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露重 僧俗缘 凌晨风露重,一个少年拎着饭盒,在山路上踽踽独行。 山风很轻,但寒气很重,少年鼻息间喷气如雾,身上衣服却甚为单薄。 少年身形颀长,眉眼舒朗,嘴角微扬,眼中仿佛白玉盘里两枚黑丸,分外灵动。面对寒气,他衣着单薄,却毫不在意,只仰头望着斗牛之间的残月,眼神中既有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又似乎饱含完全不符合他这般年龄的沧桑,两者竟混合成一种极其令人惊异的独特气质。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少年摇摇头,喃喃自语:“月有缺,人难圆,谈何好时节?和尚都看得这么开吗?” 此话虽轻,却被远在破庙山门前等他的老和尚听了个正着,老和尚叱喝了一声,骂道:“臭小子,和尚又怎么得罪你啦?小小年纪,夹枪带棒,该打!” 少年吐了吐舌头,快步来到老和尚面前,将饭盒递给了他。 “深秋露重,师傅,您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出来了,着凉了可不好。” 老和尚差点被少年噎死,大声咳嗽了两声,心急火燎地接过饭盒,一边接,一边骂:“小子,说什么屁话!老和尚龙精虎猛,还会着凉?我看你小子是欠揍了,你当老衲是出来接你么?你脸有这般大吗?老衲是出来赏月的好吧!” 少年暗笑,没有揭穿他吃货的本质,故作姿态地摇摇头,不说话。 老和尚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破旧僧袍,上上下下数不尽的补丁,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脸容瘦削,颔下一丛短须,根根直立,脸上棱骨分明,让人瞧不出得道高僧的模样,反而透出一股极凌厉的气势。 老和尚背后的破庙,庙门红漆斑驳,牌匾倾倒,上面的字已经黯淡剥落,在四更的微曦中根本瞧不清楚。 “诗不错,有禅意,心境豁达,但老衲却看不出你小子有这等心境,怕不是从哪里偷看来的吧?”老和尚蹲坐在台阶上,打开饭盒,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对少年的诗评点了几句。 “老和尚管得倒宽,我看你一个和尚,怕也没这个心境,老和尚杀人如麻,战场只闻百鬼哭,哪有人间好时节?” “小子,讨打!” 吃完饭,老和尚用油腻破烂的僧袍擦了擦嘴,站了起来。少年不禁一阵反胃。 “我说老和尚,你这僧袍怕是穿了二十年了吧,也不知道洗一洗,我妈都说了多次了,让你有脏衣服就让我带回去,她会帮忙洗干净。” “出家人,不过是一具臭皮囊,有甚洗处?浪费时间。”老和尚将空饭盒装好,拎了起来,“走吧,吃完了,消消食去!”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往庙内走去。两人都走得极快,很快来到了寺庙后院。 后院布置简单,一石桌,几只石椅,院中央一株郁郁老苍槐,枝叶在深秋的凌晨散发出淡淡银光,冷峻深幽。 在后院两侧,放着两排兵器架,破旧不堪,上面很多兵器都锈迹斑斑,以棍棒居多。 老和尚将空饭盒放在石桌上,转身面对少年,一把掀开破旧的僧袍,露出精赤的上身,虽然年过六旬,上身仍然筋肉纵横,前胸后背上刀疤交叉,也不知道有多少条,令人心惊。 少年已然看惯,没什么反应,自顾去旁边几乎散架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条小孩手臂粗细的齐眉棍,掂量了一下,回身摆了个请势,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取过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眉毛一掀,双目爆射出两股血淋淋的杀气来。 “进招!” 少年面门一滞,竟感觉呼吸微微不畅,他凝聚精神,放空心灵,向前踏出几步,手腕一抖,齐眉棍散出七八根棍影,将老和尚裹了进去。 老和尚长眉低垂,高瘦的身材不动如山,也不见动作,手中朴刀已然划出一条条幻影,将少年棍影接住,仿佛是雨打芭蕉的声音,棍刀相接,竟似密集有韵律的鼓点,令人听到血脉涌动,凌晨的寒气居然也消减了不少。 少年身形如游鱼滑动,越来越快,片刻间,院子里已经满是他的身影,月光如水银泻地,他踏着月光而行,手中棍影纵横,风随棍动,天地间,万物萧瑟,凉意渐深。 老和尚峻冷的脸上似乎挂起来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仍未移动半步,只将手中朴刀方寸间挥动,这样极小空间内腾挪转动,任凭少年动作多快,依然游刃有余地挡住了所有攻击,令少年无功而返。 少年脸上慢慢浮起一层嫣红,双目尽赤,仰头长啸,手中齐眉短棍上,竟然裂出了一条条细小的缝隙,他双手持棍,身上单薄的麻衣无风自动,一股肉眼难见的红色氤氲附着在他的齐眉棍上。 “流云杀!” 少年爆喝一声,双手一送,齐眉棍化作一条蛟龙,向着老和尚撕咬而来,气势猛恶,不可阻挡。 老和尚眼睛一亮,长眉高扬,大喜道:“来得好!” 微曦的光芒中,老和尚身上的肌肉发生了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一条条刀疤就像是活了起来的游蛇,在身上游走不定,他手中的朴刀抖动,卷起了一条小型的飓风,飓风的中心,锁定住了那条扑面而来的蛟龙,空气中发出了剧烈的呼啸声,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散发在深秋凌晨的小院中。 “轰!” 木屑四散,打在周边,大槐树靠近两人交战的枝丫如巨手摇动,无数枯叶飘扬而下,仿佛下了一场大雨。 齐眉棍化作乌有,少年呆呆看着皲裂的虎口,眼神若有所思。 老和尚单手竖刀,长眉飞舞,精赤的上身一条条细小的伤痕,见证了这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 “叮!” 一声轻响,朴刀刀身裂纹扩大,半截刀身掉落在地,声音在空寂的院中颇为刺耳。 老和尚扔掉短刀,长声大笑。 “好小子!这招不错,真不错!” 少年恍然回神,忙跑了过去,拿起破旧僧袍,递到老和尚的手上,挠头道:“老和尚,前些时上山砍柴,看到一挂瀑布,心有所感,便在那里参悟了些时日。” “以自然为师,自然能借天地伟力!” 老和尚点点头,欣慰地看着自己一时兴起收下的得意弟子,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和尚已经没什么可教给你了,你——出师了!” 少年吓了一跳,忙想说点什么,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笑眯眯的穿上了僧袍,脑海里回忆起和少年的第一次见面。 “咦,这里有一座寺庙!”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抱着比他还高的几段树枝,来到一座破落的寺庙前,抬头往庙门牌匾看去,异常艰难的点着手指,认着眼前几乎已经完全磨损的字迹。 “兰——若——寺” “我靠,有鬼啊!” 小男孩扔了手里的树枝,回身就跑,不一会儿,就撞在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和尚的身上。 “哪里来的野孩子,竟然敢败坏本庙的清誉。你这些柴火,老和尚没收了,就算是赔偿。” “老和尚,要点脸好不好?谁叫你把自家破庙叫兰若寺的?兰若寺本来就是鬼庙好吗?” 小男孩分外鄙夷。这下,老和尚吃惊了,这不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说的话,顿时起了几分兴趣。 “哎哟,那好,你倒说说看,兰若寺为什么是个鬼庙?你今天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和尚非得揍你屁股不可。” “好,老和尚,那我就给你讲个兰若寺的故事,如果讲得好,那今天的午饭你就得包,而且还要加上我娘的那一份。” “行,一言为定!” 一老一小,两人定下了君子之盟,于是,老和尚听到了一个凄美的人鬼相恋的故事。 讲完故事后,小男孩强烈要求老和尚改庙名,老和尚被故事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死活不干。 这是多好的骗香油钱的机会啊,哪能改?人文景点的历史厚蕴啊,是不是?再说,要是以后真来了个宁采臣怎么办? 于是,从此之后,老和尚开始有了一个移动的故事库。他每天都想听一个故事,听着那些故事,让他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也令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许多往事。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脑袋里怎么就装了那么多的故事。 于是,老和尚开始养起了一对母子。当然,也不算养,就是他负责打猎、砍柴、打渔、化缘,而做饭就交给了小男孩的母亲,虽然从未见面,但老和尚却对伙食非常满意。 于是,老和尚一时兴起,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于是啊于是,就这么过了八年时光…… 老和尚嘴角噙着笑意,眼前俊朗英气的男孩渐渐和八年前的小男孩重合了。 孙孤,是男孩的名字。 莲花,是老和尚的法号。 孙孤,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前,母子俩流落此地,便在近处小孤山住了下来。 而小孤山方圆十里,便只有这么一间破庙——兰若寺。 八年时光,驱散了莲花的孤独,让他冰冷的心变得温暖起来,同样的,虽小小年纪却尝尽心酸的孙孤,也因为莲花的存在,让他再度看到这世界的一抹善意。 他今年十五岁,来到这世界十年。在满怀恶意的这个世界,他和母亲尝尽屈辱心酸,只有在这个邋邋遢遢,貌似凶神恶煞的老和尚身边,他才愿意与这世界分享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 然而,也仅限于此。 莲花带着孙孤,来到了狭小的禅房,他翻开禅床上的蒲团,用手一撕,从蒲团里面拿出一本薄薄的黄皮小书来。 “我靠,老和尚,你居然藏了一本小黄书,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花和尚!” 孙孤眼见,不禁大声怪叫起来,直把老和尚气得双眼翻白,好悬没背过气去。 “孽徒,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小——黄——书?” 第二章 俗世乱 仙为峰 莲花堂堂一代先天武道宗师,几乎没给自己的孽徒给气死。不过好在习惯了,凡事习惯了,抗压能力就有了,还不至于一下子脑溢血过去了。 “阿弥陀佛,孙孤,别说话,且听为师说。” 莲花脸色慢慢变得有些肃然,令孙孤带着笑意的脸色也收敛起来,他盘坐在老和尚的对面,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你和你母亲的来历,我没有刻意打听,但我依然知晓了。”莲花带着怜悯的神色,看着八年相伴的弟子,语气平淡。 孙孤原本非常讨厌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若是旁人,他一定会骂过去,打过去:“老子孙孤,从来不需要怜悯!”可这是莲花,是老和尚,他的目光怜悯而柔软,像冬日里的一汪温泉,让他只能沉默,无法再表露其他的情绪。 “痴儿,这世界,本就不公平,因此,佛说,众生平等,才有那么多善男信女愿意相信这一点,皈依我佛。这不过是人世间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 “曾经,我也抱着这样的希望,所以才没有离开这个人世间,即使这个人世间腌臜腐臭,我依然愿意在佛国净土,找寻这一线希望。” “现在看来,老和尚似乎找到了这么一丝希望。” 老和尚静静地看着孙孤,原本僵硬冷峻的脸上,竟然挂着如同悟禅般的笑意。 孙孤想笑话他两句,却感觉脸上僵硬,便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今天轮到你讲故事给我听了么?” 老和尚笑了,摇摇头,手掌摩挲着那本薄薄的小黄书,说道:“老和尚的故事,或多或少讲了一些给你听,但剩下的一些,不过是徒增悲伤,说给你听,于老和尚来说,并无意义。既已身在方外,一切恩怨情仇,便付诸一笑罢了。” “你在山里长大,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但你终究要走出去,所以老和尚今天要告诉你的,便是这山外的世界。” 莲花大师停住了话头,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现在,外面的世界是乱世,你出身扶风郡,应该知道,扶风郡有三大世家,分别是王家、谢家和你们孙家。孙家最弱,王家最强。扶风郡属于大晋王朝,大晋王朝,以云水为界,占了南方八郡十九州。而北方则疆域更广,足有南方三倍大小。只不过,北方地域虽广,但人心不齐,大大小小的国家竟然有十几个,而且多是未开化的蛮夷。” 莲花大师眯起眼睛,仔细回忆。 “大约在两百年前,‘天下会’内门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惊才绝艳的内门弟子被逐出山门,虽然他被逐出山门之前,已然化去修为,但很快,他凭着意志,重新修炼起了武道,而且另辟蹊径,走出了一条新的路,达到了世俗武道最高境界——破空境。于是他回到家族,以不足五十年的时间,为当年的司马家,诛灭了魏国曹氏十几位先天大宗师,夺取了天下。是为如今的大晋王朝。” “这人后来更雄心勃勃,意欲一统天下。率领大晋铁骑,大举北伐。此时,北方也出了一位英雄,那人单枪匹马,在天南郡拦下了那人,两人坐而论道,进而对决,于苍梧山之巅,论剑三天三夜,最后引发天劫。” “天劫?” 孙孤咋舌,他脑袋几乎混乱了,什么东西?这世界居然有天劫?武道到了高深境界,居然会引发天劫?