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凛冬一剑出西湖 寒冬,湖水凝冰,枯木无生。 一点如豆的幽光透过茫茫夜色,飘忽在寂静无声的冰面上。 挑灯的是一名形单影只的男子,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仿佛死人一般无惧寒冷,一动不动的站在冰冷的湖面中央。 他的左手拎着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的剑。剑鞘上映着惨白的月光,有只浴火的凤凰若隐若现。 "你不冷?" 话音刚落,男子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 来者劲装疾服,身披乌黑斗篷,虽然整张脸都藏匿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但仅凭手中的一杆龙纹银枪,就足以证明,他就是人称沧岭枪王的银枪沈虎。 男子似乎并不惊讶这人的忽然出现,只是微微张开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 "衣重则身迟,身迟则剑钝。" 沈虎走到离他两丈处,站定身形。 "有理,怕只怕你还未拔剑就已冻死。" 男子又道。 "有酒何惧?" "酒?你喝了酒?" 沈虎虽然将脸隐藏在兜帽下,但口中的语气已将惊讶露之于外。 他当然会惊讶,酒虽然能暖身,却也会令人迟钝,而高手对决拼的就是刹那间的反应能力,若是其中一人喝了酒,那么还未动手就已是宣告了死亡。 身穿单衣的男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喝了酒,一坛烈酒。 沈虎道。 "你到底是想死,还是觉得我不值得你全力以赴?" "都不是。" 男子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烛光照映在沈虎乌黑的兜帽下,漏出满是虬髯的下巴。 他垂下目光看向手中的长剑。 "这柄剑,名叫霓裳。" 沈虎微微颔首。 "西湖水,一剑亭,公子比尔霓裳剑。江湖人都知道。" "不,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 西比尔点点头。 "我要喝了酒,这柄剑才够轻够快。" 沈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已喝了酒。" "喝了。" "剑已够轻够快?" "够了。" 说着,只见他的右臂轻轻一摆,掌心的灯笼却已出手。犹如飞鸟掠空,被他甩出十丈有余,忽又失了劲道化作一只萤火虫,稳稳的落在冰面上。 沈虎看在眼里不再说话,单手变双手侧身提起龙纹银枪。随着一阵骨关节发出的爆竹声响起,他已做好了出枪的准备。 与此同时,湖边凉亭内站着一名女子。在寂静无声的午夜,身着一袭深衣,外披狐裘大氅,于滴水成冰的季节,翘首以待。 哪怕俏脸被冻的通红,双耳失去知觉,也毫不在乎。 她望着,似水的烁眸穿过茫茫夜色。 她看着,看着那个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直直站在这冬夜的湖面上。 看着他手上拎着的那柄剑,看着他所说的‘唯剑无求’。 直看到昏黄的烛光照映在冰冷的枪尖,照映在血染的剑鞘上。 然而冰面上的两个人却沉默着,谁也没有再动一下。仿佛冰冻的湖水一样,表面岿然不动,内里暗潮汹涌。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取对方性命。若自己没有成功杀了对方,便是给对方取自己性命的机会。 这种机会一次就会丧命,所以绝不能错失先机。 干枯的树枝落在青石般冻结的湖面,发出沉闷的嘎巴声。几乎是与树枝掉落的同一瞬间,枪王沈虎动了。 巨大的身影在烛光的照映下猛一晃动,银枪出手带着劲风,冰冷的枪尖直扑西比尔面门。 此一招蛟龙出海,其势之快当属沈虎枪法之首,其力之猛可断树裂石。仅凭这一招,沈虎已不知杀掉多少武林高手。 眼见破风枪尖抵近眉心,对方却一动不动。沈虎便知胜负已定。脚下再度发力身形更猛,整个人以枪为箭头,人为箭杆,笔直刺了过去。 然而,只一瞬间。 霓裳出鞘寒风乍起,铮铮剑鸣不绝于耳。 沈虎已如猛虎下山,扑出六丈有余。虽然身体依旧保持着向前的姿势,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细不可察的血痕。 西比尔收剑入鞘,突然猛的咳嗽起来,本就因寒冷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容,立刻浮现一抹涨红。 回头去看沈虎,寒风已经吹掉了他的乌黑兜帽,漏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突兀的双眼死不瞑目,鲜血从他脖颈喷射而出,冒着白气撒在冰冷的湖面上。 西比尔艰难的止住咳嗽后,张开口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说。 多少习武之人终其一生追寻的天下第一,不过一个虚无的名号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号,却教多少英雄豪杰趋之若鹜。 风渐大,冰面上的灯笼被风卷起滚向岸边,被一名飞掠而过的锦衣少年一把提起。 只见锦衣少年呼吸间不过三起三落,便已如一阵风般来到西比尔身前,足可见身法之妙轻功之高。 “公子,玲珑姐姐让你快穿上。” 锦衣少年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一手挽着一件狐裘大氅递到他的面前。 西比尔听后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狐裘大氅披在身上,立马便觉得暖和了不少。 “阿鱼,轻功进步了。从百花阁到这里,衣服竟还热着。” 阿鱼听后,俊脸立马攀上一抹燥红,赶忙回道。 “衣服是玲珑姐姐刚从身上脱下来的,姐姐就在剑亭里。” “什么时候来的?” “三更。公子刚到湖心,姐姐就来了。” 西比尔不由得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剑亭,凉亭内早已空无一人,徒留余香狐裘一件披在他的身上。 阿鱼看着他,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玲珑姐姐比阿鱼还笨。” “哦?” “姐姐这么喜欢公子,却总是不跟公子说让公子娶她,不就比阿鱼还笨吗?” 西比尔听后露出一丝苦笑,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鱼见状面露担忧,连忙搀扶住他,担心的说道。 “公子,回去吧。这人交给阿鱼就好了。” 西比尔听后努力压制住咳嗽,微微颔首叹气道。 “此人一生修习枪术,无父母妻儿,无朋友知己,定要好生安葬。” 阿鱼答应着,忽又想起什么。 “公子,这人叫什么名字?墓碑要写些什么吗?” 西比尔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待酒劲又褪去一些后,他便能更加体会到这冬夜的寂寥。 像身后趴着的沈虎,一腔热血终有冷却时,待命丧黄泉后,身旁竟没有一人陪伴。 孤独傍身,银枪在手即为归宿。 幸哉!悲哉? “苍岭枪王,沈虎。” 夜微亮,晨曦未至。万物渐渐苏醒,翘首盼望第一缕光亮的降临。树林中簌簌落雪声,打破了归灵山中的寂静,也昭示着枯冢又添新坟。 阿鱼动作很快,坟包早已被他垒好,只剩墓碑还未制成。此刻他正手拿斧头砍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每砍一斧树上的积雪便震落下来一些,有些落在他的头上,有些滑过他稚嫩的俊脸钻进衣领,不一会便湿透衣襟,山风吹过冻的他直打寒颤,接着每砍一斧便自言自语抱怨一句。 “烂树破树!” “还枪王呢,还不是一剑都接不了。” “瞎老头死老头,怎么还没睡醒!” 阿鱼一边抱怨着,一边愤恨的砍着树干,直到身后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冷哼。 “哼,大清早就有条咸鱼呱噪个不停。” 听到声音,阿鱼吓的斧头差点没握住,连忙回头尴尬的傻笑两声。只见一名双目失明的枯瘦老翁依站在茅屋外的篱笆旁,背对着阿鱼抖了抖衣袖说道。 “进来暖和暖和,别咸鱼变成死鱼,咱一个瞎老头子可不管埋。” 阿鱼捂嘴偷笑,忍不住想告诉他咸鱼也是死鱼的一种,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跑进了茅屋内。 茅屋内异常简陋,东北角放着草席和棉被,胡乱的堆成一堆。居中处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旁生着火炉烧着一壶热水,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阿鱼一跑进去便不管不顾的提起正呼呼作响的铜壶,想要倒杯热水去去寒。只是没想到瞎眼老翁比他还快,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水壶咒骂道。 “滚一边去。” 说着从桌子上翻起一只倒扣的茶杯,满满的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热水与杯口齐平,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滴。动作不仅熟练而且极其精准,可谓一气呵成。若是外人见了,恐怕绝不会相信这老头是个瞎子。 但阿鱼却早已习以为常,他知道瞎老头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特别好使,就算是屋外掉下一根针,瞎老头在屋内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撒一滴,一棵树。” 瞎老头说着脸上竟笑开了花,活像一个疼爱孙子的老长辈。阿鱼见状却忍不住扁扁嘴,望着眼前的茶杯欲哭无泪。 权衡再三后,也只能小心再小心的端起茶杯,天知道一棵树他要砍多久。 瞎老头等他抿过一口后,欣慰的点点头,开口问道。 “埋的谁。” 阿鱼又喝了一口,知道水不会撒出来了,才抬起头回答道。 “沈虎,说是什么枪王。到头来还不如他隔壁躺着的那个耍大刀的呢!” 瞎老头听阿鱼这么说,抬起头望向门外新坟的方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的嘴唇,笑的更明显也更和蔼了。 “嘿!沈虎也算一把好手。到你这小娃娃嘴里,竟还不如手下败将了。”瞎老头颤颤巍巍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朝房门接着说道“屋外这些个坟啊,沈虎怎么也排的上前三。至于你说的双刀刘齐,充其量不过排第六。” “排第六?怎么可能,那个枪王只出了一招。他可是耍了三招才败给公子的,尤其是最后一招…唔…叫什么来着?啊对!鸳鸯戏水!哈哈...” 阿鱼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开心的笑起来,然而正当笑的尽兴时,脑袋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疼不疼先不说,重要的是茶杯里的水差点泼了出去。等他生气的抬起头时,却发现瞎老头已经起身准备走出茅屋。 “招式多顶个屁用!你见过公子比尔用过第二招?” 瞎老头一边佝偻着身子走出屋外,一边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东边埋着的横扫千军铁棍吴,南边葬着的鬼神莫测暗器唐,还有他旁边躺着的负心杀手铁扇谢,那个不比双刀刘齐名头响亮武功高强。花招多就厉害?那你这小毛头不就成天下第一了?” 阿鱼听瞎老头一顿埋汰,顿时羞红了脸,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气急败坏的说道。 “花招多当然厉害了!玲珑姐姐就是证明!” “放屁,那丫头是诡计多,不算武功。” “嘿嘿,老头,你又嘴硬了。我这就去百花阁找玲珑姐姐治治你!” 百花阁在西府最深处,原本是公子夫人的住所,只听名字就知道花草繁盛。虽说如今是冬季,但楼内依旧是百花齐放花香四溢。而这一切却要归功于一位女子的辛劳,若不是她在屋内摆放三个火炉驱寒取暖每日照看,怕是秋天时百花就已枯萎。 清晨天色蒙蒙亮时,女子总会来到阁楼,手拿剪刀修剪枝丫。就像对待自己的青丝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吓掉对抗寒冬的花瓣。三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抵挡天道自然,看着百花萎靡不振弯下枝丫,女子深感无力的轻轻叹了口气。 “奈何百花无首,终化春泥入壤。” 语毕,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女子听后连忙放下剪刀打开房门。只见西比尔身披狐裘大氅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梅花枝。 女子见后连忙收起哀伤,微笑唤道。 “姐夫。” 西比尔还以笑容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梅花枝递给女子。 “三年来多亏你照顾这些花,不然百花阁恐怕连春泥都看不到了。”他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般接着说“往后搬进来住吧,这些花离不开你。” 女子接过梅花枝后,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绯红,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先是盯着西比尔的眼睛良久不语,之后又缓缓低下了头,沉默好久才轻轻恩了一声。 西比尔见她答应下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下了楼梯。只是转身之后,没人看见他哀痛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的愧疚之情。 那是对亡妻的哀痛和对辜负的愧疚。 西比尔站在楼梯间,复又回首望向敞开的房门。 他曾答应亡妻,好生照顾玲珑,为她择选一户好人家。然如今三年已过,英年才俊介绍无数,却总是百般拒绝。他不能再等了,他将要做的事容不得再等,也容不得他牵挂任何人。 “玲珑,西府从此就是你的嫁妆了,莫要再任着性子来。” 顾玲珑原本还沉溺在欢喜之中,正手足无措的捧着那截只开了一朵花的梅花枝,心中甜蜜就连脸上也是面带桃花笑不绝容。然而,忽又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话语后,就像是吃了带毒的蜜饯般,笑容渐渐消去徒留一双朦胧的泪眼。 她哽咽着,无声的哭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落在冰凉的梅花枝上,溅起朵朵泪水化成的梅花。 她不明白,姐姐并不比她漂亮,更没有她温柔,为何西比尔却总是无情与她。 她也不会明白,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没有道理而言。 就像手中的桃花枝一样。 即知花终有败时,何苦寄心与枯枝? 旭日东升,积雪消融。埋葬着十六位武林高手的归灵山,此刻正沐浴在雪水的滋润中。漫山遍野的高大树木,因为枝丫上的积雪融化,就像天上的乌云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西比尔一路走在泥泞的山道上,煞是费力。整夜未眠再加上昨晚湖面上的决斗,使他本就日益消瘦的身体更为雪上加霜。 他的左手拎着剑,赤如鲜血的霓裳剑。右手提着一坛上好的秋露白。说起秋露白,此酒可谓弥足珍贵,只有选用秋寒之露水才能酿造,整个西府一年也不过能酿一坛而已。 然而西比尔虽然爱酒嗜酒,却从来不喝这可遇不可求的秋露白。倒不是因为吝啬,只是有人比他更爱喝这清如水的秋露白。 这个人就是他的亡妻——楚沐沐。 归灵山之巅,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一座石砌的孤冢,面东而立坐落在宽大的石坪中央。日出后阳光温柔的撒在它的墓碑上,就像撒在女子温柔的面容上一样。 西比尔拎着剑和酒,走到墓碑旁席地而坐,温柔的抚摸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我来了,带着秋露白。” 清澈的酒水洒落在地,飘起阵阵酒香,西比尔笑了起来。 “都是你的,我不抢。” 一阵风吹过,犹如情人耳语。 “三年了,是时候了。” 他笑得依旧温柔,却是如此悲伤。山风仿佛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发出呜呜的悲鸣。 不多时,一坛酒只剩半坛,西比尔缓缓站起身来,默默望向山道登顶处。 一位双目已盲的枯瘦老翁站在那里,双手恭敬的捧着一方长长的乌黑木匣,身旁陪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静静的等候着他。 西比尔抬头望天,知道时辰已到,便缓缓抬起手中的霓裳剑,轻轻的将它靠在墓碑一侧。 原本温柔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和无情的背影。 红颜冢中枯骨寒,江湖与我何加焉。 杀妻之仇,今当报之。 第二章 山雪遇匪白缀红 北风呼啸掠过人间,将鹅毛大雪撒向整片大地。让前几日还未来得及融化干净的旧雪,又重新覆盖了一遍。叫本就泥泞的道路,被新雪遮掩后变得更加难行。 雪盖泥潭,再好的良驹和马车也寸步难行。有经验的商人早早便在就近的驿站内住了下来,等待天气变好再继续赶路。 然而总有一些着急赶路的人,不顾风雪马劳知难而上。 周氏夫妇便是如此,二人不顾路途遥远,从大理一路赶到江南。半个月来,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就为了早点赶到飞云谷,接走他们的外甥女。 因为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接到了一封来自飞云谷中,一名丫鬟的密信。信中讲姬家宗主姬自傲病亡,其妻子被新一任宗主活活逼死,为防姬自傲夫妇遗孤遭人残害,特求他们二人相救。 周氏夫妇作为上任宗主夫人的娘家人,见此信后不得不千里驰援,拯救其妹妹的唯一骨肉,也就是他们二人的亲外甥女。 半个月来舟车劳顿,终于赶到了江南,夫妇二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他们互相安慰着,只要再走半日路程,就能到达飞云谷接走外甥女了。 二人乘坐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飞驰,驾车的是名佩剑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男子驾着车一言不发,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被雪覆盖的道路,他的年龄不大,但经验老道。