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神苍雪岚 天色微亮,已是深秋,冷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本应该是最寂寥无人之时,官道上却有两辆马车,正不要命地奔驰。车夫的马鞭挥舞,呼啸而下,然而车厢中的人却依旧在不停地催促。 眼看着城门将近,突然,从道路两旁蹿出了几道黑影,这些人手持利刃,来者不善。 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叫,正在狂奔的骏马栽倒在地抽搐不止,车夫惨叫着跌落而下,直接摔断了脖子,车厢也整个翻倒过来。 车上的人摔的七荤八素,护卫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迎面而来的利刃夺去了性命。 黑衣人提着刀,走到了第二节车厢前,将门帘撩起。 车厢里倒着三个人,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至少四十多岁了,他的头发灰白,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仍面色庄严。 他的身旁坐着的美妇人早已吓的瑟瑟发抖,头上的朱钗颤抖摇晃。 最小的那个姑娘生的极美,明眸皓齿,细眉乌发,穿着粉霞如意云纹衫,外面披着一件暗色的裘衣。 “文大人,请下来吧。”领头的黑衣人客气地说道。 文昭酌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妻女下了马车,他看着周围一地惨死地尸体,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文大人,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您身上有一件东西,那可是要断我们兄弟财路的,您把它交出来,我可以保证,您的妻女会活着。” “交什么出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衣人将还沾着血迹的刀架在了文昭酌的脖子上,那些血迹已经干涸,粘腻恶心,粘在冷冽地刀光上。 “那我就再提醒您一句,您在徐州,前前后后忙了半年,拿到了一本账本,我们就是想将这账本拿回去而已。” 文昭酌叹道:“你觉得我会将账本带在身上?” “您一定带着,我们已经将您的旧宅翻了几遍,也追上了您派出去的所有家奴,截下了您所有信件,除了两本假账本外,一无所获,您急急忙忙要往宁州赶,不就是因为巡抚陈大人就在宁州吗?见巡抚,可不得带着证据?” “你既然不信,就来搜吧,我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文昭酌将自己的双臂张开,他迎着黑衣人的刀锋,毫无惧色。 黑衣人冷笑一身,“知道文大人聪明,必然不会随身携带,一定会放在我们这些人想破头都想不到的地方,您还是自己说了,免得我们这些大老粗动手没轻没重,伤了您,和您的夫人小姐。” 提到夫人小姐,黑衣人侧头看去,文夫人已经吓破了胆,靠着女儿搀扶才堪堪站稳。而文小姐也是惊惧不已,像个雏鸟一般瑟瑟发抖。 黑衣人阴邪地笑了笑:“文大人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应该舍不得她遭受侮辱吧。” 文昭酌看了一眼女儿,眼中霎时柔和下来,他轻声道:“瑛儿,你怪爹爹吗?” 文瑛坚定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怪爹爹。” 文昭酌抬眼,现下天色已经亮了许多,但仍灰蒙蒙的,他心中苍凉,“我文昭酌英明一世,最终竟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真是讽刺啊。” 黑衣人已经没了耐心,“文大人,这前后无人,你的手下也已经都见了阎王,倒不如爽快些把东西交给我们,还能走得体面一些。” “好,”文昭酌抬眼望着他,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让黑衣人有些迟疑,“你要的账本就在马车的暗格中,你随我来,我取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的妻子和女儿,你们不能动。” “只要拿到账本,我一定说话算话!” “唐门大弟子陆伯言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黑衣人一震,竟不知该如何搭话。 文昭酌仰天长笑,“只可惜号称江湖第一大派的唐门,竟然也要为虎作伥,帮着曾武侯卖国求荣,先辈的风骨,被你们这群小人丢的一干二净,真是可叹可悲啊。” “你说够了没有!”陆伯言眼中杀意大增。 文昭酌丝毫不惧,他将马车帘子拉起,“请吧,陆公子。” 陆伯言有些犹豫。 “怎么?你们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一二个人了吧,都是唐门一顶一的绝顶高手,对付的还是我这个老头子,和一对柔弱母女,你却连亲自跟我拿账本的本事都没有吗?” 陆伯言握紧了刀柄,对着手下人道:“把她们看好了,一会儿若是有异动,先杀大的,留下小的,哥几个这几日风餐露宿怪辛苦的,留个小的还能解解闷。” “是。”余下的黑衣人哄笑道。 陆伯言提着刀,随着文昭酌进了车厢,这车厢栽到在地上,想要进去只能猫着腰往里爬,陆伯言的刀倒碍事儿了许多。 两个人在车厢里摸索了良久,却迟迟没有摸到所谓的暗格,陆伯言失去了耐心,用刀指着文昭酌的喉咙,“文大人不会在跟我拖延时间吧?” 文昭酌微微笑道:“这儿一片荒凉,官道的两边大概也都被你堵上了,我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会有人来救我不成?暗格难找,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们弄坏了马车?” 文昭酌说的倒是不错,陆伯言猜到他会来宁州投靠陈巡抚,所以早就在入宁州城门的唯一一条官道上设了埋伏,官道两边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这两天乌云压日,一副快要起风下雪的样子,宁州又本就在限制出城,是以他也不害怕不相干的人撞进来。 可是文昭酌实在太聪明了,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说,连部署都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人怎会不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别忘了,您的女儿妻子都在我们手上,我建议您不要耍什么花招!” “正如你所说,我一家三口的命都在你们的手上,我又如何能耍花招呢?有这个时间,还是看看那些边边角角有没有暗格吧。” 陆伯言刚收起刀,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叫道:“师兄!有诈!我们的人放信号了,有人正在朝这里逼近!” 陆伯言一愣,一刀砍向文昭酌,鲜红的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袖子,“你做了什么?” 文昭酌咬牙笑道:“陆公子年少便在江湖成名,想必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年龄太小,考虑的还是不周啊,既然要对付我,就应当将我做官二十多年来的人脉都打听的清楚一些,很多人虽然已经多年不来往了,但我若是修书一封,请他来助我,他还是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陆伯言一个激灵,“苍雪岚?怎么可能?你的信明明都已经被我截住了。” “你们江湖中人,总是喜欢将朝廷官员想的太简单,我好歹也是一品大员,难道手下连个能送信的人都没有吗?” 陆伯言自知吃了大亏,苍雪岚既然来了,账本他是铁定拿不到了,但文家人却不能留,他恶狠狠地朝外面喊道:“杀了文家那两个女人!” 说完,陆伯言一刀刺进了文昭酌的心口,“文大人,黄泉路上,不必走得太快,你的妻子女儿马上就来陪你!” 他将刀拔出,立刻出了车厢。 刀上淬着剧毒,文昭酌必死无疑,他要赶紧解决那两个女人,趁着苍雪岚还没来,一把火烧了这辆马车和这些尸体,然后赶紧撤离。 江湖侠士,最看不上的就是朝廷这群昏官庸碌,但苍雪岚的名头,他们却不得不敬畏惧怕,这个男人从小在战场上长大,十二岁便上阵杀敌,十四岁就成了少将。 永令二十五年,他刚满二十岁,邻国大昊出兵来犯,他的父亲苍青锋老将军战死,尸体被敌军吊在营前示众,他的妹妹听后急病攻心,撒手人寰,他也重伤,命在旦夕,却拼着最后一口气,重整军队,杀出重围,俘虏敌军三万多人,并全部坑杀,自此名声大振,大昊人被吓破了胆,再不敢进犯边境一分一毫。 如今他也有二十六岁了,铁腕名声越发响亮,人称大周杀神。 如果来的真是苍雪岚,那事情就棘手了。 陆伯言出了车厢,却愣住了,那个本来吓得瑟瑟发抖的妇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已经手起刀落宰了两个人了。 看来文夫人也是个高手,刚刚装出那般弱女子的模样,正是为了此刻发难。 文夫人踹开眼前的尸体,从腰间抽下一条软鞭似的腰带,耍起来竟一时让人无法接近。 “瑛儿快走,这里我来顶着!一定要撑到苍将军来!” 文瑛咬了咬牙,见文夫人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便立刻逃跑,她的身后母亲拼死搏斗,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父亲半年的心血和一生的名誉,全都压在她的身上,活下去!才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她拼了命地向前跑去,冷风如夹带着利刃,在她脸上划过,刺得她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她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蓦然停了,文瑛心里一凉,险些摔倒。 文夫人想来已经被谋害。 她望眼欲穿,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官道,苍将军的援兵迟迟未到。 一只飞刀嗖地一声飞来,射中了文瑛的小腿,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回头望去,几个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 文瑛心如死灰,却仍坚持着,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小腿潺潺往外冒着血,拖出了一路斑驳血迹。 一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他双手抓着刀柄,将刀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落在文瑛的背上,突然两支箭划破长空,一支直中他的脑门,一支贯穿他身后人的喉咙。 从官道旁的树林中,掠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身着黑色铠甲,背后红色披风飞扬,手持长剑,俊美如神祗下凡,只是从额角开始,有一道伤疤,一直划到下颚,让他失了两分美色,多了三分肃杀之气。 男子驾着马,从文瑛的身上飞跃而过,将文瑛身后的黑衣人全数击毙后,又调转马头,朝文瑛奔去,他侧下身子伸出手。 文瑛有些恍惚,刹那间,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这个男子也如同现在一般,鲜衣怒马,笑如春风拂面。 文瑛抓住了这只孔武有力的手,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坐在了马上,靠在了那人的怀中。 文瑛抬头,入目的是他那一节白玉般的下巴,和高挺笔直的鼻梁。 “雪岚哥哥。” 苍雪岚低声安慰道:“别怕,我来了。” 话音刚落,三十骑兵冲了出来,他们挥起长剑,势不可挡。 第二章 两位大人 第三章 吃喝玩乐九王爷 “这位是文大人之女。”苍雪岚介绍道。 “小女文瑛,见过巡抚大人。”文瑛颤巍巍一拜。 陈大人语气缓和了一些,“文小姐不必多礼。” 文瑛却仍没有起来,“家父是为国而死,小女恳请陈大人,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文小姐放心,文大人一案,陈某必定竭尽所能,亲自调查。” “文瑛谢过大人。” 陈巡抚见一旁放着两口空棺材,知道这是苍雪岚为文家夫妇准备的,便道:“将文大人夫妇的尸骨带回去,我亲自验尸。” 他说完这句话,在场的几个人神色各异。 陈大人仵作出身,破获许多疑难大案,人又铁面无私,由他亲自查案,这事儿一定会水落石出。 