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京 平昌四十二年,离蛮交战,西南总兵祁闫率十万祁家军大破蛮军,将蛮人赶出离境三千里,俘虏蛮族大将十三人,督军皇子二人,随军大臣十九人,祁家军旗树立蛮族王帐。 后,蛮族签立永不来犯书约,答应每年上供奴隶一千人,牛羊三千头,黄金珠宝共一万两,并送其大皇子那措达于离国为人质。 至此,离蛮两国大战结束,离国天子大喜,赐黄金万两犒赏大军,立功者皆提升品级,赏赐田地住宅。 其中,封祁闫护国公爵位,其孙祁善英勇善战,于疆场连斩敌军四名大将,封骁勇将军并护国公世子爵位。战事已了,二人率一小部众回京述职领赏,一路悠哉游哉历时一月终于来到青州地界。 浩浩荡荡近三百人的队伍行走在树林间,领头处一名肤色略黑的青年侧头问着身边两鬓斑白的老者,“祖父,已入青州地界,今夜是继续在林中扎营吗?” 老者听闻,低头思虑片刻,随即抚须哈哈一笑道,“不必!今夜已有人做东,进城便是!” 说罢,他一扬鞭,架马往前飞奔而去,一众五大三粗的部下瞧见,也纷纷扬起马鞭,高声叫嚷着往前跑去,势要争个高下,留下青年独自在风中凌乱。 片刻后,心腹冯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少……” “住口。” 众人一路奔驰玩闹到了青州城门才歇下来,还未进城,便见一位发须灰白却脊背笔直的老者笑着迎上来。 “大将军安好,奉老爷之命已在此等候多时,请诸位将军移步,府中已备好酒席。” 祁闫闻言,便命众人下马,各自牵着马匹跟随老者而去。 青州地广,众人在市街中乱走一通后,便进了一座陈旧的老宅中,庭院中果然已摆满了酒席,老者招呼众将士坐下,又领着祁闫祁善二人东拐西拐进了内院。 二人进屋,一位素衣白发的老者一手背身,一手正于纸上书写着什么,他头也不抬,道,“一路辛苦,何不饭后再来?” 祁闫道,“原也是想的,只你那管家脚步一刻不停的,我也不敢多说。”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到了一杯,入口转了片刻,噗地一声吐了出来,大嚷道,“你房中竟没个添茶倒水的吗!这茶也不知是何时的,一股子嗖味!” “府中既没有女眷便没有丫鬟,既没有丫鬟便没有添茶倒水红袖添香之人,”他停笔,抬头指了指正在门外候着的老者,“这府中唯一的一个,今日也奉命去迎接你了,是再没有旁人了。” 祁闫闻言,悻悻地放下茶杯,又颇有些不屑地瞟他一眼,道,“这么多年你竟不曾续弦?若娶个新夫人,再有个一儿半……” “你既说我,为何你又不续弦?莫非是有难处?” 祁闫被打断话,又被嘲讽一顿,着实气得不行,赶忙命祁善扶住他,又开口道,“凌王殿下不是还有一女?你何不就留在京城,也好过如今孤家寡人。” “她莆一出生便被封为公主,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登上帝位,她都居于其他公主之上。我在京城也无甚作用,倒不如离她远点,皇上因此倒会更怜惜她些。” “也好,既是公主,取了个什么封号?我此番回京,也替你照看一二。” “荣安。许是要将凌王殿下没能享受的荣华安稳一并补偿给她,便赐了如此一个令京都侧目的封号。” 老者将手中的纸仔细卷好,放进卷轴里,“倒也不必你照看,令妹位居皇后,平日对她已是极为照拂。只是你,”他绕过桌子,走到祁闫面前,仔细打量身后的祁善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此次蛮族还送了质子入京?” “是,是蛮族的大皇子,叫那措达的那个,”祁闫伸出双手接过卷轴,低头闷声道,“我知你恨不能手刃了蛮族,只是皇子总不同于平民。再者,你已远离朝堂多年,为了这区区一个质子再度染上血腥,岂不是前功尽弃枉费心血?” “我自然知道,”老者垂眸,“只是蛮人奸诈,你多留意些。”语毕,他话锋一转又道,“皇上已然老迈,如今京都正是诸皇子争权夺位腥风血雨之时,你此翻回京,若没有个结果,怕是难回西南。心中可有选择吗?” 祁闫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当今皇后乃我亲妹,惠王殿下乃她亲子,于情于理我都该与他一路。再者,惠王在军中亦小有威名,虽比不上当年凌王殿下的英勇,却也是颇有建树的。武者坦荡,比起只会摆弄心机的季家子强出不少。” “季家……对啊,季家,”老者嗤笑一声,转身又往书桌走去,“季家世代文臣,交友遍布天下,当年季家女犯下滔天大错,季家舍弃两女后也能全身而退荣宠不减,足见其家族鼎盛。只是如今季家的掌权人正好是那对季氏妃子的同胞兄弟与舅舅,踩着同族姐妹侄女的尸骨往上爬,也不知午夜梦回时,可否睡得安稳。” 他说着话,一转头正好看见祁闫正默不作声地示意祁善捂住耳朵,好笑道,“你这是做甚?咱们皇上连已做人妇的季氏妻侄都要抢占,最后虽得一子却落得个再不能生育的丑事,早已是天下皆知,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只是要我说,他也算是求仁得仁。小将军,你说呢?” 他的目光落在祁闫身后一直默不作声,不多问不多看的挺拔青年身上,神色间带了些许满意,“这等作为可有帝王之风?” “回陈祖父的话,强占妻侄,罔顾人伦礼教,有悖帝王之徳,愧对百姓军臣,实该天下耻笑。虽常人不敢言,然若长此以往,必失臣下百姓之心。况,季家鼎盛,却并不直言相鉴,反倒任其入宫,此为不忠。后,季氏女报复,季家只望断腕求生,毫无父女兄妹之情,此为不义。皇上宠信如此不忠不义之臣,可见心性。”语毕,他又低眉敛目,拱手行礼十分恭敬地道,“晚辈祁善拜见陈溯大人,问陈祖父安。” “好好好!”陈溯赞赏地点点头,双手一拍,道,“你生长于西南,身边都是武将,却有如此见地实属不易。只这房中并未有人互相介绍,我也未曾自报家门,你如何知道我便是陈溯呢?莫非是你祖父提前告诉了你?” “回陈祖父的话,祖父并非提前告知。只是从前在西南时,祖父常常提及在京都时曾有一位挚友,酷爱诗书文采斐然,于政事上刚正不阿,不屈天子之威,年纪极轻便官拜丞相,然因不屑朝廷媚上无为之风,愤而辞官,是才有文臣风骨。” “好啊,”陈溯点头,瞧了一旁正洋洋得意着的祁闫一眼,颇有些遗憾地道,“你这般能言会道,该是我陈家的人才对。罢了罢了,同你祖父去用膳吧,用了膳好好歇息,明日便往京都去。” 他说完话,也不理祁闫还有没有话说,即刻便招手让管家进来送客,又从旁边的竹篓里拿出一卷新的卷轴,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片刻后,安排好祁闫诸人住所膳食的管家回来,拱手行礼道,“回老爷,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老爷,明日真的不去送一送吗?” “不去了,瞧着他们我也高兴,只是多看那少年人两眼,我便总想起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的我们,”片刻后,他停了笔,抬起头惆怅地望着门外,悠悠地说道,“阿福,你看——你我都老了,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第二章 初遇 祁闫一行人第二日一早便就出发,陈溯果然没有来送,只派了管家将众人送至城门外,众人出了城,便如野马脱缰,好一阵打闹赛跑,趁着大家都在高声叫嚷,祁善问道,“昨日听祖父数次提到凌王,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嗯,他啊,”祁闫夹夹马腹,早有预料地道,“他乃是先皇后独子。当今皇上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四位皇子,这位凌王便是嫡长子,他师从外祖——已故帝师严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后来又娶了言冀之徒陈溯的独女,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陈溯投桃报李对他亦是鼎力相助。他为人端正满朝敬重,本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只可惜——”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悲凉,“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十七年前,蛮族来战,他主动请缨与我祁家军一同上战场。凌王英勇,屡立战功,只待回京入主东宫。可就在战事将了之际,凌王竟遭蛮族小人暗算中了奇毒,当场不治而亡。” “不治而亡?什么毒?