这是修真世界吗? 莲花看着孙孤的表情,笑了:“奇怪吗?其实你该知道,这世界,除了我们这些俗世蝼蚁,还有一些高高在上的仙道门派,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天下会’,就是位居凉州郡的修真门派。” “真是修真世界?” 孙孤脸色变得极其怪异,他想了想自己的来历,又平复了心情,继续听老和尚的解说。 “世俗乱,仙为峰!” “仙道门派不染尘俗,若有插手尘俗之事,一道天劫,化为灰灰。数千年来,除了最普通的老百姓,其实武道世家、各国皇室都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只不过大家秘而不宣罢了。” “更何况,仙道门派除非他们‘开山门,纳仙缘’,否则管你王侯将相,千年世家,一概不得窥见半点端倪。” 莲花大师嘴角含笑,语气唏嘘。 “现在你知道,那两人有多强大了吧。他们的武道修为,竟然让天劫认定他们是仙道之人,方才降下天雷,更可怖的是,这两人竟然同时度过了天劫,虽然重伤垂死,但毕竟没死!” 孙孤已经无语了,这两个家伙究竟是何等怪物,天劫居然能扛过去,已经是非人的存在吧。 “虽然天劫之下,他们没死,但那人重伤,北伐大计只能搁浅,他率军回返建康,闭关养伤,如此忽忽五十年。在他的积威之下,其家族越发壮大,他的儿子,最后竟然生出了取司马氏以代之的心思。” “但就在这个时候,某个阴暗的角落,有心人传出消息,称那人伤重不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坐化。就是这个消息,让所有被压在此人声威之下的家族蠢蠢欲动,包括受其恩惠,得了江山的司马家族。” “三十年前的某一日,大晋王朝的建康城,一场蓄谋已久的动乱悄然发生,那人的家族一夜之间,被大晋王朝十几个家族连根拔起,男女老少,被斩尽诛绝。” “直到那人的家族死绝,那人都没有出现,这时,所有的人才怀着后怕的心情确信,那人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莲花脸上肌肉抽搐,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那晚……死的,除了那人的家族,还有与那人家族有关系的所有部将,几乎所有人,都死了。那一晚的建康城,血气凝久不散,就连月亮,都是红色的。” 莲花闭起了眼眸,默然念经,良久方息。 孙孤知道,也许老和尚那隐藏的悲伤故事,就是在那一晚发生的。 原来,老和尚竟有如此让人悲伤甚至绝望的过往,难怪他会隐居在这个偏远的破庙里,一过就是数十年。 “嘿嘿,”老和尚突然发出了怪笑,看着禅房角落落下的一缕月光,笑道:“如今的王家、谢家便是当日的受益者,就这么呀,兴盛了三十年。当年,你们孙家也是其一,只不过后来孙家式微,被挤出了建康,只得来到扶风郡,在这里称王称霸。” 孙孤冷冷一笑,伸出手指摇了摇,纠正道:“老和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是我们孙家,我孙孤不是孙家人。” 老和尚笑道:“不必敏感,小子,失去的,就应该去拿回来。孙家的那人,老和尚可以帮你杀,但老和尚不愿意帮你杀,我想让你自己去杀,你觉得怎么样?” 说到杀人,笑眯眯的老和尚身上,溢出了缕缕杀气,竟让禅室气温都降低了几许。 孙孤亦笑着拱手,“多谢老和尚,这样很好,甚好。” 两人相视,一起大笑。 “除了‘天下会’,老和尚还知道那些修真门派?”孙孤转过话题,问道。 “凉州郡有一个‘天下会’,汝南郡有一个‘万剑阁’,其余的,老衲并不清楚。” “‘万剑阁’?” 孙孤默念,想了想,又问道:“那所谓的‘开山门,纳仙缘’是不是就是招生大会?” “招生大会?” 老和尚失笑,觉得这话倒也贴切,摇头道:“可以这么说,那些修真门派讲究资质机缘,有些山门每隔百年就开启一次,他们会安排使者去往各地,指定有资质仙缘的人去参与这个招生……招生大会。” “那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孙孤好奇地问。 “这些人到没有什么特殊的,有些甚至不过是普通的平头百姓,也许我们以为这个人不过是手无缚鸡一无是处的家伙,而其实,人家却是有仙缘有资质有灵根的幸运儿。” 说到这里,老和尚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似乎对这些幸运儿颇为羡慕。 “好了,这些暂且不说,再说说北边的情况。” 莲花大师继续向孙孤解说天下形势,“三十年来,世事变化,北方也发生了巨变,这巨变的源头,便在当日与那人苍梧山论剑的北地英雄身上。” 孙孤脸色一变,心中吃了一惊,问道:“那人没死?” 莲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死了,但他死之前,却做了一件大事,就是辅助大秦天王苻坚,统一了整个北方。” 孙孤听到熟悉的名字,内心竟然涌起了极度荒谬的感觉,他颤声问道:“这个人,不会是王猛吧?” 莲花惊讶万分,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反问道:“你没出过山门,竟然也知道这位大秦国师。” “我靠!” 孙孤不禁爆了一句粗口。 原来,如今这个世界所处的时代,居然就是那个纷乱近百年,号称汉族大劫的时代,这玩笑,实在开得有些大了。 “大秦国师王猛,辅助天王苻坚,先后灭了代国、燕国、凉国、越国、夏国,统一北方,目前,整个天下,以大秦实力最为强大,幸好王猛十年前伤势复发,一命呜呼,否则,恐怕如今,天下早就是大秦的了,我们已然成为了亡国之奴。” 孙孤当然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王猛也是一个猛地一塌糊涂的人,若不是他死的早,历史恐怕也要改写。 “现如今,北方磨刀霍霍,不出两三年,一场决定天下的大战即将到来,”莲花目光睿智,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沉声道:“孙孤,目前你的武道境界已经临近宗师之境,如何在这个乱世保全你母亲和自己,就需要不断进步,人事纷繁,师父如今也着实帮不到你什么,况且老和尚隐居世外多年,亦不愿再屡尘世,今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乱世之中,人不如狗,缘聚缘散,自有分数,师父没有什么可送于你,这是一部天书,师父偶然得来,多年来一直不得参悟,或许并不能帮到你什么,你且拿去,日后或有用处亦未可知。” 话毕,将那本摩挲已久的小黄书递给孙孤,笑道:“你我缘分已尽,他日随缘再见吧。” 说罢,慢慢站起身来,摩挲孙孤的顶门,满脸慈祥。 孙孤大惊,顾不得看手中书,急问:“师父,你要去哪?” 莲花听到一声“师父”,不禁老怀大畅,笑道:“老和尚仰慕仙缘数十年,今日俗世情了,便想云游一番,小子莫念,去休去休!” 说罢,身形一晃,已然出了禅室。 “世人都道神仙好,六根斩断凡情了,今日去休踏缘路,明朝散发问渔谯。” 余音袅袅之中,孙孤追出房门,老和尚已然鸿飞冥冥,踪迹皆无。 孙孤洒泪遥望,枯立庭院良久,浑不知东方之既白。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大雨滂沱,远处天地相接之处,一道闪电蓦然劈下,仿佛一把魔剑,横亘天地宇宙之间。如铅一般沉重的乌云伴随着巨雷的咆哮声,令整个天地化为鬼蜮。 大地平原,黑甲如蚁,两方军队正在厮杀。 雷鸣声、喊杀声、战马嘶鸣声、兵器碰撞声、刀剑砍断骨肉的声音、战士咒骂嚎叫的声音,甚至其中还夹杂了一些不知名动物的悲鸣声,仿佛一曲灌耳魔音,响彻天地。 大地如盘,众生作子,血色弥漫,战地鬼哭! 倏然之间,一道黑影仿佛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入战场,手中一把长柄朴刀,电闪雷鸣中,刀身流光赛雪。举手抬足间,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竟开出了一条血肉之路。 那是一名全身都罩在黑甲之中的将军,面上罩着一只青铜面具,狰狞可怖,坐下战马也全身裹着重甲,一人一马,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檀道济!” 一道声音响彻天地,伴随着声音,一支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玄铁重箭划过黑夜的长空,无视距离,仿佛从天外而来,刹那间洞穿了黑甲将军的胸膛,将他狠狠钉在了地上。 战马悲嘶,轰然倒地。 一股股浓稠的血液从他嘴里喷涌而出,黑甲将军一手扶着胸口长箭,一手握紧长柄朴刀,傲然站立,仰头长啸。 周边欲一拥而上的兵士都被其气势所摄,反而吓得后退了几步。 黑甲将军面容一震,青铜面具铮然落下,掉落战场,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大雨洗不尽他身上的血污,又是一道亮彻天地的闪电,如雪般的亮光映照之下,那是一张瘦削的脸,颔下一丛短须,根根如钢针。 “杀!杀!杀!杀!杀!杀!杀!” …… “老和尚!” 孙孤大叫一声,从禅床上一跃而起,浑身上下冷汗涔涔,竟湿了个通透。 静静地坐了一会,他方才从刚才那逼真的噩梦中缓过神来,眉头紧蹙,不止是否是未来征兆。 与老和尚相处八年,八年来,老和尚于孙孤而言,其意义已经不止于良师,他还是孙孤的朋友,孙孤的亲人,甚至,在孙孤的内心深处,老和尚在一定程度上,还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填补了他童年失怙的遗憾。想不到,昨日竟然毫无征兆就此分别,令孙孤一时之间,竟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此一别,不知何年方能再会。 想到昨晚的梦,孙孤总觉得心头郁郁,他走出禅房,来到院中,拉开了筋骨练了一会拳,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老妈怎么还没回来?” 孙孤看了看天色,不禁心头担心,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条木棍,拎在手里,往庙门口走去。 自从老和尚离开,孙孤便老实不客气地霸占了这所破庙,将母亲姚漫仙接了过来住。自家那个茅屋,一到下雨天,简直就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相比而言,这庙虽破,修缮一下,比茅屋强上不少。 孙孤心里担心,步子走得急了些,还没等他走出庙门,就一头撞到了一具柔软芬芳的身体上,紧跟着,耳朵就被揪住了。 “臭小子,去哪啊?” 糯软清媚到极处的声音,仿佛大自然中最美好的鸟鸣,虽是嗔怒,听在耳朵,依然风情万种,令人心生无数美好情绪。 孙孤下意识躲开,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迅速地将耳朵乖乖送到了声音主人那两根纤纤细指当中,脸上适时地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姚女士,停,停,别捏耳朵,到时候成了招风耳,你家儿子娶不到媳妇了。” 姚漫仙身着一身素裙,俏生生地站在庙门口,一手拎着儿子的耳朵,一手抱着洗盆。 听到儿子说话,她放下了孙孤的耳朵,又不自觉地帮他揉了揉,这才骂道:“没出息!白白继承老娘的绝世美貌,这点自信都没有。” 姚漫仙侧过脸来,白皙如美玉的脸上竟有六七条横七竖八的刀痕,这些刀痕虽已在岁月流逝中慢慢淡去,但却永远刻在了这对母子的心上。 孙孤每每看到,总觉心头颤动,心底涌出一股杀意。 姚漫仙似乎感到孙孤的情绪,笑了笑,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长棍,随手扔了,细长的柳眉下,一双云水春波般的眸子横了儿子一眼,笑了笑,指了指身后:“诺,以后别说娶不到媳妇儿的话了,老娘给你捡了一个!原装货,黄花大闺女!” 说罢,自顾自进了庙门,行走如风,姣好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后院,竟完全不顾儿子的反应。 孙孤一愣,这才注意到,老娘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 眼前是一个小姑娘,一眼望去,那小妮子身条还没完全长开,但即使如此,依然有近一米六的身高,可见未来必定是个身材十分高挑的女人,因为她的腿特别的修长,几乎占了个头的一半。两腿之间并无一丝缝隙,恐怕连根筷子都插不进去。因为腿特别的修长,所以孙孤一开始完全被小姑娘的腿吸引住了,等到他再看到小姑娘的脸时,顿时感觉到腮帮子开始疼了起来。 一张微黄肤色的脸蛋,下颌尖尖,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毛,小小的嘴唇,整个就是一个常年吃不饱饭的小丫头片子,而且乍一看,完全瞧不出年纪,而且谁也想不到,一个这样高挑身材的主人,竟然长了一张如此超级洋娃娃的脸! 额滴个神啊! 十六岁的身材,七八岁的娃娃脸,老娘,你是要闹哪样啊? 小姑娘怯生生的,两只小手紧紧捏着衣角,飞快地横了孙孤一眼,又立即将视线投到脚底下,异常局促不安。只是孙孤总觉得她眼神似乎不对劲。 他侧头看了看小姑娘,心中不忍,只得轻声问道:“小姑娘,别听我老娘开玩笑,你住哪?我送你回家吧。” 小姑娘摇摇头,声音低如蚊呐。 “我没家。家乡打仗,家里人出来逃荒,都死在路上。” 说到这里,小姑娘泪水涌出,很快就滴滴答答掉了一地。 孙孤浑身如蚂蚁啃噬,顿时一阵头疼,原来,这位超级洋娃娃还是一个林黛玉!他最怕女孩子哭了,一见到女孩子哭,就心头烦躁,毫无办法。眼见黄河泛滥,他只得再度把声音降了几分贝。 “家里人都死了?这边就没个亲戚朋友?” “没有!”小姑娘很干脆,接着又说道:“一路走来,只有姚姐姐对我最好了!她说让我嫁给她儿子,我想吃饭,不想饿死,所以就答应了。” 姚姐姐? 孙孤浑身像触电了,全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无耻,无耻之尤! 