文瑛听闻,立刻放心了几分,倒是一旁的齐桓,脸上神色难以捉摸。 “陈大人,”齐桓讨好地笑道:“您看这文小姐该如何安置?” “文小姐是此案重要当事人,本该由宁州官府严加保护,但此事牵连甚广,本官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这段时间文小姐就住在本官府上吧。” “陈大人虽是好意,但您毕竟一个人独居,是个男子,文小姐尚未出阁,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于您或是文小姐都名声有碍啊。”齐大人一边说,一边打量陈巡抚的脸色,他和这位陈大人周旋多日,对这个白脸包公的性格也有一定了解。 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极注重名声。 陈巡抚点了点头,“齐大人言之有理,只是……” 看来巡抚大人对这位宁州州守也不是全然放心的。 苍雪岚抱拳道:“两位大人能否听我一言?” 陈巡抚:“苍将军请说。” “我和刺杀文大人夫妇的刺客交过手,这些人都是高手,普通的衙差怕是抵挡不住。现在边境平安无事,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回去,不如陈大人找一处安静的别院,让文小姐住进去,别院的护卫工作,就交给我苍雪岚,您看如何?” “可苍将军至今还未娶正妻,且和文小姐还……”齐大人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他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尴尬。 苍雪岚和文瑛,可还有一段轰轰烈烈的孽缘。 苍雪岚的父亲苍青锋老将军和文昭酌文大人是至交好友,苍雪岚和文瑛也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两人早早就订下了亲事。 然六年前边关之战后,苍雪岚大病一场,从此性情大变,竟将一个青楼女子接进了府中给了侧室的名分,未娶妻先纳妾,这无疑是在打文家的脸。 文昭酌写了一份信,虽然没有脏话,但字里行间仍将苍雪岚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在信中写道:若是苍雪岚愿意将这青楼女子赶出府去,他就当这是苍雪岚一时鬼迷心窍,既往不咎。 万万没想到,苍雪岚竟说他动了真情,不愿意和这女子分开。 文昭酌一气之下退了婚,自此再也不和苍雪岚来往。 苍雪岚不敢看文瑛,继续道:“我在文小姐隔壁住下,不会唐突她。” “那文小姐的衣食住行……” 陈巡抚道:“这个由我来办,所有的仆役都由我筛选,不会让心怀不轨的人混进去。” 事已至此,齐大人也不好多说,只能笑着点点头,赞叹陈巡抚和苍雪岚考虑周到。 陈巡抚的动作很快,他们一行人早上进城,晚上便搬去了别院。 苍雪岚将这个小别院前前后后绕了一圈后,把自己的卫兵都布置在了各个要口,他自己则在别院对面的一家酒馆住下。 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早就被上面吩咐过,清空了整个酒馆的客人,他们除了包办一日三餐外,也不能随意在酒馆中走动。 卫戎将苍雪岚的房间检查过,确定安全后,才将苍雪岚的行李放了进去。苍雪岚四处看了看,发现他的卧室一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文瑛下榻的别院,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巡抚果然细心。” “文小姐住的地方不大,反倒方便看守,只是咱们的人还是有些少了。” “一会儿你写封信,派人送回汾洲,再调些人来,这几天,就只能辛苦咱们几个了。” “刚刚齐大人又送来了两队捕快,说是要来帮忙。” 苍雪岚鄙夷道:“算了吧,这些人大多连血都没见过,能帮什么忙?”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但又不好驳齐大人的面子,便将这些人分布在外围,不会碍我们的事。” 苍雪岚将佩剑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你觉得这位常州州守齐大人如何?” “不可信。” “哦?说来听听。” 卫戎给苍雪岚倒了一杯茶水,“属下是看您的反应猜出来的,要是这位齐大人真是忠良的话,您又为何要将我们搜出的令牌藏起?又为何不愿意让文小姐住在他的府上?” 苍雪笑道:“不错。你脑瓜没有王涵聪明,眼睛倒是尖。” 卫戎又问:“那您为何断定齐大人不可信呢?” “我派人去通知他,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具体时辰不大清楚,但那时天已经亮了一半。” “不错,那个时候,齐大人身为州守,早就应该起床工作了,可他来时竟还穿着中衣,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卫戎点了点头,“确实太过刻意,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不,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文瑛和陈巡抚。”苍雪岚将徐州州府的令牌拿出,烛光摇晃,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陆伯言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令牌丢了,徐州的州守大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再去挑两个机灵的人,去徐州打听打听,不必暴露身份,我只要知道徐州州守是死是活就成了。” “您觉得陈巡抚也会遭毒手?” “他们已经杀了一个文大人了,不差再杀一个陈大人。” 苍雪岚立刻动笔,写了两封信,交给卫戎,“一封送回汾洲,一封送去京城,交给皇上,选稳重的去,千万要把信送到。” “是。” “皇上派文大人查徐州,估计是存了收拾曾武侯的心,等文大人的死讯传开了,必定朝野震动,这下皇上和曾武侯都别想睡踏实了。” 卫戎领命,出了房间后,苍雪岚才泄了少年将军的底气。 他将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毛领卸下,露出了纤细修长的脖颈。 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苍雪岚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观察着别院的一举一动,见文瑛正坐在院子中,仰望着夜空,像是在看月亮,又像是在看这扇小窗。 苍雪岚将窗户关上,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哥,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她怎么都忘不了你。” 皇宫中,当今圣上坐在御书房,他的眼前放着两封信,一封是陈巡抚写来的,另一封则是苍雪岚的。 这两封信都在说同一件事,文昭酌死了。 “好个曾武侯!”皇上咬牙切齿。 书桌前,跪着一位老臣,正是当今丞相魏中舒。魏丞相叹道:“这暗中查访,如今是被翻到明面上了,皇上打算怎么办?” “文昭酌惨遭毒手,说明他查到了证据,现在当务之急,是找证据,稳住朝堂。魏相可有想法?” 魏相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陈巡抚是个老实人,也正是因此,他现在处境也十分不利,好在苍将军在,应该能护着文小姐和陈大人。老臣以为,文大人被刺一事,殿下不妨交给陈巡抚和苍将军,暂时先把文大人之死定为江湖仇杀,掩人耳目,一品大员夫妇被谋害,按照祖制,除了赏赐谥号、发抚恤金外,您还应该派一位皇子监守。” 一提到皇子二字,皇帝陛下的头刹那间剧痛无比,“朕的这些个儿子,哪个能担此重任啊?” “二皇子好大喜功,他若去怕是会给陈大人和苍将军添乱,三皇子稳重,但不够机警,五皇子才能不足又刚愎自用,七皇子倒是聪明,然而现在这种情形,越是聪明人就越危险,八皇子胆小,九皇子心思全然放在玩乐上……” “行了,”皇上长叹了口气,他的这些个儿子他自己最清楚,“你就直接说结论吧。” “老臣以为,九皇子去最合适。” “他?”皇上惊讶道:“他半点苦都吃不得,如今也快二十了,文不成武不就,去了能做什么?” “正是因此,九皇子才是最适合的人,”魏相笑道:“九皇子是皇上您最宠爱的皇子,他去才能彰显您对文大人一案的重视。如今皇子们都大了,对储位的野心也渐渐显露出来,若是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去,怕是会招惹其他皇子的敌意,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也会让曾武侯起疑,说不定还会对皇子们下手。” 皇上冷笑道:“也就是说,派个废物去,反而会让所有人安心?” 魏相低下了头,越发恭敬,“皇上,老臣知道您是担心九皇子的安危,但如今形势危急,这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第二日,九皇子捧着圣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皇上身前的成公公捏着嗓子笑道:“九皇子殿下,皇上说了,这是大事,不能耽误,您明儿一早就动身,越快赶到越好。” “成公公……”九皇子扬头看天,无语凝噎,“我最近做什么事惹父皇不开心了吗?” “这……奴才也不知道……”成公公陪着笑。 “难道是因为大前天在醉仙楼,我打了王尚书的儿子?还是昨天我打碎了三皇兄给父皇准备的寿礼?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是为了父皇好,你知道三皇兄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吗?一只鹦鹉!要真送过去了,父皇不得被烦死啊。” “殿下……” “哦,我想起来了。”九皇子一拍手,“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 “皇……皇后娘娘?” “我不小心把皇后娘娘的花给摘了。” 成公公满头大汗,“您……您没事儿摘皇后娘娘的花作甚?” “这不逗小宫女开心嘛,随手摘了支花,没成想摘的皇后娘娘的花。” 皇后娘娘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她亲手栽种的月季花,结果刚冒出个花骨朵,就被九皇子糟蹋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成公公想到这儿,发自肺腑地劝道:“九皇子殿下,您还是尽早躲出去吧。” 第四章 往事不要再提 第五章 红妆戎装 第六章 兰香 第七章 破不了案的巡抚 第八章 大型罗生门现场 “苍将军!陈大人!不好了!”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朝阳阁!朝阳阁失火了!” “糟糕,九皇子还在那儿!”陈巡抚焦急地说道。 九皇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他要是出事,所有人都要掉脑袋。苍雪岚来不及多想,他施展轻功,跃到房檐上,远远便看见那一股黑烟。 “陈大人,救人要紧,我先走一步。”苍雪岚说完,便飞檐走壁,朝失火处赶去。 到了朝阳阁前,苍雪岚翻身轻巧地落在了地上,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不少人提着水桶进进出出,但是火势却只增不减,在浓烟中,苍雪岚嗅到了一丝异味,这味道转瞬即逝。 “苍将军啊!”常大人跌跌撞撞地抓住了苍雪岚的胳膊,他的束冠在慌乱中被撞掉了,看起来狼狈极了,他颤抖着指着朝阳阁,“九皇子他!九皇子他!” 苍雪岚不等他说完,便冲进了朝阳阁。一般大规模的酒馆,都是三层,一层接待普通客人,二楼上点档次,有的时候还会请几个助兴的民间艺人,三楼基本上都是包间,专门包给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朝阳阁也是如此。 以齐大人的性格,他十有八九会把包间定在三楼。 苍雪岚腾空,踩在了楼梯的栏杆上,以此借力,又跃起数丈高,转眼间便到了三楼,他还来不及大声呼喊九皇子,便看见一个人影从三楼另一侧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楼,半点声响都没出,他甩了甩袖子,然后又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哭爹喊娘地跑出了朝阳阁,中气十足,看起来半点没被熏到。 苍雪岚这声呼喊卡在了嗓子里。 这人不就是草包九皇子吗? 苍雪岚落在了三楼,那股异味却越来越浓重,他打量着被火舌逐渐吞噬的朝阳阁,到了三楼,那股异味越发明显。 