竟如此厉害。” “是啊,”祁闫又道,“那毒我也从未见过,只记得当时凌王正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不慎被一根羽箭射中臂膀,他反手将羽箭拔出,我们本以为只是伤及筋骨,也不曾在意。谁知约莫一刻钟后他竟自马上掉落,旁人即刻将他扶起,却发现他已经脉搏气息全无,浑身冰凉毫无血色,仿佛死去多时,就连随行太医也说早已无力回天。” 祁闫半扬着头,目光迷离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战场之上,“当时战事已无更多波折,父亲命我即刻快马加鞭护送凌王遗体回京,可我还未入京都便接到圣旨,原来竟是季家在朝中上奏称我祁家护主不力,是故意害凌王亡故的。” 他顿了顿,语气略有些哽咽地道,“当年你姑祖母已位至皇后,膝下惠王也已成年,我祁家世代从军,战功显赫如日中天,却因此被季家构陷引入党争,若非言太师与陈溯明察秋毫据理力争,早便尸骨无存了。可即便如此,祁氏一门,除却你姑祖母身居后位,其余全被赶至西南驻守。没想到,这一守竟是十七年啊。” 他讲完这一切,内心沉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眶眺望远处,良久才长叹一口气,道,“日后恐又要久居京中,万事都要谨言慎行。你当年离京时才三岁,对京中都不熟悉,日后我再慢慢告知于你,只你记得,我祁家与季家势不两立,有不共戴天之仇!” “是,”祁善点点头,语气亦是十分沉重地道,“孙儿谨记。” 语毕,两人都不再开口,气氛凝重之际,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语调怪异的哼唱声。 竟是冯柯将军在哼十八*。 祁善在自家祖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摸了摸头,讪讪道,“他少时为了救我磕坏了头,您知道的。” 出了青州便是京都的地界,两日后,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到达京都城门。还未靠近,便可闻人声鼎沸,祁闫走近一看,竟是皇上亲率百官于城门口迎接! 百官皆立的城门下,当朝天子站在领头处正焦乱地四处张望着,身侧的宦官则时不时为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他急忙下马,带着祁善两三步冲上去附身单膝跪地,低头道,“末将祁闫拜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当今皇上已年近古稀,多年皇宫的温养令他更显老迈,他微微上前一步,虚扶祁闫一把竟已粗气直喘,缓了缓道,“闫弟一路辛苦,无需多言,快随朕进宫去!” 语毕,他仿佛一刻都不能等了似的,急匆匆地挥手示意众人扶他坐上龙銮,又回过头急急地说道,“朕等你多时,竟浑身都不爽利了,朕先回宫,你随后便来,嗯?” 祁闫即刻便又跪下,敛目道,“是,臣恭送皇上。” 陛下先行之后,祁闫与几位旧时同僚随意点头见过,便翻身上马领着百官往皇宫中去。 祁家军大破蛮族早已传遍离国,百姓们早就对祁闫这个新鲜出炉的护国公好奇万分,趁着陛下先行街禁刚撤便一窝蜂的全涌了出来,祁闫虽在战场上凶恶如修罗,面对寻常百姓却毫无办法,只笑呵呵地吩咐着匆忙赶来的兵将动作轻柔不要伤了百姓。 祁善骑马跟在祁闫身后,听着一路上百姓们的颂扬欢呼,心中也甚是振奋,可队伍行到城中央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堆与众不同的讨论。 祁善自幼习武耳力极好,他仔细听了听,发现旁人大多都是一些“英勇”、“健壮”、“勇猛”等用语,只前方头顶的酒楼包间里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他的容貌。 什么“不如张御史家公子白净”,“不如刘尚书孙子清秀”,“皮肤黑得像锅底”,“远远比不上小表哥清俊贵气”,祁善越听越觉着好笑,忍不住抬头望去。 这一望可把姑娘们吓得不轻,左右两个动作迅速跑到窗棂后躲着了,只剩中间那个无处可躲,只好瞪着眼睛脸红似血地看着他。 祁善自幼在民风彪悍的西南长大,哪里见过这一面呢,红着脸的锦衣少女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鬓边雕得活灵活现的蝴蝶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曳,仿佛活了似的,右眼角一颗小痣钩子似的拉住他的目光,端庄大气中无端透出一丝妩媚,细瞧却又更多是少女娇俏。 而后,她身后的丫鬟终于反应过来将她轻轻拉了进去,随即也将那扇雕刻着飞鸟盘旋图的窗户关上了。 祁善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片刻后他招了招手,就见冯柯将军骑着马千辛万苦地赔着笑脸挤了过来。 “将……” “听说京都贵人素来喜欢比美,你去打听打听,如今的京都第一美人是谁。” “啊?——哦。” 第三章 再遇 第四章 中秋游(一) 第五章 中秋游(二) 中秋佳节街上竟是热闹非凡,一行人到了西街便都改换步行,京晗挤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拉着小姐妹的手低声道,“你们回头瞧,四个人里果然还是容宣哥哥和亦白表哥最是英俊呢,二哥也不错,就是衣服太素了些,只善表哥啧啧啧……” 二人回头望了一望,京辞转头便赏了京晗一个暴栗,“你就是欺负祁家表哥话少罢,还敢不敢胡说?” 京晗捂着头,急忙狡辩道,“哪里胡说呢,亦白表哥五官精致,容宣哥哥少年意气,二哥也是风度翩翩,只有善表哥,”她回头飞快地瞅了瞅身后正闲逛着的四位哥哥,极小声地说道,“又黑又高,身材壮实像兽苑里的大黑熊!”她说完话,怕极了京辞又打她,竟窜到了容宣背后,叫道,“容宣哥哥救我!” 容宣闻言,便上前一步极为配合地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眸子亮晶晶地,仿佛星子落入其中。 京晗躲了半晌,见京辞抖着手帕指着她竟无可奈何,便神气地吐了吐舌头,转头看看江亦白,疑惑道,“亦白表哥,你今日是抽风了吗?怎地嘴巴咧得这样大?”又抬头冲着师敬亭与林若微的方向毒舌道,“二哥,你白衣飘飘的,倒衬得若微像你的丫鬟了!”她快活地说了一通,惹得大家都要打她,容宣讲不出开脱的话只好护着她求饶。 众人喧闹之际,江亦白却趁着无人关注,慢慢走向京辞,微红着脸定定地望着她道,“臣吏部侍郎江亦白见过殿下,”顿了顿,他又张口,鼓足了勇气般木讷道,“殿、殿下穿粉色好、好看……比别人都好看”,他自觉失礼,又急忙道,“我不、不是,我……唐突殿下了。” 京辞一怔,低头正好见了身上的粉色儒裙,她红着脸抬头看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少年,仿佛周遭都静止了一般,然终究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羞涩一笑急匆匆地跑开了。 几人尽情玩闹了一阵,便都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祁善道,“冯柯已在前头订好了吃食房间。” “冯柯?”容宣便道,“是那个和你们一同上京,也封了英勇将军的冯柯吗?”,他见师敬亭等人都看过来,便道,“此人是个能说会道的,祁家如今掌管京都三军,他在军中很吃得开。” 众人便都了然,也知此人是祁善心腹定当办事妥帖,便一起往锣市街去,途径珍宝斋时,师敬亭向众人告别,不经意间随口道,“听说墨书斋新到了一本《簪花游记》,仿佛是前朝哪位夫子著作的……” “前朝李夫子!”林若微张口便道。 《簪花游记》是前朝夫子李眠眠经数十年游历所著,其中详细记载了所经之地的风景习俗和女子的行装打扮,十分受京都女子欢迎,林若微找寻许久不得,现如今便有些走不动路了,嗫嚅道,“那我……” “哎呀,你去吧!”京晗了然道,“去吧去吧。二哥,待会儿你送若微过来好吗?” 师敬亭颔首,二人便先去了珍宝斋挑选糕点。 其余人继续前行,正到罗雀街时,街上行人越发多了起来,京辞心不在焉地走着,身侧京晗忙着与容宣玩闹也未曾留意,没想到片刻间两人竟被人群挤散了,京辞回神正想回到那方正招着手的京晗旁边去,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阵惊呼声,她转头看去,一男子骑着马正飞快往她这边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 京辞今日的裙子华美大方却不利行走,她呆在原地眼睁睁瞧着那马越来越近,想动却动不了。突然,一个人影闪过,旋即她被人抱着退到了路边,而后骏马自她眼前奔过,带着浓浓的酒气。 她抬头,是祁善。 