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莫名出嫁 嘶! 头昏脑涨,腹内空空,嘴里还有些微淡淡的铁锈味。 黎童不知身在何处,整个身子一晃一晃的,她抬起手,却发现手里握着一只瓷瓶,已经空了。 而后,视线逐渐被一大抹喜庆的红色填满,她穿着一件极为精致用线繁复的中式喜服,长袍垂地,珠玉挂身,她伸手摸了摸脑袋,这别是凤冠吧? 黎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船,而是一座喜轿。 外头锣鼓喧天,唢呐开道,有人声笑闹,说着恭喜,道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鞭炮炸开,触目所及,漫天红纸,宛如花雨。 她不是在上班路上吗? 怎么来这儿了? 黎童喉头紧缩,用力压了压,重新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上帝啊圣母玛利亚,走过路过的各位神仙大叔大婶,都帮帮忙,我一定好好工作,认真上班,为公司无私奉献呕心沥血做牛做马,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 “给我变!”黎童咬着牙低声喝道。 然而,眼前的一切没有因为她的祷告而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改变。 “小姐,怎么了?” 帘子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奏乐的吵闹声几乎将那道声音盖下去,黎童抬起头,看见一只手稍稍掀起了轿帘。 也不知怎么想的,黎童伸手一把按住,舌头打结,喉头发颤:“没……没事,我们到哪儿了?”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那丫头又问了一遍,透着一股过于明显的试探。 黎童好歹也活了三十年,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进了个什么地方,但好歹也遍览群书,广阅佳剧,什么套路没见过没听过,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那只瓷瓶,塞进袖子里,又擦了擦嘴角还残留着的血渍,缓了语气,却咬住了后槽牙:“我好的很。” 丫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过了这条街拐个弯,就到将军府了,您别急。” 我不急,我急什么?我巴不得你们走慢点儿!黎童哀嚎一声。 “百里将军这都办了第几回喜事了?能有九回了吧?这新夫人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过年?” “先前听闻有大师算了八字,这相府小姐的命格跟将军很搭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将军不克小妾,怎么专克正室?” “谁说不克小妾的,没听说之前一连没了三位小妾么,连年都不带过的?” “许是这将军杀了太多人,命中带煞,寻常女人如何能经受得住?唉,可惜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啊!” 黎童听着外头隐藏在人群后面的闲言碎语,心中恐慌不已,看了看手里的那只大红苹果,默默念道:“苹果苹果,保我平安。” 然后,狠狠咬了一大口。 黎童嘴里正念叨着,轿子突然停了,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瞬间也停了一下,脑子里一塌糊涂,呆愣半晌,她用力拍了拍脑袋,眼见着轿帘被掀开一半,她赶紧将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塞到屁股底下。 外面传来那丫鬟脆生生的嗓音:“小姐,我们到了。” 002出逃未遂 婚礼的流程复杂又繁琐,一整套下来,黎童只觉得自己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累又饿再不吃点什么,她觉得她得表演个当场去世什么的了。 屋子对门的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放着一排“早生贵子”,以及各式各样的糕点,黎童抓了几块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呼噜呼噜一顿填补,又抓了几把塞进宽大的袖子里。 身上的喜服很重,足有五六七层,金丝银线绣作的鸾凤和鸣鸳鸯交颈,层层叠叠,交错繁复,热得她发慌,她使劲抓了几下,不知道怎么脱下来,只得将外袍扯下扔在一旁,随后又一甩手把顶在头上重得大概有十几斤的凤冠扔到床上,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这玩意儿做工精美珍珠美玉跟不要钱似的往上堆,感觉少了任何一点细节都会觉得不完美。 “缺憾才是美。”黎童说着,掰了几颗珍珠藏在袖子里。 她趴在门前,视线透过门缝看向门外,丫鬟下人全都去前面快乐了,只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天助我也!” 黎童心中大喜,眼睛一眯,摩拳擦掌,打开房门就往外蹦。 走廊是走不得的,灯太多。 这大晚上的,人来人往,光影绰绰,黎童这一副身子娇小,往犄角旮旯里一窜,谁也看不见谁。 只是,这院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在转悠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以后,黎童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前面人多,嘈杂又热闹,老远就能听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天喜地热闹非凡的声音,黎童刻意避开了,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她可没那么傻。 走得有些累了,似乎还是在原地转圈圈,黎童选了一处乌漆墨黑的地方坐下来歇口气,袖子里的点心都快被她捂热了,她随便掏出来一块就开始啃。 她得想法子离开这里。 爸爸知道她不见了,会担心的。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黎童当场呆住,三两口把剩下的点心吃了,一转身准备趴进草丛里,却听那边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什么人?!” 是个浑厚低沉略带磁性的男低音,其中还透着一股子懒散,以及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酒味。 这人,起码喝了一斤。 黎童正寻思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却见男人已经摇摇晃晃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你……” 男人背着光根本看不清长相,黎童双目一瞪,当即就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男人抬起来的手腕,随后迅速转身,用背抵住男人宽阔的胸膛,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发力,只瞬息间,便将此人凌空扔进了花坛里。 “走你!” 只听“嗵”的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黎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为自己轻轻鼓起了掌,对着那丛黑暗微笑着点了点头:“感谢这位黎选手的精彩表演,今天也是没有辜负教练教导的一天呢!” “谁在那?” 黎童一惊,怎么又来一个? 刚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身后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袖子。 “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 黎童回过头,一脸惊恐地望着这丫头,她认得这个声音,就是白天跟在轿子旁边的丫头,现在借着昏暗的灯光,黎童依稀能辨得出这丫头五官精致,不说倾国倾城,清丽可人这四个字也是够得上的。 “不是,我我我……” “新婚之夜,新娘子怎么能在外头呢?快跟奴婢回去吧。” 那丫头丝毫不管黎童,紧紧攥着黎童的袖子,絮絮叨叨个没完:“虽说羽帘并非小姐的贴身丫鬟,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将军尽管名声不好,但从不在府上拿人撒气,小姐也别去听府外那些脏耳的谣言,那都是假的,咱们将军忠君为民,绝不会干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不过真要论起来,那皇位本也就属于咱们将军的,拿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在说什么猪话? 黎童惊愕地瞪大眼睛,一把捂住这小丫鬟的嘴。 003家世显赫 这羽帘看起来跟缺心眼儿似的,跟着回房的路上,黎童旁敲侧击问了很多。 得知原主这身份是相府三小姐,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一家四口俱在。 她爹叫黎翰忝,本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为人圆滑,上了岁数之后越发领会了何为明哲保身,无论大事小情,作为退路都是不伤及性命为先。 黎夫人本名汪颍,她背后的汪家是跟着先祖打天下的,在赤都之中扎根极深,但汪家人并不住在赤都,反而远离赤都,住在偏远的玉城,而玉城乃本朝边城重地,汪家世世代代镇守边关,一门忠烈,黎夫人从小受教化,若不是嫁给了黎丞相,怕也会是一名巾帼英雄。 大哥黎胤之,乃礼部尚书,此人喜好流连花街柳巷,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也是相当厉害,红颜知己能从皇宫排到西城门,再绕北城门走一圈。 二哥李胤贤,是个御医,与黎胤之不同,此人寡言少语,性情耿直,说一不二,最主要是长得俊朗,玉树临风,还不拈花惹草,坊间曾传,百里将军的四房小妾崔晴晴在没嫁之前,是想许给他的,可惜造化弄人。 而黎童原主的名字,大名叫黎胤童,闺名童童,三岁以前还是正常的小孩,三岁之后,大家就发现她脑子有点问题,口不能言,只能咿咿呀呀说些不清不楚的单字,甚至连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若是旁边没有人扶着,走几步便能跌下来。 大夫说,是先天病症,难治,得好生养着,慢慢地教,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说简单点,是个弱智。 在黎胤童看到的狭窄世界里,她能认识的人实在太少。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人会骗白痴的黎胤童在喜轿上服毒呢? 对于看过那么多宫斗小说的黎童来说,原主的身份是个可利用的点,同时也是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的理由。 嫁的人是个将军,手握兵权,再与相府千金结合,这可谓是猛虎添铁翼。 那么,便极大可能是朝堂上不愿意看到此种情况发生的人。 对立党派? 或者,皇帝? 黎童一通胡思乱想,就已经被羽帘带回了新房,彼时,那位新郎官还没有出现,据羽帘所说,还在饮酒。 她的这个便宜老公,是当今皇帝的四叔。 战功彪炳,曾与先皇一起打天下,当年边关战事不止,国内有重臣被策反通敌,太子受细作蛊惑成了废人,可堪大用的将士因军机泄露战死数十位,紧跟着又被西麟国连破五城。 青岐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危若累卵。 先皇御驾亲征,原本是想让百里烨守住赤都,但百里烨抗旨不尊,率先带着三万兵士赶往失守边城。 先皇无奈,为防两人不测,国内群龙无首,临走前写下传位圣旨,将皇位传给当时还不是太子的百里冼。 谁料,先皇因重伤不治,崩于沙场,而百里烨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听闻百里烨乔装混进了西麟国,趁西麟太子夜宴群臣,潜入宴席,斩西麟太子人头,重创席间数位西麟重臣,直闯皇宫。 再然后,西麟国一蹶不振,归还城池。 百里烨班师回朝时,仅两千余人。 “马革裹尸,真英雄啊!”黎童感叹,随后又回过神来:“那这些传谣言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羽帘重重点头:“就是啊!” “不过……”羽帘瞅了一眼黎童:“将军以前待人宽厚温和,自从西麟回来以后,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七日,再出来的时候,好似变了个人。” 004摔了一下 长夜漫漫,相当难熬。 那闹喜的人一直在前头喝酒喝到了三更,黎童顶着那一头几乎能压弯脖子的头饰靠在床边,睡眼朦胧,打了个哈欠,逼出两行热泪。 她看了看外头,喊了一声:“羽帘啊!” 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黎童伸了个懒腰,身体各处的酸痛立刻席卷而来,她哀叹了一声。 只不过哀叹声到了一半,戛然而止,因为房门正在被谁推开。 黎童惊恐万分,四下一张望,一眼瞥到窗台上用来顶窗户的木棍,想也没想,一把拿起,躲到墙角。 那人穿着火红的喜袍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扶着后腰,门外的人很贴心,在他进屋以后,自动就将房门给合上了。 “夫人……” 她听见他懒懒地唤了一声,登时间心神大骇,这……这声音不就是刚才那个被她扔进花坛的醉鬼吗? 糟糕! 黎童心跳加速,手里握着的木棍剧烈颤抖,男人因为喝了过多的酒,此时还显得有些精神不集中,双手撑在桌子上许久都没什么大动静。 趁他病要他命,事情做都做了,不怕多做一件,黎童下了决心,缓缓靠近,在他转头的瞬间,一个闷棍下去。 又是“嗵”的一声,再无声息。 黎童站在原地,男人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不清脸面,这回她是有点鼓不出掌了。 “将军,怎么了?”门外一个略清亮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黎童吓了一大跳,木棍差点没拿稳。 “没……没事,将军喝多了酒,摔了一下。”黎童慌里慌张的,将木棍放到桌上。 “需要属下帮忙吗?”门外又问。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黎童踹了一脚男人,他却是一动不动,小心翼翼蹲下身去,黎童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颈动脉上,还行,还在跳。 用了吃奶的劲,黎童才将这人高马大身体结实的男人扶到榻边。 黎童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翻出来一床被子,随手就扔在了男人身上,而她自己则吹灭蜡烛,再度凑到门边往外瞅,这回不比刚才,门外明显多了人。 黎童满是怨念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子蒙头睡得正香的某人,她走过来,又补了两脚。 再然后么,黎童只能在床上将就一晚。 只是,她不敢睡,怕半夜里这混球突然醒过来。 刚才那一棍子并没使太大的力气,这种人身体素质好,常年军旅生活,这种打法估计也就跟挠痒痒似的,今夜也不过是因为喜事多喝了几杯,放松了警惕,才让黎童得了手。 在这一点上,黎童特别有自知之明。 脑袋点点,跟小鸡啄米似的啄到了天亮,当黎童身子一歪,一脑袋砸到床板上的时候,她捂着脑袋第一反应是去看榻上的人。 人还在,呼噜还打得震天响。 前一夜灯光晦暗,黎童没能看清他长什么样,如今远远看去,还真有那么点羽帘说的意思,眉若冷峰,鼻若悬胆,唇瓣抿起一道坚毅的弧线,肤色略有些黑,大概是因为常年戎马,眉目间隐着一股冷冽,只是如今睡着,又似笼了一层柔纱。 这男人,不丑。 黎童晃了晃脑袋,麻溜儿将身上的喜服扯下来,趁他还睡着,而那些个丫鬟下人昨夜忙了一个晚上,应该也没那么早醒,这个时候溜是最佳时机。 