浓烟呛人,苍雪岚用了龟息法,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他顺着异味,一脚踹开了一扇房门。 这是一间简单的休息室,应该是给小厮们歇脚用的,这屋子烧的最厉害,一踹开门,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后退了两步,破窗而出。 苍雪岚还没站稳,齐大人便一把扑了上来,朝他哭道:“苍将军呀!下官还以为您出不来了呢。” 苍雪岚不动声色地躲开齐大人,笑道:“哪儿有救人,却把自己搭进去的道理。” “您刚进去,九皇子就跑出来了,他说他没看见您,可吓死我了。” 苍雪岚笑了笑,他挑眉看去,人群中九皇子安静地站着,抬眼朝他一瞥,冷静地不像是一个刚死里逃生的人。 这可不是一个草包该有的眼神。 “是我的错,我光顾着逃命了,都没看见苍将军。”九皇子朝他微微一笑。 “没关系,我看见九皇子殿下就成了。”苍雪岚回以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九皇子神色不变,却避开了苍雪岚的眼睛,在仆从的前呼后拥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苍雪岚拉着齐大人询问道:“齐大人,请将事情前后详细告诉我。” 齐大人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却将上面的煤灰抹的更黑了些,“我和九皇子订了三楼的雅间,这朝阳阁是常州城最好的酒楼,做的都是当地菜,九皇子吃的尽兴,就想再要一壶酒,我就说常州城的梅酒,是一绝,那是要在梅花树下,白雪皑皑中埋上整整一个冬天的……” “齐大人,说重点。” “是是是,”齐大人连忙道:“所以,我就去取酒,刚下到二楼,就听见有人喊走水了,我立刻就往三楼跑,想去把九皇子护送出来,但是整个酒楼的人都在逃命,我就被人群冲出来了,正手足无措呢,您就来了。” 苍雪岚皱眉,“既然是常州第一酒楼,难道雅间里,连个小厮都没有吗?” “这就是他们的特色,雅间里啊,是没有小厮的,除了上菜,这些小厮一般都在门外守着。客人若是需要,就敲一敲桌子上的钟,门口守着的小厮听见声音,就会进来。我刚刚敲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来,所以才想着出门看看,却发现门外都没人,这才下楼查看。” “您有派人回官府求救吗?” “还没来得及呢。”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为的就是将他这只老虎调出山来,那个来报信的小厮十有八九也是假扮的。 无论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十有八九已经达到了,想到这儿,苍雪岚也就不急了。 在小厮报告起火之时,他并非没有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九皇子的安危确实是重中之重,再说了,他要是不离开,又怎么能知道那群人想做什么呢? 而陈巡抚,在小厮来报朝阳阁失火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九皇子有危险,可他是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餐的? 朝阳阁的火,是用豹子油脂点的,这种东西腥味重,刚点上火时,就跟蜡烛似的,只有一小撮火苗,半盏茶的功夫,火势才会变大。火发起来时,齐大人却偏偏不在,实在太过巧合。 再加上一个可以从三楼一跃而下的九皇子。 这常州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齐大人,”苍雪岚叫道:“我先护送九皇子回官府,顺便看看陈巡抚是否安好,文小姐那里,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 “好的,我即刻动身。” 苍雪岚走到九皇子的马车前,作了一揖,“殿下,下官护送您回官府去。” 九皇子掀开帘子,“我要先回自己的别院。” “殿下,这次的火灾,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别院虽然舒服,但并不安全,还是去官府稳妥一些,您先在齐大人那儿修整一下,等下官安排好,您再回别院。” 九皇子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內侍赶忙劝道:“殿下,您的安危要紧啊” 九皇子这才作罢。 內侍朝着苍雪岚拜了拜,讨好地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苍雪岚点了点头,拉住了马缰绳,亲自驾车,往官府走去。 “苍将军不是要去查看陈巡抚的情况吗?怎么一点也不急啊。”九皇子在马车内凉凉地说道。 “不急,”苍雪岚微微笑了笑,“听闻殿下是个爱马之人,不知道这骑射功夫怎么样?” 九皇子呵呵笑了两声,“一般一般。” 內侍接道:“我们殿下身子骨虚,是以练功方面,陛下也不太逼着他。” “殿下可知道,诸多武功中,哪种最难练吗?” “哪种?” “轻功,”苍雪岚意有所指,“轻功最注重内息,天赋不好的,就是把自己练死过去,也难进步分毫,不说别的,三四层楼虽然不高,但想要从上面掠下,且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是高手,根本不可能做到。” 內侍不明所以,只能顺着苍雪岚的话说道:“这对苍将军来说,想必是小菜一碟。” 车厢内,九皇子靠在金线麒麟纹软塌上,他握起拳头,思考着对策。 兵荒马乱了半日,齐大人才回了官府,苍雪岚和陈巡抚两人坐在两侧,九皇子坐在主位上,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不怎么好。 齐大人环顾了一圈后,向苍将军问道:“将军,这是……” 陈巡抚长叹了一声,面露羞愧,“是下官监管不力,证物被盗走了。” “什么证物?” “一张长安票庄的票据。” 齐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安票庄?难道文大人将账本寄放在了长安票庄中?” “十有八九是了。”陈巡抚痛心疾首,“这招调虎离山之计,真是阴险。” 阴险之处,不在于这计谋有多么高深,但却是他们避不过躲不了的,九皇子有难,无论如何,都得先救人再说。 九皇子一拍桌子,怒道:“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知道本殿下是谁吗!?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苍雪岚也跟着拍桌子,“还好有人来通报朝阳阁失火了,否则九皇子的安危可怎么办?” “谁来通报失火了?”齐大人问道。 “是大人府上的一个小厮。”苍雪岚指着门口的小厮道。 “哦?”齐大人欣慰道:“够机灵,重重有赏啊。” 小厮大喜过望,赶忙跪在了堂下,道:“谢大人赏赐。” “诶?”齐大人奇道:“你似乎没去朝阳阁呀,怎么知道那儿失火了?” “朝阳阁远远看着,浓烟滚滚,这不就是失火了嘛,小人原想着失火是大事,应该通报一声,谁承想听陈大人说九皇子也在,这才误打误撞,立了功。” 齐大人笑道:“真是机灵。” “都是大人平日里教得好。”小厮拍须溜马道。 陈巡抚摸了摸胡子,“你今日在哪儿当值?” “小人就守在西角门。” “哦?”陈巡抚皱起了眉头,“衙门的西角门我也知道,就是个小道口,两侧都有高墙,再说这朝阳阁在官府的北边,四面绕着的楼房都比它高,算时间,你来通报时,那烟应该还没升到很高吧,就连苍将军,也需要跳到屋顶上,才能看见,你当时是怎么看见滚滚浓烟的?” 苍雪岚故作思索,点了点头,“是啊,你是怎么看到的呢?” “这……” 齐大人冷哼了一声,问道:“那陈大人是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膳的?下人来报失火,你脱口而出九皇子有危险,就像是专门设好局,把苍将军引走似的。” 苍雪岚又扭头问道:“对啊,你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呢?我都不知道。” 陈巡抚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齐大人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膳的事,不就是你派人告诉我的吗?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用膳。苍将军,你的下属今儿可是跟了我一整天了,你可以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人来传过话!” 苍雪岚问手下道:“传话的是谁,你还记得吗?” 手下指着跪在堂下的小厮道:“回将军的话,就是这个人。” “怎么又是你啊?”苍雪岚挑眉。 “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派人问你,出门的时候,我刚好遇见苍将军,和他说了去吃饭的事情,苍将军当时就回绝我了,说是要和大人你商讨要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人去问你!” “你刚刚还说我是故意把苍将军引走,这不就是你设下的局吗?把嫌疑引到我的头上,下一句,是不是就要断定我是杀害文大人夫妇的凶手了?” 齐大人气地浑身发抖,他指着小厮道:“你说!我有没有让你去找陈大人!” “没……没有……” 陈巡抚冷哼道:“那我和这位军小哥,看见的难道是个假人?” “那……有?”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去的!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厮夹在中间,苦不堪言,他看向齐大人,怯怯地道:“大人,那我到底该说有……还是没有啊……” 齐大人险些背过气去,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说起来,”九皇子托着下巴道:“失火的时候,我在上面困着,你倒是没影了,过不了多久就着火了。” “殿下你想说下官放火!?”齐大人怒目喷张,“这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啊!殿下可有证据!?” 九皇子向后一倒:“没有,本殿下就是随便说说。” “好啊,好啊,”齐大人上前两步,抓住苍雪岚的手腕,“既然几位都觉得我是凶手,那现在就捆着我,去见圣上!走!” “大人,大人,您先冷静一点。”苍雪岚这时候,才开口打圆场。 “不必做出这副做派,你不就是打定了注意,知道我们没有证据嘛,”陈巡抚一甩袖子,“既然你觉得票据失窃,和本官有关,那本官也愿意枷锁加身,和你一同去见圣上!” “苍将军,你要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派人将我严加看守起来,我这几日,就待在房里,一步不出,要是这样还出事,那就和本官没有关系了!”齐大人一边说,一边朝陈巡抚白了一眼。 陈巡抚立刻道:“也大可以派兵看着我!” 事情闹到这一步,苍雪岚就顺势接下,“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下官即刻点兵,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也好为两位大人洗脱罪名。” 齐大人和陈巡抚对视一眼,各自甩袖而去。 九皇子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抱胸道:“这两位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吧,吵起架来,跟俩小孩儿似的。” “此事殿下怎么看?” 九皇子一摊手,“他们俩说话太快了,吵到一半,我就被他们绕晕了,后面都没怎么听。” 苍雪岚笑而不语。 这一出罗生门,还真是精彩啊。 煽风点火了小半日,得到的结果,还算是满意。 齐大人和陈巡抚,苍雪岚本就不信,现在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监视二人,正好还能让苍雪岚空出手来,试探一下这位九皇子的底。 第九章 消失的票据 这朗朗夜空月明星稀,风中的寒气也越发重起来,水半夏出门,都恨不得裹着被子,偏偏有人还要顶着这个档口,坐在亭中赏月。 水半夏长叹一声,拿起一件玄色披风,朝文瑛走去。 “文小姐,夜里寒气重,还是回屋去吧。” 文瑛侧过头,她为父母戴孝,身上穿着的都是素衣,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目光中若有似无的哀怨,更衬得她柔弱无骨,楚楚可怜。 她不愿意开口说话,水半夏也不逼着她,便将披风为文瑛披上,自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陪着她一同看向夜空。 “水姑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快些回屋吧。” 