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仿佛一汪清水,其中倒映着她略有些惊慌苍白的脸庞,身侧众人喳闹之际,他开口道,“殿下可无碍?” “嗯……嗯,”京辞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回神道,“我没事,多谢将军。” “三姐姐!你没事吧?”那边,京晗被容宣护着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江亦白,她脚步匆匆过来扶住京辞,惊魂未定地道,“三姐姐,你可伤到哪里了吗?” 京辞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无事,这次……”,她看了祁善一眼又道,“多亏祁将军了。” 京晗闻言急忙对祁善道,“多谢表哥,表哥威武!” 祁善点点头并未多言,只对着容宣和江亦白道,“可看清是谁了吗?” 容宣摇头,言道自己只顾护着京晗去了,江亦白却语气沉沉道,“是平王五子师敬琮。” “竟是他?”容宣厌恶道,“那便对了。”他见祁善竟有些不解,想起此人是刚刚回京的,便低声解释道,“师敬琮乃平王幺子,出生之时京都十里之内百兽齐号,国师夜观星象算出其乃真仙降世尊贵非凡,因此极受皇上与平王宠爱,自幼横行霸道惯了,仗着天子娇惯,谁都不放在眼里。莫说闹市骑马乱行,就连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是做得出来的。” “对啊对啊,”京晗也附和道,“如此行事,丢尽了皇室的脸面,简直不配为皇家子,看我回去修书一封,让父王回来好好教训他!” 京辞闻言又拉住她劝道,“你何必为了他费功夫呢?中秋佳节闹市纵马,平王叔教子无方,明日有的是御史参奏。” 江亦白认同地点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京辞一眼,附议道,“明日我也会参他一本,你受了惊吓,就该讨回公道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看着街上又恢复了热闹,便又继续往前走去,三位少年自觉地将姑娘们护在中间,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挤出路来。 众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锣市街街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更加喧闹的叫嚷声,正疑惑着,就见街口处跑出来一男一女,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 几人定睛一瞧,那男子瞧着极为年轻,一身灰色布衣样饰普通,细看胸口背上竟还有几个脚印,边角灰扑扑的,浑身无半点贵重物品。而那女子却身穿华美锦衣,一整套白玉雕琢的钗环耳坠在月色下更显朦胧精巧,她面容清冷皎洁如云间月,奔走间发丝摇曳,神色却并不慌乱,反观那男子却眉头紧蹙,鬓角杂乱,颇为狼狈。 容宣仔细瞧了瞧,疑惑道,“哎!这……这不正是冯柯小将军吗?他怎么会和棠小姐在一起?祁兄,你看……” 他侧身正要问祁善,就见他已大步上前,道,“冯柯!” 那厢,冯柯拉着棠宛月一通乱跑,正不知所措之际竟恍然听到了自家少将军的声音,他闻声望来,立刻双目发光,略带哭腔道,“少将军!救命啊——” 第六章 中秋游(三) 第七章 中秋游(四) “宣弟,慎言,”江亦白听到此处,忍不住低声道,“如此言论,恐有损棠小姐清誉。” 容宣闻言果然也正色道,“对对对!我该打该打。诸位听了也就忘了吧,莫要外传。” 几人便都点头不再言语,片刻后就遇见了已买好糕点书籍的师敬亭与林若微二人。 京晗上前挽住林若微的手,道,“若微,幸好你没跟着一路,你不知,我们在前方竟遇见二伯父家的师敬琮了。” “他?”林若微也蹙眉,道,“他又作甚?莫非是又做什么坏事了?” “这你便要问问冯柯将军了,”京晗回头指了指正摸着后脑勺傻笑的冯柯,低声笑道,“大堂哥的小舅子,就是许家那个许颂言,喝醉了酒要调戏季家的棠宛月,被他英雄救美给打了一顿,气不过就把师敬琮找来了呗!” 林若微听了也笑起来,看冯柯的目光中旋即便带上了几分赞赏,打趣道,“如此说来,可不是人师敬琮故意来找麻烦了?” “那他还险些撞了三姐姐呢!”京晗又道,“若不是善表哥动作敏捷,三姐姐差点就受伤了。” “是吗?”林若微心中一惊,忙仔细询问了京辞有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道,“好啊,我买本书的功夫,竟错过了两场英雄救美的好戏!” 言罢,众人都笑起来,待上了马车又是好一通玩闹,谈笑间便到了惠王府,就见府门前又停了一辆车盖华美雕花精致大方的马车,车上挂了凌王府的牌子,车旁的嬷嬷与车夫两人目不斜视动作规矩,正是凌王府多年的旧仆。 京辞见状,便道,“我平时甚少出宫,王府里的嬷嬷管事们都极念我的。” 正说着,那嬷嬷便领着车夫走了过来,仔细把凳子放好扶住京辞下车,冲着众人规规矩矩行礼道,“给诸位少爷小姐们请安,”又对京辞道,“已经叫人回禀了惠王妃,王妃吩咐,夜已深了,让您不必再去告辞了。” 京辞便颔首,转身对众人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言罢,嬷嬷便扶着京辞进了凌王府的马车,待京辞从窗口与众人挥别之后,嬷嬷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盅姜汤递给京辞,语气慈爱祥和道,“入秋了天凉,殿下喝碗姜汤驱驱寒。” 京辞闻言,伸手接了盅子捧住,一口一口地喝了小半盅,就听嬷嬷又道,“今日那马可吓着殿下没有?” “没有,”京辞摇摇头,把盅子还给嬷嬷,道,“我知道,凡我出宫,陈嬷嬷和刘管事一定会派人偷偷保护我的,只是事发突然,”她身子一歪,亲昵地靠在陈嬷嬷身上,“可我才不怕呢。” 她伸手勾住陈嬷嬷腰间的牌子,玩了好一会儿后随口小声问道,“嬷嬷,您知道江亦白吗?” “江亦白?”陈嬷嬷思索片刻,道,“是惠王妃兄长家的幼子,如今任吏部侍郎的那位江亦白江公子吗?”她见京辞颔首,便又道,“这位江公子据说自幼体弱多病甚少出门见客,直到近几年才慢慢好转,只是他学问极好,曾中过科考头名,又出身大族,年纪轻轻便做了侍郎,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京辞低头想了想,眼珠一转又问道,“那祁小将军呢?他又如何?” “祁小将军?”陈嬷嬷摸摸她的头,笑道,“殿下说的莫不是护国公世子吧?他啊……京都里人人都说那是有闻家大郞风范的新将呢。可是叫奴婢说,闻家大郞怕是并不如他。” 她见京辞抬头不解地望着她,便又道,“闻家大郎骁勇善战天姿聪颖,可祁世子在这之上更多了份稳重与知进退。他如此年轻便军功显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懂得收敛锋芒圆滑处世,又不卑不亢未失大将风度,实非等闲之辈。这闻家大少爷若是鼎盛之时,当可与他相较,只是如今……却不可相比了。” 陈嬷嬷长叹一口气,惋惜道,“若是闻大少爷风采依旧,倒是与我们殿下极为相配的,只可惜啊……不过,他们家不是还有个小少爷吗?叫闻骁的!与咱们殿下……” “嬷嬷!你胡说什么!我不理你了!” 京辞听了一晌都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见陈嬷嬷竟开始胡说起来,忙娇喝一声,羞红了脸埋进陈嬷嬷怀里不再说话。 陈嬷嬷也自觉失言,忙住了口,又一下一下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京辞的背,一路安安静静地往凌王府去了。 却说这边,伴着马车咯吱咯吱地声响,棠宛月也到了季府,她一下马车,便见堂兄季言之黑着脸已在府门口等候多时,见她下车,立刻喝道,“中秋之日你不在府中,跑去哪里鬼混了!丫鬟也不带,倒好似我季家苛待了你似的!” 棠宛月早已习惯了这些令人恼怒的言语,面色不改地道,“今日中秋,我给母亲送盏河灯。堂兄若有时间恼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见平王府与许家的人吧。” “什么意思?” “今日我上街,险些被许颂言和师敬琮欺辱,”她目光暗了暗,却只道,“幸好闻家小少爷路过,帮了我的忙,又派人送我回来。”她说着,便指了指正准备掉头回去的闻家马车,见季言之眸子发光仿佛看见了金子一般,又道,“师敬琮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堂兄不如替我想想对策。” 季言之却自动忽略了这些话,只目光发直地盯着闻家的马车道,“真是闻骁为你出的头?他人呢?” 棠宛月提起裙摆,自顾自进了府,冷冷道,“他自然是回闻家了。