年镇里出资修建的水泥路,而是抄的山道近路。山风徐徐,卫泽漆若有所思地跟在她的后方,看着她驾轻就熟地穿行在野植茂密的小路之间,心里暗暗生疑:她似乎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可她老家不是江南的吗?再想到昨晚,他又忍不住觉得,这个高中三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女同学着实神秘。还有她身侧的银衣少年,好像凭空就冒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泽漆抽空打量了瞑光一眼。虽然他气质恬冷,一路上与百苓也没什么交流,但总觉得他们之间是紧密无间的关系,尤其是他落在百苓身上的目光,分明就是占有欲啊。哪怕他隐藏得很好,也不能骗过他的眼睛,因为…… 卫泽漆一开始是走在百苓身边的,结果被他冷郁的眼神逼退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一个热衷cosplay的异地男朋友? “我说,你走这么慢是想偷袭我吗?” 突然,百苓停下来,转过头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被害妄想症?”卫泽漆收回思绪,诧异地反问。 百苓的脸上染上了点笑意,目光却扫向他的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时候想的多点,也能活得更长些。” 察觉到她掠过自己的目光,卫泽漆只得说道,“你不要露出这种眼神。” 百苓不解,“什么眼神?” “我背后有东西的眼神。” “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大男生怕鬼?” “不是怕鬼,是……”卫泽漆酝酿了一下措辞,“这种深山老林,被毒蛇猛兽咬一口也很要命。” 百苓却朝他嫣然一笑,“不怕就好。” 卫泽漆被她笑的,莫名有点心里发毛,下意识地警惕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回头。” 百苓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忽然席卷而来,隐隐还夹杂着某种昆虫飞舞的翅膀振动声。听上去还不少。 卫泽漆几乎站不稳,本能地想回头一探究竟,却被百苓近乎粗鲁地拽起了胳膊,“跑!” 第28章 惨剧,恩怨(2) “喂!”卫泽漆来不及反应,便被她连拽带扯地拉着跑,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发现拽着自己的力量纹丝不动。他心里一惊,忍不住侧头望向百苓。 拔腿狂奔的女孩黑发飘扬,眉眼沉静,带着他迅速穿行在杂草丛生的小径间,竟有几分游刃有余的态势,看不出一点慌张。 “我们跑什么?”他有些郁闷地边跑边问道。 “体验一下在山间嬉戏的感觉。” 她轻松的口吻听不出真假。然而,身后方那种轻微的振动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卫泽漆还是没忍住,转头探了一眼。这一眼,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远处的山林里,数不清的飞虫嗡鸣乱舞,结群成团,黑压压地向他们盘旋迫近。 “什么东西?!”卫泽漆骇得声音都变了。 “都叫你不要回头了。”百苓又用力拽了他一把。 卫泽漆迅速冷静下来,“我们为什么不到大路上去?”虽然看不清那群飞虫是什么,但那样也许能分散它们的注意力,这种崎岖狭窄的山野小路太不好走了。 百苓却是说道,“今天人多,不能把那团东西引到有人烟的地方。”昨夜泰山异象,朝拜的人从玉皇顶一直排到山门外。如果把后面的螓群引到山道上,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狂奔至密密层层的山径尽头,拨开枝叶蔓披的灌木丛,一堵绝壁横在了眼前。 “Shit。”百苓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骂了一句,“找错路了。” 跑得汗流浃背的卫泽漆也终于有空喘口气,“我就说,应该去大路吧。” 百苓没空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镇鬼符,咬破手指,迅速将上面的画符涂改成七芒星阵。 符成,一阵微弱的血光四溅消散。 卫泽漆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她手里的符问道,“你在干什么?” 百苓轻描淡写道,“垂死挣扎。” “……” 她还有闲心调侃,卫泽漆却感觉到那阵狂风逼近,抬头望了眼来时的山林,再扫了眼无路可上的绝壁,他突然想到,“那个男生呢?” 百苓双指捏着符,目光直视着山林,似是而非地说道,“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必须要澄清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喜欢在山间嬉戏。” 两个人明显不在同一频道上,卫泽漆却被她带偏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安静的弱女子。” “……” 卫泽漆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那边,大片的翅膀振动声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说时迟、那时快,两、三只蜻蜓率先窜出丛林,百苓毫不犹豫地甩出指间的符纸,然后双手结出一道复杂的手印。 