水半夏噗嗤一笑,道:“文小姐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您不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是不想看到我罢了。您大病初愈,身子骨本就虚弱,还是您回屋烤火,暖和暖和,这光秃秃的月亮啊,留给我赏就好。” 文瑛鲜少碰见说话这么直截了当的姑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您想问什么,趁着将军不在,快些问吧。” 想问什么? 文瑛低下了头,她想问的可多了,可她思绪良久,最终只轻声问道:“这些年,他过的好吗?” 苍雪岚的名声,即使文瑛在深闺中,也能听到一些。这么些年,他历经父亲战死,胞妹病逝,想必过的很辛苦,心中的酸涩,也不知道有没有可以为他排解。 人人都说,苍雪岚少将军,坑杀三万敌军,是当之无愧的大周杀神,常胜神将。 但文瑛清楚,苍雪岚虽然从小在战场上长大,但并不是一个弑杀好战之人,他一定是愤怒到极致,绝望到极致,才会将三万人命活埋。 “过的自然不好。”水半夏长叹了一声,“三万人命啊,便是敌军,他也被扣上了一个残忍暴虐的名声,苍行军一开始也并非看上去的那样铁板一块,他一个少将军,要不是手段凌厉,又怎么能坐稳将军之位?” 文瑛望向她,“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这茬,水半夏也忍不住笑了,“说来也挺有意思的,我家里欠债,将我卖去了醉仙楼,那年我也不过十几岁,文小姐可知道那地方对付我这样的姑娘,会用什么样的招式吗?先饿上几天,等你饿的头晕眼花之时,再拉着你,去看那些得了脏病,在黑房子里苟延残喘的老ji。” 水半夏永远忘不了,那个闷热恶臭的草房,房间里不开窗,也不点灯,昏暗一片,地上穿上躺着几个女人,身上起着可怕的脓包,原本秀美的面容变得可怖。 她们还喘气着,但生不如死。 “我当时实在怕极了,就乖乖听了醉仙楼中嬷嬷的话,得了一顿饱饭。我小时家里条件还不错,琴棋书画都会上几分,于是,嬷嬷便没怎么折腾我,待到中秋时,再为我盛装打扮,想捧我当花魁。我就是在成为花魁的那一天,遇见苍将军的。就像话本里的那样,他为我赎身,接我到府里住,给了我侧室的名分,我也不再多求其他。” 其实,真实情况,并非水半夏说的那么浪漫。 苍雪岚当日根本就不想去什么醉仙楼,奈何手下起哄,又有政敌冷眼旁观,他这才硬着头皮去了烟花柳巷,可偏偏又遇见了熟人,非要拉着他出价,拍下新花魁。 等到除了大价钱,被嬷嬷龟公推入房中,苍雪岚才慌了。 他翻箱倒柜地找出口,最终只能尴尬地选择跳窗而走。 “这边的窗口可是向大堂开的,将军是想一跳下去就被人团团围住吗?”水半夏这才悠悠地开口。 苍雪岚一愣,她太紧张了,竟没有发现珠帘下卧房的床榻上,还靠着个女人,她身形一顿,将已经伸出窗外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没想到名震天下的苍将军,竟然是个姑娘。” 苍雪岚一愣,警惕地看着她,手已经摸到了腰间挂着的匕首上。 水半夏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只蝴蝶胸针,笑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要真是个汉子,即便是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都不会心疼,只有姑娘,看见这么漂亮胸针,才会端详一下。” “谁派你来的?” “将军误会了,我们不如互惠互利如何?我对你的身份闭口不言,你包下我,月月来我这儿一次。” 苍雪岚犹豫了片刻,只好应下。 水半夏做了个请的姿势,媚笑道:“既然花了大价钱,就请吧。” 直到现在,水半夏回忆起苍雪岚那副模样,还会忍俊不禁。 “他一定很喜欢你。”文瑛看着她的笑颜,落寞地说道。 饶是水半夏是个女子,看着文瑛地模样,也说不出重话来,她只好道:“将军喜欢我,但并不爱我,他只是需要有个人在府中陪他,让他别想起他父亲妹子的惨死就成。” “难道我办不到吗?” 水半夏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又怎么会舍得呢?” 文瑛鼻头微红,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 “文小姐,他与你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情愫罢了,你又何必纠结呢,不如放开手,寻自己的天地去,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两人又枯坐了一阵,水半夏笑道:“既然我们都不愿回屋,干脆在院子里生上火,这样也能暖和点,文姑娘会喝酒吗?” “会一点。” “那好,我再拿些酒来,咱们俩今儿也学一学那些男人,杯酒泯恩仇。” 文瑛笑道:“如此也好。” 水半夏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在亭中升上了火盆,又从厨房拿来了一坛清酒,酒劲不大,但喝起来也能暖暖身子。 两人刚喝了几杯,便听见外面马匹嘶叫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水半夏奇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齐大人还没走几个时辰呢,怎么又来人了。” 苍雪岚推门进来,刚好看见文瑛和水半夏两人坐在凉亭中,向她望过来。 苍雪岚大步向两人走来,“我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给我倒杯酒。” 水半夏为苍雪岚斟了杯酒,“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苍雪岚对着站在一旁的婆子说道:“去厨房做点吃食来,我还没顾得上吃饭呢。” 婆子走后,水半夏才道:“外面凉,吃饭也要回屋去吃,这样说起话来也安全。” “你有所不知,回了屋子,隔墙有耳,要是有轻功高手,穿着夜行衣趴在屋顶上偷听,我的人未必看得出来,反倒在院子里,周围都是空地,那些人想靠近都没有办法,纵使内力再高深,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文瑛连忙问道:“是我父母的案子出什么事了吗?” “今儿常州城的衙门失窃了,文大人遗物中,一个平安票号的单子被偷走了,那些人为了把我调出去,还专门在朝阳阁放了把火,险些把九皇子困在里面。” 文瑛思索了片刻,便皱起了眉头,“不对,若是真要偷票子,什么时候偷不得,偏偏要你在的时候动手,就像是刻意在告诉我们,这张票据有问题似的。” 苍雪岚笑着点了点头,“不谋而合。” 谁都知道,这计谋步骤越多,就越容易出错漏。 文大人的遗体在官府也放了一个多月了,这单子估计早就搜出来了,那个时候不偷,偏偏要在他苍雪岚眼皮子底下偷,若说其中没有诡计,她是不信的。 “文大人生前,可在长安票庄里存过什么东西?” 文瑛细细想了想,道:“我父亲算是长安票庄的老主顾了,因为长安票庄保密性好,所以他许多不好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会存到那儿去,这些年,他存在票庄里的东西数不胜数。”文瑛说到这儿,突然若有所感,“难道他们要找的账本,就在长安票庄中存着。” “八九不离十了。” 水半夏奇道:“那票据丢了,你怎么也不着急啊?” “那票据是个假的。” 此话一出,两人又是一震。 这时,几个奴婢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他们布好碗筷,揭开锅盖,便站在一旁随侍。 苍雪岚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给自己要了一碗素菜汤,就这米饭吃的津津有味,对着水半夏道:“你吃饭时可要节省些,别像在府中那样,常州城整个冬天都是不开城门的,粮食吃没了,还得花大价钱去卖,浪费。” 水半夏冷哼道:“怎么,你苍大将军是破产了,连粮食都买不起。” “买得起是一回事,你浪费是另一回事。” 水半夏站起身来,冷笑三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对着四处站着的丫鬟仆人道:“你们几位可看清楚了,这块玉佩就是苍大将军给我的定情信物,当初好着的时候,又是心肝又是宝贝的,说什么天边的月亮都给我摘下来,现在好了,得手了,我就成了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婆娘了,还有天理吗?” 丫鬟们低下头,憋着笑。 苍雪岚面子挂不住了,他将筷子一摔,“都下去!” 丫鬟婆子们这才赶紧撤下,水半夏却还不依不饶地吵着,苍雪岚气的连说了好几遍不成体统。 等丫鬟们走的不见人影了后,两人立刻住了嘴,苍雪岚坐下继续吃饭,水半夏声称珍贵的不得了的定情信物,被她随手丢在一边。 “然后呢?”水半夏问道。 文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问道:“刚刚那是……” 水半夏笑道:“哦,这是我们常用的招数,当苍大将军想要赶走什么人,又不想让对方察觉时,就会用这招,百试百灵。” 苍雪岚耸了耸肩膀,“谁知道那些丫鬟们中间混着什么人呀。” “你接着说,平安票庄的票据是假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也是平安票庄的老主顾啊。”苍雪岚微微一笑。 当年父亲还在时,一年中大部分时日都在边疆征战,只留下她和哥哥两人在苍府,那时他们互相之间送些东西或是写封家书,用的都是平安票庄。 平安票庄之所以能发展到现在这样的规模,除了保密性高外,还不容易伪造,他们的票子用的都是用松汁烘烤过的,遇水不化,上面还会有特殊的标记,而且这些标记每十日就会换一次。 这标记也不是随便画上去的,而是用红色山石碾成粉末,用作颜料,颜色比起朱砂要更暗一些。 更不要提长安票庄特有的上蜡等技巧。 估计仿这张票据的人,也知道这东西他们短时间模仿不来,但又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让苍雪岚看见这票子,因此才想出这么一个烂招。 “他们以为时间这么短,我看不出异样,”苍雪岚摇了摇头,“这些人怕是已经狗急跳墙了。” 文瑛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们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猜,他们在发现文大人身上有长安票庄的票据后,便立刻想到了东西在长安票庄中,于是,他们早就将票据偷走,派轻功好的先潜回徐州,想去长安票庄中把账本取出来,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账本在哪儿,那身为幸存者的你,也不能留,于是,他们命人对你下毒,想治你于死地。 这伙江湖人想来也不太懂长安票庄的规矩,光一张票据,可是取不出东西的,必须由本人亲自,带着信物才成。如今文大人身死,谁也不知道他当初和长安票庄定下的信物是什么,除了你,他的独生女儿。 可自从你被下毒后,我便加强了你别院的守卫,他们根本接触不到你,于是便想将长安票庄的线索透漏给我,再有我,告诉你,等我们去长安票庄取出东西后,他们再动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票据已经被他们拿到徐州去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回来,于是,他们便找人仿制了一张票据,又怕我看出端倪,所以在我看到票据没多会儿,就有在朝阳阁放了把大火,说是冲着九皇子去的,实际上是为了把我调出去,他们好再把假票据偷走。” 一桩桩一件件,竟都是为了区区一个账本,苍雪岚越发好奇,这账本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第十章 箭在弦上 第十一章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苍雪岚牵着红颜,抚摸着它鬓毛,“她还是匹小马驹的时候,我就养着她了,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我都记不清楚她救过我多少次。” 九皇子点头道:“果然是匹好马,相比较起来,大昊那些战马都逊色许多。” “那当然,咱们大周的宛红宝马其实要比大昊的马高大的多,只是可惜繁衍艰难,没办法大规模地投入到战场中去。”苍雪岚转向九皇子道:“殿下,请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皇子踩着马凳,跨坐在马上。红颜不悦地打了个响鼻,它动了动身子,想将上面的人甩下来,苍雪岚赶忙安抚,这才让九皇子坐稳了身子。 “你这匹马果然是烈性子。” 苍雪岚松开了拉着缰绳的手,“殿下骑的时候小心些,务必要抓紧缰绳。” “放心吧,我的骑射功夫,可是父皇亲手教的。”