堂兄若不信,大可自己去问,只是我累了,先回房了。” 好半晌,季言之才回神,他跺跺脚,来不及去计较棠宛月的无礼,转身飞快地往前院书房跑去。 穿过一片漆黑的花园,此刻仍灯火通明的书房内,白发苍苍的季家家主季明桓与其子刑部尚书季远达坐在桌边,细细听了季言之的禀告。 片刻后,季远达对季言之道,“言之,你即刻派人去打听打听此事真假。” “不必!”季明桓开口拦住了正准备出门的季言之,道,“此事牵连甚广,她既敢说与我们,便定是真的。只是,她一向并不喜欢闻博与闻家,这次却愿意承了闻骁的好意,倒仿佛是有妥协的意思。” “父亲是说……” “不错,”季明桓抚须,沉吟道,“闻博如今虽是个废人,但手中仍握着二十万镇北军马,咱们打着宛月对他恋慕许久的假名头才得以与他接近,可若是宛月不配合,日后说破了嘴,反倒容易与闻家为敌。”言罢,他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季家这一辈竟一个女儿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要用宛月这颗废棋。” “不错,”季远达附议道,“她母亲是个不听话的,平日里我瞧着她清高不驯难以掌控的样子,竟与她母亲十分相似。父亲,”他担忧道,“您觉得,将她嫁入闻家真为上策吗?” “上策与否并不重要,”季明桓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微微闭眼嗅了嗅空气中的桂花香味,片刻后回头道,“远达你记着,如今是闻博缺一个夫人,而我季家恰好有一个女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闻家夫人出自季家,只要闻博为我季氏所用,旁的,都无需在意。” 第八章 送灯 第九章 秋猎(一) 第十章 秋猎(二) 好半晌,京晗问道,“你喜欢的,比、比亦白表哥还好吗?” 她见京辞不说话,又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京辞便含糊不清地道,“不……不知道。” “那……” 京晗还想说话,却叫林若微拦住了,她道,“喜欢不喜欢的咱们怎么能说清楚呢?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半是由不得自己的。” 她见京辞神色晦暗,显然是想到这个了,便拉起她的手,语气温柔道,“你是公主,去争一争也无妨。只是,江公子也是极好的。” “我知道,”京辞点点头,又拉了京晗的手,道,“对不住。” “哪里来的对不起呢?”京晗抿抿嘴笑起来道,“母亲让我私底下慢慢打探你的心思,却叫我一不小心全给抖出来了!” 二人闻言便都噗嗤一声笑起来,须弥,马车里又传出了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队伍到达时已是深夜,京辞一众王公贵族都入了营帐休息,余留宫人侍卫们打扫营地。到了第二日一早,营地中便都井井有条万物俱齐,京辞偷懒躲在帐子中,一直到皇上发令命众人自行打猎后才出来。 她到皇后的营帐中,却见京晗并几个王爷公主家的小姐们俱是到齐了的,隔着一道薄纱,那边还坐着师敬亭、祁善等几位与皇室亲近的世家子弟。 京辞被宫人领着从侧边进去,一坐下京晗便凑上来小声问道,“三姐姐,你怎么来得这样晚?” 京辞侧头捂住嘴细声道,“我睡过头了,”她又伸手指了指坐在中间些的两位紫衣小姐,道,“平王叔被罚禁足,怎么二堂姐和四堂妹还有兴致来?” 京晗回头瞟了一眼,又冲着师敬亭等人方向努了努嘴,不屑道,“还不是为了对面那些香饽饽吗?三姐姐,”她又努力凑近了些,细弱蚊蝇般道,“你是不知道,二堂姐和四堂姐的眼神在善表哥身上不知转了好几圈了,幸好亦白表哥没来,不然定要被她们吃了的!” 说着,她又解释道,“亦白表哥身子才好,这些秋猎春猎的一向是不来的。” 京辞点了点头没回话,就听上头的皇后笑吟吟地道,“好了,这大好的日子,若叫你们都陪着我在这营帐里呆坐着,岂不是白来了?行了,知道你们都是孝顺有心的,便都出去玩吧。” 言罢,她率先起身由宫女扶着走到门口,亲自撩起了门帘眺望着远处,片刻后嘴角带笑回头道,“去吧,你们年轻力壮的,好好去打些好东西回来!”又偏着头对京辞一众道,“你们身娇肉贵,便不要去林子深处凑热闹了,若有想要的,便让这些少年们给你们猎回来,如何?” 众人便都行礼道好,京晗率先道,“我要一只狐狸!我屋里,正缺一件狐狸毛领的披风呢!” 容宣便急忙道,“好!我多打几只,给你多做两件披风!” 大家便都笑起来,有样学样地开始说着要什么,京辞走在众人后头,笑嘻嘻地不说话,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殿下想要什么?” 她诧异地抬头,却正好瞧见了那人眼中一瞬而过的一点笑意,这笑意使她腾地红了脸,嗫嚅道,“将军说什么?” 祁善便又道,“殿下想要什么?我去打猎,若遇见了便给殿下带回来。” 两人走在最后,声音又小,一时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京辞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左右瞧了瞧,鼓足气抬头看着祁善道,“听闻郊外野兔狍子之类的甚多,将军若有空,便给我带一只兔子回来吧。” “好,那你要花兔还是白兔,灰兔也行吗?” “啊?” “你喜欢瘦的还是肥的?大的还是小的?” “我……” 京辞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这便没了,她红着脸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努力憋出了句“都好”。 祁善便认认真真地点点头,随即转身跟着众人出去了,他一出门,容宣便凑上来道,“祁兄!怎么今日冯柯将军没来?” 容宣年纪小些,颇为欣赏冯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在门外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冯柯的身影,忍不住问道。 祁善便道,“皇上命祁家军掌京城防卫,这两日京中常有富贵人家被盗,趁着秋猎京都空乏,祖父便留他在京中暗中调查。” “哦?冯柯将军竟还有破案的本领?” “嗯……正是。” “是个头!” 摘星楼的二楼,冯柯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头恶狠狠地对身侧的副将道,“你是个什么眼神!还有两间房,若再没有贼人的踪迹,我就把你剐了衣服挂到城墙上去!” 说罢,他脚步不停,直接伸手打开了另一扇房门。 片刻后,冯将军内心:少将军救命,天要亡我。 房内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正是怒目而视的季言之,无悲无喜的棠宛月,冷漠高傲的闻骁以及一位面容英俊气质淡然却双目无神的青年。 他的长相与闻骁有六七分相似,眉目间却更多些温和疏朗,听到门响他也一同转过来,但眼神却并没有落在冯柯身上,仿佛正透过他看着远处。 好似……好似是个盲人。 冯柯尴尬地笑笑,环视了一圈见房内只有他们四人在,正想退出去时就听到闻骁冷冷言道,“你做甚?” 冯柯再一次赔笑道,“打扰了打扰了,今日我和兄弟们奉命抓捕盗贼,有弟兄看见他跑这里面来了,打扰了打扰了,嘿嘿,嘿嘿。” 季言之闻言,却皱着眉颇为生气地道,“你是护城军哪一队的?是没长眼瞧不见外面的挂的牌子吗!” 冯柯退了两步,抬头一看果然就见外面的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闻”字。 他摸摸鼻子正想解释一二,又听那约莫是盲人的温和公子道,“小将军事出从急也是情理之中,季兄大人大量宽宥一二罢。” 他微微转头望向冯柯的方向,又道,“无妨,你走吧,日后多看多学,便什么都会了。” 冯柯点点头,正想说话却叫棠宛月打断了,她道,“闻公子让你走便走吧,呆着作甚!” 原来那闻公子正是闻骁的大哥闻博,此言一出,大家都转头看向她,就听闻博道,“怎么,棠小姐认识他?” “一面之缘。”棠宛月又冷冷道。 “原来如此。”闻博笑了笑,旁边的闻骁却不高兴了,甩给棠宛月一个白眼,到底顾及着身侧的大哥,什么都没说。 冯柯便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把门关上,他来到最后一扇门前,伸手一推,就见一个黑影扒着窗棂极快地翻了出去,仿佛是到隔壁去了。 而隔壁房内,几人都被突然闯入的盗贼惊了一惊,闻骁翻身而起护在闻博左右,季言之也迅速起身后退,只棠宛月骤然受惊呆愣愣的,竟避无可避! 那盗贼本就是亡命之徒,见状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棠宛月的手腕,用力将她一转扣在了怀里,左手掣于身前,右手握着短刀凶狠地抵在她脖子上,瞬间便血珠直冒! 