孙孤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姚女士的,然而他还不料,也不信她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 “老娘!” 孙孤咬碎了牙齿,只得挥挥手,让小丫头进门。 小姑娘跟着孙孤走进兰若寺,眼睛东瞧瞧西看看,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刚才那副小媳妇儿的模样早就不见了,孙孤不由得暗自狐疑,刚才那招“黄河泛滥”,莫不是老娘支的招?只有老娘才知道孙孤有这个弱点。 孙孤将小姑娘带到了一间耳房,收拾了一番,又垫好了干草,从自己房间拿了一条破被子,丢到了床上,让那小丫头先休息。随后便如一道旋风般,迅速来到了老娘的房外,深深呼了口气,强自按耐住自己即将爆炸的心脏,“斯文”地重重敲了敲门。 “姚女士,在不在?” “不在!” 孙孤没管姚女士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推门直接进去,一眼看到姚漫仙正身姿绰约地翘着腿,嗞着破茶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由得怒气冲天。 “姚女士,咱们自己都养不活,你还在外面捡了一张嘴回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姚漫仙放下修长的腿,理了理衣裙,将茶壶搁在桌上,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说孙孤,你说说看,你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到这么大,图什么?不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吗?你跟我瞪什么眼睛?反了天了!” 孙孤一听,顿时一阵反胃,合着自己就是这么“健康”长大的? “你这属于拐卖人口,懂吗?”孙孤咬牙切齿。 “有吗?没有吧。”姚漫仙摇了摇头,大手一挥,“今天我洗衣服的时候,这小丫头就这么蹿了出来,跪在我面前磕头,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看她那腿,再看看那屁股,是个好生养的,便想到配你正合适,所以我就问她,想活吗?想活就认我做姐姐,再嫁给我儿子,结果这丫头马上答应了,儿子,老妈聪不聪明啊?白捡的媳妇儿啊。” 孙孤只感觉五内俱焚,腮帮子乱跳。 “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啊,姚女士,你这是犯法,衙门一定会抓你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犯哪门子法?这小丫头要是不进孙家门,就要饿死了,咱养活她,而且养一辈子,这是多大的善事啊。朝廷说不定还得感谢我,又为朝廷减少了一个灾民,积德行善哟!” “你无理取闹,人家年纪这么小,你这完全是欺骗!” “吓?欺骗?你少来,你肯定是不满意这小丫头像个柴火妞,对不对?你就知足吧,这天底下哪有几个像你老妈我这样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还有,这丫头又没让你现在吃了,你可以等两年嘛,等她有胸有屁股了,养白了,那妥妥的是大美女啊,绝对只比老妈我逊色一点点……” “住口!” 孙孤已经忍无可忍了,大吼一声。 姚女士顿时泫然欲泣,纤细如葱的手指点着孙孤,“痛苦万分”地埋怨:“你凶我,你竟然又开始凶我,孙孤,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你哪有今天这么玉树临风……”。 孙孤两眼发直地被踢出了房门,仰头望天,久久无语。 于是,在大和尚走后的第十天,孙孤多了一个媳妇儿。 第四章 犬吠门 屠狗人 小孤山位于扶风郡西北角,毗邻始平郡,往西一百五十里,便是五丈原,西南两百里,便是陈仓县城。 论地理位置,此地既非战略要地,又非沃土平原,加上物产贫瘠,故此自古便是不毛之地。永嘉南奔之后,方圆百里,更是人烟罕至。 小孤山海拔不高,不过一千两百余米,灾年之后,山上的猎物基本被捕猎一空,就连一些野兔、鹿麂都已难寻。十余年下来,原本在此地落户的猎户也陆陆续续搬离,整座山峦竟似乎成了死域。 孙孤背着自制的弓箭,手里拎着两只野鸡,蹲在一株高有三十余米的乔木之上,目光炯炯,四处寻觅猎物。 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放弃了希望。 “如此下去,生活堪忧啊!” 孙孤拍了拍树干,索性就在巨大的枝丫上坐了下来,将野鸡挂在身旁树桠上,从怀里拿出一只风干的熟鸡腿,熟练地啃了起来。 最近气血打磨的快了些,食物需求量增大,每时每刻都像是处在饥饿当中。孙孤曾听老和尚说过,若是要在武道上突破先天,就一定要在气血上突破,孙孤虽然隐隐感觉已经摸到了天地原力,但总是难以血与气合,踏出最后一步。 “练功练功,财侣法地,果然缺一不可。穷文富武啊。”孙孤寻思,这段时间修为停滞,恐怕也和自己总是难以饱食以维持血气有关。 孙孤想起老和尚的话,世间武道,后天武者占了九成,剩下的就是先天宗师,先天境又有小宗师、大宗师之分,小宗师血气合一,轻易斩杀百十个后天武者不在话下,但大宗师已经到了借天地元气,隔空传力的地步,而且气血耐力极强,就算是数百个后天武者,数十个小宗师围攻,也依然会被其磨死。 这就是这世间入先天易,成大宗师难的道理。 至于大宗师之后的破空境,古往今来,孙孤也仅仅知道两位,一个是大司马桓玄,一个是大秦国师王猛。 这就是凡间武学的极致。 现在,孙孤也到了即将踏入先天小宗师的边缘。只是这一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破的。 孙孤从背后箭筒抽出一支木箭,默然运劲,那支木箭箭身之上,慢慢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但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重新化为天地原力,消失殆尽。 “目前我只能运用‘流云杀’的心法,方能短暂借用天地原力,只有等到进入先天境,我的‘流云杀’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孙孤再次运劲,那支木箭又散发出氤氲红光,他将箭搭在弓弦之上,双臂用力,一道流星划过静谧的黑夜,哚的一声,深深插入一株大树树身,竟将箭身没了大半。 “若我踏入先天,怕是两株这样的树,都得射穿吧。” 孙孤遗憾的吐了口气。突然,他怀中一件东西掉落下来,孙孤眼明手快,一把将东西捞了回来。 在淡微的光亮下,孙孤看清楚手中的物事,顿时蹙眉。 他手上抓到的,赫然是一本黄皮封面的书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摩诃无量》 这几个字,连小孩子写的都不如,孙孤无奈苦笑,也不知道老和尚留这东西给自己有什么用,不过好歹可以做一个念想。 孙孤将小黄书揣进了怀里,正想从树上下来,取回树上的木箭,突然不远处人影绰绰,竟似有人往这里行来。 孙孤一凛,又重新蹲回了树上,握住木弓的手微微收紧,目光炯炯地看着远处。 不一会儿,来人现身,孙孤数了数,总共有六个人,都是一袭黑衣,头上戴着黑色帽子,倒是没有蒙面,因为那黑巾都拿在他们的手里。 为首的一人很年轻,大约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目俊朗,面色白皙,只是眉宇间总是透着一丝淡淡的邪气,让人很不舒服。 他的身后五人,每个人都脚步沉稳,气度凝重,看样子都是武道好手。 不知怎的,孙孤看着那个年轻人,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搜遍记忆,又确信没有见过,实在是古怪得很。 “咦?” 一声低沉的惊呼,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孙孤心叫不好,果然,其中的一个黑衣人看到了深插在树身上的木箭,停下了脚步,细细查看起来。 “少爷,好箭法,这人的气血,恐怕已经达到了后天圆满,凝血成气的境界了。”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忙上前查看,半响,才低声说道:“果然厉害,想不到这小孤山偏僻之地,居然有这样的高手。” “少爷,这人不会和我们的目标有关吧?” “不会,”少年沉吟片刻,摇头道:“韩师已经探查多次,除了那和尚有些莫测高深之外,那地方就只有那贱人和那小贱种,十天前,那和尚已经离开,这射箭之人不是偶尔来此狩猎之人就是那和尚以前狩猎所留,不必在意。” 众人点头,又继续出发。 孙孤死死盯着那少年的背影,心头涌起了一股难以压制的杀意。 嗯? 少年止步,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孙孤慢慢收敛了杀气,少年逡巡片刻,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转身离开。 原来,是他! 孙孤嘴角泛起了冰冷的笑容,他拿着弓,从树上站起身来,遥遥指着少年背影,张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杀! 孙建靠着树,抱着剑栖息在夕阳之下,他冰冷如毒蛇般的目光锁定了远处山脚那座破庙,嘴角噙着邪魅的笑容。 “贱人,小贱种,这次看你逃到哪里去?”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模模糊糊的久远记忆。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偏房长老的孙子,无论何时何地,他只能看着那个该死的贱种背影,在他的影子里卑贱地活着。 族里所有最好的东西,生下来就是那个贱种的,一切最好的资源,也都属于那个贱种,甚至整个家族,最终也会顺理成章落入那个贱种手中,而自己,最多不过成为他的奴隶、打手。这是命! 可是,这样的命,我孙建岂能甘心? 爷爷的难堪,父亲的卑微,母亲的讨好,自己的委屈,一桩一桩,一件一件,都像是毒药,一点一点啃噬着自己的心。都说五岁的孩子没有记忆,可他却记得很清楚,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鲜活。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等来了机会,可是,爷爷就因为对那个贱人起了色心,居然一时心软,将他们放了,留下了这十余年来难以弥补的遗憾,孙建恨啊,仇恨就像一壶酒,压在心底十年,终于成为了永远无法排除的污臭烂毒,若不能杀了他们,解了心结,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修为也将永远无法寸进。 若不是那个老和尚,怎会容你活到今天? 孙建又想起韩师的话,一口浊气缓缓吐了出来。就连韩师都看不清深浅的人,自己身娇肉贵,怎肯犯险? 太阳渐渐躲进地平线,暗沉的夜色仿佛一张大幕,遮住了天地。孙建拿起黑巾,蒙在脸上。 他的身后,五名黑衣人全都遮住了面目,只余下五双如鹰似隼的锐利凶狠的眼睛。 “记住,把那贱种斩断手脚,交给我来折磨,” “多谢少爷!” 五名黑衣人大喜,发出了淫邪的笑声。 …… 夜色下的兰若寺,幽森萧瑟,门前那座残缺的石碑,竟似一段残肢,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意味。 庙门红漆斑驳,庙墙歪斜,有一段甚至露出了半截缺口,破朽沧桑,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张着漏风的门牙,正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孙建强忍心头厌恶,握住手中的剑,心里升起一股变态的火热来,一摆手,六人分头朝着三个方向,翻进了庙墙。 月出于孤山之上,慢慢行到中天,将浩瀚无垠的光芒普照众生。在如水银般的冷寂幽光下,兰若寺沉默矗立,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孙五孙六,原本不过是江洋大盗,有幸被孙家五爷收服,摇身一变,成了孙家嫡孙小少爷的护卫,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以前杀人越货还要担心官府缉拿,小命不保,现在庇护在孙氏家族门下,做起杀人放火的买卖,更加肆无忌惮。眼下,跟着小少爷杀人,想到即将到手的五百两黄金,还有那艳冠扶风郡的女人, 虽然,那个女人年纪似乎大了些,脸上还被划了刀子,但只那个名头,就完全可以忽略一切,十年前的那个女人,自己就算是帮她舔鞋,恐怕都没资格。 孙五孙六从兰若寺西头翻墙进来,直奔后院。就在他们经过侧殿的时候,突然,夜色之中,一道疾风,伴着一道细微的红光一闪而逝,孙五只觉头顶一凉,一股剧痛从太阳穴传来,他心头冰冷,张口欲呼,又是一道红光闪过,一支木箭穿喉而过,生生把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化为一声低沉的闷哼。 与此同时,孙六即将穿过侧殿,忽然感觉孙五停住了身形,没有跟上来,随后又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他心头一惊,电光火石间已经反应过来,一个后翻滚,只听得哚地一声轻响,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然被一支长长的木箭钉住,只差一息,就要在自己的身上攒射出一个窟窿。。 孙六大惊,刚想大吼,一只冰凉而纤弱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他的喉咙,咔嚓,他只觉喉咙剧痛,所有声音伴随着一股浓稠的鲜血,被牢牢锁进了腹腔。 孙六意识瞬间沉入了冥冥之中。 第五章 谢谢你给我杀你全家的理由 夜凉如冰,天上的残月如钩,倾泻下来的月光便更觉刺骨,仿佛一把钩子,直勾进人的骨头缝里。