只是一打开门,惊了。 005赌她不是 门外齐齐整整站着数十位丫鬟,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东西,什么脸盆,什么毛巾,还有一碟子细盐。 古人真是过的精致又麻烦。 见着房门一开,便要往里进,黎童一个大马金刀拦在门前:“将……将军还在休息,不要打扰他,你们过会儿再来。” “这……”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紧跟着,一位站在最前面俨然一副管理全府上下大小事宜的大婶,不对,管事面上带着略有些亲近的笑,开了口:“既然夫人这么说,那我们晚些再来。” “好好好。” 黎童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关上了门,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个数,黎童又迅速转身趴在房门上往外看,那些个丫鬟们排着队,在管事的带领下,整整齐齐地离开了,属实训练有素,不愧是将军府的下人。 眼见着人都走干净了,黎童再次打开了门,却忽觉眼前一花,随后一个穿着一身碧蓝色劲装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剑的男人出现在了她面前,此人脊背笔直,手长脚长,五官谈不上英俊,但浓眉大眼甚是耐看。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声音还挺亮,像极了读书那会儿隔壁体院的男同学,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黎童眨了眨眼:“我……我习惯晨起练身,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散散夜间浊气。” “原来如此,需属下护卫左右吗?” “不用不用!”黎童的声调陡然扬起,随后又缩了脖子,往屋里瞅了瞅,又压低声音摆了摆手:“我一人也可,你在这里候着将军吧。” “是。” 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黎童又停下来瞅了他几眼,见他果真站在房门口,双肩敞开,腰板笔挺,目不斜视,一手还握在剑柄上,是块当保安的好料啊!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碧雨,乃将军的近身护卫。” 黎童“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问:“昨夜里外面的人是你吗?” “正是属下。” 黎童又“哦”了一声,这一声比刚才上一声拖得长多了,随后她再也没说什么,转身/下了台阶就走,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儿就看不着了。 “这是相府家的小姐吗?” 陡然间,一个影子从碧雨头顶倒吊下来,眼神直勾勾盯着黎童离开然后消失的方向,原本纤细柔软的嗓音此时显得有些阴恻恻。 碧雨像是习惯了,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应该是吧,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腿脚还挺利索。” “你说这位夫人会不会跟前头那两位一样?” 碧雨仰起头,与檐梁上的人对视着,忽而扬起唇角:“不如我们打个赌?” 倒吊在檐梁上的是名红衣女子,名唤赤衣,长发在脑后束起,此时在碧雨的眼前一晃一晃,她见碧雨笑,她也跟着笑:“我赌她不是” “那我便赌她是。”碧雨抬手拍了一下赤衣的头发,自己则往旁边站了站。 “好,赌什么?” 碧雨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我若输了,就把临水街那个准备明年参与科举的张二少爷介绍给你认识,要是我赢了,我要木亥庄庄主埋在地窖里的那坛五十年的女儿红。” “成交!” 006想吃这瓜 007几个小妾 黎童没能从那院子里转出去,绕了一大圈,又回了新房的院门口,刚要转身走,就听见身后的碧雨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夫人!” “碧护卫尽忠职守啊!”黎童硬着头皮走过去,伸手拍了拍碧雨腰间的那把剑。 碧雨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暗暗将剑往里收了收,口中却道:“夫人过誉,职责所在。” 而房间里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某人,在听到声音之后,烦躁的情绪立刻压了下去,只传来低沉又温和的声音,听在黎童耳里如同一道催命符:“夫人一大早去哪里了,这般时候才回来,这早膳都快要凉了。” 抬起的脚步在颤抖,黎童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刚刚想起原主是个白痴,就被碧雨一个手肘推了进去。 她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碧雨,却见碧雨目不斜视,好像刚才不是他干的。 “夫人……”那屋里的人又唤了一声。 黎童吸了吸鼻子,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脸,扯出一个笑容,转身进屋去。 “去哪里了?”百里烨很少做这种事,譬如给新婚的妻子夹菜,譬如一大早上哪儿也不去就在房间里等着她回来一道用饭,譬如几乎从来没用过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一个人说话。 黎童小口小口地舀着粥:“就四处走了走呀!” “府上大,下次还是让丫鬟陪着你,免得迷了路。”百里烨眯着眼睛笑,他说话越温柔,黎童就越害怕,大气不敢出。 “一会儿几个小妾会过来给你敬茶……” “小……小妾?!”黎童失声惊道,而后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尴尬地低了下来,问道:“那个……你有几个小妾啊?” 百里烨倒也不生气,权当黎童吃味,伸手握住了黎童柔软的手背,他的手很大,手掌很粗糙,底下似乎是常年握兵器而形成的厚茧,还有烫人的温度。 “不多,也就三个。不过为夫答应夫人,以后不会再纳妾。” 他声音温和,一点也没有羽帘口中说得那么吓人,此时换成常服,整个人不像个常年征战的将军,反而更像个书生。 百里烨稍稍靠近了些,黎童这副身躯是个娇贵的千金小姐,从小就被精心养在相府里,在加上痴傻的传闻,甚少有机会踏出府门,她的这双眼睛澄澈如泉,墨如松烟,百里烨从中看到了自己,他突然有些愣神。 “嗯,你以后纳不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叫她们来给我敬茶,我不想见。”黎童歪了一下脑袋,将手从那滚烫的温度里抽了出来。 百里烨弯起唇角,眯起眼睛:“好,不见就不见,夫人莫要生气。” 黎童低头吃粥,心里翻江倒海。 百里烨盯了黎童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脖子:“为夫昨夜好像也睡得不是很踏实,这脖子到现在还有点疼,感觉有点像被人打了一棍子,着实奇怪。” 黎童一听,小脑袋瓜子飞速旋转,随后灵光一闪:“那肯定是你睡相不好。” “是吗?”百里烨抬起头,那视线如针,扎在黎童的内心深处,只一眼就仿佛要被连人带骨头的看穿。 黎童怕他又说出什么来,立刻打断,仰着头眨着眼,细着嗓子理所当然地答:“当然啦,我的脖子就不疼。” 百里烨走后,黎童心有余悸,一边颤着手喝茶,一边哆嗦着感叹:“这瓜我还是不吃了,万一吃着吃着吃到自己怎么办?” 008真傻假傻 今天是成婚后的第二天,圣上体恤,免去百里烨今日上朝,也不用带着黎童入宫敬茶。 理由是太后也体恤。 百里烨自小在宫中长大,深知这位太后的秉性,敬茶这种小事能晚一日便晚一日。 “碧雨,我昨夜怎么了?”还没跨进书房门槛,百里烨就开了口。 碧雨跟在身后半人距离,垂着头,恭恭敬敬:“回将军,昨夜确实没发生什么事,不过……” “不过什么?”百里烨微微蹙眉,语气之中有些微不满。 碧雨险些跪下来,余光瞥见百里烨抬了手,他又站得笔直:“昨夜屋里确实传来些动静,夫人说是您酒多,不慎摔了。” 