九皇子驾着红颜,在马场上慢跑,他知道红颜脾气不好,所以也不敢驱的太快。 苍雪岚退在一旁,王涵和卫戎不动声色地向两边分散。 九皇子用余光看着他们三人的动作,下意识抓紧了缰绳,他一边装作毫无所觉地高呼,一边绷紧了精神。 突然,胯下的红颜躁动了起来,它前蹄离地,不停的嘶鸣。 九皇子猛地想起刚刚苍雪岚的忠告:务必要抓紧缰绳,看来这人打算用最直接的办法试探他会不会武功。 九皇子忽生一计,手上的劲儿全都卸掉,缰绳脱手,瞬间便被狂躁的红颜甩下。 千钧一发之际,卫戎上前,把自己当成肉垫,生生接住了九皇子,王涵随后而上,翻身上马,拉住缰绳,抚平了狂躁的红颜。 苍雪岚这才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将九皇子扶起,“红颜真是太不像话了,没惊到殿下吧。” 九皇子将苍雪岚的手甩开,冷笑一声,“将军,你这马也太金贵了!” 苍雪岚连忙跪下请罪。 九皇子身形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刚刚要不是卫戎动作快,这位殿下怕是要直接摔断脖子。几个內侍这才赶忙跑来,扶着九皇子。 九皇子还想说些什么,几个內侍却连拉带拽,将九皇子硬生生拖走。 待人都走完之后,苍雪岚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王涵下马,道:“将军,你是不是想多了,皇子们都从小习武,这位九皇子,在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超常发挥,从三层楼跃下,也不是不可能。” 卫戎却反对道:“这位九皇子,一定是个高手。” “为什么?” “因为他毫不反抗。” 红颜虽在发狂,但若是有几分轻功的人,不说可以全身而退,最起码,也可以后跃上数丈。 苍雪岚拍了拍红颜的脑袋,“早知道他们皇家内斗严重,没想到真招来一个深藏不露的,但愿他和曾武侯那边没有联系吧。” 汪涵不解:“他一个皇家正统皇子,干嘛要以身犯险,当反贼呢?” 苍雪岚牵起红颜的缰绳,“今日辛苦你了,走,带你吃好的去!” “要不要我多派些人盯着九皇子殿下?”卫戎跟在身后问道。 “就王涵去吧,”苍雪岚头也不回,“殿下的生命安全,是除了破案的第二件大事。” 王涵不情不愿地接下了,他拉着卫戎,落后了苍雪岚两步,小声说道:“你来这儿的时间久,给个提示,将军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卫戎斜眼看他,少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笑什么?” “我笑自诩天下第二聪明的王涵,竟然也会问我问题。” “正经点,说正事呢。” 卫戎收敛了笑容,“你刚刚说,九皇子殿下何必要以身犯险,其实,他还真有理由。” 卫戎家里,也是武将世家,爷爷曾立下战功,是位名臣,所以严格来说,卫戎也是京城贵族子弟之一。 相比较平民出身的王涵,他对皇宫的秘闻倒确实更清楚些。 卫戎四下看了看,才轻声说道:“这位九皇子的母亲,在世时,是有名的宠妃,封号为宸,皇上为了博她一笑,说是费尽心思也不为过,就差没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大概在九皇子五六岁的时候,这位宸妃娘娘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 王涵惊道:“怎么个不明不白法?” “当时,皇上带着皇后,及后宫诸位宠妃、皇子公主一同去春猎,这位宸妃娘娘也在其中。春猎到一半,就传出了宸妃娘娘的死讯,说是染上重病,还说什么这病会传染,皇上当即下令,一把火将宸妃娘娘的尸体给烧了,九皇子因为这事大病一场,在生病前,听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病好后,便对读书习武都提不起兴趣,皇上骂过几次,见他也不听,从此之后,也就由着他乱来了。” “你是说,宸妃娘娘是……” “坊间一直有传言,但传言真真假假,谁知道是不是夸大,也许宸妃娘娘就是感染了什么怪病才没的,”卫戎顿了一下,又道:“可若是传言为真,这位九皇子殿下明明武功高强,却装出一副纨绔模样,说他没起反心,我是不信的。” 苍雪岚在前,将他们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正如卫戎所说,若是宸妃的死当真有问题,那曾武侯可就找到由头了。 宸妃娘娘的父亲,曾是权倾天下的丞相,名叫顾贺,当年他为了能让皇上登基,可谓是出钱出力,银子流水般的往外花,宸妃娘娘也是因此,才得以跳过选秀,直接入宫封妃,她生下儿子后,顾贺更是跑前忙后,要立九皇子做太子。 宸妃娘娘是独生嫡女,她一死,顾贺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几个庶子每一个得用,为争家产,丑态百出,顾家也从此没落。 皇上还趁机,收拾了几个出格的庶子,收了他们的财产,当时所有人,都说皇帝重情重义,还想着帮衬顾家,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估计帮衬是假,想趁机充盈国库,打压权臣才是真。 这事儿要是真被翻起来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名声,皇上八成是躲不掉了。 到时候就不是曾武侯造反,而是九皇子为母报仇了。 苍雪岚将红颜带回马棚,又道:“这两日,齐州城里,可安生?” “还算风平浪静吧,只是,齐州城里很多穷困人家,已经吃完了存粮,生计困难,不少人当街乞讨,”王涵皱眉道:“往年,都是齐大人施粥放粮,如今齐大人被关在房中,将军,你说我们要不要搭个粥棚啊?” “粥棚是要搭的,但还不是时候。”苍雪岚皱起了眉头,又问卫戎道:“这段时间,城墙那边可有异动?” 卫戎摇了摇头。 苍雪岚叹了口气。 陆伯言知道一张票据取不出账本后,应该会想办法,来劫持文瑛。难道那群人,想等到开春之后,常州城门打开再动手? “先不要异动,静观其变。” 这边九皇子回到了房间后,还心绪未平,內侍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谄媚道:“那苍雪岚未免太放肆了,养的畜生不懂事,险些伤了殿下,等咱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上,让陛下给殿下做主!” 九皇子瞪着他,“这话你刚刚怎么不说?” 內侍讨好地笑道:“殿下,这苍雪岚是什么人您也知道,真把他说急了,那手起刀落,奴才的人头可就不保了。” “你就不怕我也手起刀落!” 你是赶忙跪下,“殿下是菩萨心肠,怎么会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样呢?” “行了,看见你就烦,去给我烧个洗澡水,这一身的晦气,赶紧洗了!” “是是是。”內侍连忙退下。 九皇子这才将呼吸放缓,平静了下来,他坐在桌前,摩挲着自己脖子上佩戴的平安扣。 “母妃,我好想你啊。” 外面风起云涌,可文瑛的别院中,却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她的气色比起前段时间好了许多,让水半夏都啧啧称奇。 “难道最近有喜事?”她凑上来问道。 文瑛低头一笑,“哪里有什么喜事呢?就是想开了。” “这才对嘛,文将军是忠臣,皇上必定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有苍将军给你撑腰,一定能找个比他俊俏百倍,温柔百倍的夫君给你。” 文瑛笑而不语。 水半夏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齐州过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齐州比起汾洲,暖和多了,民间活动估计不会少。” “我正是这么想的。”水半夏一拍手,“你若是愿意,等过年,我去求一求苍雪岚,咱们一同去街上逛逛。” “我的身份特殊,还是不给苍将军添麻烦了,我们就在这小院子里,做些饺子,蹭个年味儿吧。” “怎么是添麻烦,你振作了,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文瑛低头一笑,她摸着袖子中那只镯子,温柔又小心 苍雪岚这几日,往这里跑的很勤快,每天都要来上两三趟,过来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两位小姐谈天说地,见文瑛看向他,便朝她一笑。 宛若回到了年少时光。 “苍将军今天还来吃晚饭吗?” “他每次都是踩着饭点儿来的,咱们啊,还是给他早早备下碗筷吧。” 文瑛站起身来,笑道:“今日,我来下厨吧。” “文小姐懂厨艺?” “不算精通,但一些家乡小菜还是会做的。” 水半夏笑道:“如此也好。” 苍雪岚来时,只见小小的别院中,丫鬟仆人都围在一起,时不时向厨房张望,他好奇心起,也跟着凑上去,厨房中,文瑛正在切菜,灶台上还炖着一锅汤。 水半夏见他来了,拉着他道:“今日文小姐说要下厨。” “她的身体不要紧吧。” “她的病是心病,心里想通了,病能好上大半。” “那就好。”苍雪岚长舒了口气。 晚饭时,他看着满桌的珍馐,怀念不已,“自从当上了将军,我再也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汾洲那地,说是贫瘠,都算是夸奖。 “尝尝吧,我也很久没做了,要是不好吃,你可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苍雪岚拿起筷子,夹了根鸡腿,“水半夏刚刚跟我说,你想过年的时候到街上去看看?” 文瑛挑了些素菜,连忙笑道:“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活靶子,去人多的地方,太危险了。” “可天天闷在这小院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呀,”水半夏撑着脸,侧头看他,“你要不想个法子,也让文小姐看看热闹。” “这有什么难的。”苍雪岚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的饭菜,大口大口吃了个精光后,抹了抹嘴,抓住了文瑛的手腕,“你跟我来。” 他们两人走到院中,苍雪岚抱住文瑛的腰肢,一招纵云梯,带着她飞上了苍雪岚下榻酒馆的屋顶。 屋顶上的看守见是苍雪岚,便行了一礼,苍雪岚将他打发下去,扶着文瑛坐了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当初为了方便保护你,我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这酒楼虽然破了些,但胜在够高,你那边看,”苍雪岚指着下面的一条街道,“这条街就是齐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马上就要过年了,齐州城的百姓们,都纷纷出来,买点灯笼、对联什么的,正是热闹的时候。你要是喜欢,大年三十,我再带你上来。” “好啊。”文瑛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撩起额角的碎发,挽到耳后。 水半夏出了门,看着对面屋顶上的两人,摇了摇头,“苍雪瑶啊苍雪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第十一章 大年三十(上) 以前在京城时,过年就像是打仗一样,祭祖、来往客套,有的时候文家三口人,还会被受邀出席国宴,相比起来,今年有些冷清的过分了。 水半夏将篮子扔在桌上,愤愤不平道:“卫戎这个人,真是举世无双的……”她憋了许久,才憋出两个字,“木头!” “怎么了?” 水半夏将她买的灯笼拿了出来,这本来是个金鱼模样的灯笼,做的精致极了,可是却从鱼背上戳开了个口子,“他说,万一里面藏着暗器、毒药、火药就不好了。” “卫副将职责所在,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明白,但他把我们所有的肉菜戳成碎片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这么可爱的灯笼下手?这个年是别想过好了。” 文瑛笑了笑,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几块宣纸,道:“今天就是年三十,丫鬟们我都放回家去了,所以,你要是想我们这里还有点年味儿,就快点动手吧。” “就应该卫戎来补这几个灯笼!”水半夏坐在桌旁,拿起针线。 文瑛正在守孝期,也不好太过铺张,她们本想挂几个颜色素净的灯笼,就当是过年了,却没想到这些个灯笼,没有挺过卫戎那一关。 “今晚的年夜饭,要不要加点荤腥?我看厨房里还有一条鱼,看着不错。” 水半夏笑道:“虽然是守孝,但你实在太虚弱了,吃些鸡鸭鱼肉的,也能帮你养一养身体,只是这鱼汤,你是想做来自己吃?还是给别的什么人吃?” “左不过就我们两个人,还能有谁呢?” 水半夏翻出一碟浆糊,放在桌上,“那日,苍雪岚来蹭晚饭,你亲自下厨,做了许多京城小吃,现在细细想来,整桌上的肉菜,你没动一筷子,这些好东西,几乎全进了苍雪岚的肚子。” 