当孙建走进兰若寺后院的时候,心头无端由地升起了一股凉意。而这股凉意的来源,便是那道安闲坐在石桌旁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眉目清秀,双目瞳孔和眼白分割得十分鲜明,仿佛白玉盘里两粒圆光溜溜的黑丸,灵动鲜活,给稚嫩的脸上添上了几分独有的清澈。那目光投向别人,又似乎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睿智,形成了一种天真和沧桑混杂在一起的奇特气质。 当孙建第一眼看到那少年,脸上就露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来。 “孙孤!” 少年似乎正在看书,耳听不速之客登门,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了孙建,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轻轻一笑。 “哎呀,原来是故人登门,这不是贱贱吗?” 孙建握剑的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爆了出来,正要上前,他身后跟着的孙一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语气低沉地说道:“小少爷,不要动,您看那边——” 孙建讶然,他听出了孙一话里竟然有了一丝颤意。孙一虽然出身大盗,但手底下修为却着实不低,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居然害怕起来了? 孙建顺着孙一手指的方向,顿时眼睛一眯,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一颗心瞬间像是浸在了凉水之中,照在身上的月光,便觉得更加的冷,更加的凉,让他浑身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庭院之中有一株大槐树,枝叶茂密,在淡淡的月光照映之下,无数枝丫像是一双双鬼手,要把人拖进无间地狱。 而确实有人已经被鬼手抓进了地狱,此时,大槐树的枝丫覆盖之下,几条身影正悬挂在树的阴影之中,随着夜晚的凉风微微摇曳,就像树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无声的地狱之声。 一条身影微微晃动,他的面庞荡出了树的阴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孙建看得分明,那是一张熟悉的惨白而惊恐的脸! “孙三!” 孙一怒吼,眼珠开始充血。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死死盯着院中的少年,心里升起了仇恨和恐惧。 “我一直都喜欢读诗,而且我最喜欢一首《孔雀东南飞》,说的是一对相爱至深的夫妻因家里的老顽固反对,只得忍痛分离,结果妻子被迫改嫁,丈夫被逼娶妻,两人为了长久在一起,于是选择了一起去死。有一句甚是绝妙,我念给大家听听——” 孙孤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朗声念道:“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好诗啊好诗,小贱贱,你觉得好不好啊?” 孙建强忍着恐惧,颤声说道:“孙孤,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孙孤依旧好整以暇,慢慢地将拿倒了的小黄书塞进了衣服,露齿一笑,皱了皱鼻子,反问:“你说呢?” “那老和尚没走?” 孙建左顾右盼,孙一更是举起带鞘宝剑,警惕地看着周围。 “走喽,老早就走了,这老家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跑了,丢下一句‘世界真大,我想去看看!’就跑了,真不负责!” 孙建心头一松,顿时有了几分底气,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 “孙孤,说到底,你还是我的好弟弟,哥哥今天来看看你,看看你和夫人还缺点什么,回头我就让人送来。” “那可要多谢你这个好哥哥了。” 孙孤笑得更开心了,他站起身来,盯着眼前这个心如蛇蝎的“好哥哥”,慢慢收敛了笑容。 “咱哥俩感情是真好,好到您亲自,夜半三更,来到这个破庙来看我们母子俩,嘿嘿,” 孙孤摇摇头,慢慢地,一字一顿说道:“孙建啊,十年了,十年时间,我和老妈东躲西藏,都已经躲到了这个曾经瘟疫遍地,天灾横行的不毛之地,为什么你还要赶尽杀绝?”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孙建仍是一脸微笑,带着笑容的眼睛里却丝毫不见一丝暖意,“不过是过来看看,既然弟弟不欢迎,那哥哥只好改日再来。” 孙孤慢慢来到兵器架子旁边,随手拿起一柄锈迹斑斑的单刀,伸指弹了一下,刀身发出嗡嗡的颤动声音,他语气带着唏嘘,仿佛在跟孙建说话,又仿佛在跟自己说话。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孙家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堆狗屎,但,孙启宗不该,不该逼我老妈,不该逼得她从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变成了现在这个连镜子都不敢照,还每天傻兮兮为了儿子天天去抓鱼、打猎、帮人洗衣服的村姑。一天到晚教我‘这个世界不太坏,好事总比坏事多’这种傻话,生怕我去报仇,最后连命都丢了。” 孙孤回过身来,目光清亮地盯着孙建带着笑的眼睛,直到把他的笑容化成僵硬,这才满意地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很怕孙启宗老死,很怕,我得杀了他,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当初差点那啥,搞得那个傻女人割了自己五六刀,我还得杀了他的儿子,还有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因为我实在太想让他断子绝孙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们俩也不是好东西。平时强个奸,杀个人跟喝水吃饭似的,像你们这种人,我就得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但一直总找不到理由,这些年老和尚、傻女人在我耳朵边念叨的太多,所以我总觉得差了点机会,这下好,今天你给了我这个理由,说实话,我真的是万分感激您,您真是个坑爹,坑爷爷的好东西,那么接下来,我就得好好谋划一下,如何复仇了。先从你开始吧!” 孙孤指了指树上悬挂的四具尸体,眸光落在孙一身上,淡然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底细,但原本各为其主,我可以放过你们这一次,谁知道你们居然敢对那傻女人起心思,那就是该死了,耶稣都保不了你,五兄弟就差你了!” 孙孤突然笑了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侧耳道:“你听,你兄弟在叫你呢,五缺一,来啊!” 孙建突然狂叫道:“给我杀了这个贱种!” 孙一双目赤红,一个纵身,已经蹿了出来,单手微微一甩,连剑带鞘便往孙孤头顶砸来。 孙孤身子往后一仰,轻轻躲开,跟着身形如陀螺一般转了两圈,不知怎的,就来到了孙一的身后,单手倒持单刀,用刀柄朝着孙一的脑袋砸了过去。 孙一吐气开声,剑鞘弹起,竟然跳了起来,就莫名其妙地挡在了自己脑后,刀柄撞在了剑鞘之上,剑鞘蓦然间炸开,从里面如寒星般射出了数根黑黝黝的钢钉来。 孙孤却好像早有预料,手腕微微一转,已经将刀转了半圈,将那些钢钉一根不差,就这样全裹在了一团看不见的小小世界当中,随后再用劲一拨,像是轻轻地朝着前面的人泼了“一盆脏水”,那些钢钉便调转方向,朝着始作俑者的主人欢欣鼓舞地奔了过去。 孙一大惊,忙慌乱地挥舞手中宝剑,将钢钉弹开。 孙孤啧啧赞叹,并未追击,只是回头看了孙建一眼,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手握宝剑,在旁似乎还想着找机会,笑了。 “比你那些废物兄弟强得多啊。” 孙孤拿起刀背,仔细闻了闻刀背上的气息,轻声道:“牵机药!好毒辣,不过我喜欢,呵呵,这样杀你,就没有负担了!阿弥陀佛——” 孙一咬牙,继续冲了过来。 孙孤翻身一纵,单刀力劈华山,朝着孙一劈了过去。 按照孙孤估计,孙一至少也是凝气成血的境界,后天后期,接近圆满。不愧是扶风郡三大家族的孙家,随便一个护卫,都是这样的高手,想到孙启宗,他十年前就是后天圆满,现在的他,怕是至少小宗师,大宗师恐怕都不是不可能,哎,任重而道远啊。 一面想着,孙孤一面与孙一交手,两人气劲渐渐发散,庭院里纵横交错,竟然留下了无数或长或短的沟壑。 孙孤十分注意,七分在孙一,剩下的三分还得留意一旁虎视眈眈的孙建,就这样交手了十几分钟。 “受死吧!” 突然间,孙孤大喝,手中单刀突然高高举起,人往上空一扑,又一招力劈华山,朝着孙一的头颅狠狠劈了下去。 这时候,孙建动了。 他已经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孙三孙四孙五孙六,全都是后天高手,孙孤能那么短的时间杀了他们四人,可见身手强大。孙一虽然武道高深,有他来牵制孙孤,但面对孙孤这样的高手,孙建仍要找出最佳时机。 孙孤这一招,已经用了三次,而且人在空中,下盘如无根之水,无从接力,所以,这是最佳时机。 为了防止孙孤耍诈,他仍放过了之前两次机会,直等到他第三次再用,孙建才出手。。 咻! 像是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孙孤的剑,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朝着半空中的孙孤叮了上去。 第六章 月下杀与石头记 孙建的剑,剑身很窄,很长,仿佛是秋日里少年腰间系着的白玉腰带,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尤其是在月光下,剑身上细密的褶皱,将月光折射成一道一道迷幻的光条,汇聚在剑身上,这样让人远远看来,就像是整柄剑都散发出冷幽的白光,十分好看。 长得漂亮的少年,一般也喜欢装饰漂亮的宝剑。但很显然,孙建这柄“秋水剑”,不仅仅是漂亮。 长剑聚集霜雪般的水银流光,映照在孙孤的脸上,刺进了他的眸中,让孙孤完全看不到躲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寻机要咬上自己一口。 在孙建动了的一刹那,与他一直保持默契配合的孙一也开始发狂,之前他并不敢硬接孙孤的刀,因为他知道,孙孤已经到了后天最接近先天的大圆满境界,树林里的那支木箭,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射的。 后天后期即将踏入圆满,和已经踏入圆满的武者,其本质上虽然都属于后天,但真实战力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因此,孙三孙四,孙五孙六才会在极短的时间,被眼前少年斩杀,甚至就连阻拦几息时间都做不到。 而眼下,在孙建动手之际,孙一知道,自己得拼命了。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这也是他拼死才拿到的最好机会。 孙一浑身开始发出类似狂牛哞叫的声音,他的皮肤开始绷紧,腹部微微鼓起,丹田处不要命地向双手汇聚原力,他开始发狂,他的双手高举,右手持剑,左手紧紧扣住剑背,锋利的剑刃切进了他的手指,他毫不在意,多年亡命之徒的凶厉狠辣,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后有阴狠如毒蛇般的孙建偷袭,前有凶厉如狂牛样的孙一封杀,孙孤身处无所借力的空中,似乎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但世间总有许多惊喜发生,可能对某些人而言,惊喜也就意味着惊吓。 在强光射入眼睛的一刹那,孙孤闭起了眼睛,这个时候,他陷入了一种极为玄秘的状态,周遭的元气流动,他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这些色彩斑斓的东西。 有红色、蓝色、青色、紫色、黄色、黑色、白色…… 孙孤从来不曾想过,这世界在把眼睛闭上之后,竟然如此的生动美丽。孙孤心头突然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 他双脚循着“心眼”的世界,将一团冷幽冰凉的荧光轻轻一夹,然后脚尖交错一踢,跟着似乎踢到了什么,耳畔传来了一声惨呼。 再接下来,他没有管那声杀猪般的惨呼,而是双掌一握,像是东洋人握武士刀一样,举刀朝着身下那一道仿佛耗尽生命般举火燎天的红色人影斩去。 他的单刀已经被红光布满,刀的表面竟然开始了轻微的流动,仿佛放进高温炉里正在打造的兵器,极为诡异。 刺啦! 非常轻微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一张纸,在暗沉的夜里异常清晰。 月光悄然移到了小孤山的西头,那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的尽头,是整座扶风郡,整个西南最长最古老的一条河——云水。 孙孤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小孤山了,眼下,似乎可以出去了。 兰若寺的后院,麻衣少年仰头望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仿佛他眼睑上每根睫毛都能看的清楚。 他的眸子很亮,他的身上发出了淡淡的幽微红光。 他似乎比以前高了些,但似乎又比以前瘦了些。 