一路驾车避开了无数被雪遮掩的泥潭,才得以让日程大大缩短。 但行了一段路后,他发现本来平整的雪面,忽然出现些星星点点凹陷下去的马蹄印。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护卫,这让他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挂在马车棚顶突出的角檐上。然后转过头冲车厢内的夫妇二人说道。 “老爷,夫人。就要进山了,恐有贼寇作乱,是否绕行?” 少顷,车厢里传出一名中年男子疲惫的声音。 “无需绕行。” 驾车的男子听后也不多言,虽然地上的马蹄印让他有些不安,但此处距飞云谷也已不远,只要将姬字令牌挂于车上,就算遇到山贼强盗,对方也会因为畏惧姬家的势力而不敢出手。 然而世事无绝对,总有一些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敢截姬字腰牌。恰巧周氏夫妇今日运气不佳,此时山中躲藏的一伙山贼,便是此等亡命之徒。 马车行进山谷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遇到乱木封路。 驾车的男子见状瞬间提起十二分精神,待环顾四周后发现并无异样,便想请示车厢内的夫妇掉头绕路。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到一阵马蹄踏雪声传至耳边。 刹那间,道路两旁就冒出了十余名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手拿兵器面露凶光的盯着他。再看后面,两男一女各自骑马截住后路。 骑马的三人中,居中的是匪首张麻子,因为身上的刀疤比脸上的麻子还多,所以人送外号刀里滚。此人铁面虬鬓,使的一把环首大刀心狠手辣。 右侧的是位青衣女子,外号母螳螂。虽身材娇小却腰似蜜蜂臀如玉珠,硕大的胸脯仿佛寺里的木鱼。一双柳叶眼勾魂摄魄,让无数男人醉心。可也和她的外号一样,是一只不讲情面的母螳螂。传言与她同过床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看到次日的太阳。 而此时,她正妩媚的从口中探出香舌,不停的把嘴角溢出的口水舔回去,边舔边侧目盯着最左侧的那名白面男子。 白面男子是张麻子新收的徒弟,无名无姓身世不详。俊朗的外表加上精瘦的身材,让母螳螂垂涎已久,只不过碍于张麻子的情面迟迟无法下手。 白面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紧盯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让母螳螂心如猫挠,继而下定决心干完今天这一票,就一定要让这个小白脸死在她的牡丹花下。 张麻子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死在母螳螂的两腿之间,奈何这玲珑身段的母螳螂看不上他,让他无奈至极。但是一想到干完这一票,就有大把银子能去野窑子里发泄燥火,不由得又是精神一振。随之大叫一声,便要提刀砍杀。 驾车的佩剑男子,此刻早已跳下马车,眼见对方二话不说便策马奔来。心中一紧,连忙用手指向挂在车上的令牌。 “英雄且慢!可识得此物?” 张麻子咧嘴一笑“认得,劫的就是它!” 佩剑男子听后略一惊讶,实在想不到在距离飞云谷如此近的地界,竟有劫匪敢劫姬字令牌,难不成对方不想活了不成? 对方想不想活他不知道,但身为一名护卫他不但要想活,而且还要保护车内的周氏夫妇安然无恙。 佩剑男子也不废话,拔剑而上。硬生生的用剑抗住了张麻子拼尽全力的一刀。 张麻子当下心中一沉,明白遇到扎手的点子了。要知道,光他手中的环首大刀就有四十多斤重,再加上胯下之马的冲击。这一刀少说也有两百来斤的力道,而眼前的护卫却只用单手握剑便挡了下来,实在让人惊叹。 然而再厉害的高手,也逃不出双拳难敌四手的困境。 想到这里,张麻子连忙冲两旁的手下们叫道。 “看猴戏呢!还不帮老子砍死他!” 十余名彪形大汉听到当家的求救,二话不说抄家伙就上。在他们劫匪心里,可没有什么单挑的美德。 佩剑男子本还有些顾虑,当下看到所有劫匪都朝着自己而来,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虽然只是一个被姬氏宗主,派到外戚家的小小护卫。但是能够身负姬字令牌的护卫,本身就有高于常人的实力。 以一当百他不行,但以一当五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见他以灵活的身姿,不断闪躲各个方向的刀刃,犹如鱼儿入水游刃有余。与此同时,手中的剑还能如同索命索般,一连刺透四名劫匪的咽喉。 第五剑,男子躲过一连串的刀砍斧劈,这一剑他要刺向劫匪的首领,也就是张麻子的喉咙。 剑如闪电,势如落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绝望的眼神。 男子的嘴角笑了起来。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和他这个姬姓持令护卫相比,宛若云泥。 然而,他笑的有些早了。剑尖还未刺透对方的喉咙,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不存在一般。接着他的头颅就飞向了半空,在空中翻滚了无数跟头后,一头栽在了雪地里。 张麻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定睛一看满手是血只觉得后怕。刚刚那剑如果再深半寸,那么他的下场就和地上其他四位死去的兄弟一样了。 男子的头还栽在雪地上,只露出一只眼睛,呆泻的望着那群劫匪脚下的无头尸体。他的嘴角已经没了笑意,因为他赫然发现,那具无头尸体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而就在他意识消亡之际,他看到那名本该在马车后方骑马观望的白面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那群劫匪中。 白面男子的手上拎着一把三尺长的直刀,鲜红的血液正顺着笔直的刀刃,一滴滴的滴在纯白的雪地上。 大雪仍旧下着,像是苍天正在作画。而那喷洒在雪地上的鲜红色血液,宛如一幅黑白色的山水画,突然盛开出几朵鲜艳的梅花。 白雪缀红花,醒目而悲怆。 显而易见,苍天对这幅画还不太满意。因为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周氏夫妇所乘坐的马车里,就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哀嚎,声音之凄惨无助,连劫匪中都有人为之动容。 但张麻子却望着马车听得格外享受,因为他知道母螳螂已经得手了。 接下来,只要把车厢里两具尸体的首级割下交给委托人,就可以得到大笔的赏金供他挥霍。想到这里张麻子险些高兴的笑出声来,但为了保持匪首的尊严,愣是捂着流血的脖子,板着脸吩咐手下把死去的兄弟带回去安葬,并忍不住夸奖救了他一命的徒弟。 “徒弟,干的不错!等回山寨,师傅做主多分你两成银子!” 被称为徒弟的白面男子不为所动,弯下腰从雪地上抓起一把积雪附在横刀上,轻轻擦拭着刀体上的血迹。他擦得很慢却很熟练,这样的动作在这个冬天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在收对方为徒弟三个月后,张麻子早就习惯了这位怪徒弟的沉默寡言,对对方不搭理他的举动也毫不在意。但他的心中却难免有些狐疑,对方的刀法这么好,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张麻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顾不得多想了,张麻子只盼着快点结束这单生意好去逍遥。然而等了许久,仍不见母螳螂提着首级走出马车,张麻子便忍不住大声催促道。 “杀人又不是上床,磨蹭个什么劲啊!” 话声刚落,张麻子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立,本能的反应让他瞬间将环首大刀挡在身后。只听‘砰’的一声,像是一把铁锤砸在大刀上,还来不起回头去看,张麻子连人带刀已经被震飞出去两丈开外。 这时聚拢在一起的劫匪们才赫然发现,他们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布衣,体形枯瘦的白发老翁。只见那老翁一手托着身后的乌黑木匣,另一只手轻轻抚平毛躁的胡须。砸吧砸吧嘴似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 张麻子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如临大敌般注视着被手下们包围着的枯瘦老翁。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惊得他半晌没了反应。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看到枯瘦老翁的那双眼睛。确切的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了。因为那枯瘦老翁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两处结疤的凹洞。 纵是张麻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主,在看到那宛如被腐蚀的花朵般的眼睛时,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再加上刚刚背后如同巨锤般的冲击,要不是他反应快,此刻早就一命呜呼了。想到这里张麻子抬起手中的环首大刀,竟看到刀身上赫然呈现出一只凹陷下去的手掌印。 后怕之余,张麻子也在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是一单轻松的买卖,不成想意外接二连三的出现。然而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反悔了,接着便向围着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对那瞎眼老翁叫道。 “敢问您老怎么称呼!怎地平白无故出手伤人......” “哈哈哈哈!” 不听张麻子说完,瞎眼老翁便轻蔑的大笑起来。 张麻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很是不爽,但仍旧耐着性子问道。 “你笑甚?” “笑你这个莽夫竟然对一个瞎子这么客气。” 瞎眼老翁话音刚落,只见一阵刀光闪过,一直围着他的那群劫匪,已经将手中的刀刃劈向他的天灵盖。 张麻子眼见瞎眼老翁即刻便会被剁成肉泥,不由得狰狞一笑。 “去死吧!” 瞎眼老翁冷哼一声,电光火石间抬起那双枯槁的手掌,直直迎向头顶那些刀刃,只是随手一抓,便听一阵刀身碎裂的声音响起,数把大刀如同纸糊的一样,竟被瞎眼老翁捏了个粉碎。 再看那群本来围着他的劫匪,一个个被爆裂开来的碎刃扎满胸膛和面容,此刻正倒在雪地上不住的翻滚哀嚎着。 张麻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免心生惧意。在起了退却之心后,一只脚已经开始向后退去。 而那瞎眼老翁却仿佛看得到他的动作一样,在张麻子后退半步后,冷笑一声。 “怎么,不是让咱去死吗?逃跑可杀不了咱这个瞎老头。” 张麻子在心中叫苦不迭,谁知道你一个瞎老头这么厉害?随手一招就废了我六七个兄弟。 接着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向瞎眼老翁的身后,只见手握直刀的徒弟正悄然靠近对方后背。一想到自己徒弟刚刚杀死那名侍卫时的刀法,张麻子便稍稍安心了一些。为了吸引瞎眼老翁的注意力,张麻子一边作势举起手中的环首大刀,一边大声嚷嚷着。 “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风如刀,雪似箭。刀随风动,身避雪箭。白面男子手握三尺直刀,宛如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一步迈出即是雪的一步。一次呼吸便是风的呼吸。凭着此等隐蔽杀意和藏匿踪迹的功力,已经不知道多少人从背后被他杀死。 一步踏定,白面男子与瞎眼老翁的距离只剩一丈。这是他最佳的偷袭距离,也是对方无法反抗的距离。 寒芒附刃,两指宽的刀刃悄然横起,在张麻子的注视下化作一条直线,直砍向瞎眼老翁的后颈。这一招横劈若是单独来用,实在称不上是什么高招。但配上白面男子屡试不爽的偷袭身法,便足以教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命,而刚刚被砍下头颅的护卫就是死在这招之下。 张麻子站在原地,眼看着那刀锋即将砍下瞎眼老翁的脑袋,喜悦之情立马就爬上他满是胡茬的嘴角,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一幕。 正当白面男子腾身跃起挥刀横劈的一瞬间,在他的身后竟然猛地出现一名锦衣少年。 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宽刃大刀,直劈向白面男子被头发遮挡住的后颈脖。招式之简单和白面男子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少年的动作更快更猛。虽是后发,但在白面男子的刀距离瞎眼老翁一尺的时候,少年的刀却已经逼近对方脖颈半尺不足。 白面男子眼看着手中的刀刃,即将砍下瞎眼老翁的脑袋。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见到张麻子露出笑容的表情,忽然多了几丝惊恐的神色。当下立觉不对,硬是生生撤去砍下去的刀刃,转而将刀竖在身后。 只听一声刀刃撞击的声音响起,白面男子这才堪堪逃过一死,待摆正身形后迅速向一旁躲去。 瞎眼老翁仍旧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动了下耳朵,似乎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一边笑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来做什么?咱不是告诉过你,让你陪着公子吗?” 阿鱼将刚刚从地上捡起的大刀片子随手扔在地上,一副要你管的斗气表情。 “西伯伯,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才能过来帮怜儿姐姐。” 瞎眼老翁听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可咱是个瞎子,瞎子不玩剪刀石头布,只玩赖皮。” 阿鱼见对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气的直翻白眼。但又确实无可奈何对方,只得气冲冲的将心中怒火,撒在刚刚的白面男子身上。 “喂!小白脸,刚刚那招不错,再耍两招看看。” 白面男子也不生气,微微颔首像是同意了阿鱼的要求,缓缓将手中的直刀插入刀鞘中,接着小心翼翼的面向阿鱼后退了几步。 阿鱼见对方开始后退,本以为他是要为下一招蓄力。不成想,阿鱼刚刚摆好架势准备迎击,却见那白面男子突然调头向后跑去,直跑到马背上,头也不回的向山谷外逃走了。 瞎眼老翁听到马蹄声传到耳朵,猛地大笑起来,差点没笑背过气。 “哈哈哈!娃娃又被骗了!哈哈...咳...哈哈哈!” 可怜张麻子眼看着他那白面徒弟,竟然头也不回的策马狂奔逃走了,心里是一片悲凉。又看了看身前这一老一少,一笑一气的爷孙二人,瞬间面如死灰。 第三章 飞云谷外飞云镇 飞云谷乃武林第一世家姬氏宗族的盘踞地,任何江湖散人或劫匪强盗都知道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不能在飞云谷方圆百里内作乱杀人,如若不然就是与姬氏为敌。 而此刻,距离飞云谷仅一山之隔的山谷中,刚刚杀死一名姬氏护卫的白面男子,正迎着风雪策马狂奔。他要跑快点,因为他和同伙刚杀死那名姬氏护卫,就被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老一少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来杀他的。 雪越下越大,白面男子骑着马,头也不回的逃往山谷外。等一口气逃到山谷出口之后,这才回过头看了眼茫茫大雪,确认刚刚那名身影诡秘的锦衣少年没有跟来后,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等他再回过头想要接着逃命时,才发现距离他不远处地方,竟然悠悠走来一辆马车。大雪遮挡着人的视线,等马车又走近些时,他才逐渐看清马车外驾车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狐裘大氅,手里拿着酒葫芦,斜靠在车厢门上的男人。 雪渐渐小了,白面男子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在打量着马车上那名男人。 那名手拿酒葫芦的男人也在打量着他。 白面男子没空浪费宝贵的逃命时间,但又不能越过对方的马车逃命。因为出口太窄了,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而那马车刚好停在了入口出! 白面男子皱起了眉头,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什么人!” 西比尔看着对方的手,那是一双苦力的手。因为在被紧紧握住的刀把上,是一只手指粗大骨节突出的手,只有常年搬动重物才会把手变成这样。 同时那双手也很干净,手上的指甲异常平整,没有任何污秽。 西比尔知道对方是一个尊重兵器的人,只有真正尊重兵器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干净的手——尊重兵器的人武功都不会差。 西比尔笑了,他拿起酒葫芦呷了口酒。 “我,姓西。” 白面男子已有些不耐烦。 “名字!” “比尔。” 西湖水,一剑亭,公子比尔霓裳剑。正是江湖上流传的天下第一剑客。白面男子听后一阵错愕,似有些不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天下第一剑客竟是个酒鬼,也不是不相信对方二十五六的年龄和自己相仿。 他不相信,是因为他没有看到那柄剑——霓裳剑。 白面男子不作答,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直刀,从刀鞘中抽出了一寸! 西比尔看在眼里,说道。 “你打不过我。” 白面男子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西比尔。 不服软且饱含杀意的目光,总是会令人产生敬佩的。西比尔又笑了起来,将马车向后退了些距离,让出道路后接着说道。 “逃命向外,寻死,拔刀。” 白面男子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天下第一剑客,会轻易后退让他通过吗? 