文瑛抬眼看她,“你生气了?” 水半夏叹道:“就算是气,也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文瑛低下头,“你一定觉得我无耻极了。” 水半夏摇头道:“按礼数来说,我只是个侧室,你见过哪家的侧室,能拦着不让主人娶妻吗?可文姑娘,他若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当初又怎会那么干脆的退了你的生辰贴?” 文瑛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我小时候,身体很弱,几乎是药不离手,每当换季时,都会生病。还记得有一次,我高烧几日不退,家里人都以为我要撑不住了,雪瑶得空就会来陪我,可他一次都没来过。后来我好了,发现自己枕头底下,放了一支木棍,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 提起往事,文瑛也有些怀念,“他呀,听什么算命道士说,我这次大病,是因为邪祟入体,只要把驱邪桃木放在枕头底下,病就能好,而且呀,普通的桃木是不行的,非得要京城外一处老破庙中已经枯死的桃树才行,拿到桃木枝还没完,还要举着树枝绕着破庙三步一跪九步一扣,转上九九八十一圈,这样才能乞求到神力,然后还要在三个时辰内,把这支桃木枝放到我的枕下。” 这事,水半夏也是第一次听说,便多了几分好奇,“所以,咱们这位少年将军就信了这鬼话?”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听说我母亲已经悄悄开始置备后事了,这才想着,干脆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文瑛笑道:“刚刚说的那些个事儿,听起来不难,做起来却实在是不容易,而且只要一步出错,所有的都得重来,他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天,之后为了可以按时把这根木头送回来,快马加鞭,不停赶路,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后来,我的病都痊愈了,他却还支着拐杖呢。” 聊的这里,文瑛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水半夏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摘花爬树,放风筝赏雪。 他们一起烤鸡腿时点燃过房子,一起打碎过文大人最心爱的花瓶,一起瞒着家人去大街上玩乐,一起大冬天里,围在火炉旁偷酒喝。 后来苍雪岚年长,为了避嫌,他不能再去内院,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与文瑛打闹。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时不时翻到文家和苍家相邻的墙上,在上面放一束花。 他去苍行军做新兵时,总会寄一些京城没有的小玩意儿给她,连亲妹子苍雪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些小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就变心了,这让文瑛怎么能轻易释怀? 如今,文瑛父母惨死,苍雪岚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迫切地想抓住这根稻草。 说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文瑛死心,少不得要苍雪瑶代他哥哥动手了。 “也罢,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如果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你也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别把一生都浪费在他身上。” 文瑛看向她,“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 “如果你心里有他,这个时候,应该暴跳如雷才是,我都做好你骂我狐狸精的准备了。” 水半夏噗嗤一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泼辣?” 文瑛也被她逗笑了,两个人坐在桌前,开始糊灯笼,做了一阵后,水半夏泄气地道:“好好的金鱼灯笼,都被补成叫花鱼了。不补了,不补了。” “那今天晚上,我们挂什么?” 水半夏眼珠子一转,将纸、灯笼、浆糊和刷子,都放在篮子里,她挎着篮子,出了房门,朝卫戎走去,“卫副将,我看你今日挺清闲,不如帮小女子一个忙如何?” 正午,王涵到时,卫戎正坐在别院门前的台阶上,笨拙地用纸包起灯笼。 王涵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干嘛呢?” “还不是水夫人,她说我把灯笼剪了,就得给她补起来,我哪儿会补灯笼呀?”卫戎将灯笼往地上一扔,长叹了口气。 “我会!”王涵积极地高举起手,他跳下马,谄媚地凑到卫戎身边,“卫哥,我会,我帮你补灯笼,你去守着九皇子殿下,咱们俩换个班,如何?” 卫戎皱起眉头,“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 王涵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卫戎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王涵来时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和一队护卫,马车上坐着的是九皇子身边的內侍,正哭丧着脸,拉缰绳的手抖如筛糠。 卫戎连忙站起,跳上马车,拉开帘子,里面,九皇子被五花大绑,蒙着眼堵着嘴,还在不停挣扎,看上去凄惨极了。 “你这是在绑架吗?” 王涵双手一摊,一副事已至此悉听尊便地模样。 卫戎认命地一叹气,赶忙把黑布撤下,取出塞在九皇子口中的一团步。 九皇子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道:“刚刚……那块布……为什么是咸的……” 这布看着眼熟,像是王涵随身带着的擦汗布,上面还有微黄色的汗迹,卫戎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这是……手帕。” 九皇子抿起嘴,哭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然敢如此对待我!等我回京,必定会上报给父皇,你们就等着被贬官吃牢饭吧。” 王涵冷笑一声,走了上去,看着卫戎手里的那块布,道:“那玩意儿还我吧。” 卫戎嫌弃地道:“扔了吧。” “扔什么呀,这块布跟着我多年,风餐露宿,我用它擦过手,擦过汗,有的时候着急了,还会用他擦些别的地方。我跟它也算是交过命的兄弟了,哪儿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弃它于不顾啊。” 九皇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蠕动着将脑袋伸向窗外,哇的一声,将这几天吃的饭吐得一干二净。 到了下午,苍雪岚从州府衙门回来,刚一踏进酒馆,就被人带到了他隔壁的客房,他看着被绑在床上,呜咽着流眼泪的九皇子,头疼极了,“这什么情况啊?” 王涵道:“我跟九皇子闹了点不愉快,原来他们皇家人骂起街,比起市井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嫌这话太难听,不利于九皇子光辉伟岸的形象,于是甘愿冒着大不敬的罪名……” “你给我闭嘴!”苍雪岚瞪了他一眼,又问卫戎道:“你看见了,怎么也不拦着?好歹松个绑吧。” 卫戎冷冷地道:“是打算松来着,都松了一半了,然后九皇子说了两句话,我就觉得王涵说得有理,所以又把松了一半的绑,又给绑回去了。” 苍雪岚无语望青天,“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说话!” 王涵道:“殿下脾气太倔,一会儿要回京,一会儿要出城,一会儿要吃这,一会儿要喝那,我劝了一下,他便找着机会发作了一通。” “就这样?那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吧。” 王涵肃穆而立,他握着剑柄,道:“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诋毁老将军,尤其是这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皇子殿下。将军战死沙场,换来了这群庸碌的富贵生活,我不求他们对老将军恭敬,但好歹,也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完,王涵拂袖而去。 苍雪岚看向卫戎,问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卫戎低声道:“他说老将军是……老彘。” 当年,苍青锋战死沙场,尸首被大昊军队夺去,他们为了羞辱这位敌将,剥光他的衣服,将他吊在战车上,在他的胸膛上,用刀刻了一个彘字。 做到如此,还不够,大昊将军甚至在阵前叫骂,称苍青锋为老彘。 如今这两个字,竟从自己人的嘴里说出来,难怪连卫戎都忍不住动手。 苍雪岚长叹一声,道:“罢了,我的错,我就不应该让王涵看着他。” “将军……” 就算是九皇子恶语伤人在先,可他毕竟是皇子,这事儿若是要追究,王涵和卫戎,恐怕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你先下去吧,”苍雪岚活动了活动肩膀,“我来和九皇子殿下好好聊聊。” 第13章 大年夜(下) 第14章 九皇子的受难日 第十五章 袭击 第十六章 要换马甲了 第十七章 终于有了姓名的九皇子 第十八章 雪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长安票庄门口,摆着几个卖面卖包子的摊子,摊子旁坐着的几个客人胡乱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神乱瞟,若是眼尖的人仔细观察一番,还能看到他们腰间突出的一截截刀柄剑柄。 “瞅瞅,到底是泥腿子,办事就是这么不细致。”王涵坐在对面的酒楼二楼,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桌旁摆着个小火炉,噼里啪啦作响。 “陆伯言和罗启恒都没有出现,不要掉以轻心。”卫戎一板一眼地道。他今日穿着常服,一身白衣,头发随便束起,倒比下面那群泥腿子更像一个武林少侠。 王涵摇头,“咱家将军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有你这么死脑筋的手下。” 卫戎眉头微皱,“你们两个又在背地里筹划着什么?” 王涵但笑不语。 他们在这里蹲守了半日,对面的长安票庄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这齐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两天罕见地下了几日的雪,路上冰雪尚未融化,要是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就更艰难了。老百姓们行动不便,想送个什么东西,接个什么货,都只能委托镖局。齐州城里镖局不多,供不应求,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有相似运送业务的平安票庄头上,这两天,堂堂一个票庄,走镖的业务比他们票庄本身的业务还多。 正当王涵趴在栏杆上打哈欠时,一个穿着普通、平平无奇的男子顺着人流,踏进了平安票庄的大门,他的身边还跟着个纤细的少女。 王涵整了整袖子,“我该下去了,你一会儿接应。” “放心吧。”卫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佩剑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一定会保住账本和文小姐的安全,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 王涵犹豫了一下,带着安慰性质的拍了拍卫戎的肩膀,这个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脑子不好使。 