他手里的刀已经完成了使命,只余下半截断刃。而他的对面,是一具整整齐齐,一毫不差被劈成两片的尸体。而尸体旁边,是一个抱着手腕,脸上带着极度惊恐表情的少年。 孙孤扔了断刀,缓缓从身后石桌上拿起那把破旧的长弓。 “孙孤,你不能杀我,我爷爷已经是大宗师了,他原本念着,念着你娘的关系,预备放你一马,你如果杀了我……” 恐惧的孙建语无伦次地冲着孙孤大叫。 嗤! 一声划破空气的响声,孙建呆呆地看着胸口半支长箭,嘴巴张了张,似乎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如此有着远大前途的孙家嫡孙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最痛恨的贱种手里。 “也就这点出息,拿孙启宗来警告我,他的日子也不长了,你在地下等着,你家那老不修,很快就会来找你!” “嗬嗬——” 孙建艰难地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声音,随后,他嘴角不停的涌出了鲜血,以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去的怨毒目光,死死盯着孙孤,忽然喋喋怪笑。 “孙孤,你死定了,我在黄泉之下等你!” 说罢,慢慢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孙孤默然半响,持弓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伸出两根手指,做出了一个这个世上无人能懂的手势。 “我,代表月亮,消灭你们这些杂碎!” …… 清晨的曙光驱散了昨夜的寒冷,也驱散了所有阴暗和血腥,孙孤处理了一切,刚刚躺在床上不久,就听见外面一个非常柔美好听,内容却也异常刺耳的声音: “这小子怎么还没起?是不是昨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儿子啊,别伤身啊,放着身边这个如花似玉,额,不是,即将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不吃,自我解决,岂不是让人笑话?” “姚姐姐——” 一个羞涩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娇嗔。 孙孤扶住额头,脑门子又开始跳动,一种生无可恋的情绪在心头升起。 姚女士! 孙孤咬牙切齿,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评价她的脑子,认了妹妹,居然还让妹妹嫁给儿子,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啊,自己又不是完全不理会人伦观念的岛国人士,着实做不到如此开放的境界啊。 无意中看到孙建来了小孤山,听到了他们的谋划,孙孤自然不肯让姚漫仙冒险,于是找了许多理由,硬是把她和小丁,哦,那小姑娘叫丁当,就是叮叮当当那个丁当,把她们两人赶回了原来住的茅屋住了一宿,等解决问题再把她们接回来,没料到,这两人一大早就回来了。 刚刚听到丁当这个名字的时候,孙孤想到了很多:他先是想到了金庸,想到了《侠客行》;当听到姚漫仙叫她“小丁当”之后,孙孤又想到了“机器猫”和大熊;当姚漫仙大声喊出了“小丁丁”的时候,孙孤彻底惊呆了,完全没有再想下去的念头了…… 最后,孙孤只能称呼她为小丁,至少所有称呼当中,这个最正常。 姚女士,真是非常恐怖的女人啊。 艳阳高照,吃过早饭,小丁当“娇羞”地过来收了他的碗筷,孙孤总觉得这小姑娘的目光总是扫过自己的手,不由得几乎要吐血。 老子好久没有了好不好?干嘛老是盯着老子的五姑娘,哦,不,是手。 吃过饭,孙孤挑起了一摞柴火,跟姚漫仙打了个招呼,说是去城里卖柴,姚漫仙嘱咐(其实是调笑)了他两句,便看着儿子晃晃悠悠地朝着陈仓县城去了。 走到半路,孙孤便挑着柴火转了方向,转进了小孤山,最后,来到了一处瀑布下面。 瀑布不算很高,只是水量尚可,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水花似珠玉乱溅,景色极美,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孙孤熟门熟路地挑着担子,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丛荆棘林,放下担子,从附近一株大树的树洞里拿出一件厚厚的蓑衣,披在身上,踏入了荆棘丛。 虽然有了蓑衣保护,孙孤的身上依然被划破了不少地方,不过却没有伤到他的身体,仔细看,他的身体竟随着呼吸,缓慢发出一种淡淡的氤氲红光。 突然之间,豁然开朗,孙孤一仰脸,迎着初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一处小山谷,鸟语花香,鲜卉丛生,远处一条清幽小溪,自上而下,蜿蜒流淌。在山谷的中央,有一处巨大的岩石,自上而下形成了一条让人瞠目结舌的裂口,裂口处远远望去,竟然平滑整齐,就好像是被一把巨剑斩开。 孙孤即使已经见识过多年,依然心里被震撼,细思之下心头总会升起一丝恐惧。 若这巨石真是被一剑斩开,那是多么浩瀚的伟力啊! 五年前,十岁的孙孤入山砍柴,被一头孤狼追逐,结果滚过荆棘丛,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地方,所以这里变成了他的秘密,跟谁都没说,包括母亲,包括老和尚。 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姚漫仙和莲花,而是他总觉得此处是一个心灵花园,而且那岩石上的裂缝,他总觉得是一个大恐怖之源,他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担心。 孙孤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莲花,他能在十五岁便达到后天圆满,更在昨日踏入先天宗师的境界,其实和这里有着莫大的关系。 孙孤来到巨大的岩石下面,顺着裂缝很快爬到了巨石之巅,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水。 “每一次来,都要承受压力啊。”。 孙孤苦笑,本以为他已经踏入先天境界,结果今天爬这怪石,居然比以往更加艰难。 难道境界越高,反而越难登上这巨石之巅吗? 第七章 天劫下的剑意 山谷之中清幽花香之中,孙孤闭着眼睛,却“似乎”看到了最美丽的景象,大自然的光,在他的眼睛里呈现一种七彩缤纷的色彩,就像是在三棱镜里阳光被分解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一股股元力,触手可及。 孙孤陷入了最深层次的入定。 入定,在道家中叫入定顿悟,在佛家叫禅定觉醒。其实都是在意识冥冥中寻找一点灵光,以求得智慧和提升的修炼方式。 只要在这巨石之巅的特定位置上,孙孤就能很快入定,这才是他如此迅速地踏入先天宗师境界的根本原因。 入定顿悟的机会,就像是写书人那一闪即逝的灵感,可遇而不可求。而孙孤却随时都有这种顿悟的机会,加上莲花那从战场上形成的武道经验,孙孤的武道修为自然一日千里,就算较之大家族最杰出的子弟,恐怕都不遑多让,甚至要超出不少。 大家族的子弟,胜在身体机能常年的洗伐锤炼,孙孤的身体不一定比得上别人,但破境速度却是依靠悟性居多。 无论是大晋,还是北方的大秦,以及西南的蛮国柔然、北方的北狄铁勒,武道境界都是固定的,只在细微处有些许差别。例如大秦、柔然、铁勒这些国家,更讲究身体的锤炼,所以身体一般都是非常强大,擅长近战。 而大晋多是南方汉人,身体条件先天就比不上北方民族,故此更讲究武道的技巧,行气运劲方面的功法繁多,破境速度远超北人。所以当年大秦国师王猛,才会托名王家弟子,在中原学习多年。 武道境界分为五境:明武境、暗武境、凝血境、宗师境、破空境。 明武境武者,明悟武道,开启经脉,容纳元气,洗伐身体,算是从普通人一跃而成武者,等闲十几个大汉近不了身,现在军队里大部分的底层军官,一般都在这一境界上。 暗武境武者,将明劲转化为暗劲,除了强健身体机能之外,亦能破除人外部防御,攻击人的内脏,以达到杀伤的目的。 凝血境除了强健皮膜气血,更将元力通过气血直达内脏,达到内外兼修的目的,一般暗武境的武者能攻击一般人的内脏,却无法攻击凝血境强者的内脏,因为他们的内脏已经建立了防御,可以有效保护内脏,降低伤害。 待到全身内外凝血圆满,就到了沟通内外的境地,通过吸收元力来进一步改造身体,甚至可以借用部分天地元力,附着在兵器或是拳脚上,以达到攻击敌人的目的。这个层次已经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武道的范畴,在孙孤看来,这已经是非人了。 这便是宗师境! 至于破空境,孙孤听这名字就觉得玄乎,能破开空间,开什么玩笑。难怪所谓破空境的桓玄、王猛两个牛人,会被天劫认定是修士,被雷劈,装逼的人,肯定遭雷劈啊。 突然之间,孙孤全身一震,一股玄奥之意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他身上,散发出氤氲红光,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那红光若隐若现,周围的元气开始如慢慢煮沸的开水,不停地震荡。 轰! 像是突然触碰到某种禁忌,整座山谷元气竟然发生了连锁反应,一股股强大、锋利的剑意开始凝聚,游龙一般地汇聚在孙孤盘坐的巨大岩石的上空,那剑意层层叠叠,也不知道汇流了多久,整座山谷像是发生了七级地震,最终,一道巨大无比、暗灰蒙蒙、浩瀚锋利的剑意终于凝聚成一柄赤黑色的通天巨剑。 当巨剑形成,在巨剑的周围,空间周围竟然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而在岩石的上空,云气开始翻腾,不一会儿,无数云气便汇聚成一道巨大无比的龙卷风,在龙卷风的中央,空间轻而易举地破碎开来,一面小巧的镜子模样的东西从空间中“跳”了出来,人性化地四周“看”了“看”,然后镜面慢慢转向山谷,“盯”住了那道巨大的剑意。 巨大岩石的剑意像是被凶猛的恶龙盯上的绵羊,竟然不停地颤抖起来,最后剑尖慢慢指向了那面小巧的镜子模样的东西。那道剑意巨大无比,仿佛横亘天地,而那镜子却是小巧可爱,而且拟人化的动作竟让人觉得有些呆萌,两者体积天差地别,但那擎天巨剑却似乎更怕那小巧的镜子,竟在那镜子模样的东西“注视”下,不停地颤抖。 小巧的镜子似乎“轻蔑”地看了看巨大的剑意,然后又四周扫了扫,巨大的玄白光芒由小及大,竟然化为仿佛太阳一样的光芒笼罩住了整座山谷,半响后,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慢慢消散。 小巧的镜子慢慢转身,竟丝毫没有理会那把通天剑意,准备返回龙卷风中央那破碎的空间,临走之时,那镜子似乎注意到了岩石上那道犹如蚂蚁一样的身影,停了停,随即从镜面之上,瞬间凝聚了一道粗如手臂的炙白的闪电,陡然间轰然劈了下来。 赤黑色的通天巨剑一震,在白色闪电的照耀下,发出剧烈的撕拉之声,那是摩擦空气的声音,随即剑影一闪,消失在原处,仿佛瞬移一般,迎着那白色闪电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整个天地似乎都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元力狂暴,整座山谷像是被飓风犁了一遍,那小巧的镜子已然消失在天空之中,而赤黑色通天巨剑与白色闪电撞击交汇的地方,竟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周围数千里的元气徒然发生暴动,不停地被黑洞吸了进去,足足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缓缓平静下来。 巨岩凭空矮了半截,碎石横飞,原本鸟语花香人间仙境的山谷,已经一片狼藉,再无半点色彩。但岩石顶上盘坐的孙孤,却依然沉浸入定之中,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巨变。 …… 这一次动静太大,小孤山方圆千里的天地元力呈扇形,引发一连串的波动,就像是海啸,冲击了南北交界数郡之地,就连大晋都城建康都震荡起来。 普通的武者受到的影响尚不大,顶尖的宗师却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应。 建康城中心皇城西街,有一座巨大的府苑,占地足有千亩,较之皇城不过稍逊一筹。府苑的南边是一幢清幽的二层小楼,古朴优雅,门阁上一块牌匾,写着四个笔力虬劲,仿佛直欲破匾而出的大字——“洗墨阁”。 二楼处,一位清隽高雅的书生正凭栏读书,当天地元力变动之时,他立即朝着扶风郡的方向看了看,眉头皱了皱,闭目感应了一会,随即疑惑地捻了捻长须。 “如此巨大的元力潮汐,莫不是有人突破‘破空境’?” 说罢,又缓缓摇头,自言自语道:“破空境虽强大无匹,但还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引发的?莫非是仙门中人出世?” “嗯,有些像天劫的气息。罢了罢了,干我何事?我还是读我的书,写我的字。这狗屁世道啊,总是让人不得安宁。” 清隽书生摇了摇头,继续捧书大读起来。 明黄的宫墙,巨大的宫殿,一排排荷戟挎刀的侍卫站立两厢,时不时还有一队队金瓜武士巡视周围,面色凝重地警戒着,戒备森严。 这是大晋皇朝皇城太极殿的所在。 殿门大开,一位身着赤黑色衮服,宽大长袍边上还镶着金线的高大中年男子缓步而出,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纤细,脸上搽着脂粉,阴柔无比的太监。 高大中年男子望着北边,脸色并不是很好。 “无心,这样的元气潮汐百年罕见啊,莫不是北方又有人破了虚空,招了雷劫?” 那太监抿着嘴笑了笑,但眼神却极为冰冷,就像一条冷血嗜人的毒蛇,他翘起兰花指,微微低头示意了一下,这才说道:“回陛下,王猛死了,北地的武道便死了一半了,哪还有人能破了虚空?再说,即使有,看这架势,这样的天劫,就算以前咱大晋的那位和那大秦国师王猛,恐怕都扛不住,管他是谁,早就成了一把灰了,陛下不必担心。” 