西比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将身上的狐裘大氅微微裹紧。 “当下这种天气,还待在外面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出来杀人的人。” 西比尔见对方将抽出的刀轻轻插回了刀鞘,接着说道。 “还有一种是出来找女人的人。” 白面男子破天荒的也笑了起来,用他那干涩的声音讥诮道。 “传言,公子比尔用情专一。为了已故的心上人,曾拒绝武林第一世家姬氏的联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西比尔将手中的酒葫芦晃了晃,眼睛直盯着对方说道。 “你最好快逃。因为找女人的人和杀人的人,有时候是同一种人。” 白面男子默然,拉紧手中的缰绳,用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直直向出口走去。 等白面男子走出山谷,和西比尔擦肩而过时。只听那白面男子忽然沉声说道。 “记住我的名字。叶无尘!它将是以后杀你的人的名字。” 好名字,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西比尔应声作答。 “比起你的名字,我更想知道你的刀。”西比尔顿了顿,接着说道“杀我不外乎为名,刀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 叶无尘已经奔离出口,随他远去的除了背影,还有那三尺长的直刀——直月。 西比尔没有回头去看对方的背影,虽然他很在意那把刀的名字。但他更在意的是连续三年潜伏在江湖中,不断搜获情报的小可人——西怜儿。 他需要调皮可爱的西怜儿告诉他。三年前,到底是谁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西比尔急切的赶着马车,不多时便来到乱木封路的山谷。 此时雪已经停了,地上的尸体被雪掩盖着,只能看出一个个隆起的雪包。阿鱼正站在周氏夫妇马车前的一个雪包上,费力的拖着那把印着手掌印的环首大刀。见西比尔到了,连忙用脚狠狠地跺了跺脚下的积雪。 西比尔见状问他。 “西伯呢?” 阿鱼噗嗤一笑,用手指向周氏夫妇的车厢。 “在里面教训怜儿姐姐呢!” 西比尔刚要下车上前询问,突然就看到一道青色人影被丢了出来,硬生生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嘤咛。声音很软很酥,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位女子的声音。 只见那青衣女子吃痛的从雪地上爬起来,嘴里喃喃有词。像是在说,不关我的事,是那夫妇两人自己自尽的。 原来这被丢出车厢的青衣女子,便是那外号母螳螂的女劫匪。只是车厢里的周氏夫妇为何自尽?双目已瞎的西伯,又为何一脸铁青的把她丢了出来? 西比尔疑惑,阿鱼也不解。因为母螳螂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先解释给他们听。而是两眼放光的盯着西比尔看,紧接着又宛如一只红眼的兔子,直扑进西比尔的怀里。 母螳螂长得很娇小,虽然个子比西比尔矮上一头,但那实打实的一撞,却撞的西比尔险些跌倒。尤其是那单薄娇柔的上身上,隆起的两个木鱼,紧紧的压在西比尔的身上,让一旁的阿鱼连忙捂住眼睛。 西比尔似有些无奈的被她抱着,接着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辛苦你了,怜儿。”原来这外号母螳螂的劫匪,便是西比尔急切寻找的西怜儿。 西怜儿听后,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像是一只在外受尽委屈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这时的她将整个脸都埋进西比尔的胸膛里,更恨不得揉进他的身体里。 只听一声轻如鹅毛的声音,幽幽的从西怜儿口中发出。 “我好想你......” 一段安抚后,二人并排坐在马车上,由阿鱼驾车,西伯清理封路的乱木。 西比尔这才从西怜儿口中得知,为何在距离飞云谷这么近的地界,还会有人敢劫姬字令牌。而周氏夫妇又为何在已经知道了,西怜儿的真实身份不是劫匪后,依然选择自尽的原因。 西比尔把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披在身旁的西怜儿身上,皱着眉头说道。 “截杀周氏夫妇的劫匪,是受姬氏新任宗主的委托?” 西怜儿点点头回道。 “对!所以他们夫妻两人才会选择自尽。他们明白,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也逃不过一死。” 西比尔又道。 “新任宗主为何一定要除掉周氏夫妇?” 西怜儿不再说话,只是用她那诱人的眼睛盯着西比尔。复又低下头,紧紧依偎在西比尔的肩膀上。 西怜儿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因为西比尔很快就会意识到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上一任姬氏宗主的独女...姬彩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上任宗主留下的独女。 西比尔紧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拿起手中的酒葫芦想要喝口酒,却忽然意识到葫芦里早已空空如也,不由得一阵惋惜。只是没人知道他是在惋惜酒喝光了,还是在惋惜名门世家里的黑暗争斗。 西怜儿看着他那惋惜的表情,吃吃的笑出声来。她太了解他了,以至于她时常会将一小袋,由牛皮做成的酒袋带在身上。 只见西怜儿脸不红心不跳的,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袋,将它递给西比尔。而后有些犹豫的说道。 “公子,他们自尽前有话让我带给你...请你务必救下姬彩音。” 西比尔顺手接过带有体温的牛皮袋,颇有些难为情的别过脸,尽可能的不去看那敞开的衣领。 “不必再说,于情于理我都会救她。” 当年拒婚时,他便有愧于那位姬氏大小姐。而西怜儿也在刚刚的谈话中表明,这位姬氏大小姐,或许对他亡妻的死知道些很重要的信息。 西比尔打开伴有幽香的牛皮袋,里面的酒仍旧温热,是西怜儿身上的热度。西比尔仰头喝了口酒,从车厢窗户看着向后掠过的雪景,淡淡地说道。 “怜儿,你应该叫哥哥,而不是公子。” 没成想,西比尔刚刚说完这句话,肩膀就被对方妩媚的小嘴紧紧咬住。似有些不解气般,西怜儿一边咬着,一边还用手指用力的掐着他的腰。 只是良久也不见西比尔有任何反应,这才有些恼怒的开口叫道。 “怜儿的哥哥三年前就死了!你只是顶着他的名字,你不是我哥。你是公子!” 西比尔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他知道。使用死者姓名的人,只有一种人——活人。 这是废话,却也不是废话。 因为三年前死掉的,不只是西怜儿的哥哥,还有一个死掉的名字。此刻活着的西比尔,原来的名字。 入夜,华灯初上,熙熙攘攘。 西比尔一行人走出被雪覆盖的泥泞山谷,来到一个看似很大的小镇。之所以说它看似很大,是因为这个小镇地方虽大,但小镇的人却都是姬氏一族的外戚。 一座镇上的人,如果全部互相认识,那么再大的镇也会变得很小。 和飞云谷一样,这座建立在飞云谷外的小镇,它的名字自然便叫飞云镇。 因为这座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而且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所以一但有外人进入时,便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客栈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卸刃。顾名思义,不论是进客栈的人,还是去飞云谷的人,都要在这里卸掉兵刃。 西比尔一行人刚刚进入这家客栈,掌柜的便立即带着笑脸迎了上来。 西比尔朝着掌柜微微作辑,开口说道。 “麻烦掌柜的,三间上房。” 说完看了眼西怜儿,示意她把兵器拿出来交给对方。然后接着说道。 “非是挑衅,我们虽有两件兵刃,却只能交一件。还望能够通融一下。” 掌柜依旧笑着,先是看了眼西怜儿递出的精钢匕首,后又看向西伯背在身后的乌黑木匣。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并没有伸手接过西怜儿的匕首。 西比尔无意为难掌柜,他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不交兵刃便不许入店。既然对方如此坚持,他也只好妥协了。谁知道,他刚想让西伯把乌黑木匣一并送上,就见那掌柜摆了摆手开口道。 “本店今晚不收兵刃,客官可自行携带。” 西比尔听后一阵诧异,想不到这家客栈的规矩已经改了。 掌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 “虽不收兵刃,但有一事需要提前告知。本店今晚不太平,客官住店期间或伤或死,本店一概不管。若客官武功不济,建议还是另寻住所为好。” 不亏是大名鼎鼎卸刃客栈的掌柜,一句话说完不卑不亢,脸上始终挂着不近不远的笑容。 西比尔也笑了,只回了三个字。 “请带路。” 整个客栈共两层,一楼大堂用于吃饭,二楼客房用于住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掌柜的那句今晚不太平,总之店里的人不多。包括西比尔一行四人在内,也不过寥寥十个人而已。 掌柜在前带路,除西比尔外,阿鱼西伯和西怜儿都已上了二楼。 西比尔坐在大堂的角落里,要了一壶热酒一叠花生米。然后把西伯上楼前递给他的乌黑木匣,轻轻放在了桌上。 大堂里还有两拨人,一拨是四个衣着华丽,身穿相同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们的桌上摆着四柄剑,四柄剑的剑鞘上都刻着相同的花纹,独属于点苍派的花纹。 另外一拨人,坐在距离四个年轻男子十步距离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小脑袋后梳着两条散落的马尾,用的发绳是翠绿色的名贵绸缎,穿的是崭新的翠绿色衣服。而坐在小姑娘对面的老翁,却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袄,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们的桌子上没有兵器也没有碗碟,只有一个脏兮兮的苹果。 冬天的水果很贵,尤其是苹果。 小姑娘嘟着嘴一脸委屈的看着脏苹果,可爱的样子活像个瓷娃娃。但她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可爱,甚至很可怕。 “师傅,杀了他们!” 老翁和蔼的看着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害我把苹果掉地上了!” 老翁依旧心平气和。 “就因为一个苹果?” 小姑娘的小脑袋狠狠地点了两下,老翁接着问道。 “如果他们不小心碰掉的是别人的苹果呢?也要被杀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罪不至死!” 老翁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就像是看到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终于学会了叫爷爷一样。 “那如果是师傅碰掉你的苹果,也要被杀吗?” 这次小姑娘没有立马点头,而是犹豫了一会后,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师傅?” 小姑娘听后,更用力的嘟起了那张可爱的小嘴巴。 “因为我打不过你。” “要是你打的过师傅,会因为一个苹果杀掉师傅吗?” “会!” 小姑娘说的无比坚定。老翁却笑得更开心了,这次不光是小孙女学会了叫爷爷,更是学会了走路奔跑。 西比尔安静的喝着酒,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对小姑娘的话感到非常吃惊。 而那四名衣着华丽的点苍派弟子,在听到那小姑娘说出的话后,一个个铁青着脸怒火中烧。 从没人敢这么对点苍派弟子说话,若不是那条不能在飞云谷作乱杀人的规矩在。他们早已拔出桌上的剑,一剑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想催促老翁动手,却听老翁压低声音对她说了几句话。 西比尔很好奇老翁说了些什么。因为那小姑娘听完老翁的话后,立即站起身子朝他跑了过来。 只见小姑娘欢快的跑到西比尔所坐的角落里,一脸纯真的对他说道。 “我师父让我借你两样东西!” 西比尔端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开口问道。 “哪两样?” “一碗酒和一柄剑。” 西比尔笑了。 “我的确有酒。但你怎么知道我有剑?” “因为你的手上没有茧,而且特别干净。和我师父的手一样干净。” 有茧的手是拿刀的,因为砍东西需要练力气。而剑则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更多的是凭借高超的技艺。 小姑娘很聪明,但西比尔却不傻。 “有借有还才叫借,你师傅借的怕是有借无还。”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被人知道了秘密一样。 “那你就是同意了?” 西比尔没有说话,从桌上拿起一只没用过的碗,抬起酒壶倒上满满一碗酒,然后将桌上的乌黑木匣向外推了推。 小姑娘见状很是高兴,先是将酒端了过去,后又跑回来拿走了乌黑木匣。 老翁看着摆上桌的酒和乌黑木匣,缓缓的抬起了那双一直藏在桌下的手,那是一双特别干净且没有茧的手。 但和西比尔的手不一样。 老翁的那双手早已被整齐的削去了拇指,那是一双再也无法握剑的手。 第四章 酒温人凉断指翁 小姑娘看着老翁不急不缓的伸出食指,摸了下冒着热气的酒碗。不由得心急道。 “师傅快点!” 老翁笑的很和蔼,动作却依旧很慢。 长长的乌黑木匣被他缓缓打开,露出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两分,剑脊和剑柄上分别刻着如流水般的纹理。而在剑格上有两个用小篆书写的字体——无衣。 老翁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木匣中的长剑,不无惊叹的说道。 “剑无鞘,战不止。秦剑无衣,不死不休。好剑,真是柄好剑。” 老翁顿了顿,把目光转向四名点苍派弟子。接着说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剑,竟然要杀这么烂的人。” 四名点苍派弟子本就已经忍无可忍,再次听到对方如此羞辱他们后,心中的理智瞬间便被怒火掩埋。 只听苍啷四声,四个人同时抽出了放在桌上的四柄剑。其中三人飞身刺向老翁,一人直扑向老翁对面的小姑娘。 在四人杀过来的同一瞬间,老翁已经站了起来,依旧是用那两根手指夹着那柄墨绿色长剑。 只见老翁夹着剑刃,把剑横在他的胸前。如老木逢春,暮年新壮。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从刚刚的和蔼老翁,瞬间变成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剑客。 真正的剑客只有一剑,杀人的剑。 剑光一闪,老翁首先迎上那名扑向小姑娘的点苍派弟子。先是格开那人直刺的一剑,在对方还未收招再击之时,用一个无比利落的转身,飞速的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剩余三名点苍派弟子,眼见老翁从他们三人剑下逃走,一剑不中便想要再来一剑。可是那看似已是暮年的老翁,身形却如燕子般轻盈。只是悠悠的一晃,便轻松的避开了三人直刺向要害的三剑。 三人还要收招再击,但哪里会有人给他们第三次机会。 三名点苍派弟子的剑还未收回,他们的喉咙就已经被割开了,和第一个被割开的人一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翁的动作很快,而夹在手中的剑却更快。快到柜台里的掌柜根本看不清他的剑,既看不清剑,就更看不清那四人的喉咙,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被割断的。 但西比尔却看清了——即使他已无法握剑,但他依然是一名剑客。 卸刃客栈的动作也很快,四名点苍派弟子的尸体刚刚躺倒在地,就有七八名伙计进入大堂给拖了出去。临走前,竟还把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所有打翻的桌子凳子也都放回了原位。如果不是因为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西比尔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剑已被放入了乌黑木匣,桌上的酒还是温的。 老翁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开始时的和蔼表情。那名小姑娘拿起桌上的苹果,面向西比尔开心的笑了起来。 老翁端起碗喝了口酒,对西比尔说道。 “无聊的人已经没了,过来坐吧。” 等西比尔拎着酒坐过去时,老翁接着说道。 “你已经决定了?” 西比尔点了下头,然后将对方的酒重新满上。只听老翁叹了口气。 “当年各大门派围攻血刀门,杀血刀门门主楚雄,灭血刀门门下弟子。楚沐沐那丫头为了给他爹楚雄报仇,才会遭人暗算身亡。现在你又要为那丫头报仇,不是摆明要与各大门派为敌吗?” 西比尔笑了笑,开口回道。 “前辈刚刚杀掉的四个人,可都是点苍派的弟子,您已经是与点苍派为敌了。作为后辈,理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几个门派敌视岂非更好?” 老翁还未说话,一旁的小姑娘却突然神秘的笑了起来。 “杀他们的不是我师傅,是你的剑!” 西比尔听后楞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 的确,剑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点苍派最先知道的也只会是西比尔的剑。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又何必去担心必来的结果? 只见西比尔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到桌上,令牌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姬’字。正是那名死在山谷中的护卫的令牌。 小姑娘一见到那块令牌,便惊讶的伸出小手拿了起来。一边拿着令牌好奇的摇晃,一边对老翁说道。 “师傅师傅,快看这牌子!跟姬叔叔那块一模一样!我上次偷过来玩时,还被爹爹骂了呢!” 