第十一章 秋猎(三) 第十二章 秋猎(四) 京辞这才起身,低眉敛目地走到皇上面前,右手放进他手中,抬起头哽咽着喊了一声,“皇祖父。” 皇上瞧着她微红的眼眶心疼得紧,旋即侧头对京若京雅两姐妹斥责道,“荣安是什么性子朕岂能不知?用得着你们说三道四的!整日里如长舌妇一般指摘旁人,才是半分没有皇室女子的教养!来人!” 他唤道,“去告诉皇后,即刻派人送她们两个回平王府思过!省得在这里碍手碍眼的!” 京若闻言立刻便慌了神,忙拉着京雅跪下来哭道,“皇祖父恕罪!孙女儿和妹妹是无心的啊……” 平昌帝却并不看她们,只对京辞柔声道,“荣安莫气,皇祖父给荣安做主?” 京辞笑了笑,露出一个小孩子一样得意的笑容,道,“好!” 她提起裙摆走到皇上另一侧,就听皇上又道,“今早怎么没见你?” 京辞低头靠近他,小声地撒娇道,“孙女儿一不小心起晚了。皇祖父,”她忙叉开话题道,“今早的鸡丝桂花卷不错。” “你若喜欢便叫那厨子多做些,”皇上果然顺了她的意,接话道,“朕瞧着,你怎么瘦了许多?若是宫中的御膳不合胃口,便叫人从宫外找几个进来。” “好啊,”京晗做出一副吃醋模样,道,“皇祖父只疼三姐姐,竟不疼孙女儿了!孙女儿也瘦了呢!” “你?”皇上嘴角带笑看她一眼,摇摇头却道,“你父亲去江南治理水患,可给你们写家书了吗?” “写了!”京晗使劲点点头,高兴道,“前个儿刚到的信,说是最迟大年三十前能回来!” 平昌帝笑了笑,转头看了看语笑晏晏的京辞,却又突然想到若是凌王——自己的嫡长子还活着的话,例如江南水患一类的这些事,自己都是要交他的,他聪明伶俐又行事得体,必定会完成得很好。当即便情绪落寞起来,淡淡道,“回来就好。朕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恰好皇后处派人准备的马车也来了,众人便一路出了营帐,京若走在最前头,出了屋回头对着京辞与京晗恶狠狠地道,“三堂妹与五堂妹真是好本事!” 京晗立刻回道,“不及堂姐。” 京若张嘴还想说话,京雅却上前拉住了她,小声道,“二姐,快走吧!母亲本就不让咱们招惹她们,这次秋猎中途便被送回府,还不知父王会多生气呢。” 京若咬唇想了想临行前母亲的嘱托,却到底忍不住冲京雅撒气道,“还不是你不争气!笨嘴笨舌的,惹怒了皇祖父!” 语罢,自己率先登上了马车,京雅被她推卸责任一般骂了一台,红着眼静悄悄地也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得远了,京晗挽住京辞,笑道,“三姐姐,你方才那招可真好使,回回皇祖父都中招!” 京辞环顾四周,悄声道,“嘘——,那还用说吗?这可是陈嬷嬷特意让芙蕖教我的!” 京辞一出生便没了父母,自幼便住在宫中由皇上和皇后亲自教养,京若年长她两岁,便常常以这些嘲讽她,说她是克死父母的灾星。 她初时不会反击只知道哭,后来陈嬷嬷便让芙蕖教她了这一招,兵不血刃便能杀敌,更百试百灵从未落空。 二人说着悄悄话,还未走到京辞的营帐,就见芙蕖迈着小步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她见了京辞,竟双眼发光如见了救星一般,口不择言地喊道,“殿下!兔子!兔子!” “兔子?什么兔子?”京辞忙扶住了她道,“你慢慢说,什么兔子啊?” 芙蕖弯着腰撑着腿喘了口粗气,道,“祁世子派人送了好多兔子来,现在正在营帐里乱跑乱跳呢!” “啊?” “啊!” 京辞与京晗对望一眼,立刻提起裙摆与芙蕖一道小跑回了营帐,就见诺大的帐子中,大大小小堆满了兔子,有灰的白的,有胖的瘦的。 “这这这……这该有上百只了吧?”京晗目瞪口呆道,她看着京辞,不解地问道,“善表哥为何送三姐姐你兔子啊?” 京辞扯着手帕,半晌才回道,“我……我想要。” “想要哪一只?” 这声音一出,京辞与京晗都回头去看,就见祁善手握长弓背负羽箭,背着光大步地朝京辞走了过来,他问道,“你喜欢哪一只?” “灰的还是白的?瘦的还是肥的。” “我、我……” 京辞看看京晗,又看看祁善,涨红了脸随手抱起了脚步的一只灰兔,道,“这只!我喜欢这只!” 正是从许颂言手里抢下的那只,它腿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此刻安安静静地被京辞抱在怀里,十分乖巧。 祁善得到了答案,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将军!”京辞却叫住他道,“这、这些兔子怎么办?” 她指了指帐子中跑得正欢的兔子们,用与小兔子一样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 祁善愣了愣,旋即对身侧侍从吩咐道,“把这些兔子送到膳……算了,送回山上去。” 言罢,他又深深看了京辞一眼,转身离开了。 从始至终没有给明明存在感极强的容月郡主京晗一个眼神。 京晗拉拉京辞的衣袖,一头雾水地道,“三姐姐,善表哥什么意思啊?” 第十三章 秋猎(五) 第十四章 偶遇师敬琮 第十五章 受伤 第十六章 谋 第十七章 婚约 第十八章 常安 第十九章 糕点 第二十章 告状 第二十一章 报仇 第二十二章 邀功 第二十三章 退婚 第二十四章 蛮族质子 第二十五章 喜欢 江夫人与江亦白离开时已暮色将至,江夫人强撑着与京辞又说了会儿话,江亦白却再未开口。 陈嬷嬷送完二人回来,扶着下床走了两步道,“殿下是不是太直了些,奴婢瞧着江公子很是伤心的样子。” “嬷嬷,”京辞摇了摇头,“我既不心悦他,又何必给他希望呢?” 陈嬷嬷知道她一向是有主意的,况既认定了一件事也必不会轻易改变,仔细想了想也道,“是奴婢胡言乱语了,殿下这样极好。” 京辞走到门边,扶着门往外探身瞅了瞅,没有说话。 又过了几日,京晗果然接了林若微一同来凌王府看望京辞,趁着林若微饭后洗漱的空隙,京晗小声道,“三姐姐,玉佩的事我与容宣哥哥说了。” 京辞休养得不错,如今已经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她在屋中转了两圈,道,“那容世子怎么说?” “容宣哥哥吩咐我日后不可再鲁莽行事,”京晗便回答边羞涩一笑,又道,“爬树一类是万万不可为了,他还说,他会帮我找回玉佩的!” “那便好。”京辞点点头,正想说话便见林若微已经回来了。 她进了屋,在窗下的躺椅上坐下,整了整衣裙道,“出去一趟我竟又想起件事来,这几日外头都在传一件事。” 她抬头望向京辞,又道,“说前几日江夫人带着江公子来看望你,回去后江夫人便一病不起。我隐隐听闻,似乎有人在传是你将江夫人气倒了。” “胡说八道!”京辞还未开口,京晗先急了,起身蹦到林若微面前,道,“三姐姐如此温柔,舅母也是极为和善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怎么不知呢!” 林若微见她真的着急,忙起身拉着她坐下,道,“你别急,先听我说。” 她看看京辞又看看京晗,继续说道,“这也不是最要紧的,只我还听别人说,江夫人带着江公子上门,显然是带着目的的,况如今她竟又病了,旁人便猜测是阿辞不同意这门婚事的缘故。” “这原也没有什么,”她又道,“只是这江夫人又是你母亲惠王妃的亲嫂嫂,阿辞把她气倒了却仿佛是不尊重惠王妃似的。你们如亲姐妹一般,惠王妃自然是不信的,也定然是不愿意叫这些肮脏话传到你们耳朵里。” 京辞走过去挨着两人坐了下来,就听京晗赌气道,“那你说给我们听作甚?” 林若微一愣,伸手揪了她耳朵笑骂道,“好你个坏京晗!我好心说与你听,怕你们从旁的地方知道了难过,你却如此说我!若有下次,我再不告知你了!” 京晗闻言噗地一声笑起来,忙拉着她的手道,“那是我不对,你原谅了我罢。” 说着她又越过林若微去拉着京辞的手,道,“三姐姐放心,母亲定不会误会你的!” 京辞点了点头,暗自叹了口气微微笑了笑道,“我并不担心这个,前几日江夫人来看我,我确实说了让她伤心的话。” 语罢,她又把那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二人,道,“我与你们交心——我是绝不会嫁给江公子的。既如此,直言拒绝才是正理,若江夫人和四皇婶因此生气,我也绝无怨言。” 她转身望向窗外,目光中隐隐透着些许凄凉,道,“我身为一国公主,婚姻大事原本是做不得主的。可是,但凡有一丝机会,我都想试一试。” 说着,她伸长了手想要去够窗外的树枝,喃喃道,“说不定便成了呢。” 她这副样子,仿佛话本里被人阻挡不能与穷书生相亲相守的富家小姐一般,着实吓到了京晗,她急忙起身过去从被后抱住了京辞,道,“三姐姐说什么呢!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哪里就不能由你做主了呢?皇祖父又最疼你,必定会如你所愿的!” 林若微也道,“是啊,惠王妃瞒着这些事不让你们知道,就是怕你多思多虑。你不喜欢江公子,不嫁便是,京都里有的是好儿郎!