百里烨略略一思索,摸了摸已经没有那么酸疼的后脖子,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可她早上却说我睡相不好,你说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碧雨闭嘴不敢接话。 “赤衣?”百里烨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墙壁。 话音甫落,红衣女子自房檐之上落下,如一只火红的蝶,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在百里烨身后。 “今日夫人都去了哪儿?” 百里烨踏进书房,赤衣兀自站起跟在身后:“回将军,夫人出了新房,将整个后院绕了一圈,后来迷路了,不小心钻进了大夫人的院子,碰见了莱儿,同莱儿说了一些话,神情慌张地跑了,之后就回来了。” 百里烨眉头微蹙,欲拿起笔的手稍稍顿了顿,而后蘸了墨汁:“莱儿年纪还小,先放到乡下去教导几年,学学规矩。” “属下明白。”赤衣点了一下头,足尖点地,窜门而出,只余书房内挂在墙边的帘子稍有晃动。 书房里,百里烨提笔挥墨,面上却无甚表情,抿着唇,拉出一条冷硬的弧线。 今日在府,他穿着随意,长发也只一根木簪子挽在脑后,以往带兵在外,都是铠甲在身,冰冷又沉重,血腥味似乎随时随地都绕在鼻前,除却大喜之时,甚少有这种放下一身负担的闲适机会。 但,别人作诗作画,都是一股子文人墨客的书香气息,安静又优雅,而百里烨却从头到脚都萦绕着一种叱咤杀伐的狠绝,碧雨站在屋里靠门的位置,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外挪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最后,静心责己这四个字,被百里烨写得满桌。 可一笔一捺,丝毫看不出何处静心,何处责己。 百里烨越看越来气,手中的狼毫笔稍一用力,应声而断,已经背靠门框的碧雨略略抖了抖,不敢说话。 “贺源那里有多少人了?”百里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碧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上。 “回将军,江湖中人约有五百,其余散兵约有一千。” “还不够,让他接着练。”百里烨低头看着手里被折断的狼毫笔,指尖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断口,“你觉得这位新夫人如何?” 碧雨皱着眉头思索半晌,许久才答:“回将军,与传闻中有所不同,看着像个正常人。” 百里烨忽的笑了出来:“黎夫人当时为了她不嫁,可差点拿刀冲进宫里去,黎相却是什么也没说,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碧雨战战兢兢地摇头:“属下不知。只听闻,这位三小姐的脾气阴晴不定,时好时坏,黎相怕是……” “怕是野心不比我小,黎相这些年越发懂得给自己留后路了。” “夫妻两个倒也舍得这个宝贝女儿,精心演了一出戏给我看,让我无论如何都得护着他女儿周全。” “若我举事成功,他女儿就是未来的皇后,他的丞相可以接着做,若我失败,他女儿是个傻子,头上还有个太后护着,也能保得一条命,你说是也不是?” 百里烨手下没轻没重,狼毫笔断口尖锐,无声无息地戳进了他的指尖,自那白纸上落下殷红一点。 碧雨咽了咽口水,垂着头不敢说话。 009三个小妾 自百里烨早上离开之后,黎童就一直缩在房间里。 反省。 确实需要反省。 她莽莽撞撞地忙碌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什么都没干成,过得心惊胆战不说,还差点成为三位正妻当中死的最早的一个。 幸亏原主是个傻子,说点出格的话,干点出格的事,不会有什么人在意是不是别有用心。 午饭的时候,百里烨没有来,说是出去会见一些江湖上的朋友,黎童没多管,也不想管,她巴不得他别来。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黎童遣走了院子里的所有丫鬟下人,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四面围墙。 “高宅深院啊!”黎童托腮哀嚎。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去。 “阴谋算计啊!”黎童又嚎。 那只鸟没再飞回来。 “啊!啊!啊!”黎童连嚎三声。 “赶紧进来!”忽的,院子外头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黎童停了下来,朝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却见是一身穿靛紫色衣裙的女子,拉扯着另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 三人面部表情各有不一,分外精彩。 靛紫色那位正是说话的,脸上不耐烦的情绪表露在外,桃粉女子目露惊恐,一手还抓着院墙,修长的指甲使了老大劲抠着墙壁,好不容易做的蔻丹还蹭掉了不少,鹅黄色那位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倒是三人中最沉稳的一个,手上还拎着一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 “你们是……”黎童略略开口,桃粉色那位尖叫了一声,吓得黎童赶紧闭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吓着这位主了。 “大白天叫什么?见着鬼了你!若是惊着了夫人,小心将军要你的命!”靛紫色那位冲着桃粉色那位的肩上就是一巴掌,随后冲着黎童福了福身,眸中露出些许歉意:“奴婢是府上七房,周氏见过夫人。” 黎童暗暗抹了抹头上的汗,可不是见着死而复生的她了吗? “奴婢是府上五房,柳氏见过夫人。”鹅黄女子跟着福了福身。 那位桃粉女子见着,立刻也跟着福了身,娇小的身子却是在微微颤抖,连说出口的话也带着颤音:“奴……奴婢崔……崔氏见过夫人。” 黎童瞪大了眼睛,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传闻本该与自己二哥成婚的女子,唇红齿白,长腿细腰,长得顶好看,就是好像胆子挺小。 黎童舔了舔嘴唇,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崔姐姐是府上四房。”柳鸾儿替崔晴晴补充了一句。 不过黎童也没从她们身上看到些许敌意,不不不,是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所谓敌意的存在,甚至还能感觉到她们在害怕,尤其这位四房,过于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黎童笑了笑,指了指石凳,看她们似乎比自己还紧张,那崔晴晴眼瞅着就要晕过去的一副样子。 “先坐吧,不用拘束。”黎童瞟了一眼柳鸾儿放在桌上的木盒,问道:“这盒子里的是什么?给我的吗?” 自百里烨早上离开之后,黎童就一直缩在房间里。 反省。 确实需要反省。 她莽莽撞撞地忙碌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什么都没干成,过得心惊胆战不说,还差点成为三位正妻当中死的最早的一个。 幸亏原主是个傻子,说点出格的话,干点出格的事,不会有什么人在意是不是别有用心。 午饭的时候,百里烨没有来,说是出去会见一些江湖上的朋友,黎童没多管,也不想管,她巴不得他别来。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黎童遣走了院子里的所有丫鬟下人,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四面围墙。 “高宅深院啊!”黎童托腮哀嚎。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去。 “阴谋算计啊!”黎童又嚎。 那只鸟没再飞回来。 “啊!啊!啊!”黎童连嚎三声。 “赶紧进来!”忽的,院子外头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黎童停了下来,朝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却见是一身穿靛紫色衣裙的女子,拉扯着另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 三人面部表情各有不一,分外精彩。 