西比尔听后,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有千万言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翁缓缓的伸出没有拇指的手掌,从小姑娘手中接过令牌。而在那和蔼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没有拇指的手,正紧紧握着那块令牌。他想笑,却怕自己笑的悲哀。想哭,又怕吓到小姑娘。只得强忍着胸口中的一口气,依旧和蔼的说道。 “好孩子,我的小秋凉。以后不要叫师傅了,我想听你叫爷爷。” 小姑娘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不解的挠着头问道。 “可是爷爷,你不是喜欢秋凉叫你师傅吗?” 老翁笑了,但他的笑容里却没有笑。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这名刚刚还在意气风发的剑客,终于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去楼上把你爹送爷爷的那件大氅拿来,爷爷有些冷了。” 老翁的语气很是平常,任谁都感觉不到他是多么的悲伤。 早在半个月前,上一任姬氏宗主夫人,也就是他的女儿,被活活逼死时,他便毫无反应。 现如今,儿子儿媳又被逼着双双自尽,他依旧没有反应。 一个被欺负的人没有反抗,不是因为懦弱,便是因为他被欺负的还不够惨。 老翁不是懦弱的人,也已经被欺负的很惨了。等小姑娘不情不愿的上楼拿衣服后,他才缓缓开口对西比尔说道。 “我要你救一个人。” 老翁的脸上已经没了和蔼的笑容。他的眼睛在发光,杀人的光。 西比尔微微颔首,他已知道要救的人是谁。 因为老翁让他救的,跟周氏夫妇让他救的,是同一个人——周氏夫妇的外甥女,老翁的外孙女,姬氏大小姐姬彩音。 话已至此,就不必再说了。 老翁忽地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袄,径直来到了客栈门口。门外的雪已经停了,江湖上的恩怨却不会停。 小姑娘已经拿着那件用名贵丝绸制成的大氅,走到了老翁身边。 她的手上除了一件大氅,还有半条酥鱼,阿鱼的鱼。 阿鱼已从二楼翻身跃入大堂,正十分生气的望着小姑娘扎着马尾的背影。 “公子,有小偷!” 西比尔还未说话,只见小姑娘一手挽着大氅,一手举着半条酥鱼转过身来。 “这不是偷!这是借,有借无还的借!” 小姑娘的嘴巴上还残留着食物的残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 阿鱼看着那双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小姑娘瞬间脸红的话。 “好漂亮……” 客栈外的风很大,吹的人心底发寒。 老翁披上大氅,牵起了小姑娘的手,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们离去时,并没有拿走那柄没有剑鞘的剑,这是他们第一次有借有还。又或者,老翁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握剑,带走也无用。 ——虽然他的手已无法握剑,但总归还可以用来杀人。 阿鱼看着小姑娘渐渐消失的背影,疑惑的问道。 “公子,他们是谁?” 西比尔又喝了一碗酒。 “三十年前,华山论剑上技压群雄的绝世剑客。” 双目已瞎的西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堂里,砸吧砸吧嘴巴接着话尾说道。 “周尧山,江湖人称一剑仙。西湖旁的一剑亭,最早时便是为他所立。只可惜,那名曾被无数世家女子爱慕的绝世剑客。在那次华山论剑后,竟在一片非议中娶了自己的女徒弟,并自削拇指从此不再握剑。” 西比尔喝光了最后一碗酒,他已经醉了,但脑子却还清醒,他要先确认一件事情,来避免另外一件事情。 “西伯,怜儿的房间是那间?” 西伯听着西比尔含糊不清的话,无奈的笑了起来。 “咱这个瞎老头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了这么个女儿。公子,要不你就从了她吧?” 阿鱼嘿嘿一笑,开口对西比尔说道。 “怜儿姐姐是叁号房,西伯和我在贰号房。公子,你的房间是壹号。不过怜儿姐姐说了,不管选哪间房,你都会遇见她。” 西比尔记下了房间号码,一身酒气晃晃悠悠的上了二楼。如他所料的一样,挂在房间外写着号码的木牌,早已被西怜儿打乱。 他知道,今晚这家客栈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所以根本不怕房间内有其他客人。而西怜儿故意打乱房间号码,就是要让西比尔在喝醉的情况下,误入她的房间。为了慎重起见,西比尔没有进入壹贰叁号中的任意一间客房,而是直接进入了伍号房内。 晨曦已至,积雪消融。 积雪刚开始融化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客房内的炭火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才刚刚熄灭。西比尔躺在床上还未完全醒来,迷蒙中他依稀能感觉到,好像有人正在他的耳边吹着热气。 只听一声娇柔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 “公子,你只想到了第四层,可是怜儿却已经想到了第五层。” 西怜儿的声音非常温柔,也非常娇羞。因为此刻西比尔正躺在她的床上,而她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纱衣。 昨夜客房内的炭火很旺,而西怜儿又是一个很怕热的人。她的身上早已经热出了一层细汗,纱衣吸汗紧贴在她那妙曼的身体上。 西怜儿知道西比尔已经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睛看她。但她却不需要西比尔睁开眼睛,她只需要拿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无数男人想要摸的地方。 看着西比尔强行装睡的样子,她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如春风沐雨,娇羞而自然。 正当她坏笑着拿起西比尔的手,按向她那胸前如木鱼般的部位时。 卸刃客栈的掌柜突然在门外叫道。 “请客官到大堂一叙,昨夜的断指翁给您留了些银子。” 西比尔已将悬空的手抽回,直接一个翻身逃出了房间,而且整个过程从未睁眼。气的西怜儿愤愤道。 “一个穿破棉袄的老翁能有多少钱!一两还是二两?!我还不如二两银子吗!” 大堂内,西伯和阿鱼早已来到柜台前。阿鱼一见西比尔铁青着脸从楼上下来,便忍不住大叫道。 “公子!” 也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刺激,阿鱼好似忽然结巴了一样,断断续续的说道。 “公子!一!一一两银子!” 西怜儿闻声也走出了客房,在她那近乎透明的纱衣外,只披着一件狐裘大氅。大氅比她那娇小的身躯要大上许多,此刻正被她毫不在意的拖在地上。 透过并未裹紧的狐裘大氅,只见那对傲人的胸脯,犹如半遮面的大白兔。随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那对大白兔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跳动。 等她走下楼梯后,这才微微裹紧身上的狐裘大氅,颇为不屑的说道。 “看吧,我就知道。” 西比尔闻言走到柜台前,掌柜便将一本账本放到了他的面前。账本上有很多字,但最吸引目光的却只有一个字——亿。 周尧山留下这么多钱财,必定是有用途的。西比尔还未开口询问,只听掌柜说道。 “今日酉时,到时便知。” 说完,递给西比尔两张卷起来的宣纸,并叮嘱他回房再看。 西比尔接过宣纸后,吩咐阿鱼到街上去打听姬氏大小姐的消息。接着便立即返回客房,准备查看宣纸上的信息。 西伯并未进入房中,只是站在门外嘿嘿坏笑道。 “咱是一瞎子,你就是把纸贴在咱的脸上,咱也看不到上面是什么东西。怜儿,你在外潜伏三年,肯定见多识广。快进去帮公子瞧瞧!” 西怜儿听后忍不住掩嘴偷笑,不由得伏在西伯耳边轻轻说道。 “爹,您不瞎,您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客房内,卷起的宣纸被西怜儿缓缓展开,并排放在房间中的木桌上。 那是两幅画。第一幅画里,画的是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的剑,剑鞘上有只浴火的凤凰若隐若现,正是公子比尔的霓裳剑。 西比尔的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没有太当回事。江湖上知道这柄剑的人很多,能够画的这么像的人也不少。 他在意的是第二幅画。第二幅画里,画的是一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只见画中的女子,身穿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头带翡翠玉簪。一头长长的秀发被她披在身后,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饱满的红唇微微轻启,让人隐约看到藏在里面的雪白贝齿。亭亭玉立的身体,纤细却不羸弱。白皙的手指微微蜷起,正捧着一簇淡红色的樱花。 西比尔静静的看着,他见过这张画。 就在三年前,楚沐沐刚死不久。当时还未病亡的姬氏宗主姬自傲,便派人将这幅画送来,意欲将画中人许配给他。 但他当时拒绝了,拒绝了武林第一世家抛出的橄榄枝,也拒绝了画中的姬氏大小姐。此后消息传入江湖,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西比尔自然落了个用情专一的美名,但姬氏大小姐姬彩音。那名貌若天仙的画中人,却自此沦为了江湖中的笑谈。 西怜儿站在桌旁,用双手抚平着那两幅画。一抬头,竟发现西比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幅画着女子的画。一时间醋意横生,不由得冷哼道。 “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大!” 西怜儿说着便褪去了身上的狐裘大氅,一脸得意的挺起了那大如木鱼,只蒙着层纱衣的大白兔。 西比尔见状,立即转过身不去看她。本想快步走出客房,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西怜儿见他脚步放慢,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正欲将身上唯一一层纱衣也脱掉,只听西比尔幽幽传来一句话。一句故意气她的话。 “有时候大也是一种累赘,高才是人人都想要的。” 西怜儿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似乎不相信这句话是从西比尔口中说出的。 要知道,以往她在江湖上游走时,那些**熏天的臭男人,只要一看见她那婀娜多姿的身体,便忍不住流下贪婪的口水。若是遇见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甚至会专门为她作诗作画,就算那人嘴巴再笨,也会夸她小鸟依人。 而现在,西比尔不仅嫌她的胸脯大,甚至还说她矮! 西怜儿不禁气愤的咬着妩媚的下嘴唇,恶狠狠的看着西比尔走出房门的背影。但片刻后,她却又忽的笑出声来。笑得花枝招展,又笑得花枝乱颤。 西怜儿为何发笑?气急生乐吗? 不。她笑是因为西比尔不知道,不知道她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公子比尔。 客房中只剩下西怜儿一人,她缓缓的拾起地上的狐裘大氅,轻轻抚摸着大氅上的狐裘。然后慢慢转过身,看向了紧闭的窗户。 在她那原本勾魂摄魄的眼眸中,此刻正盛着缕缕秋水。 “玲珑。公子的心里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沐沐的,另一个却不是你的。” 酉时日落,夜幕降临。 一名叫做陈百万的钱庄掌柜,来到卸刃客栈寻找西比尔。 只见这名叫陈百万的钱庄掌柜,大腹便便一脸肃然,一进门便向背对他的一名枯瘦老翁叫道。 “哎!老头!公子比尔在哪间房?” 西伯坐在大堂内,背对着陈百万,正悠闲的喝着茶。听到有人叫他,便缓缓将头转了过去。 这一转不要紧,那大腹便便一脸肃然的陈百万,一看到西伯那宛如被腐蚀的花朵般的双目后,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只见他狠啐了一口,颇为嫌弃的骂道。 “呸!他姥姥的,真晦气。” 此时,西比尔已经来到大堂内,本欲找寻卸刃客栈的掌柜,忽然见到有人朝西伯身上吐口水,不免皱起眉头迎了上去。 西比尔刚要开口,只见西伯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表示算了。 那大腹便便的陈百万,见有人走上前来想要替瞎子出头。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西比尔和他之间,然后冷笑着说道。 “小子!别没事找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第五章 无根金枝比枯木 西比尔看着他手中的匕首,鎏金手柄,青锋碧刃,光看样子就知道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敢问阁下大名。” 西比尔沉着脸问道。 陈百万本还是一脸肃然,听到对方问他名字后,极其嚣张的说道。 “武林第一世家,姬氏宗主姬自坚。” 西比尔听后一阵愕然,想不到现任姬氏宗主姬自坚,竟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陈百万说话有明显的大喘气。 “的姑姑的丈夫的小舅子......大鱼钱庄的掌柜,陈百万是也!” 西伯正喝着茶,听了陈百万唾沫横飞的数完,那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后,瞬间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陈百万没想到的是,在飞云镇这个全是姬氏外戚的镇上,竟还有外地人敢笑他。 西伯笑个不停,陈百万的脸从红到黑也变个不停。 终于,匕首动了。青锋冒着寒意,直刺向西伯的后心。 西比尔也动了,后发先制。在陈百万刺出匕首的一瞬间,他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腕,便被西比尔紧紧握在了手中。 西比尔握着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只听一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响起,匕首已经脱手掉落在地。 “啊!我的手!” 陈百万捂着被折断的右手,痛的跌倒在地,霎时间便满头冷汗。再看到西比尔那双冰冷的眼神后,直接被吓的尿了裤子。 “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可是姬氏外戚!别忘了,在飞云谷杀人就是与姬氏为敌!” 西比尔冷冷笑道。 “若武林第一世家,都是像你这样的害群之马。西比尔不介意与姬氏为敌,甚至欢迎之至。” 他说的很轻,但话却很重。好似根本不把武林第一世家放在眼里。 能为了一个女人,决意与整个武林为敌的人,又岂会在乎多一个敌人? 陈百万吃惊的看着西比尔,似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你...你就是公子比尔?” 西比尔笑了,笑得很轻蔑。 “不才,正是在下。” 语毕,西比尔抬起右脚脚尖,轻轻踩在地上的那把匕首上,只要他稍一用力,这把匕首便会如一阵风般,刺入陈百万的喉咙。 卸刃客栈的掌柜,此时也已来到大堂。在见到坐在地上,尿了裤子的陈百万后,不慌不忙的对西比尔说道。 “客官,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店能够容忍昔日的一剑仙在此杀人,却未必会容忍你。” 西比尔冷笑一声。 “我已说过,不介意与姬氏为敌。” 掌柜笑了,笑的不远不近,不卑不亢。 “我只当没听到这句话。不过客官动手前,还是想清楚为好,莫忘了一剑仙前辈的嘱托。” 西比尔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没有杀了眼前尿裤子的胖子。 只见他的脚尖稍一用力,地上的匕首便如飞鸟腾空,嗖的一下划过陈百万满是横肉的脸颊,直刺在客栈用红木所建的门框上。 西比尔沉着脸,连看都不看陈百万那张,被匕首划破的右脸。直接开口向卸刃客栈的掌柜说道。 “掌柜,酉时已到。” 卸刃客栈的掌柜,无奈的看了眼,坐在一滩尿上捂着右脸的陈百万。摇了摇头说道。 “陈掌柜,把你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吧。” 陈百万这才颤颤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将被折断的右手放在怀里,一边用左手捂着右脸,虽然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满脸堆笑的说道。 “嗨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不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比尔。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一个屁......” 陈百万依旧大腹便便,却没了刚开始那一脸的肃然。只有不住的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笑容,喋喋不休的求着饶。 西比尔听得很是厌恶,让他少说废话。陈百万这才停止求饶,直起腰来继续说道。 “小人这次来是专程找公子您的。” 西比尔冷哼一声。 “找我何事。” 陈百万一愣,看着西比尔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连忙说道。 “哎呦,您贵人多忘事!小人可没敢忘,您昨晚在本钱庄存了一亿两银子,三千万两金子。这账目您可是过过目的!” 西比尔想到了上午时看过的那本账本,是周尧山留给他的。 只听陈百万接着说道。 “凡是像您这样的大客户!我们大鱼钱庄都会赠送一把,由天外陨石打造的鎏金匕首给您。昨夜钱庄的伙计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没能把那匕首给您,所以小的才特地跑来送您。” 只见西比尔伸出手掌说道。 “那匕首呢?” 陈百万捂着满是鲜血右脸,一脸窘迫的回道。 “这...刚被公子踢飞的,就是那把匕首。” 西伯听后,站起身来走到客栈门框前。一个凌空翻身,手掌不偏不倚的,握住那把入木三分的匕首,轻轻一拔便拔了出来。 看的那陈百万是一身冷汗,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瞎眼的人,竟能知道匕首插在哪里,并如此利落的,从一人多高的门框上拔下来。 