中年男子心下微定,又不禁疑惑:“那这动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 建康城西南有一座不高的山,名字也非常土,叫做“东山”。东山山顶有一个小小的茅庐,一位峨冠博带的老者正与一位年轻人对弈,那年轻人面目清秀,只是脸色隐隐泛着青黑,一面落子,一边咳嗽,似乎身体不是太好。 老者看着年轻人的脸色,不时脸色透露出心痛之色,叹了口气,说道:“幼度,不要强撑了,你不欠谢家的,而是谢家欠你,若不是当年……” 年轻人淡淡一笑,摇了摇手,目光清澈地看着老者,轻声道:“大伯,我所为,并不为谢家,而是为苍生!所以谢家也不欠我,如今苻坚厉马秣兵,狼子之心昭然若揭,这北府军责任重大,谢氏子弟当中,唯有我,能把这支军队抓的牢一些,而且更因为我没几年可活了,所以陛下也不会过于忌惮我,这才是众志成城,抵抗外侮的不二选择,这些年,司马、曹、王、谢四大家族互相掣肘,哪一家不是挖空心思夺权?”。 年轻人剧烈咳嗽起来,老者大袖一挥,一股浑厚的元力包裹着了他的腹腔,不一会儿,年轻人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他朝着老者投了感激的一瞥,赞道:“大伯的‘不动如山’越发精粹了。”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第八章 五级寺里的帝与僧 年轻人穿着一袭黑衣,长发束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脸上虽然青黑之气环绕,但清俊的脸上却有不尽的名士风流。 哎,谢家何其不幸!这是谢家之芝兰宝树啊,奈何天不予年,老者纵使武道修为惊人,依然止不住情绪悲戚,不能自已。 年轻人却并未消沉自抑,目光望着北方。 “大伯,世事洪流,天道昭彰,在这天下大势面前,恐怕陛下很快便会起用您,但侄儿却要多说几句话。” “你说。” 老者深知侄儿智慧通达,不敢疏忽,仔细倾听。 “当年桓家之事,下手太狠,谢家沾了太多的因果,眼下虽因势东山再起,但刚过易折,若想谢家传承下去,就须得偿还因果,急流勇退。” 年轻人狭长的丹凤眼瞥了一眼天空,又眯着眼睛感应了一下北方,继续说道:“大伯,我的‘度世心决’虽然入了岐道,消磨寿命,但另一方面又给我惊人的直觉,我感觉……” 突然间,他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奇怪,而且似乎夹杂着恐惧的神情,紧紧闭住了嘴巴。 老者突然感觉周围元力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不由得骇然,他蓦然站起身来,望向北方的扶风郡方向。 “这是……天劫?” 年轻人嘴角沁出了一丝鲜血,他怔怔地望着北方,手指间的黑曜石棋子嘭地一声,炸成粉碎。 “是谁破空?”老者高冠微颤,胡须飘扬,显然心绪极为波动。 “不是,” 年轻人目光闪过一道精光,喃喃道:“这是仙道的力量!果然……果然……这世界果然……很古怪!呵呵,古怪!” …… 皇族司马、王家、谢家、郗家、陶家……几乎大晋最顶尖的家族都感应到了元气潮汐的力量,有人好奇,有人疑惑,有人惊惧,有人更是借此,看到了一丝希望。 而临近扶风郡、汝南郡的几个大秦治郡也都感应到了波动,很快,一封封加急奏报从四面八方送到了晋阳。 大秦帝都,晋阳城外,一座恢弘的寺院——五级寺。 五级寺是皇家寺庙,大秦天王苻坚崇尚佛教,五级寺主持道安法师被誉为大秦神僧,大秦天王苻坚时常亲临五级寺,与道安法师谈论佛法。 此时的五级寺戒备森严,无数穿着赤色甲胄的粗壮士兵围绕在寺院周围,将无数香客阻拦在寺外。 无数人议论纷纷,却不敢多说什么,大家都能猜到,此时寺庙当中肯定有贵人驾到。 五级寺的后院有一株巨大的槐树,将半个院子都遮在了树荫之下,在槐树之下有一张异常简朴的石床,此时的石床蒲团上,一名清瘦甚至可说是面容枯槁的和尚身披一袭破旧的僧袍正盘腿坐着,手里捏着十二颗山海石珠串成的佛珠。 在他的对面,大秦天王苻坚正盘腿坐在一张小叶紫檀木雕成的巨大云床上,双手捏了一个金刚印,闭目禅定。 苻坚身穿着一袭宽松的士子服,前襟微敞,露出了胸口一片黑色胸毛,他面容粗豪,面相有些凶恶,穿着士子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当他沉浸于佛法之中时,身上却散发出慈悲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反而觉得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过不长久,苻坚的气息慢慢强盛起来,一种极为中正宏大的气息笼罩了整座庭院,五级寺内元力开始轻微震荡。 后院的御林军士骇然色变,纷纷拔出了兵器,犹豫是不是要冲进后院,一名身着锁子金甲的中年人仔细感应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陛下无事,军士们方才镇定下来,情知这是陛下散发出的武道威慑,不禁心生崇敬。 “呔!陛下心乱了!” 枯槁老僧道安法师轻声喝道。 苻坚浑身一震,闷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庭院之中的元力震荡方才缓缓平息。 “多谢法师的‘醍醐灌顶’,朕想问,您的‘心眼通’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可知南方这一场元力潮汐因何而发?” 道安摇头道:“贫道的‘心眼通’在仙道看来,不过是刚入门,谈何高深?这元力潮汐我只知道带着天劫的气息,除此之外,贫道还隐约感觉到里面似乎还有一道恐怖的剑意,陛下,仙道的事尽量不要参与,以防后患。” 苻坚闻言,眸中突然显露出浓郁的恨意,若非这仙道降下天劫,国师王猛又怎会如此年轻就重伤复发而亡,以致大秦武道倾颓,将这一统天下生生地拖了近十年。 不过,如今大秦兵力强盛,苻坚相信,大秦兵锋所指,没有哪个国家敢阻挡在大秦的车轮之下——已经到了完成自己心愿的时候了。 苻坚胸口一阵火热,但随即又想起了弟弟平阳公苻融、大臣石越等人劝阻的话,不由得心头烦闷,便对道安法师道:“法师,朕欲游东苑,能同车相随否?” 道安法师本待婉拒,但想到前几日平阳公等人的求肯,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出了后院,苻坚缓步上了御车,回身对道安法师道:“法师,可上朕的御车一同游览。” 道安还未说话,那名护卫皇帝身旁的金甲中年人脸上色变,忙跪地进谏说:“陛下不可!臣听说天子乘法驾出行,应由侍中陪乘。像道安这样的毁形之人,怎么可以让他坐在陛下的身边侍驾呢?” 苻坚勃然色变,怒道:“权翼,大胆!” 汉代司马迁曾说:“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这是说,受过宫刑的人,不能同正常人相提并论,历史上一直就是这样。春秋时卫灵公和宦官雍渠同车,孔子就出走陈国;商鞅靠宦官被秦孝公召见,赵良就感到心寒;宦官赵谈陪汉文帝坐车,大臣袁盎就勃然变色。权翼是个恪守儒家礼节的人,儒家一向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沙门剃度出家,在他看来也是毁形之人,所以,他认为苻坚邀请道安法师同乘一车有损天子威仪。 苻坚哪里相信这一套,他一向崇信佛法,视道安法师为佛门圣人,一听权翼如此辱损他心中的神僧,厉声训斥道:“道安法师道德隆盛,就是用整个天下也换不来,朕和他同车乘坐这点微末的荣耀根本不足以表彰他的德行。” 说罢,苻坚便命令权翼亲自搀扶道安法师乘车。权翼虽心中不满,也没有办法,只好照做。 道安法师淡笑看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车队出发不久,御车之内,苻坚对道安法师和颜悦色地说:“朕打算与大法师南游吴越之地,到时候,我们整顿讨伐大军巡狩江东,就可以到会稽一带观览一下大海的苍茫壮观了,岂不乐哉?” 道安法师闻言,心中暗叹一口气,想到了前几日与平阳公等人的密谈,更甚者,神思一转,脑海中竟想起十年前那个一袭白衣便撑起了整个大秦的男人。 那一天,他悄无声息来到了五级寺,当自己见到他的时候,那心中的惊骇,至今仍让自己的心无法平静。 那一天,他知道了很多这个世界的事情,每一件,恐怕都是眼前这位拥有半个天下的帝王所不知道的吧。 不过,在这一刻,道安反而对苻坚有些羡慕,有时候,不知道未尝不是幸福。 因为那个男人知道所剩时间不多,所以才会选择自己的吧。道安如此想着。 “法师,你想到了什么?”苻坚见道安法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神游天外,不禁有些不悦,便问道。 “我想到了国师大人。” 苻坚一怔,愣了一会,才喟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想他!” 苻坚与王猛的情感很复杂,既是师友,又是君臣,但更像朋友多一些吧,只有他,蔑视一切,什么话都敢跟自己说。 “那贫道敢问陛下,国师坐化之前,曾对陛下说过什么?”道安的目光慈祥平和,却让苻坚有些不敢对视,他沉默了。 “陛下,恕贫僧直言,恐怕国师也不赞同陛下东伐大晋吧?” 苻坚想起了那晚病榻上的对话,心情徒然变得极为糟糕。 “法师多虑了,若国师不欲辅佐朕一统天下,而何必不顾疗伤,替朕扫平群国,一统北方,让大秦成为这个天下最强大的国家。” 道安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苻坚来五级寺的目的,他有东伐之心,但除了慕容垂、姚苌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大部分朝臣都是反对东伐的,所以这次请他一起游览东苑,又谈及此事,无非想在他这里得到支持,为堵塞朝臣们的反对意见找点借口。 但他又能如何能逆天而行呢?只得委婉劝谏:“陛下,您领受天命,君临华夏,治理百姓,如今已拥有八州朝贡,富足充裕,又居中土而控制着广大的疆域,应该以无为之道治理国家,那样便能在德行上与远古的圣王尧、舜相比,现在怎么会有兴动百万大军攻取江东的打算呢?” “江东一带土地贫瘠,多是下下之田,况且东南一带地势低下,多有瘴气,也不是人生存的好地方。古代的时候舜帝和大禹前往游历都是去而不返,秦始皇往南方巡狩也是一去不归。依贫道看,您兴兵东晋的事情并非好事。平阳公苻融是您的亲人,石越是您信任的重臣,听说他们也觉得此事不可,都没能劝住您。贫道人微言轻,又怎么能打动您呢?只是贫道一向受到陛下厚遇,不能不对您一表忠诚罢了。” 说罢,合什深深行礼。 苻坚脸色变幻不定,半响,方托起道安法师,叹了口气:“朕知道了,法师之言,朕定会好好考虑。朕今日有些疲倦,便先回宫了。来人,送法师回五级寺!”。 “阿弥陀佛,谢陛下!” 道安法师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显露出慈悲之色。 第九章 跨界而来的汉字 距离扶风郡一千多里,过南阳郡、新蔡郡,沿着云江向东,位于大秦和东晋之交,有一片富饶的鱼米之乡——汝南郡。 汝南郡地位特殊,身处两国前锋,按理说,应该是战乱频仍,但事实却是,这里几乎很少有大型战争爆发,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这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万剑阁”! 山很高,高到什么地步,高到“手可摘星辰”,高到“连峰去天不盈尺”,高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座山山脚下有一座残碑,碑文已经湮灭,只余下一个“昆”字勉强可识,因此老百姓都称它为“昆山”,但又因为此山怪异,很多当地人都愿意称之为“神山”。平日里前来拜祭神山的人还不少。 “神山”出名,自然是因为有其神异之处。首先,这座山远远望去,似乎并不高,但只要到了山脚,再往上看,却根本看不到头。如果你要上山,只要过了山腰,就会有浓雾笼罩,根本就上不去。 其次,这座山有许多极为古怪的地方,流传着无数传说,有人称曾经进到过一个极为壮观的宽阔广场,而这座广场竟然是悬浮在天空,有一群群脚踩仙剑的仙人在广场上空御空飞行。当他再想看清楚时,却发现自己蓦然惊醒,竟睡在山腰一块岩石上。但那个画面却实在太过真实。 又有人说,在浓雾的某一处,曾捡到了一株仙草,拿回家给重病的母亲吃,结果母亲一下子就下了床,神异无比。 也有人进去之后,过了几天,山脚下就有人发现了他被野兽啃噬得差不多的尸体,通过残留衣饰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也有人进入浓雾,数天之后从一个怪林子走了出来,却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只一个劲地大叫:“我是神仙,我是神仙……” 数千年来,一个又一个的传说,流传在这里,却始终没有人真正上到过峰顶。 就连这世上最强大的武道强者,也都没有人踏足过山巅。 “神山”的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团白雾,白雾覆盖了整座巨大的山峰,只有当你完全冲破白雾结界,你才能看到一幅这世间之人根本看不到的真正仙境。 云海翻腾,无数巨大的山峰悬浮在浩瀚的天空之中,所有山峰拱卫的中央,是一根巨大无比的青铜柱。与这根巨大的青铜柱比起来,那些巨大的山峰就像是围绕着一个星球悬浮的石头。 世间之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如何壮观的景象。 巨大的青铜柱上,无数螺旋纹路蜿蜒而上,细看之下,那些螺旋纹路竟是一道道阶梯,在阶梯的周围,无数或大或小的建筑“镶嵌”在铜柱之上。 沿着青铜巨柱再往上,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足足可容纳百万人。广场上无数流光飞舞,那是一道道剑的流光——仿佛一颗颗稍纵即逝的流星,绚烂无比。 广场再往上,便是一座根本看不到头的擎天山峰,似乎直通到星海深处。