诸如闻家二郎,祁世子……” “快别提善表哥了!”京晗闻言却突然打断她道,“如今善表哥可是京都女子最讨厌人物榜的第一名呢!” “第一名?”京辞挣开京晗,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还为何呢?三姐姐你果然许久不出府,竟连消息都不灵通了!”她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如今年关将至,各府都在宴请,各府小姐们天天都在赴会,这衣裙首饰总不能天天都一样吧?大家都想穿最新的最好的,可到了那裁缝铺首饰店一问,这满京都的好物竟全送到护国公府去了!” 她双手一摊,道,“你们说,他讨不讨厌?” 京辞和林若微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心道这确实是够讨厌的。 然而京辞脑袋一偏,想起自家库房里那一箱箱从护国公府暗中送来的精致华美的衣裙首饰,便忍不住替他辩解道,“说不得人家是拿来送人的呢?护国公府又无女眷……” “若这样说便更讨厌了!” 京晗双手插腰,气鼓鼓地道,“舅祖父和善表哥在京都能有几家亲眷呢?若是送人,却连我都没有,实在过分!哼!过分!若不是二哥不知从哪儿得了些锦缎,我竟连新衣服都裁不了了!” 说着,她又跑到旁边笑得跌倒在躺椅上的林若微身边,强行挽住了她的手,笑道,“若微,二哥的锦缎多,给咱们三个都做了新衣服呢!” “我的也有?”林若微惊讶问道。 “那是自然!二哥还说一向只见你穿素色的衣衫,这次特意给你做了件大红曲金织牡丹纹的,可好看了!” 不料,林若微却连连摆手道,“无功不受禄,这我可不敢要!” 京晗闻言却道,“那怎么行?这可是专门做给你的!” 这话一出,倒叫林若微与京辞都愣住了,林若微忙问道,“什么……什么叫专门做给我的?” 京晗也懵了,心道自己居然能一个坑里摔两次,也忙支支吾吾地道,“我也不知……反正二哥说了,那是专门留给你的!还叫我不准和你抢……” 她这样子,事情倒越说越糊涂了,最后林若微涨红着脸扔下一句“总之我不要!一定不要!”,急匆匆地跑了,京晗见大事不妙,也跟着跑了,只留京辞一人待在房里若有所思。 天快黑时,陈嬷嬷开门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多日不见的祁善。 京辞正坐在窗前,听到声音回头去看他,就见他慢慢地挪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一个宝盒递给了她。 那宝盒光看外面便已极为华丽,颇有两分让人想“买椟还珠”的冲动,在他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京辞打开了宝盒——里面是两排排列整齐的珍珠,每一颗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圆润透亮极为好看。 这样的珍珠一颗便价值千金,那宝盒中却有足足十颗,饶是京辞一向得皇上与陈溯喜爱,如此贵重的礼物也是从未见过的,她旋即想到了库房里那一箱箱快要装不下去的衣衫首饰,立马便着急起来。 飞快地把盒子盖上,又塞回了祁善的手中,她急急地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祁善一愣,问道,“为何?” 京辞重复了一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祁善暗自松了口气,又道,“那你是喜欢的吗?” “什么?” “你是喜欢这个的吗?我说,你喜不喜欢这个?” 京辞想了想,平心而论道,“这些很好看,我很喜欢,只是我不能……” “收着吧!”祁善却打断了她,道,“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些也不算什么。” 他把那宝盒放回京辞手中,顺势大胆地,仿佛不经意间地用自己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郑重地道,“我说过,我想让你开心,我想给你你真正喜欢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摘了给你。” 京辞怔住,殊不知这一句话后来叫她自己记了好多年,那些荒芜的、叫人难以忍耐的岁月里,她心中一直念着的,便是这句话、这个人、这段她最欢喜、最无知的年少时光。 祁善送了珍珠便走了,近日西南颇不太平,他忙着处理各类大小繁杂的事,便连背部的伤都没顾好,好在天气寒冷不至于发炎溃烂。 他一回府便发现祁闫正派人到处找他,连忙赶去祁闫房间,就见祁闫皱着眉头正目光严肃地盯着面前的一分密报。 他行了礼,在祁闫的示意下取了那密报仔细看过,原来是留守西南的副将邵清上报,最近在一次例行巡查中无意抓获了几名蛮族暗探。 在离国地界抓获蛮族暗探其实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几名蛮族暗探的装扮——他们的左耳边都挂着一个黑铃铛。 依蛮族风俗,凡遇国丧,蛮族男子都会以左耳挂黑铃以示哀悼,为期三年。 可如今蛮族族王康健在世,这黑铃却是为何而挂呢? 祁闫道,“蛮族男子不会无缘无故耳挂黑铃,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的缘故。” “不错,”祁善点点头,沉思道,“耳挂黑铃是祭奠族王的礼仪,可蛮族族王并未……” “不一定!”祁闫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祁善也逐渐明白了祁闫的想法,他缓缓道,“祖父是怀疑蛮族族王已死吗?” 祁闫点点头,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道,“过往与蛮族交战,蛮族族王都会亲自上场,可这次却只派了两位皇子随军。战败后也并未如往常一样顽固抵抗,反而立即签订了书约,派遣了质子,确实有些反常。” 祁善颔首,突然也想到了一些事,忙道,“如此说来,此次交战中其实也有许多异样之处,”他顿了顿,解释道,“蛮族因何难以剿灭?无非就是因其族人阴险狡诈善用毒物,可此次交战,蛮族几乎是未曾动用一丝奸计,竟仿佛……” 他望向祁闫,见他眼中亦出现了一样的疑惑与惊恐,便继续道,“仿佛是有意要输给咱们似的!” 第二十六章 调虎离山 第二十七章 得知婚约 京辞果然来了兴趣,与陈嬷嬷对视一眼后走了进去,与那宫女道,“哦?说了些什么?” 那宫女原本只是打扫外院的,因着今日官眷众多,才叫她得了机会进屋上了回茶,见京辞有了兴趣,忙奉承道,“奴隶哪里敢细听呢?多半是在夸您呢!” 陈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眼,低声笑道,“倒是个会说话的。” “无妨,”京辞也笑着点点头,对那宫女道,“我自己去听便是。” 言罢,她抬步往正殿走去,一路上连宫女都没遇见两个,到了正殿门前也没人通禀。 那宫女见状正想开口,却叫京辞给拦住了,她摇摇头,自己亲自走上前准备开门,却听里头传来了说话声。 似乎是皇后的声音,“荣安不喜欢便算了,除却父母早逝,别的她一向都是顺风顺水,这点子情谊哪里就能打动她呢?她若不喜欢,便千万不必强求。” “儿媳也是如此想的,”惠王妃果然也在里面,她道,“因此仔细劝过了亦白与他母亲,缘分之事由天定,哪里敢强求呢?” 这话一出,叫京辞心中隐隐有着的些许不安顿时消散了,身后的陈嬷嬷也立刻反应过来,忙拉着那宫女退后了一步。 京辞站在门外,就听里头又响起了惠王妃的声音,她略带笑意道,“只是,荣安的事暂且不提,善儿的婚事倒该提上日程了,这婚约摆了快二十年,若再不提京中都无人记得了!” 房中仿佛还有第三人在,那声音竟叫京辞极为熟悉,只听那人恭敬地道,“皇后娘娘与惠王妃的心意妾身和老爷都明白,一切都听娘娘做主。” 接着,皇后娘娘极满意地对那人道,“你们一家都是忠贞之辈,教养出来的女儿更是知书达礼明媚端庄,这门婚事是善儿高攀了。你放心,年三十我亲自去求皇上为两个孩子赐婚!必叫你家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来!” 言罢,三人都笑起来,然而那笑声却如刀子似的透出房门直直插在了京辞的心上,叫她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凝住了一般,浑身冰冷僵硬无法动弹。 她脑中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一会儿是祁善说“我想让你开心,我想给你真正想要的”,一会儿又是皇祖母说“这门婚事是善儿高攀了……求皇上为两个孩子赐婚”。 这些声音在她脑中一直盘旋,令她头痛不已,片刻后在陈嬷嬷震惊的目光中她提着裙摆独自跑了出去。 