靛紫色那位正是说话的,脸上不耐烦的情绪表露在外,桃粉女子目露惊恐,一手还抓着院墙,修长的指甲使了老大劲抠着墙壁,好不容易做的蔻丹还蹭掉了不少,鹅黄色那位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倒是三人中最沉稳的一个,手上还拎着一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 “你们是……”黎童略略开口,桃粉色那位尖叫了一声,吓得黎童赶紧闭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吓着这位主了。 “大白天叫什么?见着鬼了你!若是惊着了夫人,小心将军要你的命!”靛紫色那位冲着桃粉色那位的肩上就是一巴掌,随后冲着黎童福了福身,眸中露出些许歉意:“奴婢是府上七房,周氏见过夫人。” 黎童暗暗抹了抹头上的汗,可不是见着死而复生的她了吗? “奴婢是府上五房,柳氏见过夫人。”鹅黄女子跟着福了福身。 那位桃粉女子见着,立刻也跟着福了身,娇小的身子却是在微微颤抖,连说出口的话也带着颤音:“奴……奴婢崔……崔氏见过夫人。” 黎童瞪大了眼睛,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传闻本该与自己二哥成婚的女子,唇红齿白,长腿细腰,长得顶好看,就是好像胆子挺小。 黎童舔了舔嘴唇,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崔姐姐是府上四房。”柳鸾儿替崔晴晴补充了一句。 不过黎童也没从她们身上看到些许敌意,不不不,是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所谓敌意的存在,甚至还能感觉到她们在害怕,尤其这位四房,过于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黎童笑了笑,指了指石凳,看她们似乎比自己还紧张,那崔晴晴眼瞅着就要晕过去的一副样子。 “先坐吧,不用拘束。”黎童瞟了一眼柳鸾儿放在桌上的木盒,问道:“这盒子里的是什么?给我的吗?” 010喜欢多谢 一听黎童问起盒子,柳鸾儿立刻来了兴致。 盒子打开,香气扑鼻,黎童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看,竟是两道菜,一荤一素,柳鸾儿观察了一下黎童的表情,而后紧张情绪稍减,又捧出放在下面一层的,是一份汤和一碟点心。 色香味俱全。 红是艳丽的红,绿是嫩芽的绿,黄是亮眼的黄,白是剔透的白,一眼望过去,尽是这人世间的颜色。 热气袅袅,黎童咽了咽口水。 这一天一夜,其实她都没怎么吃好,纯粹是填饱,除了昨夜里偶尔琢磨的那点点心的滋味,其他的硬是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如今馋虫一动,她仿佛迫不及待。 柳鸾儿很贴心,递上了筷子。 “谢……谢谢。” 这是黎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示好。 黎童的吃相不是很好,甚至可以靠近狼吞虎咽四个字,但那滋味入了舌,下了喉,进了肚,她眯着眼睛的样子告诉三人,这菜十足好吃。 “夫人喜欢就好了,算是一早上起来没白做。” 柳鸾儿见了开心,摇晃着脑袋,头发上插着的白玉莲花步摇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晃。 “你做的?手艺真好,若是开家馆子,一定赚得盆满钵满,走向人生巅峰。” 黎童吃得兴起,抽空比了个大拇指,引得柳鸾儿咯咯直笑。 眼见着气氛逐渐缓和,那四房崔晴晴颤抖的肩膀也缓了下来。 不过她们在这府上的时间比黎童要早要久,柳鸾儿做的饭菜她们也吃过不少次了,除却第一次的惊艳,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倒是黎童反应夸张。 那七房周兰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摆在桌上推到黎童眼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夫人,这是奴婢准备的礼物,不算贵重,万望夫人喜欢。” 黎童眼中一亮,放下筷子,伸手就拿。 锦盒里的是一颗夜明珠,差不多有一婴孩手掌大小,通体碧翠,光润圆滑,触手微凉,隐隐还有些光亮,似是这白日之下的星点,想盘。 “这夜明珠是奴婢侥幸而得,置于屋中,不点灯便能视物,入夜时观其如月明。” 周兰的声音很好听,轻如细雨,软如春风,兼有甜意,又不媚俗,纵是黎童同为女子,也不免有些骨头发酥,更何况人家还送她这么好的东西。 糟糕,心动。 “喜欢喜欢,多谢多谢。” 黎童又将夜明珠放了回去,好好地将盒子盖上,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还不等捂热,那边四房就有些忍耐不住,也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盒子,同周兰的差不多大小,不过盒子不是锦盒,只是一只简单的小木盒,其上雕着什么,乍一眼还看不太清。 “这又是什么?” 崔晴晴不再害怕了,只是声音细细的:“请夫人打开看看。” 出人意料,里头是一只方形镂花玉香囊,玉体莹白,雕镂精巧,其上串着一根简单的白丝绦,顶端缀着一颗用于固定在腰带上的珍珠。 黎童拿在手上,细细嗅了嗅,清幽淡雅不呛鼻,是她喜欢的那种味道:“这里头放的是什么?” “放了些白芷和少量的川芎,还有一点点蚌粉。”崔晴晴期待地眨了眨眼,美眸明亮,跟这玉香囊上的珍珠一样。 “喜欢喜欢,多谢多谢。” 黎童爱不释手,说着就打算上手挂在自己身上,崔晴晴见状,立刻接手过来。 只是,当礼物都收下之后,那三人也期盼什么似的看着黎童。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黎童一拍脑袋,大喊一声:“羽帘呐!” 011初识小妾 012等着开饭 013小妾心思 只是,黎童这边是开心了,那三位却是一点也不开心。 “糟了糟了糟了,将军会不会一气之下在饭桌上要了我的命啊?” 崔晴晴趁着晚饭之前,跑到了柳鸾儿那里,拉着她的手,几乎要跪下来,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活脱脱一副马上要被拖上刑场待死的架势。 “好端端的,将军不会杀你的。”柳鸾儿无奈地摸着额头。 崔晴晴却全然不信,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了将军……” 柳鸾儿一惊,一把捂住崔晴晴的嘴巴,警惕地瞅了一眼外面,示意丫鬟到外面去守着,低声斥道:“早都说了几百遍了,让你忘了这件事,就当从来没见过没发生过,不就一顿饭嘛,值得你吓成这样?” 崔晴晴含着泪,在柳鸾儿的掌心里呜呜咽咽。 周兰倒是不怕,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坐在桌边慢吞吞地饮着茶,翻了个白眼,缓缓道:“对,接着嚎,一会儿将军就知道了,你马上被拉去砍头。” 崔晴晴愣了愣,不用柳鸾儿捂,她自己个儿就捂着嘴躲墙角去了。 柳鸾儿没法,瞪了一眼周兰:“你不说话能死么?”而后又非常难耐地冲着墙角的崔晴晴地低吼了一句:“你别哭了!” “就她这脑子,要不是你一直护着,在这将军府,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前头死的那个五个还不够她长记性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更何况,动动你那宝贵的没怎么用过的小脑袋想一想,将军什么时候叫我们一起去吃过饭?”周兰长舒了一口气,抬手又倒了一杯茶,站起来缓缓走到崔晴晴身边,一把将她拉起,茶杯塞进手里,接着说道:“这话怎么想都是那位新夫人说的。” 崔晴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满目的难以置信:“她……她为什么要害我?” 周兰又翻了个白眼:“恐怕不是要害你,她是自己也害怕,拉上我们壮胆吧?” “也对。”