符纸在空中瞬间燃成一个巨大的七芒星阵,美丽夺目,冲向他们的蜻蜓撞上星阵,便像撞到了一片无形的屏障,发出一阵砰砰的撞击声。然而,那些蜻蜓像是感觉不到疼,也没有任何自主意识,只是发了疯似地拼命撞击星阵。 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仅仅几步之遥外,聚集的吃人螓越来越多,从百苓的角度看,那螓群的数量庞大地近乎蔽日。 遥远的山间忽然响起“铛铛”两声铃音。 传入百苓的耳中,她神色微动,下一秒,那片黑压压的螓群便像得到了某些指令一样,不再是一盘散沙的撞击,而是迅速紧密地聚拢在一起,随后动如雷霆地猛撞向星阵—— 眼前的七芒星阵剧烈地震荡了一下,散成匝地星光。 百苓脸色微白,眼看那片密集的螓群就要向他们袭过来,她一个箭步挡到卫泽漆面前,脱口大喊道,“瞑光!” 第29章 颠覆他的世界观(3) 第30章 恩怨,惨剧(1) 第31章 恩怨,惨剧(2) 第32章 恩怨,惨剧(3) “知道什么是土地庙吗?”百苓的手指从无字石碑上滑过,慢条斯理地说道,“寻常鬼魂进入地府和天庭的关口,也是阴差最常出入的地方,阴气重太正常了。”她轻轻捻去指间的灰尘,“阴差也算是冥神,就是神位低了点,所以你不用害怕。”不过,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庙嘛,拜的人多了才变成了庙。像土地庙这种死后鬼魂必经的关口,一开始都不是人力所修筑的,而土地庙设立的地点,必定是阴气最重的古坟头。 “我不是害怕这个。”卫泽漆环视着四周,“陆子晗他们来过这里?” 百苓笃定道,“来过。” “那他们人呢?” 百苓想到寨墙东侧的板墙,不由对瞑光说道,“你去耳房看一下。” 瞑光颔首,转身出了正房。 “你男朋友?”见他离开,卫泽漆随口问了一句。 百苓本来正在研究眼前的无字石碑,听他这么问,不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卫泽漆“哦”了一声,想起他方才对付吃人螓的那一幕,中肯地评价道,“他很厉害。” “嗯?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 百苓不置可否,“那你来帮我感觉感觉,这块石碑有什么问题。” 卫泽漆走近,“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 卫泽漆指着石碑周围的砖红土说道,“这一圈的土地被人动过,看痕迹,应该是有人换了原先供奉在这里的东西。”他揣测了一下,“可能是土地像。” “要不要打个赌?”百苓问道。 “赌什么?” “赌这个无字碑的主人,就在我们周围。”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按在石碑之上,五指微张,催动灵力—— 砰! 周遭的地面巨声炸响,碎砖横飞。 两人皆是本能地抬手挡脸,往后退了一小步。 谁知,就这一小步,却是踩了个空。 百苓一惊,心思百转间,拽住了同样一脚踩空的卫泽漆,双双失重坠落。在身体重重跌落的刹那,她拽住卫泽漆的那只手果断向上凝力,托了他一把。自己却是闷哼一声,体内一阵气血翻腾。 “泽、泽漆?” 一阵头晕目眩里,忽然陆子晗的声音近在耳畔,隐约带着一丝惶惶无措。她勉强压下喉咙间的腥甜,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掉到了一间光线阴暗的地牢里。 地牢的温度比土地庙还要冷上几分,百苓一眼就瞧见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陆子晗,还有他怀中抱着的……一架白骨。 她微微愣了一下,旁边卫泽漆捂着头站起来,顺道拉了她一把,“子晗?”他循声望向陆子晗,焦距凝聚的刹那,也是愣了一下,随后语气都变了。“你,你怀里那是什么?” 陆子晗却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们,神色透着几分绝望。 看到他这副失了魂似的模样,卫泽漆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金银呢?你们没在一起?” 听到他问金银,陆子晗终于有了点反应,颤着眼皮垂下眼,却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抱白骨的姿势。 他的目光是垂向怀里的白骨的。 百苓走近铁笼,发现牢笼四面无门无锁,每一根铁柱子上却都隐有字符流转,散发着法器的气息。 “怎么回事?这笼子怎么打开?”卫泽漆双手抓着牢柱,用力地往外扯了几下,却发现铁笼纹丝不动,连一丁点晃动都没有。 而百苓的目光在陆子晗怀里的白骨上停留了片刻,开始打量四周。地牢三面环壁,到处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痕,铁笼正对的石门大开,不知道会通向何处。但是凭借超凡的眼力,她能看到通道两侧堆积着零碎的白骨,有肢体的,有头颅的,还有碎裂半截的指关节,阴森恐怖。 第33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1) 第34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2) 第35章 土地庙的惊魂夜(3) 第36章 懵懂初成遭背叛(1) 第37章 摄天宝印初现(2) 第38章 摄天宝印初现(3) 摄、摄天宝印? 号称印行兵将行,印住兵将住,不仅可役百鬼,更可召御万灵的天界至宝,摄天宝印? 百苓脱口而出,“摄天宝印不是遗失千年了吗?” 至少她从青鸟阵里获知的讯息是如此。 