她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宫门处,可那里却并没有祁善的人影。 京辞随手叫了一名守门的小兵,捂着心口喘着气道,“你们、你们领军在哪儿?” 那小兵想了想,又与同伴确认过后才道,“禀殿下,方才皇后娘娘派人请领军到御花园去了。” “御花园……好,好……” 京辞讷讷地点点头,拎着衣裙转身便走。 她身为公主却在皇宫中乱走乱跑实在不妥,因此一路上都在躲避着人群,她心想,许是这样便叫他们两个错过了。 腊八本就寒冷,她又走了一段,天色便逐渐阴沉起来,狭长的宫道上狂风呼啸,不一会儿竟慢慢下起雪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裙摆,更叫她满头青丝一瞬俱白。 江亦白偶遇她时,入目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曾见过明艳动人翩翩起舞的她,也曾见过微红脸庞羞涩无措的她,还曾见过身体虚弱重伤在床的她,可他从未见过这一幕。 漫天飘雪间,青丝成白发,她遗世独立,仿佛不染尘埃的临世仙子。 妖艳的红裙配上素洁的白袍,这两种极致的美混在一起晃花了他的眼,叫他此生第一次生出了那样荒诞,那样不顾一切的想法——古人金屋藏娇以示珍重,而今他亦想如此。 他出神之际,带路的内侍率先叫出了声,“哎哟荣安殿下——,您在这儿做甚啊?” 这声尖叫把江亦白与京辞两人都惊醒了,江亦白大步走到她面前,满怀担忧地问道,“殿下,你……你还好吗?你的随从宫人呢?” 京辞艰难地眨了眨眼抬头朝江亦白的方向望过去,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看见了祁善,于是,她朝他笑了笑道,“你来了,我找你好……”说着,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江亦白急忙伸手搂住了她,隔着厚厚的衣衫他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炙热的温度,一摸头果然烧得厉害,忙着急唤道,“殿下!殿下!殿下醒醒……” 一旁的内侍道,“江侍郎别快喊了!还是先送荣安殿下回公主苑吧!” 闻言,江亦白点了点头,立刻弯腰将京辞横抱了起来,仔细裹好了她的披风,转身大步奔跑起来。 身后的雪越下越大,江亦白却无暇顾及,他只来得及庆幸今日入宫落了东西,这才急急忙忙找内侍领他出宫,因而才能救了荣安公主,救了他心悦的姑娘。 公主苑众人此时更是乱成一团,陈嬷嬷与芙蕖遍寻不到京辞的踪影,又担心京辞名誉受损不敢声张,便连京晗与林若微处都要说谎掩饰,一群人如锅中蚂蚁般急得直跳脚。 正当陈嬷嬷毫无办法想要联系宫中暗线之时,就见江亦白抱着京辞由内侍领路急匆匆地跑进了公主苑! 众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接过京辞,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上更是滚烫至极,陈嬷嬷瞬间便红了眼眶,连忙吩咐内侍去请了太医,又亲自动手给京辞更换了衣物、喂了药。待一切完毕后,才想起院中还站着个江亦白,于是赶忙出了屋。 江亦白果然还在院中,他焦急地来回走着,见陈嬷嬷出来,忙道,“殿下好些了吗?” 陈嬷嬷对他行了一礼,真挚地道,“殿下是一时激动又受了寒,现下已无大碍,今日多谢江侍郎了。” 江亦白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她好便好!只是你们怎么不好好跟着她呢?今日若非……” “江公子慎言!” 陈嬷嬷却打断他道,“江公子可莫要说胡话啊!” 她上前一步靠近了江亦白,四下瞧了瞧见院中都是些可靠之人,这才放心地细声道,“江公子救了我家殿下,便与凌王府有恩。可是事关殿下清誉,还请江公子不要到处传说,更不要多加过问。” 此话一出,江亦白即刻便明白了,他愣了愣旋即立刻道,“是,亦白谨记。” 说着,他后退一步拱手道,“亦白先告退了,待殿下醒了亦白再来求见。” 陈嬷嬷回了一礼,待他走远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竟是个如此通透有礼之人。” 京辞发了高烧,虽吃了药却也昏睡了一整夜,期间皇上皇后及诸位宗室大臣都有派人来问,陈嬷嬷全以京辞伤痛复发引发寒疾挡了回去。 待到第二日清晨,京辞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摇了摇睡在床边的陈嬷嬷,嘶哑着喉咙道,“嬷、嬷嬷,水……水……” 陈嬷嬷睡眠极浅,立刻便醒了过来,见她要喝水忙去倒了端来,慢慢服侍她喝下后,就听她道,“将军呢?” “将军?”陈嬷嬷放下茶杯扶她坐好,疑惑道,“什么将军?” “不是将军送我回来的吗?昨天……” “昨天可什么都没发生!”陈嬷嬷急忙摇头,又悄声道,“再者,昨天并非祁世子,而是江亦白江公子送您回来的。” “江亦白?” “是啊,您晕倒在宫道上,幸而遇见了江公子。殿下,”陈嬷嬷拉住她手,语重心长地道,“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不止奴婢,就连容月郡主和林小姐都担心得不得了呢!” “是,嬷嬷,我知错了,”京辞点了点头,回握住她的手,道,“阿晗和若微也来……” 说着,她突然愣住,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昨日在梧桐宫听到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那个令她极其耳熟的声音,不正是来自林若微的母亲——兵部尚书林启寒的夫人吗! 她与林若微情同姐妹,常常与京晗一道去林府玩耍,因而也极为熟悉林夫人,那道声音,她本该一下就听出来的,只是她一时激动竟舍本逐末了。 她心道,昨日皇祖母和四皇婶竟与林夫人谈及婚约,莫非若微一直担忧恐惧的婚约便是和祁善的! 她越想便越觉得可能,顿觉晴天霹雳,险些又晕了过去! 见她神色惊变,陈嬷嬷忙握紧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谁知,却听京辞略带哭腔道,“嬷嬷,我想见祁善。” 见她隐隐有要哭的迹象,陈嬷嬷忙道,“好,好,见!咱们见就是了!” 午膳过后,陈嬷嬷便替京辞去向皇上皇后请辞,言道是伤痛复发,要回府继续休养。 闻言,皇上心中更添愧疚,当即又下诏斥责了仍在平王府禁足的平王一番,又恐耽误了京辞休养,便与皇后一道送了许多药品赏赐过去,也并不召见了。 待陈嬷嬷清点好了赏赐,京辞便坐着马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宫了。 出了宫门后,趁着队伍人多,陈嬷嬷指挥小厮偷偷地将京辞乘坐的马车拐进了不远处的一道巷子里。 不多时,有人敲响了京辞的马车,她掀开帘子一看,正是坐于骏马之上面带担忧的祁善! 第二十八章 退婚(一) 第二十九章 退婚(二) 第三十章 告白 第三十一章 国师 第三十二章 欢儿 第三十三章 年少悸动 皇后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瞧着内侍去凌王府找人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定,凭心而论,她其实并不希望祁善迎娶荣安。 一来,祁善刚刚与林若微取消婚姻,此事虽然不为人知,可皇上是全然知道实情的,心中恐会怀疑祁善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之人。 二来,祁家如今再度权势滔天,甚至隐隐有更甚当年之势,如此情形之下,皇上定不愿见祁善通过荣安再得文官助力。 三来,祁善再如何优秀也只是少年,如今非她不娶,可时过境迁以后他若负了荣安,岂不是要与陈家、言家及一众文官御史为敌吗? 祁皇后思虑周全,可这些却全然不能直言,她看了看门外挺直了脊背跪着的青年,恍惚间却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已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父亲和母亲与她直言相劝——侯门一入深似海,千万莫进皇家。可她偏偏喜欢极了那风雪中执伞等待的少年,不顾他已有王妃,坐着一顶小轿毅然决然地就嫁了过去。 后来她才明白,年少时的悸动果然一文不值,到最后她耗尽半生一无所获,手中唯余了一个冷冰冰的后位。 不到黄河心不死,果然,祁家人都是如此。 随他们去吧,她心道,若真是两情相悦,就让他们也轰轰烈烈去爱一场。 京辞入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来传话的内侍口风严谨什么也问不出来,她糊里糊涂地便进了宫。 