柳鸾儿将崔晴晴扶到桌边,一只手按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拍:“好歹我们也比她先进门,对这府里的事情比她知晓得更清楚,饭桌上但凡有些说错话的,我们都能替她找补,而她相府小姐的身份,也能替我们挡一挡日后的灾祸。” “这意思……”周兰与柳鸾儿对视了一眼:“是明摆着要跟我们做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真……真的吗?”崔晴晴仰起头。 柳鸾儿思索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管他呢,这顿饭横竖都得去,就算要死,那也不能跟前头那五位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这新夫人看着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咱们就算把她当暂时的靠山又如何?总之亏不了。” 周兰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像是拿定了主意。 屋子里头,三个女人一台戏,各自有各自的念头,但不想死是一样的。 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如何,此时就如何,像是刚才的一幕全是假的,是三个姐妹自娱自乐打发时间。 崔晴晴也不哭了,回了房间就让丫鬟打了洗面水,干干净净换了一套新衣裳,安了新头面,坐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哪儿还有方才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样。 柳鸾儿一回到院子,直接钻进了自己的小厨房,她被崔晴晴拽出来的时候,还在做新发明的点心,这时候应该差不多了,一会儿晚饭的时候还能带去。 而周兰,在屋子里劈起了叉。 014人多壮胆 其实这顿晚饭,黎童有自己的私心。 人多壮胆。 独自一人面对一个驰骋沙场数十载无数次死里求生的铁血将军,黎童还真没那个胆量和自信这么个人会对一个传闻中痴傻的姑娘有感情,虽然目前为止,这位将军对她还算挺和气的,不不不,应该说是温柔,相敬如宾。 三姐妹踩着点来了饭厅,按照顺序,挨个儿福身行礼,而后依次坐下。 黎童抬起眼,眼巴巴地望着,崔晴晴垂着头,双肩如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虽然不至于抖如筛糠那么严重,不过也能清清楚楚看见抖动的微小起伏,柳鸾儿坐在旁边,回应了黎童的视线,周兰已经把筷子拿在了手上。 “既然都来了,就动筷吧。”百里烨率先开口,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黎童碗里:“岳父说你爱吃,所以我特意吩咐了厨房,夫人多用些。” “是。” 黎童侧着脸,将红烧肉放进嘴里,同时拼命眨眼。 柳鸾儿会意,挺直了脊背,夹了一筷子鱼,在饭碗里点了两下,黎童心领神会,立刻抬起头来,也夹了一筷子鱼放进百里烨碗里。 “夫君也多吃些。”黎童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演技也还可以。 百里烨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接下去的这顿饭里,黎童从柳鸾儿那里充分了解了百里烨的喜好和忌口,她可真佩服自己,也可真佩服柳鸾儿的察言观色,反观崔晴晴和周兰,一个怕得饭都没吃下去几口,一个像是没有感情的吃饭工具人,头埋在饭碗里就没抬起来过。 眼见着饭菜见底,柳鸾儿放下了筷子,黎童双目微瞪,却听她说:“这饭菜尝着实没妾身自己个儿做得好吃,妾身特意从小厨房带来了一些点心,给将军和姐姐尝尝。” 话音刚落,就见她跟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捞出来一个木盒,黎童的双目睁得更大,往桌子底下瞧了一眼,这不瞧还好,一瞧竟然发现周兰竟然在凳子上坐了个双盘,上半身仍旧拿碗吃饭,无知无觉。 百里烨见黎童一直不从桌子底下出来,伸手捞了一把。 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两碟子糕点,裹了红豆馅和玫瑰馅,正好当做饭后甜点。 黎童向来是喜甜的,当即就露了笑脸,伸手就捏了一块,本来想放进嘴里,抬眼一看到柳鸾儿几乎要抽起来的眼角,立刻将点心伸到了百里烨跟前。 “夫君……” 糟糕,想吐。 百里烨半点不客气,手都不见抬一下,直接凑了嘴过来,薄唇碰到了黎童微凉的指尖,黎童略略一颤,百里烨眼底玩味。 “不错,赏。” 百里烨惜字如金,说话的时候却看着黎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点心是黎童做的。 “谢将军。” 柳鸾儿福了身,之后瞅了一眼黎童,便拉着害怕得快要厥过去的崔晴晴下了桌,周兰也懒洋洋地从凳子上爬起来,很随意地福了身,踏步而去。 黎童见着三人走了,也跃跃欲试,琢磨着赶紧溜号,才刚站起来,就被百里烨一把抓住胳膊,然后又慢慢滑到了手腕,最后扣住手掌:“夫人,晚饭吃多了,不若陪为夫散散步消消食吧?” 015心思渐露 016突然发病 017李代桃僵 到了后半夜,榻上的呼噜声逐渐平稳,黎童才勉强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想爬起来看看,呼噜声却突然停了,吓得黎童僵在原地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翻身的动静,紧跟着余光处瞥见一个人影坐了起来,轻着步子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别来别来别来…… 你想干嘛你想干嘛你想干嘛…… 黎童心中默念。 那人在床边停了下来,垂头看了看黎童的睡姿,而后轻手轻脚地脱下了黎童的鞋子,又轻轻扯出被黎童压在身上的被子,小心替她盖好,手掌抬到脸上,落下一块阴影,最后又不知为何缩了回去。 黎童闭着眼睛,感觉着那人做完一切就转身走了,其余什么事都没做,榻那边传来些微的动静,没过一会儿,呼噜声又起了。 双目缓缓睁开,黎童攥紧了被子。 她谈过几次恋爱,其中有一任谈了两年之久,自然也同居过一段时间,可在她的记忆里,她每次加班回家累倒在沙发上,那位前男友从没有半夜爬起来替她脱过鞋盖过被子,她跟好友吐槽过,虽然吐槽的时候是笑着的。 黎童翻了个身,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个便宜老公,野心勃勃,妄想帝位,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相府,这些如蜂蜜似的表面功夫,想必也是没少做,那些个陨了命的夫人小妾不知道是不是动了心,最后失去利用价值,被弃如敝屣。 她不想成为那些荒废的院子。 她想回去。 可她要怎么回去呢? 黎童侧着身子,眉头微蹙,想着她是怎么来的,好像是因为没吃早饭,上公交的时候就有些头晕,匆匆下了公交之后在路上一顿狂奔,低血糖之后的剧烈运动导致她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喜轿上了。 那她为什么偏偏进了黎胤童的身体呢? 思索陡然一清醒,那瓶毒药! 是了,是黎胤童服毒自尽,身体空了出来,所以被她逮到了机会,李代桃僵。 一个不成型的念头在黎童大脑中疯狂旋转,既然她是因为黎胤童自尽而来,那么是不是同样也可以认为,她自尽了以后,肉身空缺,就会有别人代替她,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自己的肉身应该没出现什么损坏吧? 可如果坏了呢! 万一爸妈把她火化了呢? 那她这边死了,是不是会变成孤魂野鬼啊? 又或者,她会消失不见,永远沉沦在这虚空里,无知无觉,就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无处可依。 不行不行不行。 黎童晃着脑袋,咬着指甲,愁眉紧锁,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不试试怎么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总比她在这不见天日的将军府里坐着被人利用完了弄死强吧?