等西伯拿着匕首递给西比尔时,陈百万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有眼无珠,直颤抖的说道。 “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小的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中间有结发的糟糠之妻。您就当我是一个屁......” 西伯没有废话,转过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那上面有陈百万刚刚啐过的口水。 “您放心!小的立马给您做件新的,保准用最名贵的绸缎......” 西伯摇摇头。 “咱就喜欢身上这件。” 陈百万心中一凉,连忙说道。 “您脱下来,小的立即给您洗。不!小的请最贵的浣衣女工给您洗,保准洗完以后焕然一新!” 西伯又摇了摇头,指着屁股上的口水说道。 “哪来的回哪去。” 陈百万一愣,接着就是一喜。舔屁股而已,他最擅长的便是舔了。紧接着便跪在地上,伸出了那条肥硕的舌头。 西比尔见状,只觉一阵恶心。抬起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说道。 “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陈百万听后很是开心,一头把自己的脑袋磕在地上,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接着似有些可惜的看了眼西伯的屁股,连忙站起身来逃出了客栈。 西伯哈哈一笑,自顾自的坐回了凳子上。 西比尔看了眼手中那把陨石打造的匕首,刚要转身去寻西怜儿,把这把匕首送给她。只见那陈百万血流满面,气喘吁吁的又跑了回来。 “嗨!您看小人这脑子,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今日是本钱庄一年一度的竞买会,昨个您只带走了竞买会上,将要卖出的东西的画像。没有拿竞买会的帖子,没有帖子可进不来竞买会。” 说着陈百万便从胸前逃出一张请帖,站在客栈门口远远的丢给了西比尔。 那是一张烫金的红纸帖,上面用黑字写着两个字——大鱼。 戌时月升,星辰尽出。 大鱼钱庄位于飞云镇中央。钱庄很大,大到占了飞云镇五分之一的土地。钱庄的金库里有很多钱,多到能买下半壁江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鱼山庄的金库里有这么多的钱,却从未遭过任何人的劫掠。甚至在当今朝廷国库空虚,无法发放边疆将士的军饷时,依旧没人动过这座钱庄。 因为除了姬氏宗族的庇护,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不论是劫匪大盗还是贪官污吏,他们的银子都在这里。 人一但有了共同利益,便会自觉的维护这层利益。 有了这层利益,不论大鱼钱庄做出的事情,再怎么无法无天,都会有人替他们兜着。 而在大鱼钱庄所做的,众多无法无天的事情中,有一件最不值一提的小事。那便是这大鱼钱庄,今日夜晚所要举办的——竞买会。 竞买会这天,江洋大盗杀人所得的赃物,贪官污吏们送来的奇珍异宝,拍花子半路偷来的幼童,采花贼翻墙掳走的貌美女子。所有这些,都会被送到飞云镇大鱼钱庄的总店里。然后被标明底价,好让人竞价购买。 西比尔拿着那张烫金的红纸帖,迈进了大鱼钱庄的大门。 他只有一个人,因为请帖只有一张,一张只能进一人。他的身上披着狐裘大氅,只带了一个装满酒的红色酒葫芦,没有带任何刀刃,包括那把陨石锻造的鎏金匕首。 接着在侍者的带领下,他走进了大鱼钱庄位于后院的一处宽大石坪上。石坪的中央是一块突出的石台,石台上点着十多个火盆用于照明。而在石台下,又有十多处用黑纱搭起的帐篷。 西比尔被带进了其中一处黑纱帐内,帐篷内有三样东西。一个用于席地而坐的蒲团,一只长柄铃铛,和一盏未被点燃的烛台。 西比尔刚坐到蒲团上,一个大腹便便,右手和右脸都缠着绷带的中年胖子,也撩起黑纱帐走了进来。正是那名被他折断右手,划破右脸的陈百万。 只见陈百万一进黑纱帐,便谄媚的说道。 “公子,您第一次来,还对这儿的规矩不太了解。钱庄里的这些伙计,也都没小的我有眼力劲。一会您有什么不懂的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成!您看,我就站这儿?” 西比尔微微颔首,陈百万便连忙笑着应道。 “好嘞!” 不多时,石坪上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影,在大鱼钱庄的侍者带领下走入剩余的黑纱帐中。 陈百万见西比尔望着那十几位,和他一样坐在黑纱帐中的人影,似乎有些好奇。立马开口向他解释道。 “公子,那几位也是和您一样腰缠万贯的主儿,有些甚至还是皇亲国戚。不过您放心,小的替您看过了,今年这场竞买会上,就数您钱最多。只要是您一定要的东西,那就一定是您的了!” 西比尔听后,又看了眼石坪上摆着的十几处黑纱帐,竟发现这十几处黑纱帐都是黑蒙蒙的,无一处亮起烛光。 “为何不掌灯?” 陈百万一愣,赶忙说道。 “哎呦!这灯可不能随便点!帐篷的帐字和账本的账字念起来是一样的,帐内掌灯如同点燃账本!只要一点灯,那就是向别人表明,您要花光所有钱财,买下台上正在竞卖的东西!” 西比尔拿起酒葫芦呷了口酒,缓缓说道。 “这便是你说的,只要是我一定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东西?” 陈百万连连称是,啧巴啧巴嘴巴说道。 “不过这竞买会办了有三十年了,从未有人点起过帐内的灯。说来也是,能坐进这黑纱帐内的主儿,哪个人没有些奇珍异品啊。就算是竞买会上的东西再怎么惊世骇俗,也没人会花光所有钱财来买,只会量财而行。哪儿需要点灯啊!公子看到这铃铛没?只要是您相中的东西,摇两下就成!” 就在陈百万说话的功夫下,又有上千人簇拥着来到了石坪上。这些人形象各异,却有一个相同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飞云镇上的姬氏外戚。 他们的手上没有请帖,却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竞买会上。 因为他们有比请帖更便利的东西——关系。和姬氏宗族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家族关系。 “大鱼钱庄竞买会,现在开始!” 随着石坪中央的石台上,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件件奇珍异宝被人抬了上来。 这些奇珍异宝中,有从皇宫内偷出的珠宝,有从天山上摘下的雪莲,还有各种各样的武功秘籍。 西比尔喝着葫芦中的酒,对台上这些走马观花一样的宝物,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石台上出现一个尿壶,一个发着绿光的尿壶。 台上的侍者还未开口说这尿壶的来历,台下的人群便已如海啸般笑了起来。 只听侍者捧着那尿壶说道。 “此夜壶采用东海巨蚌腹中的夜明珠所制。乃三十年前,江湖人称一剑仙的周尧山所用。底价十两!” 十几处黑纱帐内无一人摇铃竞价,只听站在石坪外围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我出十一两!” “我十五两!” 随着人群中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最终这个被周尧山用过的夜光尿壶,竟卖出了五十两的高价。 那名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姬氏外戚,刚从侍者手中接过那发着绿光的尿壶,便大声骂道。 “我的宝贝夜壶啊!不过是借给不要脸的周尧山一晚而已,竟然被他卖到了这竞买会上!” “有借无还的周尧山,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名站在人群中的姬氏外戚刚一说完,人群中又是一阵欢笑声,比刚才的笑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比尔喝了口酒,他还未曾有摇过一次铃铛,似有些不耐烦的看向了石台。 一旁的陈百万见到他的神色,忙不迭的解释起来。 “公子别急,还有最后两件宝物。小的打包票,您最少会买下其中一件!” 陈百万刚刚说完,西比尔已经看到了他说的其中一件宝物。 但那不能称作宝物,因为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可这个女人又可以被称作宝物,因为她很美,美若天仙。 石坪外围的那些姬氏外戚,刚还在大声嘲笑买下尿壶的人,可一见到台上的那个女人后,便忽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次石台上的侍者并没有侃侃而谈,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底价,十两!” 西比尔听到侍者的报价,瞬间愕然。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在有着众多奇珍异宝的竞买会上,会出现一个周尧山用过的尿壶。 这是在羞辱! 现任姬氏宗主姬自坚,为了羞辱病死的哥哥姬自傲,竟把姬氏大小姐挂牌竞卖,和尿壶一个价钱! 这是连姬氏宗族的脸面都不要了。西比尔不禁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曾贵为姬氏大小姐的姬彩音。那个手捧樱花,恬静微笑的画中人。 那个貌美如花,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此刻,正站在竞买会的石台上。 她那双本该白皙如玉的纤纤手腕,已被沉重的铁链勒出一道道血痕。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也早已破破烂烂,距离衣不蔽体也不过轻轻一撕的差距。 西比尔隔着黑纱帐,望着石台上被火光照应的姬彩音。她跟他所看过的那幅画像,已然判若两人。 但却不是上面所说的外表变化,若只是服饰的改变,绝不会影响她那倾城的容貌。 重要的是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双眸。此刻,却变成了一双只能称之为眼睛的器官。 她的眼中已没了光,宛如提线的木偶。 台上的侍者见无人叫价,便再次开口说了一遍底价。 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没有动静,远远站着的那群姬氏外戚也没有动静。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块烫手山芋。十两银子买个美人很划算,但十两银子买下姬氏大小姐,却会变作杀身祸端。 侍者又等了许久,眼见无人竞价,便拿起了锁着姬彩音的铁链,要将她带下去重新关押。 “慢着,我要了。”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却让石坪上的每一个人都如雷贯耳。 第六章 公子执剑救娇娥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全都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腰如水桶,腿粗如象,双手带满了金戒指金手镯,一脸的粉底厚如城墙。 黑纱帐内的陈百万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脸惊慌的跑出了帐篷。因为那个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正是陈百万之妻王氏。 只见那王氏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一边叉着水桶般的腰,一边毫不在意的说道。 “十两都没人要,那不如我买下来当丫鬟。” 陈百万拖着身上的那堆肥膘,呼哧呼哧的跑到王氏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那个比他还胖的王氏对他说道。 “老陈,赶紧把钱付了。前几天咱家才死了个丫鬟,把她买回来刚好伺候我。” 陈百万一脸的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婆娘说道。 “你这哪儿是买丫鬟啊!分明是要买朵大红花,来衬你这片儿又老又肥的绿叶子!台上那位可是个祖宗!你快别闹了,回家抱孩子吧!” 王氏一听陈百万骂她又老又肥,当即怒道。 “好你个陈百万啊!脱裤子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裤子穿上了就叫人家绿叶子?!” 王氏此话一说出口,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姬氏外戚轰的一下,又大笑了起来。 陈百万见这么多外人起哄,心中更急了,忍不住大声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王氏听了陈百万的大声嚷嚷,心中更气。不由得伸出满是金戒指的油腻手指,狠狠地拧起了陈百万本就断掉的右手。 “你吼我?!你敢吼我?!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仿佛已经忘掉了竞买会的事情,一个个的聚拢在陈百万夫妇的周围,等着看这两人的笑话。 他们的笑声欢乐而热闹,连绵不绝。就算是不明所以的人,听到他们的笑声后也会跟着笑起来。 但同时,这如潮水般的笑声也很杂很吵。吵到被铁链紧紧锁住的姬氏大小姐,也不免抬起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看向石台下的那些姬氏外戚。 姬彩音看着,黯淡的眼神中是无尽的黑暗,和听不清的笑声。 而就在她精神恍惚的,看着石坪上的那些姬氏外戚时。一盏幽幽烛光,无声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宛如在无边黑暗的夜空中,突然出现的一颗闪亮星辰,耀目而孤独。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还在笑着,却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 “快看黑纱帐!掌灯了!黑纱帐掌灯了!” 陈百万本还吃痛的求着饶,一听见有人惊呼,连忙推开了王氏,回头看向了距离石台最近的那十几处黑纱帐。 十几处黑纱帐中,有一处已然点上了帐内的灯。 掌灯的黑纱帐外,孤零零的站着一名男子。男子的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大氅,手中拿着一只红色酒葫芦。 他的脸上挂着因为醉酒而微醺的笑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台上的姬彩音。 在他身后的石坪上,站着的那一千多名姬氏外戚,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无数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那名男子,而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听他忽然大声说道。 “陈掌柜,这便是我一定要的东西!” 陈百万本还在捂着被王氏捏的出血的右手,一见西比尔所在的黑纱帐已经点起了烛台。立即咧开那张大嘴笑了起来。 “公子一定要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公子的!” 台上的侍者也看到了那顶亮起烛光的黑纱帐,当即站在台上大声宣布道。 “白银一亿两,黄金三千万两!若无比此价更高者,就此成交!” 这次不仅是那些姬氏外戚一遍哗然,就连其他黑纱帐内的人也不禁一片骚动。 西比尔看着台上的姬彩音,他这才明白周尧山为何会留下这么多银子。 因为周尧山就是要让那些,以为姬氏大小姐已变成一文不值的尿壶的人看到。姬氏大小姐姬彩音,就算被宗族抛弃,也依旧是一笑倾城的人。 只是西比尔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救?周尧山自己来,岂非更好? 西比尔还没想明白,石台上的侍者已经迫不及待的捧上了最后一件宝物。 那是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剑鞘上浮有一只浴火凤凰的剑——公子比尔的霓裳剑。 另一名侍者拉着锁住姬彩音的锁链,正要将她拉下石台,带到西比尔的黑纱帐内。 只见西比尔披着狐裘大氅纵身一跃,宛如一只白色的雪雕,刹那间便用轻功飞上了石台。石坪上的人们又是一惊,因为从没人敢在竞买会上如此猖狂。 西比尔跃上台后也不说话,一把夺过侍者捧在手中的霓裳剑。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赤如鲜血的霓裳剑,带着寒风直劈向被沉重锁链束缚的姬彩音。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粗如手臂的精铁锁链已被劈开。 台下的人群一阵骚动。 “真是柄削铁如泥的好剑。” 一名坐在黑纱帐中的冷峻男子,看着西比尔手中的霓裳剑忍不住说道。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白面男子,白面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的直刀——直月。 “无尘,想必他就是你说的公子比尔吧。” 叶无尘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冷峻男子也不回头看他,只是笑了笑说道。 “不用心急,他迟早是你的。现在,就让那些嫉妒的人们,去灭一灭他的威风吧。” 那些嫉妒的人当然是指石坪上的姬氏外戚。 人们总是如此,一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被别人轻易得到,就会心生妒忌。这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 自己得不到的美人,宁愿让她被折磨而死,也不愿美人被别人抢走。 ——那如果是自己深情爱慕的男子,被别的女人抢走呢? 霓裳剑已入鞘。 西比尔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轻轻披在失魂落魄的姬彩音身上。 她依旧宛如木偶般,但这木偶却听见了一句话,一句温柔似水的话。 “别怕,有我。” 姬彩音木然的抬起了那双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张男子的脸,眉清目朗面如冠玉。他很英俊,但她却未见过他。 “我反对!大小姐岂能容外人玷污!”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中有人大声叫道。语毕,人群中又是一阵附和声。好似全然忘记了,他们的大小姐刚刚还在被人挂牌竞卖。 “反对个屁!