天舜星君微微一笑,指着周围的金柱道,“摄天宝印乃是这些天罡、地煞之数列,经星辰之力孕化的三界奇宝,只要它们还在,即便宝印真的丢了,也有迹可循。” 百苓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要对外宣称……” “遗失?”天舜星君接过话,见她点头,方才笑着说道,“摄天一出,役百鬼,御万灵,这话并非虚言,是以对宝印虎视眈眈者比比皆是。此等宝印,落入心怀叵测的大能手里,能引发大麻烦。天庭刻意隐瞒,也是无奈之举。” 这话听着有些牵强。 百苓却没有多想,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枚,隐隐散发着紫气的宝印是个烫手山芋。可接都接住了,总不能就这么丢到地上吧? 踌躇了一会儿,她双手捧着宝印,作出递还的姿势。 天舜星君却说道,“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百苓愣住了,“给我的?” “就当是我给故人的一点馈赠。” 她正想追问,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大人,方才天象异动,殿外的神官都十分不安。” 看不到人影,只有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知道了。”天舜星君顿了顿,转向百苓道,“虽然以你目前的法力,并不能发挥宝印的全部威力,但关键时候救命,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完这话,他便打发她走了,“我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受礼。” 百苓只好按捺住疑问,先将宝印收回袖中,沉默着退下。 “我刚才好像感应到神器之力了,诸位怎么样,可有感应?” “神器出世可不会造成混元星躁动,我看,分明是妖星降世,三界危矣……” “我说,司微宿君,你下界话本看多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星?” 长长的花桥之上,三三两两的神官聚集在一起,对着头顶玄天议论纷纷。 百苓没有停顿,出了星斗殿,便直奔传送阵。 “女弟仙君留步。” 一个身影突然急急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百苓愣了一下,慢半拍地想起来,女弟就是她以后的名号了,只是这名号也忒难听了点。 还是刚才的岩参仙君,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在等着她。 百苓有些奇怪,“还有事吗?” “仙君能获星君接见,未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岩参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有件事情,思来想去,还是想提醒下为好。” “什么?” “往后若不是碰到好友知己,不应直呼对方为‘你’。” 没想到他特意追上来,就为说这个,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仙君天赋异禀,心气高在所难免,但往后身居高位,眼红嫉妒的断不会少,故而还应谦逊礼待为好。” 这话听着像在责怪她心高气傲,百苓微微皱眉,“那应该怎么叫?” 岩参正色道,“称呼品级或者对方的名号即可。” 百苓了然,却也没为自己辩解,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她心里很清楚,岩参的提醒是出于好意。如今身份不同,尽快改变处世之道,融入新的规则才是上上之选。 不过,清楚是一回事,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她现在有曙光,就算其他仙君觉得她自傲又怎么样?大不了就不打交道呗。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当回事。 岩参提醒完她,便拱手告辞了。星斗殿的传送阵旁,几个同样等待传送的神官认出了她,纷纷走近寒暄。 在飞升以前,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除了普师傅和偶尔找茬的计玄,没有谁会特意给她好脸色,更不用说争先恐后的拜访问候了。 她有些尴尬,也没听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胡乱点了点头,便匆匆催阵离开了。 回到曙光殿,把曙光唤出来,又恢复到一贯最习惯的生活状态,她总算放松了下来,拿出袖子里的摄天宝印,细细地端量起来。 手里的这枚宝印凤头龙尾,精致剔透,紫意逼人,即使没有催动灵力,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蓄的叵测能量。 “这么贵重的法宝,为什么要给我?难道与他口中的‘故人’有关?”百苓握着宝印,陷入了沉思,“他的故人是巫祖?可就算是巫祖的东西……也没必要给我啊。他还说是我的老乡,什么老乡?他肯定不是西陵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索性放弃了,随手将宝印搁到了镜台上。 琉璃梁栋的光折射到宝印上,晶莹的凤头渗出一丝轻微的紫光,落在瞑光的眼底,那双木然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显出一抹挣扎的亮光。 百苓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问他,“不想那些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种了好几棵仙果,你想尝尝吗?” 