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黎童握着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窗外,虫鸣叽叽,月光渐渐从厚重的云层中闪了出来,扒着窗台,偷溜过窗缝,落到床边的小几子上,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仔细一瞧,已是睡熟了。 018不听不听 清晨风起,房门开又合,脚步声由近至远,缓缓离去,榻上已经没了人影,余下已经折叠好的被子与枕头。 书房里,百里烨没有提笔,只是坐在那里,一口一口抿着茶。 碧雨不敢说话,站在屋外。 “之前得到的消息,不是说黎三小姐已经很久没发过病了吗?” 杯底嗑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碧雨抖了抖肩:“是,昨夜夫人发病了吗?” “闹小孩子脾气。” “之前看着都挺正常的,只是夫人似乎很喜欢在府里四处转悠,大概也是因为小孩子心性,喜欢新鲜事物,等过几天看习惯了,应该便会好了。”碧雨小心斟酌着措辞。 百里烨心中却不轻松,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拿起一块嗅了嗅,咬了一口又扔下了:“相府的人还真是下狠招,硬是一个了解夫人生活习惯的下人都不派过来,看着却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将军……” “我偏是不把人送回去!”百里烨握着的拳头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晃了三圈,“我倒要看看,她若是发起病来,能闹到什么地步去。” 碧雨也是为难得很,倘若真要闹起来,杀是不可能杀的,难不成关起来吗?咱这将军府里的人太多,就算是为了保护夫人的安全,相府那边定然也是会派人过来盯着的,这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抓的出来。 “让赤衣盯紧了夫人,只要夫人不出府,不涉及性命,无论她在府里做什么,都不用出手。” “是。”碧雨身影一闪,已于门外消失。 而彼时,黎童已经懵懵懂懂地起了床,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刚从睡梦中起来的大脑还有些缓不过来,眼神涣散,木愣愣地望着屋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随后身子一抖,看向榻上,那里空空如也。 神经忽然紧绷,黎童翻身下床,原地转了几圈,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身体也没什么异样的情况,他们还真就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 真是令人惊讶呢! 她原本以为在睡着之后,百里烨会不会偷偷爬上床,却没想到这人还是个正人君子,突然多了那么一点点欣赏。 羽帘早已等在外面,见房门打开,立刻端着脸盆进了屋。 “将军吩咐,早上有事出门,不能陪夫人用早饭了。” “又去见什么江湖朋友了?”黎童接过毛巾,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羽帘恭敬地站在一旁,摇头道:“奴婢不知。” “坏男人!”黎童突然发怒,大声骂道。 她将毛巾扔进脸盆里,鼓着腮帮子,像是生气的小仓鼠:“才成婚一日,他就往外跑,把我一个人晾在府里,坏男人!” 羽帘愣了愣,脸上微变:“不是的,夫人,将军事务繁忙……” “不听不听不听,他就是坏男人坏男人!”黎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耳朵,拼命尖叫,就差就地打滚了。 “夫人……” “你出去!” 黎童忽的睁开眼睛,指着门口,怒目瞪着羽帘,因为愤怒,使得她呼吸不畅,胸膛急剧起伏着,脸庞也涨得通红,羽帘吓坏了,连连点头,举着双手喊着让黎童别生气别生气,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019不够高啊 羽帘一出门,黎童立刻安静了下来,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 然后扭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由于刚才用力甩头,导致原本完美的发型有了那么一丁点凌乱,黎童弯着腰,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随后冲着镜子中的自己鼓起了掌,比出一个大拇指,并小声说道:“黎选手今天的表现也是相当精彩呢,教练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吧,加油!” 出了门,黎童没让羽帘跟着,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乱转。 赤衣趴在屋顶上,面无表情,不不不,应该是由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显示出内心情绪的复杂和纠结,以至于面部表情控制失灵,看上去有些扭曲和僵硬。 她将翻起半块的瓦片盖了回去,然后整理了一下暂时无法平静的心绪,朝着黎童离去的方向窜去。 按照她昨晚的想法,若是能将这具躯壳空出来,她就有可能会回去,当然,也有可能回不去。 成功的几率,在黎童看来,是一半一半。 这是一个乐观的想法。 那么,有了目的,接下去就剩下如何实施了。 她想过了,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黎童从厨房旁边的一个杂物房间里找到了一把梯子,然后独自扛着,找到了将军府里最高的那栋楼。 “古人的衣服……实在是……太麻烦了。”黎童一边往上爬着,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头,已经出了一身臭汗。 房顶的瓦片一块叠一块,黎童弯着腰,从墙头侧边部分手脚并用地抓着爬了上去,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几乎可以说是趴在屋顶上,手脚张开宛如一只趴地的蛤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钻进衣领里,不一会儿就湿透了一片。 而后,便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生怕自己不死,妄图走得更高一点。 赤衣在不远处看着直皱眉,心里暗道不妙,可将军吩咐了,无论夫人在府上做什么,只要不危及性命,不对不对,这明摆着已经开始危及性命了啊喂,不仅是黎童的性命,还有赤衣自己的。 黎童站在屋顶上,向下望去,眉头一皱:“啧,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够高啊!” 然后她将脑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蹲在屋脊上,单手托腮,发愁:“这么个高度摔下去,我要是没摔死,那大概率就是断几根骨头,摔成个残废,那不是更惨?诶这……” “诶哟,姐姐,您在上面干嘛呢?!”一声自下而上的尖叫,吓得黎童差点没站稳当场就去要见上帝,定睛一看,竟是柳鸾儿,手上还拎着一只木盒。 “我我我……”黎童愣在当场。 “你快下来!”柳鸾儿吓得不行,放下手里的木盒,大声喊道:“来人呐,去把夫人救下来!赶快的,都小心着点儿!” 就这一嗓子,黎童想着的是柳鸾儿不去唱歌真是屈了才了。 那些个丫鬟下人们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柳鸾儿嗓子一落,齐刷刷跑出来十几号人,没一会儿功夫,黎童就已经被驾着下了房顶。 柳鸾儿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抓着黎童的胳膊还在微微发抖,看着是真怕了:“姐姐,您这是做什么呢?” “看风景。” “诶哟,看风景哪儿不能看呐,非要去房顶上?您站那上面,我还以为您要往下跳呢?多危险呐,下次可不行这么做了啊!”柳鸾儿拉着黎童的手唠唠叨叨地把她拖走了,被说破心事的黎童暗里抹了抹汗,还万分留恋地回头看着。 第一次计划,失败。 不远处盯着的赤衣大松了一口气,她这后背心可都湿透了,比打了一架还累。 