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长得跟妖怪一样的人反对?” 陈百万正高兴钱庄又多了笔横财,一听有人反对,看也不看的便大声骂道。 西比尔一手扶着姬彩音,一手拎着霓裳剑,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反对声。只见他不屑的笑了起来,笑得狂妄。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听到笑声,忽又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向了石台上的西比尔。 但西比尔忽然又不笑了,只听他大喝一声。 “怜儿!带姬氏大小姐走!” 那些姬氏外戚们还在疑惑谁是怜儿,只见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了出来。 女子的身材很娇小,但胸脯却很大,大如寺庙里的木鱼。 西怜儿一边缓缓走出人群,一边在心底鄙夷着那些直盯着她胸脯的男人。 离她最近的一名姬氏外戚,正用一双贪婪的眼神直盯着她。一时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啧啧道。 “这娘们可真顶,爷们儿那活儿都翘到肚脐了!” 话音刚落,他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只见一枚匕首如金蛇出洞,闪着青光直刺在他的胸膛上。 青锋碧刃,正是那把陨石打造的鎏金匕首。 那名被匕首刺进心脏的姬氏外戚,还在张着嘴流着口水,却已经没了呼吸。 西怜儿笑得很妩媚,也很多情。她的笑不但能让男人一见痴心,也能让男人一剑穿心。 在众多惊恐的目光下,她走到了那人身前,轻轻地踮起了脚尖,缓缓伏在他的耳边说道。 “哪活儿呀?你怎么不说了呢?呵呵...”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让听到的人无不胆寒。 西怜儿走到了石台前,纵身一跃来到西比尔身边。 “公子,你都没主动抱过我,怎么能抱她!” 西怜儿撒娇般的说完,便从西比尔身上接过了木偶般的姬彩音。 西比尔只回了一个字。 “走!” 他说的很决绝,也很愤怒。对石坪上这些只会仗势欺人的人的愤怒。 愤怒会使一个人丧失思考,也会让人丧失理智。 西比尔没有丧失思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对的。他也没有丧失理智,因为石坪上这些姬氏外戚,不值得他理智对待。 一个没有丧失思考和理智的剑客,他的剑不会钝。 一个愤怒的剑客也只会做一件事——杀。 他已跃下石台,直直走向那群姬氏外戚。 他的剑已出鞘,在惨淡的月光下尤为鲜红。 石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内,同时站出了一名护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西比尔提着剑穿过那十几处黑纱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见他握着已出鞘的剑,大步走来。一个个面露惊恐,开始后退起来。但还是有几个胆量大的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迎了上去。 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姬氏外戚,还来不及抬起手中的兵器,便被割开了喉咙,鲜血直喷出来,仿佛盛开的血莲花。 寒冬的血莲花,冒着热气。 接着又是三名,三名之后五名、十名。 西比尔的目光是冰冷的,但手中的霓裳剑却是温热的,被死人的血而暖温。 直到地上躺下近百名被割断喉咙的尸体,那些冲过来的姬氏外戚才猛然发现,他们根本不是西比尔的对手。 他手中的剑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阻挡。 他的剑招太过凛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剑递出便是一命。 他杀他们宛如走在花园中摘下一朵花一样简单。 花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摘。 宽大的石坪已被鲜血染红,西比尔每走一步便是一剑,一剑便是一具尸体。 终于,那些冲过来的姬氏外戚,已经被吓破了胆,渐渐开始向后退去。 只见一名手持双剑的姬氏外戚,颤抖着双手,愤怒的问道。 “你到底是谁!” 西比尔手腕一转,剑已入鞘。 “西湖水,一剑亭。” 他还未说完,就听那名姬氏外戚惊恐的说道。 “公子比尔?!” 西比尔直视着他。 “不错。” 话音刚落,还未逃离石坪的姬氏外戚便大声叫道。 “快去飞云谷禀告宗主!公子比尔...西比尔!杀我姬氏外戚近百名!” 西比尔笑了,大声对那人说道。 “顺便告诉他,我不光杀姬氏外戚,还要去杀他这个姬氏宗主!” 寒风陡起,近千名姬氏外戚尽皆逃散。 石坪上只剩下石台上摇曳的火光,和石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 黑纱帐外的每一名护卫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在等,在等西比尔回过头来杀向他们。 但西比尔却背对着他们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烈酒。 烈酒烫喉亦灼心,长剑锄强也扶弱。 西比尔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而离叶无尘所站的黑纱帐,不远处的另一处黑纱帐内,一名身披斗篷的妙龄少女,正用那双玩味的眼睛,看着西比尔离去的背影。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原来他还没死。” 妙龄少女的帐外,站着名手拿佛珠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听到帐内的声音后,颇为无奈的伏在帐门外说道。 “公主,我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杀气太重了,很不安全的。而且万一方丈知道我陪你溜出来,会责罚我的。” 那名被称为公主的妙龄少女,一听那小和尚又在劝她回去,立马把手中的长柄铃铛丢向了帐外,只听她气急败坏的呵斥道。 “回去回去!你这小和尚怎么一点都不讨喜!” 那小和尚眼见长柄铃铛丢向自己,当即侧身多开。铃铛掉落在地,发出悦耳的声音。但在这无声的石坪上,却显得异常突兀。 那名小和尚眼见地上发出的铃铛声,吸引着其他黑纱帐外的侍卫看过来。 忙不迭的向众人解释道。 “阿弥陀佛,这里有只大老鼠。” 话音刚落,一个蒲团又被扔出了帐外,直直砸在小和尚的光头上。 “释空!你说谁是大老鼠呢!” 破晓时分,雪化成溪。 阿鱼回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只见他坐在卸刃客栈的门口,正拿着条烤鱼美美的吃着。 他的身前躺着一个被绳子紧紧捆住的男子,男子长的一言难尽,但身上的衣服却极其讲究。一拢青衫。青纹云袖。青衫里套着件素色内衬,手腕和脚腕上统统用布带束起。 只见他一边扭曲着身子一边对阿鱼求饶道。 “小兄弟,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玉者!我就混口饭吃,假装的而已。” 玉者,乃姬氏宗族百年不出的天才。 姬氏宗族绵延三百年,除第一代宗主名字里带有玉字外。只有十四年前出生的一名男婴,才会被人称为玉者。 传言,这位名字里带有玉字的男婴,一出生便异于常人。除说话走路比同类婴儿更早外,最重要的是他那天赋异禀的领悟力。不论是多么高深的武功招式,只要他看过一眼,便能依葫芦画瓢使出来,甚至比招式的主人还要更厉害一倍。 可惜,在三年前。就在飞云谷中,竟然神秘消失了! 阿鱼一边啃着烤鱼,一边戏谑的对他说道。 “放你啊?可以啊!” 那男子听了高兴的立马撅起来屁股,将被绑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 只听阿鱼接着缓缓说道。 “放你可以,但得等那些和你穿着同样衣服,腰上挂着姬字令牌的人来了以后。” 男子听后,弓起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来,不停的求饶道。 “求你了爷爷,小爷爷。你明知道我是冒充的,等他们来了肯定会杀了我的!” 阿鱼噗嗤一笑,抬起头忍不住说道。 “现在放你也晚了,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第七章 一剑西来一剑仙(上) 阿鱼话音刚落。被绑着的那名男子,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三个人,那是两男一女。 三个人身上的衣着和他一样,一拢青衫,青纹云袖。手腕和脚腕都为了行动方便,用布条紧紧束着。 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柄相同的剑,古朴的剑鞘,木质的手柄。看外观磨损程度,都是被用了很久的剑。 他们的腰上都系着一块令牌,令牌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姬字。 那名趴在地上被绑着的男子,当即就吓得昏了过去。 因为这三人是货真价实的姬氏弟子! “小兄弟,你和这人是何关系?” 带头的是个中年男子,名叫姬兴怀。他的两鬓已然发白,却站的笔直。 “没关系。”阿鱼说着又啃了口烤鱼。 “没关系何以绑着他?” 姬兴怀说话时是笑着的,但其他的两名姬氏弟子,却已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剑柄上。 “我家公子叫我绑的,他还说你们会来找这个人。” 姬兴怀依旧笑着,但他的眼睛里却已没了笑意。 “你家公子还说了什么?” 阿鱼将最后一口烤鱼扔到嘴里,细嚼慢咽后才接着说道。 “他还说你会杀了这个人。” 阿鱼刚刚说完,站在姬兴怀右边的那名女弟子,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剑。 她的剑很锋利,剑尖从被绑男子的后心插入,竟如插进一块豆腐般一样。被绑男子只是闷哼了一声,便已经死掉了。 阿鱼看着也不害怕,直盯着那柄缓缓拔出的剑说道。 “你们杀了这个人之后,还要杀我。” 姬兴怀已经不笑了。 “你不害怕?” “未知的事情才会让人害怕。” 姬兴怀又笑了,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少年了。但他却不得不杀了这个少年,因为这是规矩,不能在姬氏势力范围内作乱杀人的规矩。 何况他们杀的是飞云镇上的姬氏外戚。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鱼用手擦了擦嘴上的烤鱼残渣,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很讨人喜欢。” 姬兴怀笑着说道。 “那当然,我一向讨人喜欢。但你们还是会杀了我。”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公子的话一直都是对的。” 姬兴怀的剑已被拇指顶出半寸。 “你很讨人喜欢,我会尽量让你死的不那么痛的。” 语毕,他的手微微一抖,剑已被抛出剑鞘。另一只手也已经伸了出来,只等被抛出的剑落到手中。但他的人却没有动,依旧是笔直的站在原地。 动的是站在他左边的,另外一名男弟子。 姬兴怀的剑还在空中没有落下,那名男弟子却已经拔剑刺向了阿鱼。 只见那名男弟子的剑,虽是指向阿鱼的咽喉,却在途中忽然一转,变成了要刺阿鱼的腹部。 此一招迷踪剑,正是姬氏剑法。 本意是让人误以为要攻咽喉,在被刺之人用兵器格挡时,才恍然发现不过是佯攻。但等发现之时已经晚了,此时用剑之人已经刺进了其他部位。 阿鱼的手中没有兵器,自然也就不会去格挡前半招的佯攻,只是微微一侧身便躲过了那人的剑。 那名男弟子见一击不中,竟变刺为削,直削向阿鱼得臂膀。 阿鱼已避无可避,眼见就要被削掉整条左臂。 就在此时,一柄墨绿色长剑破窗而出,直刺向那名男弟子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男弟子收招便挡,墨绿色的剑尖直击在他那横着的剑身上。力道之大,竟将他击退了整整一丈。 那名男弟子还未稳住身形,只见阿鱼伸手接住那柄墨绿色长剑,直接刺向他的咽喉。男弟子一惊,抬起手中的剑就要去格挡。 然而,本是刺向咽喉的剑,却在半途一转方向,变成直刺向腹部的剑。 男弟子心中骇然。因为阿鱼的这一剑,正是他刚刚用的那一剑! 眼见破风剑尖,马上就要刺入那名男弟子的咽喉。 一直站在原地的姬兴怀,已然动了。 只见他拿着手中的剑,只是轻轻一拨,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阿鱼刺出的剑。 那名男弟子见状还要再上,却被姬兴怀伸出胳膊挡了下来。 “既然公子比尔就在此处,何不出来一较高下?躲躲藏藏可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应该有的作风。” 姬兴怀话已说完,但过了很久,依旧不见有人从客栈里出来。站在他右边的女弟子已经沉不住气了,作势就要冲进客栈。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响起,卸刃客栈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但出来的人却不是西比尔,而是姬氏大小姐姬彩音。 姬兴怀和那两名姬氏弟子见状,连忙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双手做抱拳状,跪在地上齐声叫道。 “拜见大小姐!” 只见姬彩音里面穿着破破烂烂的齐腰襦裙,外面披着那件狐裘大氅。一副受惊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道。 “是兴...兴怀叔叔吗?” 姬兴怀低着头,似有些哽咽的回道。 “是,是兴怀。大小姐竟受如此屈辱!兴怀愧对大小姐,更愧对已故的宗主!” 姬彩音张了张嘴,却不见声音发出,只是不住的流泪。 “大小姐放心!兴怀这就为您雪耻!” 姬兴怀说着,转过头对身后的两名姬氏弟子命令道。 “辱大小姐等同辱姬氏一族,耻辱就要用血来洗刷!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听了以后,微微一拱手,接着便站起身来,重新抽出了手中的剑。 然而两人还未进去,就听一阵女子的笑声响起,接着便听客栈里有人说道。 “长老好威风呀!姬氏大小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又是谁让大小姐受这般屈辱?你会不知道吗?” 那两名弟子见状楞在了客栈门外,只听客栈内的女子接着说道。 “我们公子好心救人,反被你们倒打一耙。怎么?想要杀人灭口?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和那个新任宗主是一伙的吧?” 女子的话刚一说完,站在门口的姬彩音就是一愣,不由得就向后退去。 姬兴怀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是狠狠地说道。 “所有姬氏族人必须服从宗主之令。宗主不在,所有身负姬氏令牌的姬氏弟子,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我刚刚的命令不够清楚吗!” 那两名弟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转而看向挡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姬彩音。 客栈内又传来了那名女子的声音。 “好一个必须服从。姬兴怀!你忘了上任宗主是怎么栽培你了吗?你这忘人负义的小人,白活了四十岁!我要是你就自刎算了!” 姬兴怀抬头看向站在门外,迟迟不动的两名弟子,不由得火上心头,刚要起身亲自动手。 只听客栈内的女子传出一阵慌乱且娇羞的叫声,听得守在门外的阿鱼连忙捂起耳朵。 “公子?公子不要...外面那些人还没走呢。那里不行啊...怜儿还没沐浴呢...” 姬兴怀一看阿鱼用手捂起耳朵,立即起身穿过身前的两名弟子,夺门而入。 只见客栈内,除了西怜儿外,只有西伯坐在桌前,哪有什么西比尔。 西怜儿见有人冲进来,不由得一阵脸红,尴尬的将放在自己双腿之间的小手拿了开来。 姬兴怀没有看见西比尔,不由得一怔,紧接着便黑着脸问道。 “公子比尔呢!” 第八章 一剑西来一剑仙(下) 飞云谷的入口是一处茂密的林荫小道,树下排列着数不清的墓碑。卸刃客栈的掌柜在前带着路,西比尔跟在他的身后。 “这便是姬氏宗族的墓地。” 掌柜头也不回的说着,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西比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公子应该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一代名将就此陨落,一家大小尽皆斩首。” 西比尔木然的盯着掌柜的背影,他这才发觉,眼前这个人的城府是多么的深。 “万幸的是,将军的独子被人救了出来。” 掌柜忽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西比尔接着说道。 “三年前,那名独子虽被人救了出来,但却被朝中的奸臣发觉,不惜派出众多高手追杀。万幸,有血刀门掌门之女跟姬氏上任宗主护佑,才得以保存性命。” 掌柜缓缓转过身来,直盯着西比尔。 “公子,我讲这些陈年旧事,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西比尔默然,掌柜叹了口气道。 “姬氏虽是武林第一世家,但经过那场与朝廷的对抗后,却也已没落了。光是当年那场旷日厮杀,就死掉了姬氏半数精锐。” 西比尔微微垂首。 “前辈,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忘恩负义?” 掌柜摇了摇头。 “非也。大小姐遭此磨难,乃是她命中定数,你出手相救也是知恩报德。” 掌柜转过身,继续向前踱步。 “我只劝你一句话。” “前辈请说。” “杀人,救不了大小姐。” 穿过布满墓碑的林荫小道,二人来到一处地势宽阔的剑坪上。之所以叫剑坪,是因为这个石坪上插满了长剑。 全部都是死掉的姬氏弟子的剑。 二人站在剑坪的入口处,却不再向前走了。因为剑坪中央站着一个老翁,老翁的双手没有拇指,正是人称一剑仙的周尧山。 而在周尧山的身前,还围着数十名姬氏弟子,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柄剑,每一柄剑都已出鞘。 “来了。”周尧山抬头望向宽阔的天空,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你可知老夫为何自削拇指,从此不再握剑?”周尧山自顾自的说着。 “剑之所道,为匕二先生所创。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但匕二先生的剑却越用越短。