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早就不用进食了,但好歹是个新奇的东西,你应该也会想尝尝吧。”想到就做,她兴致高昂地就往殿外走。 走了几步,才发觉曙光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过来,奇怪地转过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神与以往有细微的不同,可不同在哪里,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第39章 下界祠遇南岭太子(1) 第40章 下界初遇南岭太子(2) 第41章 下界初遇南岭太子(3) 第42章 昆仑仙居动情意(1) 第43章 昆仑仙居动情意(2) 众灵界修行者,样貌出色的不在少数,更不用说万相皆可变的神君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总有一些特别惹眼的存在,或是风姿绰约,或是气质斐然,与道法深浅也确有关联。 而她身边的这个“灵宠”,容貌放在千变万相之中,也属上上之姿。还有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冷而凛冽,怎么都不像是普通妖类能够拥有的,而且他似乎有减低自己存在感的能力,如若不是刻意去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仙侍不着痕迹地又瞥了他一眼,暗暗想道:她侍奉在这昆仑天宫万年有余,从不曾离开,能让她感到熟悉的,莫不是来昆仑拜过寿的仙家?可这样的身姿样貌,见过一次断不可能忘记啊! 另一边,百苓一直留意着曙光的反应,察觉到他微微蹙眉,好像不喜欢“灵宠”的称呼,忙说道,“他是我的修道护法。他有名字,叫曙光。” “不是灵宠?”仙侍却奇道,“他身上有役灵的波动呀。”驱使灵宠缔结契约的法咒大多相似,其中又以活血祭炼的役灵心咒最为叵测,主导能力更强,却也更容易分辨。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百苓不明所以,“有区别吗?” 仙侍不解道,“护法乃共修灵物,怎会与灵宠没区别?” 百苓愣了一下,正想追问,仙侍却在这时止步低首,倾身示意道,“仙君,我们到了。” 穿过迂回的宫道,交相辉映的金柱之中,甘灵殿在天宫最高处,云海翻腾,只有两个高大的金甲神人把守。 然而,稍稍走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神人,分明是两只虎身人面,持刀仗剑,披着金甲的开明兽! 百苓微惊,却发现他们连瞧都没瞧自己一眼,直立于殿前,耳不旁听、目不苟视,仿佛两尊假像似的没有动静。 “仙君,里面请。”一旁的仙侍作出“请入殿”的手势。 她微敛衣裙,移步入殿。 偌大的甘灵殿,雕栏玉砌,琉璃绣珠,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有种遗世的冷清,仿佛诗中“高处不胜寒”的落差,惹得百苓进殿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看到款款走来的金母元君—— 灵界万相,天人五衰。人都会下意识地受传说影响而对一些人或事物产生幻想,好比说在她固有的观念里,金母元君应该是高贵风韵,威严强大的形象,而不是眼前…… 披头蓬发,衣着简单红霓羽衣,身形修长却拖着豹尾的女子。 面容却很和善,尤其是望着她的眼神,有种雍容的慈祥感。 这……这金母元君,不会是远古妖兽修炼成形的吧?!妖兽得道飞升,那可比凡人修炼艰难得多,但是,一旦成功,也远非寻常仙家。 话说回来,天地文书好像也没描述金母元君的真实形象,怎么就落得个高贵风韵,威严强大的刻板印象呢? “仙君,这位就是元君娘娘。” 见百苓只是呆呆地盯着金母元君看,神色还掺杂着几分难以置信,仙侍看着都觉得失礼,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百苓猛地回神,镇定地收回目光,顶礼叩拜道,“北宫七天百苓,拜见元君娘娘。” 她的拜礼十分尊敬,态度却不卑不亢,金母元君笑着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 很是柔和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联想到先前登上天梯时,那洋洋盈耳的仙乐声。 第44章 昆仑仙君动情意(3) 第45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1) 第46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2) 他站的稍远,浑身尽是凛冽勿近的气息,目光平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苓隐隐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了。不是她敏感,是与他往常安静却顺从的态度,一对比,疏离的太明显了。 可是,单单看着他,就会有种难言到羞涩的心动。 百苓又悄悄背过身,从宽袖里摸出捣鼓了好几日的胭脂,食指轻沾,在自己唇上迅速抹了两下,然后把东西收回去藏好,抖了抖裙摆,轻快地向他走过去。 刚走近,曙光的目光就望了过来,平静而冰冷,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涌起一丝紧张感,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停下,强装镇定地问他,“这里美吗?” 