才到御书房的转角,她便看见了祁善,寒天冷地里跪着的少年,眉眼都染上了寒霜,却依旧是微笑着看着她。 他问,“殿下怎么来了?” 京辞蹲下来,解开自己的披风覆在了他身上,终于后知后觉地道,“是为了和我的事吗?” 她语气不稳地道,“你不怕吗?” 祁善笑了笑,艰难地抬起冻得快僵硬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怕什么?” “是啊,”京辞破涕为笑道,“怕什么!” 她拉下祁善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问道,“将军日后会纳妾吗?” “祁家没有纳妾一说。” “那日后府中的田产、库银归谁管?” “自然交于夫人手中。” “我若不想管呢?” “不想管就让臣来。” “那你要是负了我呢?” 祁善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认真地道,“绝无可能。臣绝不会辜负殿下,若违背誓言,便永失吾爱。”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京辞点了点头,笑道,“将军可不能后悔!” 说着,她慢慢松开了祁善的手,起身道,“我去与皇祖父说。” 她转身瞬间,祁善却又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怕吗?” 京辞一下笑出了声,学着祁善方才的语气淡淡地道,“怕什么?” 屋内,欢儿道,“……祁世子在外面跪了一夜,足见是个忠厚仁义之人,如……” 京辞走进屋内,跪地行礼道,“荣安见过皇祖父,见过皇祖母。” 平昌帝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祁皇后见状走过去附身想要拉她起来,道,“你来了,快起来吧。” 谁料,京辞却使了力气,继续纹丝不动地跪着。 平昌帝道,“这是什么意思?” 京辞便又躬身道,“荣安做错了事,不敢起身。” “做错了什么事?”平昌问道,顺道对皇后摆了摆手。 皇后这才作罢,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她心中升起淡淡担忧,暗道难道祁善竟是自作多情了? 却听京辞道,“荣安与祁将军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如今却让他一人来与您言说,实在是畏缩可笑,毫无皇室公主气度。” 平昌帝当即脸色一变,指着她道,“你!你当真……” “当真,”京辞点了点头,又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荣安与祁将军一见倾心,此生非他不嫁,望皇祖父成全!望皇祖母成全!” “放肆!” 平昌帝一拍桌子起身吼道,“放肆!你知道吗?他是武将!武将!” 他绕过桌子来到京辞面前,一伸手指着外面道,“你知道武将一职有多危险吗?啊?旁的不说,你的父亲!你父亲凌王就是死于疆场!” 皇后与欢儿连忙下跪道,“皇上息怒!” 平昌帝却哽咽着道,“当年你还在襁褓,你父亲就命丧西南,你母亲悲痛过度一条白绫也跟着去了!荣安,你听皇祖父的,在京中找个厚道老实的人家,平平安安地待在皇祖父身边,好吗?” 京辞抬头看他,他如今不再是威严多疑的帝王,而是一个老者,一个满头白发、双眼绯红,一心只想孙女平安的普通老者。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京辞,哑着声道,“你父亲死在疆场,连最后一面朕都没见到,祖父答应过你母亲,定叫你一生平安!荣安,听话,好吗?” 这样的平昌帝是京辞从未见过的,她怔了怔,差一点就要点头,可窗外却突然响起了两声咳嗽,是祁善的咳嗽声。 京辞一下子醒转过来,她附身磕头道,“禀皇祖父,荣安不愿。” 她抬起头,眼眸中有泪光闪过,她道,“皇祖父,荣安是真的喜欢他!” 她倔强地仰着头流泪,这模样叫平昌帝藏在心底多年的某些东西一下复苏过来,他突然无力地道,“你……真那么喜欢?” “是,”记忆里的声音与京辞的混在了一起,她道,“荣安此生非他不嫁。” “罢了,回去吧,”平昌帝道,“都回去吧,让朕好好想想。”说罢,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见他刚刚还异常生气,居然转瞬就熄了火,众人都一头雾水,却也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了。 等欢儿亲自送了众人离去,重新回来时就见平昌帝还是呆呆地站在窗边,他听见动静回了头,仔细瞧了她两眼,突道,“你很像一个人?” 欢儿立刻问道,“像一个人?是容貌相似吗?” “不,不是容貌,是感觉,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平昌帝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朕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她了。” 窗外寒风刺骨,半晌,平昌帝毫无征兆地道,“宣季府棠宛月进宫。” 寒风瑟瑟的宫道上,京辞与祁善一道慢慢走着,她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祁善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道,“臣一向身强体壮,这些不算什么。” 京辞点了点头,又道,“皇祖父虽没有立时同意咱们,但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同意了。” “无妨,这次若不同意,臣还有别的法子,殿下安心。” 京辞抬头瞪了他一眼,“将军一辈子都要如此生分吗?总是臣过来公主过去的。” 祁善抿嘴一笑,狡辩道,“殿下不也一直叫臣将军吗?” “我、我那是——” 京辞微红着脸往前冲了两步,半晌,她低声道,“我曾听人说起过,我父王也做过将军,虽没有战功赫赫,却也上阵杀敌,如将军一样,也曾抛头洒血保家卫国!” 她转身看向祁善,倒退着道,“文官治国武将保家,于我来说,将军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称谓,将军代表的是顶天立地、英勇无畏的大英雄!” 这番话慷慨激昂,叫祁善内心仿佛停了一瞬,他在西南杀敌护国之时,从不觉得京都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们会在意他所做的一切,却原来,是有人在意的。 他伸手拉住了她,真挚地道,“多谢。不过……”他又道,“殿下既不想听臣如此唤您,必定得选个称呼给臣。” 他想了想道,“不如……阿辞?我见京晗她们都叫你阿辞。” 午后,棠宛月进了宫,平昌帝在福宁殿召见了她。 她站在一座紫檀雕云龙屏风后面,听平昌帝问道,“用午膳了吗?” “用了。”她回道。 平昌帝没有回话,二人俱沉默了许久后,他突然问道,“你想她吗?” 棠宛月嗤笑一声,冷笑道,“皇上说笑了,臣女与她一面都未见过,如何会想?” 她语气冷淡、言辞更极为不敬,直叫门外躲着偷听的欢儿心惊胆战,可皇上却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道,“是了,你没见过她,便是你母亲也没见过她。” 半晌,他又开口道,“听说,你舅舅要把你嫁给闻博?” 他自顾自地道,“闻博性情温和有礼,只可惜……你若不愿意,朕可以插手。” “不劳您费心。”棠宛月低头掩住眼底的言语,冷冷地道,“若无事,臣女便回府了。” 她转身便走,身后又传来平昌帝的喊声,他道,“宛月!你!你过得好吗?” 棠宛月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继续走了,屋外的内侍立刻小跑进去,道,“皇上,奴才派人把棠小姐留下?” “不必了,”平昌帝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派人送她回去吧。” 棠宛月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宫,车外渐渐由寂静无声转为人声喧嚣,怔愣间,她仿佛听见了一道极为耳熟悉的声音。 急忙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打马而过的冯柯,他一手提酒一手挽绳,微微侧头也瞧见了她。 棠宛月冲他笑了笑,突地道,“将军陪我走一走吧。” 第三十四章 喵—— 第三十五章 送人 第三十六章 北狄 第三十七章 冰糖葫芦 第三十八章 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