他下了酒楼,穿过街道,身后数道目光都钉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却装作毫无所觉,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摊子上坐着的几个人互相朝对方使了个眼色,街边的小贩,路边挑菜闲逛的路人,甚至酒楼中的几桌食客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也跟着走进了票庄。 但这还不是对方所有的人手。 卫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楼下聚在一起的乞丐,还有不远处的两桌人,仍在死死地盯着他。 苍雪岚和文瑛扮成了一对普通兄妹,进了票庄后拦住了个小伙计,说自己要取东西。大堂里人来人往,连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伙计嚷了多次,终于把苍雪岚和文瑛领进了隔间小屋。 伙计陪笑道:“两位请稍等,这两日客人多,主笔忙不过来,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进来。” “无妨。”苍雪岚点头微笑。 伙计这给两人端来了一壶茶水,出了隔间后才嘀咕道:“也是奇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兄妹?” 平安票庄的规矩,取东西时为了保密,伙计们会把客人带进小隔间,由掌管密簿的主笔来亲自和客人对暗号和信物。 隔间中有个特殊的机关,主笔对完暗号后,查出对应的密文,将密文通过机关传给仓库,仓库的人破译了密文后,再将对应的盒子从机关口再送到房间中。 平安票庄的主笔,也不是谁都能当的,那都是难得的高手,隔间中还布满暗器,若是有人想要用武力迫使主笔屈服,只要主笔发动暗器,那他立刻会被满屋子的暗器射成刺猬。 这一套流程费事又费时,但安全性极高。 两人等了许久,主笔才慌慌张张地进了隔间,看见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名字,信物。” 苍雪岚道:“我们是来去文昭酌存放的东西的。” “文昭酌?”主笔翻了翻密簿,“找到了。你们是他的什么人呀?” 文瑛答道:“我是他女儿。” 主笔将密簿中的画像和文瑛比对了一下,笑道:“不太像啊。” 文瑛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道:“我是文昭酌的女儿文瑛。” 主笔点了点头,又问道:“信物呢?” 文瑛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张纸,慢慢地将它展开,这是一幅简单的风景画,画中有山无水,一条小道自西向东,路上有一队人,领头的男子骑着马,他身后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可花轿上的喜字竟涂上了黑色。画的右上角,写着一行小字:“作于永乐三十二年。” 这幅画就是文大人随身携带的册子中的其中一幅。文大人作画时,应该是去年的事情,可这画上却标着今年的年份。 这幅画不伦不类,但仔细一想,便能猜出文大人画画时的心境。 他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苍雪岚是他能想到的,可以托付女儿的最好人选。因此他才会画这么一幅画,明明是喜事,却只有黑白两种丧色。 文瑛一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诗句上,她总觉得父亲会把信物的线索藏在诗句中,这才忽略了这些随笔画作。 主笔再三比对后,写下一段密文,再将它折好放进密道中。又过了一会儿,密道处传来三声响,主笔闻声将密道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盒子。 他正想打开盒盖,却被苍雪岚一把按住,苍雪岚笑道:“不好意思,这里面的东西不方便别人看。” 这类事情,主笔见的多了,也没大惊小怪,干脆的甩手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待主笔走后,苍雪岚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账本和几封信件。 苍雪岚将这些东西放进怀里,把木盒盖上拿在手中,靠在门口,将门微微打开,只漏出一条门缝。 果然如他所料,门外站着个盯梢的人。 但苍雪岚也不傻,他今天特意安排了许多人,都扮做一男一女的模样来平安票庄取东西,每个人都乔装打扮,连穿着都大同小异,用来分散陆伯言等人的注意力。 “把人皮面具戴好,我们要出去了。” 文瑛点点了头,藏起了自己的一张俏脸。 苍雪岚笑道:“害怕吗?” 文瑛回以一笑,“不怕。” 苍雪岚拉住文瑛的手,低声道:“抓紧了,千万别松开。” 他打开房门,镇定自若地从里面出来,盯梢的人立刻跟上,却在走过一个拐角时,被人从后面打晕拖进了角落。 王涵拍了拍手,来到一个隔间前,敲了敲隔间的房门,两下一组,共三组,敲完他便赶紧跟上了苍雪岚和文瑛。他跟得不紧,还会时不时停下,再像刚刚一下,敲响隔间的房门。 隔间中,一对又一对的男女走出,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长安票庄中游荡,偶尔停在隔间前,像王涵那样有节奏的扣响房门,等他们走后,又会一对男女会从隔间中走出,再和他们一样去敲响别的隔间。 陆伯言布下的盯梢人只好分头跟踪,很快便被人群冲散了,他们惦着脚四处张望,然而入目所见,都是一张张普通的脸。 苍雪岚一边拉着文瑛在人群中流窜,和一个男子擦肩而过时,将手中的木盒传给了他,两人的目光没有对视,就像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 苍雪岚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之后,便附在文瑛耳侧,悄声说道:“我们该出去了,一定要抓紧我!” “嗯。”文瑛靠在苍雪岚的胸口,轻声应道。 两人挤出了大门,一路往北走去,在他们之前,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一男一女的搭档,踏出了长安票庄的大门。卫戎坐在对面的酒楼上,见苍雪岚出来,和他对了个眼色,继续不紧不慢地喝茶。 陆伯言这次几乎把他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然而这些人却被苍雪岚不动声色地打乱了,他们一部分人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票庄里面打转,一部分人分头跟着苍雪岚文瑛的替身,还有一部分人盯着卫戎和王涵不放。 如此一来,兵力分散,就是想用人海战术,也用不成了。 苍雪岚疾步行走,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高手。他微微一笑,走到了繁华的街道上,放缓了脚步,拉着文瑛站到了一个买首饰的摊子前。 他从里面跳出了一只梅花簪子,虽然成色看上去不是很纯,但胜在花样新颖好看,“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梅花。” 文瑛不知道为何苍雪岚突然停下,和她说这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苍雪岚侧过身子,为她戴上了簪子。 一直跟踪他的两人见他转身,赶忙躲进了暗巷中,一边又小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忽略了他们身后突然出现的白衣人。 苍雪岚一直佯装着为文瑛整理头发,实则注意力全在那个巷口。直到卫戎的身影出现后,他才放下了手,从衣带中拿了两个碎银子,放在了摊子上。 小贩喜笑颜开地说着好话,将银子捧在手中。 苍雪岚这才松了口气,对文瑛说道:“我们回去吧。” 文瑛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两人回了他们歇脚的小屋,一开门,只看见了九皇子一人坐在桌前抖腿,他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便看见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 “陈大人呢?” “茅厕。”九皇子挤进两人中间,对苍雪岚笑道:“将军,你们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呀?” “一个账本,和几封信件。”苍雪岚从怀中将东西拿出放在了桌上。 “我当是什么东西呢,值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功夫。”他随手拿拆开一封信,将里面的信件取出,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不过几句话,他越读越心惊,直到脸色青紫。 苍雪岚好奇道:“里面写什么了?” 九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转过头,见陈巡抚正扶着门框,见到桌上的东西后,陈巡抚肃穆道:“这就是文大人保下的证据?” 苍雪岚点头,他将账本和信件整好,一并交给了陈巡抚,道:“您是巡抚,是皇上特命审理文大人案子的主审人,如今我把证据交给您了,还望陈大人为文大人讨回公道。” “将军放心!”陈巡抚接过证物。 “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九皇子问道。 “回京!”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阵阵尖利的笑声,“将军大人,怎么这么着急就走呀?奴家还没来得及一睹将军的风采呢。” “竟然还有高手。”苍雪岚皱眉,利剑出鞘,他回头道:“躲在我身后。” “你布下的自己人呢?” “她敢出来叫门,看来已经将我的人料理的差不多了。” “废物!” “我去去就回。”苍雪岚不由分说,闯出门去。 九皇子长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摇了摇头,转身一看,文瑛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陈大人淡然的活动了活动手腕,斜眼看向九皇子,没有半点孱弱的模样。 卫戎和王涵甩开跟踪他们的人,用了很长时间,等两人赶过来时,老屋一片狼藉。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躺在雪地中,已经气绝,苍雪岚坐在台阶前,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将军!”卫戎赶忙跑到苍雪岚身边,“出什么事了?” “人被劫走了。” “谁被劫走了?” “九皇子。” 卫戎一震,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身边的王涵却噗嗤一笑。 “你呀,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木头脑子。” 卫戎莫名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苍雪岚,苍雪岚缓缓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个得逞的笑容。 第二十章 是狼还是狗 九皇子慢慢转醒,他正打算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他挣扎了一下,额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又倒回了枕头上,他摸了摸显然上了一个档次的布料,这才缓缓想起来他失去意识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那个叫文瑛的姑娘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活着就是后患!”一个声音怒吼道。 “证据在我们手上,她一个孤女能做什么?现在杀了她,除了让苍雪岚盯我们盯的更紧外,有什么益处?” “侯爷既然已经打算自立为王,早晚都会和苍雪岚对上,不过多杀一个女人罢了,怎么?你见她貌美,舍不得下手了?” 正当两方争执不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吵了。伯言,昨日我不动手,是因为苍雪岚就在门外,我不知道叶师妹能抵挡多久,这才只是打晕了她,为的是不多生事端。你若非要她死,我们再找机会下手就是。” 九皇子听了半天墙角,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文小姐没什么大碍。 他这一声叹息,让外面的三人止住了声音,一阵脚步声传来,卧房的帘子被掀起,领头的男子冷笑道:“看来殿下醒了。” “陆大侠,久仰大名了。”九皇子侧过头去,这位苍雪岚日日挂在嘴边的陆伯言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然而眉宇间缠绕着一股郁结之气,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极了。 