直至最后,手中无剑却如长剑在手,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周尧山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今日,老夫来了。老夫手中的剑,便是当年匕二先生的剑。” 周尧山将伸出的两根手指,斜指向下。 数十名手持长剑的姬氏弟子动了,每一个人的身法都极快,手中的剑如同落雨般袭向了周尧山。 人站在空地上,是无法躲避落雨的。 更何况是剑呢? 只见数十柄闪着寒光的剑刃,直刺向一动不动的周尧山。 西比尔一惊,正欲上前帮忙,却被掌柜拦了下来。 “公子不必担心,一剑仙已入剑道最高境界,剑坪上的人伤不了他。” 话音刚落,好似地震来袭一般,所有插在剑坪长的剑,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周尧山伸出的手指动了,虽是轻轻一抬手,却宛如大风忽起。那些冲上去的姬氏弟子,在距离他一丈远的时候,好像被一堵墙挡了下来。 周尧山又是一抬手,只不过比刚刚的动作快了一点点而已,但那些围着他的姬氏弟子手中的剑,却突然都断了。 断剑是伤不了人的。 那数十名姬氏弟子眼见手中的剑断了,虽是一惊,却也没有楞在当场,而是丢掉了手中的断剑,随手从地上抽出那些死者的剑。 周尧山摇了摇头。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 说着,他的手又抬了起来。如果刚刚两招只是劝诫的话,那这一招才算是真正的杀招。 “剑,一剑。” 周尧山的声音不大,却让剑坪上的姬氏弟子皆是一愣。 他的手又抬了起来,很慢却又很快。伸出的手指已不再是手指,而是一柄剑,一柄让剑坪上所有的剑都颤抖的剑。 他的手指已递出,递出了一柄剑。他的动作很慢,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清他的动作。但他的动作也很快,一种只有剑客才能看出的快。 剑已递出,直刺向剑坪上的数十名姬氏弟子。那是一道剑气,宛如狂风扫落叶,卷起插在剑坪上的剑,径直袭向那群姬氏弟子。 狂风岂会关心落叶是否愿意被扫? 一剑递出,数十名姬氏弟子,连忙抬起手中的长剑,想要挡下这一招。可惜只一瞬间,数十名姬氏弟子,便被剑气裹挟的无数长剑刺进了身体,一个个尽皆摔倒在地。 周尧山收起手指,微微裹紧身上的破旧棉袄,像是悲哀的叹了口气,又像是如释重负。 “匕二先生的剑,果然天下无双。” 周尧山说的是剑,但西比尔却知道,他说的是道,剑之所道。 曾经的一剑仙是不屑于使用他人的剑招的,但今天却用了,并且用的心服口服。 西比尔见那些姬氏弟子已经断了气,刚要走上剑坪,却听剑坪上响起一个声音。 “老祖宗请周前辈梅园一叙!”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剑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周尧山听了后,又叹了口气,跟刚刚不同,这一次更多的是无奈。 梅园位于飞云谷最深处,约占方圆五六里,地方虽大空地却少。整个园子里种满了梅花树,此时正值花季,整个院子里开满了粉红色的梅花,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粉红色的花海。 花海深处是一座古朴的阁楼,阁楼背靠着垂直的山壁,高约十数丈,从远处看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巨剑。 这便是姬氏宗族的剑楼,传闻剑楼内藏着数不尽的武功秘籍和内功心法,常人若是能得其中一二,便可开宗立派割据一方。 但实际上这座剑楼里除了秘籍心法,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位于地下的隐秘密室。 密室大小和地上的剑楼一样,里面是姬氏一族最为重要的情报枢纽,不论是江湖恩怨,还是朝中机密,在这个地下情报枢纽中,都可以查到。 姬氏宗族绵延三百年,即使外界腥风血雨,江山改朝换代,都不曾影响到姬氏,靠的就是这天下第一的情报。 行走江湖靠的是武艺,但若是一个家族想要万世永昌,那必定需要审时度势,才能化险为夷。所以说,情报便是姬氏宗族的立根之本,剑楼中的秘籍心法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周尧山穿着一身破棉袄,站在剑楼入口处,抬头撇了一眼门柱之上挂着的一块大匾,大匾上是极为苍劲的两个字——剑楼。 “老夫每次看到这块匾,都觉得姬氏一族的初代宗主,是一个胸怀天下刚正不阿的人。” “周前辈说的不错,姬氏历代宗主都是胸怀天下刚正不阿的正义之士。” 一名腰挂姬字令牌,身穿姬氏弟子特有服饰的男子,面带微笑的对周尧山说道。 “恩?老夫说的是初代宗主,可没说历代。你这小子倒挺会打圆场的。” “前辈说笑了。老祖宗就在剑楼最顶处,前辈请。” 第九章 姬氏双喜剑仙匿(上) 第十章 姬氏双喜剑仙匿(下) “与姬氏联姻,娶姬氏大小姐。这样一来,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当然应该互帮互助,至于朝廷方面嘛,我们也肯定会接着帮忙隐瞒,不然......” 姬自坚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西比尔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张开了口。 “好。” “公子!” 一旁的西怜儿不由得惊呼出声。一但西比尔答应下来,娶了姬彩音。那么江湖上肯定会说他两面三刀沉迷美色,之前的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 西比尔抬手示意西怜儿不要多嘴,他自己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果,可这是唯一能保全姬彩音的办法,也算是报答当初姬氏一族的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姬彩音还知道些关于他亡妻很重要情报,于情于理他都没得选。 西比尔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亡妻楚沐沐能原谅他的行为。 “好!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成婚!” 姬自坚见西比尔答应下来,不由得阴恻恻笑了起来。 虽说姬氏一族是武林第一世家,但近些年来早已落寞了,如若不然卸刃客栈也不会改了规矩,不收刀刃。 可一旦西比尔娶了姬彩音,那便是为姬氏一族又添一道助力。 武林第一世家和天下第一剑客联姻,姬氏一族定能恢复往日荣光,那些觊觎姬氏的势力也就不敢再放肆了。 娘,看吧,我比大哥更能当好这个宗主,就算丢了玉者也一样! 另一边,姬彩音一个人待在闺房内,门外由一男一女两名姬氏弟子把守着。 姬氏长老姬兴怀刚刚离开,他来是为了告诉姬彩音一个消息,明日她将嫁给一名男子。而那名男子曾拒绝过她的婚事,让她沦为笑柄。 现在他又为何要娶她? 姬彩音抬起满是血痕的手臂,伤口处已被涂上了上好的金疮药。纤纤玉手轻轻的抚摸着身上的狐裘大氅,昨夜之事历历在目。 那个英俊不凡的男子,竟然就是公子比尔。他救了她,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爹娘。彩音应该怎么办...” 姬彩音无助的哽咽着,似水的双眸早已红透。 而就在她神伤之际,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通叫骂声。 “怎么!老娘见见她也不行了?!” 说话的是陈百万之妻王氏,只见她拖着肥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那两名姬氏弟子,一脚踢开了房门。 姬彩音看着冲进来的巨大身影,被吓得连忙卷缩起身体。 王氏不顾那两名姬氏弟子的阻挠,硬是走进了房中,然后不由分说的关上了房门。 只见她挪动着水桶一般的腰,大咧咧的走到姬彩音坐着的床前,见姬彩音被吓得卷缩成一团后,不无心疼的叹了口气。 “大小姐别怕,妾身不害你。” 王氏说着伸出两只肥硕的手,手上面带着十多枚金戒指。 姬彩音胆怯的看着那双手。 王氏忽然一笑,将金戒指全部摘了下来,之后觉得还不够,又把手腕上的金丝翡翠镯,脖子上挂着的玉弥勒,头顶插着的凤头金钗都摘了下来,全部放到了床上。 “大小姐明天就出嫁了,没点首饰打点可不行。” 王氏说着脸上的笑容更甚,原来她在竞买会上,想要把姬彩音买下了当丫鬟是假的,心疼倒是真的。 其实不论是她王氏,还是那些伺候过大小姐的下人,没有那个是不心疼的。 毕竟姬彩音人长得美,心地又善良,待她们这些身份低下的人,也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有半点大小姐架子。 姬彩音的父母相继去世后,王氏眼看着曾经的大小姐,被人羞辱迫害,却又无能为力,不由得暗自难受。 现在,大小姐终于得遇贵人相救,并且明日就要出嫁了,她怎么说也要聊表心意。 王氏也不管姬彩音手下与否,放下那些首饰后,就走出了房门。 只是刚刚走出房门,就见一群丫鬟下人,手中捧着各自积攒依旧的首饰银两,默默的站在房门外。 “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有话对大小姐说!” 两名姬氏弟子阴沉着脸,他们的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见这些下人们造反似的聚拢在一起,高喊着要冲进去,不由得起了杀心。 虽说姬彩音现在已经不用关押在地牢里了,但宗主的命令依旧不可违抗。 “退下!再上前一步,杀无赦!”男弟子大声吼道。 与此同时,另一位女弟子已经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陈夫人,请您劝劝他们,不要让我们难做。”女弟子面无表情的对王氏说道。 王氏冷哼一声,转过身面对着那群下人。 “都下去吧。” 王氏此话一说出口,那群下人却忽然跪了下来。 “大小姐明天就要成亲了,不能没有嫁妆!” “对!大小姐平常待我们不薄,我们早该站出来了!” “不就是一死吗!” 丫鬟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然不顾生死。他们已经忍受的够久了,今天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要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大小姐。 一男一女两名姬氏弟子见状,各自转过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他们就做出了决定——杀。 两个人的剑都已出鞘,锋利的剑刃冒着寒光。 “你们敢!” 西怜儿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双手抱胸,冲着那两名弟子大声说道。 “明日就是我家公子大婚的日子,你们要敢在大婚的前一天,做出这么不吉利的事情,本姑娘宰了你们!” 两名弟子面面相窥,那名男弟子忽然笑了起来,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手中的剑。 公子比尔而已,就算是天下第一剑客又如何?他可不放在眼里。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刺出,如匹练,似长虹。 然而,剑尖却没有刺入任何一名下人的身体。只听‘铛’的一声,他手中的剑忽然断成了两截,断刃猛地插在另一名女弟子的脚下。 西比尔手持赤如鲜血的霓裳剑,直直的站在两名弟子和下人的中间。 “去吧。” 此话一出,那些下人们解释一愣,接着便站起身来,一股脑的穿过那两名弟子涌入了房中。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的脸早已阴沉下来,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有默默忍受。 夜深,明月当空。 房间外的两名姬氏弟子早已被驱逐,西比尔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柄霓裳剑和一个漆黑剑匣。 西伯坐在他的对面,一脸的悠闲。 “西伯,霓裳剑怎么会出现在竞买会上?” “公子不用琢磨了,咱回去一趟就知道了。” “我担心玲珑...” 第十一章 万家灯火胡不归(上) 西比尔的手轻轻抚摸着石桌上的霓裳剑,顾玲珑是亡妻交给他照顾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将后悔一生。 “那丫头机灵的很,虽然不会武功,但鬼主意一套一套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西伯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他今晚就要动身回西湖旁的西府。 “公子,咱走了,这次的喜酒就喝不到咯!不过,怜儿和你的喜酒,咱可等着呢!” 西伯转过身走出了庭院,嘴上笑着说道。 西比尔看着西伯枯瘦的背影,心下觉得无比愧疚。 西伯为了救他,不惜将自己的儿子送入死牢,对西比尔来说,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但他却从未叫过他一声父亲。 西比尔叹了口气。 等回来时,不管您怎么拒绝。西伯,您都要受我一拜,听我叫您一声爹。 “公子,你要是娶了我,不管叫多少声爹,他都不会反驳的!” 西怜儿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房间,正站在他的身后幽幽的说道。 “她这么样了?”西比尔苦笑着问道。 “好得很!明天就嫁给你了,能不好吗?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怜儿!” 西怜儿说着生气的跺了跺脚,一副吃醋的样子,坐在了西比尔的对面。 西比尔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阿鱼呢?” “公子还记得阿鱼啊?怜儿都以为你心里只有明天的洞房了!” “他本就是姬氏族人,也算是回家了吧。” 西比尔说着从腰间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西伯走了,阿鱼也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现在只剩下西怜儿了。 “怜儿,拜托你了。” 他尽量说的很温柔,但还是流露出一丝的不忍。 西怜儿也已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关心,心中一甜开口回道。 “公子,那个大小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人,肯定不会照顾人。” “爹爹回西府了,阿鱼肯定也会留在飞云谷,怜儿一走,你的身边就没人照顾了。” “记得少喝点酒,伤身!天冷了记得添衣......”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像是老妈子一样。 西比尔只是静静地看着,也不打断她,脸上时不时的露出几丝笑意。 西怜儿见他笑着不说话,小脸忽然一红,低下了头。 “知道了。” 西比尔轻轻的回道。 西怜儿走了,带着万分不舍的离别之情,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子。 她要去联络各地的士卒旧将,为西比尔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飞云谷的一间隐秘密室内,一名冷峻男子面朝石壁站着,而他的身后是姬氏宗主姬自坚。 “你不该威胁他的。” “威胁又怎么样?” 冷峻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想到身为姬氏宗主的姬自坚,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明明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西比尔就会念在昔日的旧恩上,同意这门婚事。他却非要使出威胁的招数。 “西比尔自然不会怎么样,但那瞎眼的老翁却不一定,你威胁他的主人,他一定会铲除你这个隐患的。” “哈哈!就凭那个瞎子?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姬氏宗主当回事了。” “你可知道那瞎子是谁?” “谁?” “那个人手下的第一猛将,西樑!” 姬自坚一愣,没想到白天那个瞎子,竟然就是人称当世第一猛将的西樑。 “那又怎样?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眼睛也瞎了。” 姬自坚刚刚说完,就听那名冷峻男子,接着他的话尾说道。 “但他若要杀你,却并不是做不到。” 姬自坚沉默了下来,这个人是不会骗他的,他要是说能,那就一定能。就像当初他找到自己,说要帮他坐上宗主之位一样。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不会马上来找你,至少现在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冷峻男子话已说完,就见一名白面男子,无声无息的走进了密室中。 “天公。如你所料,西樑已出飞云谷,看样子是要回西湖。” 叶无尘用他那干涩的喉咙,硬挤出了这句话。 被称为天公的冷峻男子,微微颔首,转过头看向姬自坚。 “这个隐患我自会帮你解决,无需多虑。” 次日,飞云谷内并无异样,没有张灯结彩,也无吹锣打鼓,平常的再平常不过。 然而,这样的平常才是真正的不平常。 要知道今天是姬氏大小姐出嫁的日子,飞云谷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足可见是姬自坚下令,故意这样做的。 闺房内,姬彩音已换上新装,依旧是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并不是她不想穿上红色的嫁衣,而是因为根本没有成亲要穿的礼服。 她坐在梳妆台前,两名丫鬟正帮她把那些,由下人们赠与的可怜首饰戴在身上。 “宗主太可恶了!大小姐出嫁,竟然连嫁衣都不给!”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 “怕什么!公子比尔可站在外面呢!量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敢猖狂!”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 两名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窗台上,趴着的一名锦衣少年。 “这是公子让我带来的。” 阿鱼将足有四层多的食盒,从窗外递了进来。 两名丫鬟见状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像是见到了什么重要人物。