在擎天山峰的两侧,悬浮着五座小型的山峰,此时,位于最中央的山峰突然一震,随即,山峰的上空刺啦一声,就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空间破碎,一面小巧可爱的镜子,从破碎的空间深处,欢快地跳了出来。 镜子周身光芒大涨,镜子的后面有无数令人目眩神迷的符文,一圈一圈,仿佛无数细小蠕动的活物,在不停地转动、排列、组合。 轰隆! 山峰之巅,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徒然朝着镜子捞了过来,将那镜子抓在手中,缓缓缩回。只是这么一下,动静实在太大,使得整座横亘天地的青铜巨柱竟然微微晃动起来。 云海翻滚,地动山摇,巨大青铜柱上,无数人惊呼,继而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道道流星般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朝着青铜巨柱最高处汇聚。 这时候,一个宏大无比,仿佛神灵的声音响彻天空。 “周天鉴回归,不必惊慌,各司其位,退下!” “谨遵掌门敕令!” 一道道流星再次四散,化为天空中那璀璨烟花,云海重新恢复了平静。 …… 无名山谷中,入定已久的孙孤醒了过来。 “我艹,怎么回事?” 孙孤愣住了,他站起身来,望着满目苍夷的山谷,有些不知所措。 “刮台风了?” 他抓了抓脑袋,满脸疑惑,半响之后才发出惨嚎。 “我靠贼老天,你造什么孽啊,我的世外桃源啊——” 过了许久,孙孤才慢慢将情绪平静下来,仔细看看周围,他脚下的巨大岩石已经崩碎了三分之二,只余下自己脚底下这块还比较完整,仔细感应一下,发现之前能感应到的那种神奇力量已经几乎感应不到了,他从岩石上几个纵跃,跳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肉痛之极的苦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但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便他再不甘,这个山谷也已经算是废了,他四处走动,试图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但毫无发现,只得回到了岩石旁边。 咦! 孙孤一愣,他迅速地来到另一半断裂的岩石旁边,竟然发现那断裂的岩石内部竟然另有乾坤。 原本巨大的岩石已经碎裂成无数块或大或小的石块,有几块石块上,竟然刻着一些图案和字迹,孙孤将所有岩石的图案俱都仔细看了一遍,当看到其中最大一块断岩上的图案和字迹时,感觉有些奇怪,愣了一下,紧跟着,他脸上陡然露出了极端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可能?”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感觉胸口一热,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尖锐的元气竟突然窜入自己的胸口,孙孤惨叫一声,胸口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钢针刺入,一股血雾自他胸口炸开。 “噗!” 孙孤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屁股坐倒在地。 嗡! 一道昏黄的影子从他的胸口衣襟里飞了出来,静静地悬在空中,与那岩石遥遥相望。 孙孤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好在他身体刚刚突破了武道宗师境,内外浑然交感,虽然内脏受到冲击,倒还不至于致命,于是他艰难地盘坐在地上,闭目疗起伤来。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炷香过去,孙孤慢慢睁开眼睛,心中既喜且惊。他阴显感觉到,自己凝血成气的速度竟快了不少,就这么短短一个白天时间,他就已经完全将境界稳定下来,而且原力修为还凝聚了不少。刚才那一股莫名而来的气劲,虽然令他内脏受了些许创伤,但却因祸得福,竟冲破了一些经络血脉,令得孙孤身体内以前难以冲破的经脉瞬间畅通。 “真tnnd疼啊,这代价太大了。” 孙孤喃喃自语,紧跟着,他骨碌爬起身来,再次来到那破碎的岩石边上,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些图画,又眉头微皱地看着从自己衣襟内莫名其妙飞出来的昏黄颜色的东西,挠头不语。 那东西赫然便是莲花送给孙孤的神秘小黄书——《摩诃无量》。 什么情况? 莫非,这书竟然跟此地有关?这也太玄乎了吧?孙孤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摩诃无量》流落在兰若寺,而这山谷也位于小孤山,两者之间有联系也属自然,便没有再多想。他更有兴趣的,是那岩石上的东西,更准确点说,是那岩石上的文字。 起初孙孤并没留意到,后来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下,这才心中狂震,失声惊呼。 这些文字……这些文字竟然是汉字! 注意,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而是孙孤以前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里的文字——汉字,虽然是繁体字,但孙孤可以确定,这世界根本就没有这种字体,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孙孤被惊到了,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维都凝滞了,他慢慢慢慢地呼吸着,好半天才平缓了气息,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关元茂龠阖两靡,幽阙侠之高巍巍,丹田……玉池清水上生肥……士服赤衣,横下三寸神所居,中外相距重闭之……” 好像是本道家经书,孙孤仔细回忆了一下,在脑海中却并未找到相关信息,前世他对道家经典可是完全不感冒,就连老子的《道德经》也不过记了一些诸如“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类的,而且这些文字晦涩难懂,他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更不要谈理解了。 再加上巨岩破碎太过严重,有些地方甚至碎成了粉末,就算是最强大的武道秘籍,也已经损坏严重,再无恢复的可能了。 孙孤没有找到有用信息,再看了一下那些图画,发现那些图画也损坏严重,只有一两幅还算完整,上面画着一些人体经络图,孙孤并不敢尝试,毕竟人体经络太过复杂,武道浩如烟海,胡练瞎练很容易出问题,他只得心中默记了下来。好在孙孤记忆力不错,自从踏入了武道宗师境,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更好了,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 等到他记忆完毕,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悬于空中的那本《摩诃无量》上。 希望这个东西能带给我惊喜!孙孤暗忖,伸出手去抓那本书。 第十章 孙家灭门 孙孤非常谨慎地伸出手,将微微发烫的书拿在手中,期间并没出现任何突发情况,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当看到封面的时候,孙孤眼睛顿时瞪大了,嘴里发出了惊疑之声。 只见原本名为《摩诃无量》的小黄书,赫然已经变成了另外四个大字——《黄庭剑经》。 更让孙孤惊奇的是,这四个字赫然也是汉字,而且是简体字! 孙孤迫不及待翻开了书,粗粗一看,里面也是图文并茂,甚至可以说巨细无遗,而且不同于那巨石上的图画文字,这书里面的文字全都是简体字,而且里面分为三个部分:原文、翻译和配图。 这也太……太善解人意了吧。 孙孤懵逼了,他又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结果,他在书的尾页右下角的地方,赫然又发现了这么几行字。 “银河修真协会第三分会出版 批准文号 125898号 定价 120中品灵石” 不—会—吧! 啪!书掉落在地,堂堂武道小宗师的孙孤,在这一刻就连一本小小的书都抓不稳,他的脸都绿了,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山谷中,一动不动,风中凌乱。 …… 从山谷出来,孙孤依然目光呆滞,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即使是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体,换了个年纪,他都没有这一刻如此震撼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本剑经安静地躺在那儿,他再看看天色,决定暂时不多想,朝着山下而去。 扶风郡的郡冶在陈仓县,孙孤到了县城发现城门已经关闭,他绕着城墙转了几圈,便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拿出准备好的飞爪,用力往城墙上一扔,抓紧之后,微微借力往上这么一条,几步之间便上了城墙。 当然,这也是因为陈仓县城墙不高的缘故,要不然,孙孤也没那么容易上去。 来到城内,孙孤想了想,便踩着两旁房子的黑影,朝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奔。 街上非常安静,南北两大帝国安静了十年,陈仓县早就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就连整座县城都显得慵懒起来。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 月色暗沉,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片乌云,月儿欢喜地躲了进去,将庞大的影子留给了大地。 看着远处庞大的府门,孙孤并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他那个时候太小了,小到有些记忆都混杂在一起,令他有了错觉,似乎是上辈子经历过的。 走进孙府,孙孤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幕幕混乱的记忆,有温暖的男人声音,有母亲的痛苦声,有众人的嘲笑声,有狰狞的咆哮声,有喋喋的阴笑声,有疯狂的吼骂声,有侮辱、责骂、殴打……最终化为母亲那脸色纵横交叉的划痕和淋漓的鲜血。 孙孤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嗯,他突然站在墙外站住了,眸光一冷。他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常年打猎的生活让他很快闻出了这个味道。 那是血腥味! 孙孤翻墙而入,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目光所及,顿时身上一冷。 他看到了尸体,无数尸体,走廊、池塘边、草丛、假山、墙角……到处都是尸体。 孙家成了修罗地狱! 孙孤心中冰冷,一股凉气从头顶直浇到脚底,一种阴森恐怖夹杂着愤怒的意味攫住了他的心脏。 虽然这个家族对自己母子充满了恶意,但它毕竟是孙家。扶风郡三大家族之一的孙家! 是谁?如此狠毒! 孙孤慢慢沿着少时记忆的路,踏过一路的尸体,缓步朝着府内走去。 他一路观察着尸体,有时甚至站定,俯下身来仔细察验,他发现这些尸体都是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杀死的,每个人都是眉心有一个细小的红点。他不由得想起了“中原一点红”。 到了这个世间,他知道,这样快的剑法是存在的,对付普通人,就算是自己做到这一点都是轻而易举,只是这个人太过狠辣,孙府之中,就连仆人丫鬟都被斩杀干净,甚至孙孤还看到两条浑身没有伤痕却早已一命呜呼的看家犬的尸体。 真正做到了鸡犬不留。 孙孤心中升起了一股悲哀。当年叱咤风云,甚至参与到围杀那人的惊天计划当中的大家族,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化为了历史尘埃。 走进内宅,孙孤终于隐约听到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韩天,你这个猪狗不如的背主畜生,早晚会有报应的。” 那个声音充满了怨毒,充满了绝望,却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自己耳边响了近十年。 那是孙启宗!孙启宗那条老狗! 孙孤脚步一滑,他的影子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孙家后宅,尸横遍布,大部分是孙氏族人,还有一部分是黑衣人,血气冲天。 在后厅门前,两方人针锋相对。 其中一方人数较少,只有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材高大,紫色脸膛的老人,手持宝剑,正戗指大骂。他的身后跟了两个中年人,看面容,与老人极为相似。他们身上鲜血流淌,受伤不轻。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甚至已经只剩下一条胳膊,他正扎紧手臂的伤口,脸色灰白。 另一方五人,都穿着夜行服,分五个方位将三人围在当中,其中为首之人没有遮面,大大方方地看着老人,嘴角噙着冷笑。 那人身材修长,面色阴柔,颧骨较高,嘴角很薄,目光看着对面三人仿佛像是看死人。 “本座在孙家浪费了八年时间,陪着你家那个废物孙子,就是为了今天!