他的后边跟着陈令,之前见陈巡抚,他都是老态佝偻、步履蹒跚,然而今日,他挺胸抬头、步伐稳健,之前的种种做派,显然是装的。 罗启恒抱着刀靠在一旁,万年不变的棺材脸,瞧见这个人,九皇子便一肚子气。 陆伯言亲自为九皇子松绑,将他扶起。 九皇子甩开他的手,活动了活动四肢,一个不小心,又牵动了额头上的伤,疼得他赶忙动手捂住。他坐到桌前,没好气地道:“各位大侠,你们要和苍雪岚作对,没我什么事儿呀,干嘛总和我过不去。” “事实上,是我们有事相求,这才特地将殿下您请来。” “有事相求?”九皇子笑道:“我这个人就一个优点,有自知之明,大周谁都知道我是个草包纨绔,你们找我要是想要钱要美人,我倒是有的是。各位都是天之骄子,想来钱这种庸俗之物,你们也看不上眼,美人这种过眼云烟,你们也不稀罕。这就让我想不通了,我还能给各位什么呢?” 陆伯言道:“您再不济,也是当朝的九皇子,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九皇子摆了摆手,“哪里哪里,父皇有十六个皇子,要我说他最宠爱的是小十五小十六两个。你们是不知道,那俩小子可鸡贼了,仗着是双胞胎,年龄有小,一见着父皇就撒娇讨好,父皇一看见他们俩就眉开眼笑。至于我嘛,他一看见就来气,巴不得我不是他亲儿子,这个最宠爱实在谈不上。” “殿下过谦了,逢年过节,您的赏赐永远是皇子公主中头一份的。您有个什么喜欢的东西,哪怕是皇上的心爱之物,他也照给。就是后宫中的宠妃颖妃,因为你一句话,就被降了位份,恩宠不再。可见您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超然呐。”陆伯言话锋一转,“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九皇子摆出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为什么呀?” “自然是因为宸妃娘娘。” 听到母妃的名讳,九皇子脸上的不正经收敛了两份。 “宸妃娘娘在盛宠之时不幸去世,只留下您一个儿子,所以皇上爱屋及乌,对您千依百顺,您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九皇子微微低下了头,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要是告诉你,他之所以对你这么好,只是因为愧疚呢?” 九皇子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什么风言风语我都听过,还有人说,我母妃突然离世,是因为皇后暗害,更有甚者,竟然说是父皇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药,要拿他最爱之人的血肉之躯当药引……你的故事,不会比他们更离谱。” 陆伯言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这是曾武侯爷亲自所写,那年春猎,他也在现场。” 九皇子冷笑,“他知道所谓的真相,又这么多年都闭口不言,怎么今天到突然想起来要给我写信了?” “侯爷说这是他二十年前就写好的,只是今日才有机会递到您面前罢了。” “曾武侯爷我也认得,当年他亲弟弟落罪时,他尚且袖手旁观,眼看着自己弟弟被抄家斩首,自己的侄子侄女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在父皇面前连开口求情的未曾有过,我和他无甚交情,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陆伯言显然是不愿意正面回答九皇子,一直未开口说话罗启恒这才张了嘴:“实不相瞒,曾武侯爷所谋之事,还需要殿下的支持。” 九皇子赔笑道,“我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各位,实不相瞒,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我这人文不成武不就,虽说日子过得滋润,但什么实权都没有,不给侯爷拖后腿就不错了。更何况,按照大周律例,谋反可是要杀头的。” “殿下此言差矣,皇上尚在,才叫谋反。如今皇上还没有立下太子,若是他突然驾崩,那么众皇子中必定有人会按奈不住,起兵争夺皇位,到时候您有曾武侯爷的百万大军,一定能轻而易举拨乱反正,到时候继承大典名正言顺。” “听起来不错,可一旦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父皇再宠爱我,也不会留一个逆子的命,我一个好好的皇子,哪怕不当皇帝,也是一辈子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陆伯言将信封捧到九皇子面前,道:“这封信,会给您答案。” 九皇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朝信封上一撇,紧接着,他不耐烦的神色便僵住了,信封上的字迹,一撇一捺都熟悉不已,那是他母亲的字。 他的母亲,竟留了一封遗书给他。 九皇子将信封接下,手不自觉有些微微发抖,他轻抚着信封上的君墨二字。 他的母亲宸妃,貌美才高,一手好字更是人人称道。他还小的时候,就这么被抱在母妃的怀里,小手吃力地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学字。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妃的音容笑貌他都快记不清楚了,但这字迹他却记在了骨血里。 九皇子将信封放在手中,他的指尖停在封口处,就在陆伯言等人以为他要撕开封口时,九皇子却突然转过身,将信封放在了烛火上,瞬间这封信便被烧掉了一半。 他松开手,看着这抹火焰飘摇落在地上,烧成了一地灰烬。 此时,便是罗启恒也忍不住诧异,“你当真一字都不看?这可关乎你母妃去世的真相!” “真相?”九皇子将这两个字细细咀嚼,他冷笑道:“老生常谈。” 罗启恒皱起了眉头,右手握住了刀柄。在京城时,九皇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和罗启恒没什么交集,偶尔听到他的消息,也都不过是什么在烟花柳巷里争风吃醋、大庭广众寻衅滋事一类的丑事。所以他一直不是很瞧得上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 但现在,这位九皇子身上散发出的感觉,却诡异地让他感到危险。 就像是一头被圈养久了的狼,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了狗,轻视他贬低他,这头狼也一直不为所动,甚至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结果突然有一天,这头狼亮了亮他的爪子,呲着牙,一双眼睛绿的阴狠。 其他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只狗一直是一只狼,原来它的野性从未被驯服,只是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 “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最大的谎言,很多时候真相到底是什么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用这所谓的真相达到什么目的。曾武侯的真相,为的是让我甘心做他的傀儡,帮他弑君篡位;皇后的真相是想让我一辈子当个废物草包,别挡了他亲儿子的康庄大道;父皇的真相……呵呵,不提也罢。而我的母妃,她只希望我平安一生,我是她的儿子,自然要听她的话,我明白她对我的期望,那这封信看或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伯言失控道:“就一点都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九皇子冷笑着看他,“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和你一样吗?杀不该杀的人,帮不该帮的人,把自己的朋友兄弟师门都拖下水。” 陆伯言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口不择言道:“借口找这么多,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孬种,你不敢为自己的母妃报仇,所以干脆连真相都不去看不去想,宸妃当年也算是一奇女子了,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九皇子对陆伯言的挑衅视若罔闻,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说呢,就算是要分散苍雪岚的兵力,也不至于这样对我穷追猛打吧,原来曾武侯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我可不想被那个蠢货拉下水,既然如此,你们就都留不得了,干脆全杀了吧。” 这段话,看似说的轻描淡写,那杀气却突然漫了出来,让三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他们握紧了自己的兵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都说皇家人个个不简单,谁知道这位九皇子身上,藏着什么保命的东西。 突然,如同扼住他们脖颈的杀气突然消失了,九皇子又恢复成了之前精贵娇气的草包模样,他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然了,今天尚且轮不到我出手。” 陆伯言按奈不住,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父皇说苍雪岚是个邪乎的人,我来这儿的这两天,越来越觉得父皇说的真对,这个人看着正派,实则一肚子坏水,每次你以为你骗过了他,但下一刻,你却发现,其实你一直在他的手掌心里蹦跶。” 九皇子一边说,一边坐回到床上,“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苍雪岚为什么要让我、文小姐和陈令住在一个小破屋子里,还要费大心思在周围布置人手,他是个将军,应该不会不明白不论任何计谋,只要步骤越多,就越容易出错这个道理,现在看来,他就是专门为你们布置的。” 九皇子摸了摸被子,觉得够厚,这才将它披在身上,裹住自己,“他知道我们换藏身之地的事情肯定瞒不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在常州城里藏得颇深,找你们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费尽心思找了一片人口密集的居民区,先让自己的人渗透进去,再把陈令和我们带上,也跟着住进去。这样为了和陈令联系上的你们,也必定会在附近设下据点。一来二去,你们的据点便露在了他的布置在周围的眼目之下,之后他再顺藤摸瓜,就可以用这一个据点,找出你们最后的大本营,也就是这里。我猜,就我们说话的这个功夫,他和他手下的那群苍行军,应该已经到了吧。” 说到这儿,九皇子不禁笑道:“要知道,我平常是懒得说这么多话的,为了拖时间,也真是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门窗和屋顶便被打破,刹那间瓦片崩裂,尘土飞扬。 九皇子把自己埋进被褥中,叹了口气道:“唱戏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第二十一章 陈令之死 第二十二章 林中的白骨 第二十三章 紫瘴迷魂 第二十四章 画皮 第二十五章 你的仇人是谁 地二十六章 掉马甲预警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实不相瞒 第二十九章 回京 第三十章 曾武侯的礼物 第三十一章 向百艳阁进发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是面条! 第三十四章 他本可以 第三十五章 我的喉结呀! 第三十六章 你一天在宫中都干了些什么? 第三十七章 老狐狸 第三十八章 皇子中的楷模 第三十九章 师太 第四十章 蟠龙星现 第四十一章 你要造反? 第四十二章 受伤 第四十三章 一事相求 第四十四章 拦路人 第四十五章 我爹爹死的可惨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汾洲初见 第四十八章 观音庙 第四十九章 棠景遇险 第五十章 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