这会儿,她散着长发,穿着那身平日最喜欢的白色罗纱裙,明明眼神有些闪烁,却很期盼地望着他,脸蛋微红,晕染到唇边的颜色,有点奇怪,好像更娇艳了。他觉得比晚霞要美。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曙光的目光一点点敛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偶尔会给出一丁点的响应了,哪怕是简单的回应,都让她欣喜万分。 百苓欢喜地说道,“那以后,我们就找一处风景跟这儿一样美的地方,每天看看天看看云,其他什么纷扰都不理,可好?” 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过于理想了。眼下,归墟之事未有进展,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种状况,她一个北宫七天小小的仙官,又手握威慑三界的摄天宝印,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过闲情逸致的日子? 何况,她本身也对此事怀有好奇。 注意到曙光眼神微变,似乎凝固了一瞬,她连忙说道,“我说以后啦,反正我能活很久,你也能活很久很久……”她鼓起勇气,伸手欲要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未触及,却被他察觉,微微移开手臂,避开了。 百苓怔了一下,“你真的不喜欢我碰你?” 回答她的又变成了他的沉默。 一时间,百苓觉得失落,又觉得不甘心,不由咬了咬下唇,屏息向他倾去,“那……你碰我好不好?”那抹娇艳的嘴唇就要碰到他的脸庞,离得太近了,熟悉的馨香掠过耳畔,如同引诱一般,世间最甜的香也不过如此。他感觉到的,那一刻她的感情,他想抵触又无能为力,因为太温柔了。 他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百苓不依不饶,也跟着往前倾近,却错估了他后退的距离,嘴唇碰到了他的脸颊。 软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曙光倏地一震,抬眸看她,却发现她比自己还要震惊,脸蛋一下子红透了,抬手捂着嘴,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明澈的眸子水灵灵地闪了一下,就突然转身跑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胡搅蛮缠,这一秒就莫名其妙地逃遁了。曙光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慢慢抬起手,摸向有些奇妙感觉的心口。 还没有完全夺回身体的掌控权,这种感觉,应该是祝由血祭的后遗症吧。所幸,自始至终,他的意识一直都在。只是这最后一步…… 他的眼波沉了沉,放下手,觉得还是尽快做下决断为好。 第47章 岁月静好表心意(3) 天舜星君的传讯终止了三个多月的清静生活。 青鸟传音筒里,天舜星君先是询问了这三个月的状况,然后隐晦地暗示她,如果金母元君只是留着她不闻不问,不如尽快回天庭,星斗殿还有更重要的事务等着她。 将灵识收回,百苓正准备前去甘灵殿拜见,转身却差点撞进曙光的怀里。 猝不及防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百苓不自觉地摸了摸差一点贴到的鼻尖,然后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走吧,去见元君娘娘。” 一股脑地走出殿门,轻柔的云烟拂过脸颊,她逐渐从莫名的躁热感里恢复,这才察觉到曙光没有跟上来。转过头,果然瞧见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她心头一跳,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不想过去吗?” 听她这么问,曙光这才迈开脚,很慢很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慢到给百苓一种他似乎在犹豫什么的错觉。 她隐约觉得他的行为有点怪异,但是没想到,金母元君听到她辞行的请求,表现得就更怪异了。不仅断然拒绝了她想启阵回天庭的征求,还罕见地有些焦躁,直言要她一年后再离开。最后还是天舜星君分身前来,不知道在甘灵殿内与金母元君谈了些什么,又五日后,金母元君终于松口,肯放她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金母元君又单独把她留下,赠给了她一件礼物——度朔剑。约莫四尺长的法剑,通体冰润晶莹,冲破云海飘落到她眼前的时候,充满至尊至贵的美感,又隐隐蕴蓄着一丝危险,仿佛在那苇纹如雪的剑鞘之中,藏着的不是剑,而是叵测的凶灵。 “此剑名为度朔,是我一故人之物。”金母元君对她说道,“倘若……有一日遇到性命之忧,你拿出此剑,他或许会饶你一命。” 度朔,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可是一时之间,百苓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并且,金母元君说的话,好像意有所指,让她格外留意,“娘娘说的他,是指……?” 