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阿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望向正看着他的姬彩音,忽然咧嘴一笑。 “夫人真漂亮!比玲珑姐姐还漂亮!” 夫人?姬彩音一愣,整张脸忽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傍晚,华灯初上。 飞云谷内静悄悄的,本来是姬氏大小姐所住的小院,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悠长的林荫道上,道路两旁竖满了墓碑,全部都是死去的姬氏族人的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会走出飞云谷,进入飞云镇内。 西比尔挑着灯,姬彩音便跟着他。 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往何处,但她也只有默默的跟着走。 她想看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飞云谷,然而刚刚准备转头,就听身前的西比尔对她说道。 “别回头,身后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你而亮。” 姬彩音果然没再回头,只是静静的看着西比尔的背影,和他手中的昏黄灯笼。 他手中的灯又是否为她而亮? 第十二章 万家灯火胡不归(下) 西比尔背着漆黑剑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霓裳剑,他的身上只穿了一间薄薄的单衣。挺拔的身体映在姬彩音的眼里,一如她初见他时的孤独。 他难道不觉得冷吗? 西比尔走在前面,毫无预兆的停下了脚步。 “你会用剑吗?” 姬彩音一愣,后又觉得羞愧,绝色的容颜霎时蒙上一层红晕。 别说用剑了,她连半点武功都不会。 谁能想到,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竟然不会武功? 西比尔背对着她,久久未听到回复,便猜出了她不会武功。 “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接着竟将手中的霓裳剑递给了她。 姬彩音身上披着那件狐裘大氅,胆怯而又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接过了剑。 剑比她想的要重的多,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出掌心。 西比尔将背上的漆黑剑匣取下来,一手捧在身前,另一只手已然打开了剑匣,剑匣内是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长剑。 这是柄好剑,也是柄名剑。 常言道:剑无鞘,战不止。秦剑无衣,不死不休。 这柄无衣剑,本是先秦时一名刺客的剑。传言这名刺客从拥有这柄剑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杀戮,所以就没有给剑配鞘。 后来刺客死了,这柄剑仿佛成了复仇之人的绝好兵器,因为它能让那些仇家们知道,手拿无衣剑的人,心中已下定了不死不休的决心。 要么杀了拿这柄剑的人,要么被这柄剑杀掉。 西比尔拎着剑,剑尖斜指向下,孤傲的站在原地。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 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声音。路旁数不清的墓碑,在月光的照映下,连上面的青苔都清晰可见。 姬彩音疑惑不解的看着西比尔,等终于忍耐不住想要询问时。 忽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哪些墓碑后窜了出来。 “我已履行诺言,娶你们大小姐为妻,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西比尔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两道黑影,那是一男一女。身穿姬氏弟子特有的服饰,手中各拎着一柄出鞘的剑。 “公子既已成为姬氏姑爷,又为何要离开飞云谷?” 男弟子铁青着脸,原本被西比尔砍断的剑,已经换了。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飞云谷?” 西比尔刚说完,那名男弟子还未开口,一旁的女弟子却已经不耐烦了。 “有人偷了我姬氏一族,剑楼内的情报。” 女弟子如冰霜般的眼睛,直盯着西比尔,仿佛认定了就是他干的。 西比尔笑了起来,笑得很随意。 “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男弟子一脸愤怒,剑楼乃姬氏重地,剑楼内的情报又被视作姬氏之根,现在无缘无故失窃,只能是西比尔干的。 “别装模作样了!那份情报记载着血刀门掌门之女,你那死去的前任妻子楚沐沐,被何人所杀的。不是你偷的,又会是谁?!” 西比尔听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见状,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们知道西比尔要动手了。 姬彩音吃力的抱着怀中的霓裳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对西比尔的担忧。 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剑楼里偷窃,但看那两名弟子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想要杀了西比尔。 一个女人若是嫁了人,就算对自己的丈夫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会在危难之际为他担忧。 虽然西比尔曾因为拒绝她的婚事,而让她成为江湖中的笑柄,但他终究是救过她的,何况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姬彩音的担忧是多虑的,因为那两名弟子太过专注西比尔了,专注到除了眼前的天下第一剑客,他们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物和人。 剑光一闪,剑已刺入。刺入的是那两名姬氏弟子的后心。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就看到他们两人的胸前,各自穿出了白森森染着鲜血的剑刃,那是他们的血。 两柄剑同时从他们后背拔出,剑拔出来时,两名姬氏弟子已然摔倒在地。 女弟子临死前奋力的转过了头,在她那痛苦的表情下,她看到了身后的剑。 剑刃借着月光照映在女弟子的脸上,剑身上刻着奇怪的花纹,独属于点苍派的花纹。 姬彩音看着两名姬氏弟子,转眼间就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不由得一阵惊呼。 西比尔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点苍门下高手如云,尤以首席弟子欧阳克为首。听说此人使双剑如用双手,四十二招点苍剑法,在他手中竟能变作八十四招。不知阁下可是此人?” 西比尔看着那名抬手间,便杀死两名姬氏弟子的人影。 那人大约三十岁出头,身高七尺仪表堂堂,穿着一袭名贵的华服,两只手各拎着一柄沾满鲜血的长剑。 “公子比尔果然见多识广。” “可惜了,名头虽响,却是名不副实。” “哦?此话怎讲?” “身为首席弟子,竟然在背后杀人,可配的上首席的名号?” 欧阳克听后放声大笑道。 “公子比尔说的不错!可地上这两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我在正面杀他们?” 西比尔默然,欧阳克便接着说道。 “你不一样,你绝对配的上!” “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 欧阳克说着,直盯着西比尔手中的无衣剑。他在卸刃客栈早已打听清楚,杀掉四名同门师弟的剑,就是这柄剑。 “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四名师弟能死在公子比尔的剑下,要怪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点苍派绝无半点怨言。” 西比尔沉默不语,看来周尧山在客栈杀了四名点苍派弟子的事情,已经被对方知道了。但对方现在却来找自己,无疑是错以为他杀了那四个人。 剑比人更容易出名。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 “点苍派虽无怨言,但我欧阳克还是要杀你。” 西比尔听后笑了笑。 “你和师弟们情深义重?” 欧阳克摇摇头。 “他们虽是我的师弟,但我却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维护点苍派名声?” “他们能死在公子比尔剑下,并不算辱没本派名声。” “那便是为你的名声而来。” 不错,只要杀死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西比尔,那么欧阳克一定名声大噪。 欧阳克微微点了下头,不为师弟报仇,只为自己能够声名远播,这样的行为并不自私,也不可耻。 “请。” 请字刚说出口,欧阳克的身体已经动了。 两柄剑如匹练般刺出,四十二招点苍剑法,很少有人能全部接下,更不用说四十二招变八十四招。 如果只是招数变多,并不会变的更加厉害。然而厉害就厉害在,不止是招数变多,那些与他交手的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虽是一人用剑,却宛如两人出击。 西比尔也动了。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刺出。 西比尔只有一招,一招胜万招,剑客拼的本就不是招数的多少。 欧阳克虽然能一人似两人,但他终究只是一人,一人被刺一剑就够了。 只见西比尔手中的无衣剑,穿过欧阳克双剑舞出的剑花,如同穿过一片密集的花丛。 花丛虽密,却不是毫无缝隙。 欧阳克的双剑忽然停了下来,渐渐从他手中滑落。两柄点苍精钢剑,跌落在铺满石砖的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于此同时,他的喉咙已被剑尖刺入。 剑拔出来时,欧阳克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在他死去的脸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败了。 西比尔手腕一转,把剑尖倒转过来,猛地刺入地上的石砖。 无衣剑插在地上,如同路两旁的墓碑一样,这是他下的战书。 剑已出名,江湖上所有门派都将知道这柄剑,也都将知道这柄剑代表着复仇。 剑是西比尔的,西比尔要复什么仇,江湖人都清楚,那便是杀妻之仇。 第十三章 红白两面西樑亡(上) 第十四章 红白两面西樑亡(下) 叶无尘想不到对方的身影如此之快,霎时间便掐住了他的喉咙,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起了手中的刀,直刺向西伯的腹部,却不成想西伯侧身一躲,又用令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 只听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叶无尘的手腕已被折断,三尺长的直刀随即掉落在地。 西伯冷笑一声,掐着对方喉咙的指甲,已经嵌入了皮肉之中。 鲜红色的血液从叶无尘的脖子上流出,他却只能痛苦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西伯还要用力,只听‘啪’的一声,一枚石子应声击在他的穴位上,将他定在了当场。 西伯一惊,这枚石子的声音,他竟然没有预先听到。 叶无尘眼看着对方被点住穴位,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掐着他喉咙的鹰爪。仰起脖子,向后用力一扯,被扣住皮肉的部位,硬生生被撕裂开,数道冒血的口子。尽管脖子伤势严重,但他依旧毫不在意。 他慢慢弯下了腰,用另一只手拿起了地上的直月。紧接着手起刀落,直劈向西伯的脖子。 然而,刀只挥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叶无尘惊得目瞪口呆,他分明看到对方被点住了穴道,但此刻他的手腕却又被对方给握住了。 又是‘咔’的一声,他的两只手腕全被捏碎。 西伯嘿嘿一笑,捏住他手腕的手还未放开,另一只手又按住了对方早先被折断的手。 紧接着,西伯轻轻一跃,离地一尺。双腿如铁锤般直砸向,叶无尘双腿的菠萝盖。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叶无尘沙哑的惨叫声,他的双腿已被砸折。 西伯把已经废掉的叶无尘,随手丢在地上。转过身,面向了屋顶的方向。 屋顶上的冷峻男子也已看到,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他的脸上挂着钦佩的表情,微微开口说道。 “铜人功最高境界,铜皮铁甲。没想到军伍中人,也有此等横练功夫。倒是我低估了,以为能用点穴封住你的行动。” 西伯冷哼一声。 “啰里啰嗦,咱没空陪你玩解说,要上就赶紧的!” 冷峻男子微微一笑。 “你虽有铜人功护体,又有极好的耳力相辅,但终究还是一名瞎子,只要是瞎子就有破绽。” 冷峻男子顿了顿,接着道。 “对付耳力极好的瞎子,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悄无声息,只要没有一丁点声音,你就毫无办法。可惜,这世上没有能真正悄无声息的人。” 西伯弯了弯嘴角,这世上的确不可能有这种人。 冷峻男子接着说道。 “第二种方法,快过声音。” 话音刚落,男子的手上就多了一枚小石子。 西伯的耳朵微动,紧接着猛地一侧身,那枚破空石子几乎是擦着他的喉咙,飞过去的。直砸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破出一颗大洞。 西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方显然不想和他近战,只躲在高处伺机而动。 他在明,敌在暗,形势不容乐观。 想着,西伯便要拔腿跃上屋顶。 然而,他刚刚弯下双腿,蓄力待发。一枚石子便如落雷般,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人看到落雷时是没有声音的,只有落雷击在树干上时,才会发出震耳的声音。 西伯被落雷般的石子打在太阳穴上,任他有铜人功的铜皮铁骨也抵挡不住,又何况太阳穴本就是人体中最薄弱的部位。 西伯干巴的嘴巴紧闭着,却依旧挡不住从喉咙中涌出的鲜血。 他枯瘦的双腿已经弯曲了下来,硬生生砸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袍,身高八尺的雄伟背影。那是他一生中唯一崇敬的人,也是他最忠心、最佩服的人。 西伯的嘴角渗血,索性也就张开了口。 只是刚一张口,一股鲜血就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但他却在微笑,苍老的脸颊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乐帅...西樑给您丢人了...” 话一说完,他便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力气,枯瘦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累了,他的一生太累了。 最崇敬的人被奸臣所害,他无能为力。亲生儿子被他用作替死羔羊,他痛苦万分。 他过了最失败的一生。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到了几声幻听。 ——爹,您不失败!怜儿以您为荣!我哥也是! ——西伯,不要叫我咸鱼,阿鱼多好听。 ——西伯,你以后就是我的父亲,不论你同意与否。 幻听一闪而过,西伯脸上的笑容却已不是无奈了,而是由衷的高兴。 公子,咱再也喝不到你和怜儿的喜酒了。还有阿鱼那臭小子...... 飞云谷外飞云镇前的峡谷中,西比尔一言不发的驾着一辆马车,马车内坐着的是姬彩音。 他拿着马鞭,不住的抽打着马的臀部,想要让马跑得更快些。他要去很多地方,杀很多人。 因为周尧山给他的那张卷轴上,是一长串的人名,各门各派几乎都有。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峡谷中飞驰着,车厢因为颠簸左摇右晃。 车厢内的姬彩音,身穿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为了不让车厢中的衣物行李,因为颠簸乱动,她手忙脚乱的按着每件包裹。 虽是如此,但还是有一个红色的酒葫芦,滚落了出来,直滚向车厢外。 她还没来及抓住红色的酒葫芦,就人救被颠出了车厢,直趴在西比尔的背上。 西比尔连忙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伸手扶住姬彩音。 他这才想起车厢内还带着一个人,不由得满是歉意的问道。 “没受伤吧?” 姬彩音红着脸摇摇头表示没事,接着又抬起纤细的手臂,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跌出车厢的红色酒葫芦。 红色酒葫芦已经摔碎了,葫芦里的酒撒了一地。 西比尔不由得皱起眉头,酒葫芦是西伯送给他的,现在酒葫芦碎了,西伯又不在他的身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姬彩音见他眉头紧皱,以为是怪她没能保护好行李,顿时一脸的胆怯,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的错...” 西比尔摇摇头,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一个酒葫芦而已,西伯不会有事的。 接着,马车又重新行驶起来,却比刚才要慢上许多。 峡谷很长,去往少林的路更长。 但西比尔却不在急躁了,他为了守孝已经晚了三年,又何必在乎再多一点时间。 毕竟他几乎已经知道了,全部仇人的名字。除了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或者那并不是名字,而是一个代号或称谓——天公。 虽然不知道天公代表什么,但他总会查清楚的。 当下之事,是把卷轴上他知道的名字,一个个从这世上抹除。 而卷轴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一个法号叫慈缘的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