老匹夫,你们孙家,今天要在这世上除名了。” “韩天,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灭我孙家?”孙启宗嘶声怒吼。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做个糊涂鬼吧!” 韩天一挥手,其余四人慢慢围了过来,罩着黑巾的眸子,透出嗜血的光芒。 “老大,老二,待会为父尽量去拖住他们,你们马上走,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爹——”孙继海和孙继连都大叫出声,语气悲愤。 “你们今天谁也走不掉!” 韩天冷笑,一挥手中长剑,一道迷蒙的黄色元力化为一条闪电,闪电般朝着孙启宗三人劈来。 随手借用天地元力,赫然是个宗师境的高手! 其余的四人手中长剑一卷,脚步交错,如走马灯般围着父子,冲杀过来,竟似一套四人配合的阵法。他们四人针对的,是孙氏兄弟。只要杀了他们俩,必会撼动老贼心灵。 “哼!” 孙启宗白须飞扬,手中宝剑一横,一种淼淼荡荡的气息自平地起,周围元力仿佛闻见血腥的鱼儿,围拢而来,化为无数细小、呈微蓝颜色的气劲,游荡在他的四周。 “杀!” 孙启宗强压下胸腹中那一股左冲右突的混乱元力,大喝一声,手中宝剑竟然直接脱手,化为一圈蓝色水雾,笼盖方圆十余丈的地方。 那些微蓝色的细小气劲,仿佛离开刺猬的细针,一下子四散攒射,空气中发生了恐怖的嗡鸣声。 那是雨打芭蕉的声音,那也是暴雨梨花的声音。 “快躲开,那是孙家的‘秋水诀’!” 韩天脸色大变,不由得大吼道。 他根本想不到,这孙启宗中了自己的“化气散”,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武道绝学。 韩天手腕一转,身躯滴溜溜地转动,手中宝剑化为了土黄色的一圈肉眼可见的防御层,阻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秋水针”。 场上传来了惨叫声,四名黑衣人有两人躲闪不及,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气针,已经将丹田经脉全部扎了个稀巴烂,双目也被刺瞎,浑身鲜血像一条条细线一样,从身体毛孔里喷射而出,眼见不活了。 “啊——” 另外两位黑衣人听到警告,加之修为要稍稍高于另外两人,这才逃过一场死劫。但或是手臂或是腿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老大,走!” 孙启宗脸上红光一闪,接着就是几近苍白,他大吼一声,手掌接过宝剑,微微一震,宝剑剑身顿时裂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片,闪烁着锋利的微蓝光芒,像是一阵飓风一样,朝着韩天罩了过去。 韩天大怒,他也开始拼命了,全身剧烈吞吐,身上竟然发出了土黄色的元气涌动声音,那是身体内外元力的共鸣声音。 他拿起宝剑,不停地划着圈子,周围的元力慢慢沸腾起来,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三重楼!” 嗡! 一座极其虚幻的三重楼阁出现在他的头顶,与孙启宗的“秋水诀”对撞在一起,整个院子都震荡了几下,周围十几丈方圆,无数器物飘滚翻飞,后厅的窗子都被对撞的元力炸得粉碎。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和孙氏兄弟禁不住两大宗师高手的气劲对撞,纷纷惨叫一声,被炸飞开去。 孙氏兄弟很快翻身起来,回头看了看老父一眼,咬牙朝着后花园冲了过去。 逃!逃!逃! 噗!孙启宗口中一股血雾喷了出来,看着极其狼狈的韩天,眼神愤恨已极,又带着些许安慰。 孙家还没绝! 韩天抹了一口嘴角鲜血,嘿嘿冷笑,怜悯地看着孙启宗。 “你以为,他们俩走得掉?” 第十一章 血拼、布局、转机 韩天抹了一口嘴角鲜血,嘿嘿冷笑,怜悯地看着孙启宗。 “你以为,他们俩走得掉?” 孙启宗脸色一变,担忧之色一闪即逝,淡淡道:“孙府遭遇大变,现在街上连一队陈仓府巡逻兵都看不到,老夫早就知道这其中必有那两家的谋算了,韩天,你到底是哪一家的人?” 韩天笑了,示意身后两名黑衣人去追。 黑衣人点头,从南面追了过去。韩天轻抚着手中长剑,慢慢说道:“宗师不愧是宗师,若不是你突破在即,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孙启宗,我只为‘求仙令’而来,你交出来,我让孙家留个后。” 孙启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心中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又喷了出来,“建儿,你将建儿怎么啦?” 韩天淡淡一笑,伸出手掌,一字一顿地说道:“‘求仙令’?” 孙启宗嘿嘿一笑,擦了擦白须上的鲜血,眸光闪动。 “‘求仙令’是孙继峰留下来的东西,你敢要?” “你都敢从孤儿寡母的手里抢,为何韩某不敢要?” 韩天有些不耐烦了,语气越发冰冷,“孙继峰是个人物,当年若不是他力挽狂澜,你们孙家早就被众世家瓜分了,结果他一离开,你就把心思动到了他的老婆儿子身上,简直是恬不知耻,孙继峰如果知道我要杀你,说不定还得感谢我。” 孙启宗冷幽幽地说道:“那是我们孙家的事,韩天,你想杀我,就要有脱层皮的觉悟。” 说罢,孙启宗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夹出一枚丹药,一仰脖,直接吞了进去。 韩天心觉不妙,持剑往他身上扑去。 孙启宗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悲怆和愤怒。在丹药吞入腹中的一刹那,孙府后院的元气开始震荡起来,从孙启宗的身上,传来了一阵阵经络骨节拉伸的声音,他的身上开始不停地迸发出细小的灰色元气,后来更有细小的血线从身体里喷射出来,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袍,浑身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韩天咬牙,“御邪剑”一摆,一道橘黄色的光芒亮起,无数气劲化为一道道光剑,朝着孙启宗身上不停地攒刺。 孙启宗淡漠地看了一眼,便闭上双眼不再理会,而是通过霸烈的丹药之力强自压下“化气散”的毒性。 他在抢时间! 万箭齐发,到了孙启宗身边,却纷纷被无形气盾挡住,劲气激荡,在空气中发出了砰砰声,仿佛万千烟花绽放。 “气凝成盾,老匹夫果然半步踏入了大宗师,谢三,你还等什么?” 韩天的一声怒吼,加紧了攻势。 “有了‘化气散’,玄衣卫的协助,你居然还拿不下这家伙,你吃屎长大的吗?够没用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一人嘴角叼着草根,背着手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那人面色白皙,年纪却似乎不大,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只是脸上神色贱兮兮的,令人很有练习拳击的欲望。 孙启宗不闻不问,仍是闭起眼睛,他的身上忽然升起了一种玄妙的气息,仿佛天地元力渐渐与他融为一体。 懒洋洋声音的主人一看,帅不过三秒,顿时瞪大了眼睛,急了。 “我艹,这老家伙要突破,干他!” 顺手从身后抄出一块“门板”,冲了过来,直接朝着孙启宗的头顶拍了下去。 轰隆! 仿佛天塌地陷,一股绚烂之极的光芒在院中亮起,那巨大的“门板”被一只苍老的手掌托了起来,竟使得整座孙府的后院元力开始发生潮汐震荡。 “哎哟!” “门板”的主人被震起了两丈多高,眼耳口鼻都渗出了鲜血,人像是一颗炮弹撞在了树上。 另一边的韩天同样被剧烈的震荡震退了足足有十几米,一双手剧烈颤抖,手中长剑几乎脱手。 “门板”的主人心疼地看着手中的“门板”,发现中间已经印出了深深的掌印,顿时怒气勃发,一连串的脏话不要钱般的喷了出来。 “你个烂**死绝人毛的龟儿子,我艹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十八代,你竟然敢在我亲爱的老婆身上留下如此丑陋的亵渎,我要把你这老不死的老吊扯下来喂狗……” 脏话之新奇刺耳,世所罕见。 仔细一看,那“门板”竟然是一把巨宽的大剑,只因为太宽太大,才让人误以为是门板。 韩天大吼一声“闭嘴”,那家伙方才停了嘴巴,但很快又开始指责韩天:“让你多下点药多下点药,你他妈当宝,现在好了,都得死这里了。” “‘化气散’没那么容易破解,这老家伙强行冲关,我们得打断他的领悟,谢三,别废话了,拼命吧!” 谢三哼哼唧唧地嘟囔:“妈的不划算,亏大了,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大哥赔偿老子,要不把老婆换了,换成大哥的‘破日剑’?” 想到这里,咧嘴笑了。 孙启宗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之中,竟然多了一点溟濛之色,仿佛是两团元气,进入了他的眼睛。 韩天脸色苍白,他浑身元力震荡,手中长剑竟似开始燃烧,一股股元力在剑刃上汇聚,他周身上下,衣袍猎猎,一股厚重之极的剑意凝聚剑刃。 刺啦,剑刃一闪,一道长约四五米的橘色元力长剑向孙启宗斩去。 另一边,谢三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手中的巨剑往地上一顿,整个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双手一搓,两只手顿时仿佛燃起了巨大的火焰,随即朝着巨剑剑身一抹,巨剑震荡,不停发出嗡嗡的颤动。 谢三扛起巨剑,身形微晃,便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孙启宗的右边,不管不顾,朝着孙启宗没头没脑地拍了过去。 孙启宗脸上并无一分表情,手中的长剑倒转,剑身之上便想起了大河奔涌的声音。 那声音起初如小河潺潺,但很快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如云水翻涌,一股巨浪滔天的剑意凝聚,陡然间将韩天和谢三两人罩了进去。 三人鏖战,片刻间,整座后院仿佛发生了九级地震,后厅已经完全炸开,后院树林如同遭遇飓风,有数株离得近的,竟然被剑气拦腰折断。 “哈哈哈,两个小崽子,就凭你们也配杀我!” 一声猖狂的笑声突然从战场上传了出来,伴随着笑声,两道人影一先一后,像颗炮弹一样,撞在了后院深处的树上。 一棵大树被拦腰撞断,一棵大树也被撞得木屑横飞。 尘埃落定,孙启宗傲立场中,虽然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他终究是赢了。 “谢家的人?嘿嘿,我孙启宗平生最恨的,一个是孙继峰,一个是谢玄,想不到,今天能宰了两个谢家人。” 孙启宗那狰狞的脸上露出了疯狂的笑意,他身上仍在流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把目光投向了韩天,冷笑道:“恐怕你也不是什么韩天吧?既然要死了,报上名来。” 韩天恨恨看着孙启宗的脸,半响,才道:“老贼,你卖国求荣,死不足惜,只恨我谢琰棋差一招。” “你是谢安的儿子,谢玄的弟弟。” 孙启宗惊喜万分,他与谢玄积怨甚深,今天能杀了他儿子,实在是爽快得很。 他又看向那谢三,微一沉吟,便笑道:“谢三,嘿嘿,你是谢石。” 谢三眼睛一乜,冷笑道:“老王八蛋,你也就是仗着乌龟年纪大,给老子三年时间,保准打得你老小子吃屎。” 孙启宗默然一会,突然问道:“谢玄知道些什么?” 谢琰(韩天)不答,而谢石却眼睛微微一转,靠向后面的大树,淡淡道:“你放了我哥俩,我就告诉你。” “那就去死吧!” 孙启宗狰狞一笑,抬起了手掌。 “等等,哎,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谢石忙说道。一旁的谢琰怒吼道:“谢三,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你以为告诉了老家伙,他会留你的命吗?这老家伙连自己的祖宗都卖了,还会放过你?” “你他娘的知道个屁,老子能活一刻是一刻,他知道了也没什么。” 谢石朝着孙启宗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继续说道:“其实你投靠秦国,八年前就漏相了,只不过我哥说,你还有用,所以把你留了下来。他是多想杀你啊,如果当时你杀了孙继峰的遗孀和儿子,你今天早死了。” 孙启宗目光闪烁,有些不可置信。 “谢玄……怎么会知道?” “我哥知道的事多了。为了怕你这家伙使坏,所以谢琰这笨蛋就主动要求,卧底在你身边,一是为了保护那对母子,二是为了偷偷探查‘求仙令’。” 孙启宗微微颤抖,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方才道:“那兰若寺莲花也是你们谢家安排的?” “不错,不过莲花大师可不是我们谢家的人,他以前是那人的部将,当年,我哥暗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才答应我哥的请求,暗中照顾那对母子。” 大树微颤,谢石靠着树,眯起了眼睛。 “老不死的,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天天想着扒灰,想弄自己的侄媳妇,你他娘的也不怕烂吊,我艹!” 谢石嘴巴恶毒,孙启宗脸色徒然变得极为羞怒,一把抓起了他的前襟,将他提了起来。 “我要把你这恶毒的舌头给拔了,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谢石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睛眨了眨,才道:“老不死的,我拖时间都看不出来,去死吧!” 说罢,他突然双臂抬起,紧紧将孙启宗的双手扣住,跟着,身体倏忽一转,竟然翻身上了孙启宗的背上,双腿夹住了孙启宗的腰,将其牢牢锁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