金母元君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总之,你牢记我的话,把这把剑好好收到你的芥子袋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记住,是‘任何人’。”芥子袋是星斗殿为各路神官制作的灵袋,顾名思义,只有芥子大小,却能海纳百川,便于携带。 冰冽独绝,世无其二。 很衬他。 于是,当着金母元君的面,她把度朔剑收了起来,却在离开昆仑后,第一时间又把这柄剑拿了出来,直接递到了曙光的面前。 不是转身就把金母元君的告诫忘了,而是真的很喜欢这把剑,觉得衬他。 何况,他也刚好缺一把好法器。 “拿了我的剑,就是我的人啦。”这是百苓酝酿了许久,在脑中反复编排的话语,终于还是在递剑给他的时候,鼓足勇气说出了口。眼睛却东瞄西瞄不敢直视他,因而没有发现,他在看到度朔剑的刹那,神色一瞬的惊愣。 不过,只是转瞬,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度朔,继而垂目,平视端量。这个角度,百苓飘忽的视线终于落定,他的额心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随着眉眼微垂,一缕面颊两侧的银发落在了如冰雕般的剑鞘上,画面当真像她想的那样。 冰冽独绝,世无其二。 “那,我就当你默许啦。”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她也难掩喜悦,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对了,这把剑是元君娘娘给我的,她说了很多,还让我好好收起来呢,但我觉得它很配你,而且你拿着它,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啊……” 第48章 他不愿意(1) 第49章 他不愿意(2) 第50章 他不愿意(3) 走到旁边的巷口,百苓转向曙光,在他莫名的视线里,把刚买的红巾盖到了头上。 曙光怔了一下,随即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百苓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说凡人成亲就是揭盖头,揭了盖头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要不要……也帮我把红盖头揭起来呀?” 红巾遮住了她的脸蛋,只露出精巧的小巴,她的衣裙是白色的,百合一样的无暇,乍看与那抹红巾不搭,但是望着眼前垂首娇羞的女孩,曙光有片刻的愣神。 她喜欢他,或许到了爱的地步。可他不是有情众生,七情六欲也早在千万年前就吐干净了,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小姑娘。 曙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回答得缓慢而坚定,“不要。” 这么干脆的拒绝,百苓缓缓扯下红巾,失望又失落,“你不想娶我吗?” “你是神。” “神怎么了?神就不能成亲了吗?你不是都答应永远跟我在一起了吗?” “我没有。” “你就有!你又没拒绝!” 她挺着胸脯,说得又任性又执拗,眼眶微微发红,明明是娇蛮无理的态度,却透着一种受伤的脆弱。 罢了,横竖只是个小姑娘,又能在他这里掀起什么风浪? 曙光沉默了下来,决定不与她起争执。 百苓却以为他理亏服软了,也软下了声调,“算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今天就不逼你了。”然后一把将红巾塞到他怀里,迈开大步就走。 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孩子气。 曙光收好红巾,慢慢地跟了上去。 普师傅得的是肺痨,病入骨髓,大夫没办法根治,只能延缓发作。他不宜走动,只能住在城南的一间破院子里,因为破院的大门正对巷口,古人迷信犯了路冲,计掌事用五两银子就买了下来,算是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看到百苓,普师傅又惊又喜,还有敬畏,直起身子就要下床向她跪拜。 一年不到的时间,以往那个中气十足的微胖师傅不见了,变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人看着都老了十几岁,应当是被病痛折磨的。 “师傅!”百苓连忙去扶他,“你身体不好,快躺着吧。” “我没事。”普师傅却坚持推开她,弯下颤颤巍巍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跪拜了三下。这三下似乎就耗尽了他的力气,起身的时候,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在地上。 得亏百苓搀住他,蹙眉道,“师傅,你不用跪我的。” “那怎么行?”普师傅却正色道,“你现在是仙神,理当受人朝拜,身份与以前全然不同了,别说这句‘师傅’我已是受不起……”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让我跪,岂不是要折煞我?” 百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暖意,“无论何种身份,你都是我的师傅,你救过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她待人向来生冷,以往只有面对普师傅的时候,才会多一丝女孩家的生气,如今多了一个曙光。她没有宏伟的誓愿,只想与在意的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