020奇怪奇怪 无奈之下,为了防止黎童再别出心裁地看风景,柳鸾儿只得将其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逼着黎童看她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甚至黎童也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后来的兴致大增亲自动手上灶。 黎童从来没有觉得做点心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那般令人轻松,抛却一切烦恼,只一头扎进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她仿佛才觉得自己活着,活得好好的。 甚至,活着真好。 袖子卷起,薄汗一涔一涔,黎童就那么看着柳鸾儿手起刀落,动作麻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倒更像是做习惯了这些事。 黎童看过很多很多书,当然了,是小说。 书里说,那些个千金小姐能做些精致的点心或者一两道拿手菜已经是很不错了,有些甚至只会吃不会做,吃了还要挑三拣四,但看柳鸾儿,分明是将烹饪当做了一件能贯彻人生始终的爱好。 她沉溺其中,自得其乐。 反观黎童,虽说她也会做菜,但也就仅限于温饱,如今看柳鸾儿,简直是气死人。 “你这做的是什么?”黎童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 柳鸾儿笑着,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杏仁豆腐。” 这道点心,黎童是听过的,但是从来没吃过,说起来很可怜很尴尬,为了攒够存款,她连双休日都在加班,周边城市的景点更是一个都没去过。 如今想来,她这大好青年的人生过得未免也太难了。 “尝尝?” 黎童用力地点了点头,勺子已经拿起来很久了。 柳鸾儿见着,边笑边说:“如今天气转热,将军是个喜欢出汗的,他又不喜甜食,这道杏仁豆腐清凉爽口,生津止渴,最是合适不过。” 黎童拿勺子挖了一小勺放进嘴里,一边琢磨着杏仁豆腐的滋味,一边琢磨着柳鸾儿这话里的意思,觉得怎么越品越有些别的味道呢? 她看了一眼柳鸾儿,而后迅速将视线收回。 奇怪奇怪真奇怪,真是奇了他妈了个怪了。 她还一直以为柳鸾儿跟崔晴晴、周兰是一样的,都对这位将军没有什么心思,倒不曾想人家只是把心思藏深了。 不对不对,谁知道崔晴晴和周兰是不是没存着心思呢? 是她想当然了,眼睛是会骗人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看到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放下勺子,杏仁豆腐还剩了一大半,黎童承认这点心很好吃,可她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之中成为了某位便宜老公的试吃小白鼠。 啊! 不爽! 不吃了! 再好吃也不吃了! “怎么吃了这么一点,是不是不好吃啊?” 柳鸾儿一双原本飞扬起来的细眉,陡然间落了下去,委委屈屈的样子我见犹怜,黎童此时此刻当真想不通,有这么一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美貌女子,怎么百里烨还这么不知足,到处娶,那帝位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个男人,实在是好过分! 黎童登时心软得一塌糊涂,重新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大口:“没有没有,我就是回味一下这美味,实在是人间绝品,好吃!” 021有仪式感 022继续躺着 凳子“嗵”的一声被踢倒,赤衣的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去! 她玩儿真的?! 羽帘才走到门边,听到里头的动静,用力一推,房门却是锁着的,紧跟着她就慌了起来,带着颤音的语调从喉咙里发出来:“夫人?夫人,您在里面干什么?夫人!夫人!来人,快来人啊!” 而此时,黎童的脖子已经卡在了腰带上,脖子下面硕大的一个蝴蝶结,搭配上她因为窒息而半吐在外的舌头以及翻白了的双眼,效果着实令人震惊。 眼看不行,赤衣暗器出手,腰带应声而断。 一口堵在喉咙里的气断了,黎童轻呼一声,落了下来,屁股着地,特别疼。 糟糕,第二次计划,失败。 而房门,也被几个下人联手撞开,见着躺在地上的黎童,以及翻倒在地的凳子和断裂的腰带,羽帘脚下不稳,头脑发晕,但还没忘了上去抱住黎童。 “去叫大夫!” 赤衣仍躲在屋外廊梁上,脸色苍白,满手虚汗。 房间里乱作一团,黎童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扶到床上,她闭着眼睛,双手还在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而恰逢此时,匆匆忙忙出去找大夫的下人迎头撞见回来的百里烨。 “见过将军。”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百里烨微微蹙眉,略有不满,府上有规矩,再大的事也不许如此慌乱于色,平白给别人看笑话传流言。 那下人忽的跪倒在地:“夫人……夫人悬梁了。” “什么?!”百里烨忽的瞪大眼睛,身后跟着的碧雨也万分惊骇,不由自主地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速去请大夫。”百里烨抬脚刚要走,又立刻停顿了一下,嘱咐道:“夫人只是生了急病,懂吗?” “小人明白!” 匆匆赶到房门口时,羽帘已经冷静了下来,房间里被收拾好了,断裂的腰带被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将军。”羽帘听到门外的动静,眼睛都不抬一下,当场跪地。 百里烨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意地挥了一下手,人却已到了床边,黎童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他伸手探了探额头,牙关轻咬,走到了外屋,此时才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羽帘。 “说吧,怎么回事?” 羽帘眼神闪烁,在地上连连磕了两个头:“奴婢不知,请将军饶命!” “今天夫人都做了什么?”百里烨接过碧雨递过来的腰带,一眼就发现了腰带的断口,是利刃割破的,一猜就知道是赤衣干的,铁青的脸色稍有些缓解。 “夫人今天一直在五姨娘那,还拿了好些点心回来,还让奴婢分一些给下人们,之后奴婢便去烧水给夫人沐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夫人……”羽帘指着桌子上的几盘点心,浑身发抖,头也不敢抬,更是不敢多看一眼百里烨。 百里烨深呼吸一口气,手上摩挲着断开的腰带,眉头紧锁,沉声道:“你先下去。” “是。” 羽帘被接二连三的惊吓整得有些脱力,好几次想要站起来都因为腿软又跪了下去,最后还是碧雨看不下去,扶了她一下,才勉强起身出门。 腰带被重重握在掌心里,而后又拍在桌子上,轻微的响动让躺在床上装死的黎童略略抖了一下。 糟了,好像生气了。 那…… 继续躺着吧。 023说的没错 百里烨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了屋。 黎童躺在床上,听着外屋的动静,先是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再慢悠悠睁开另一只,脑袋轻轻转过去,屋里除了她,已经没人了。 刚想长舒一口气,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吓得黎童立刻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可等了半天,外面的人却只是在说话而已。 “赤衣,出来。” 百里烨站在门口,脸色难看,碧雨站在身后,仰头看着挂在廊梁上的红衣女子,扶额叹息。 “将军。” 赤衣松开手,身子宛如没有重量,落地的时候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她垂着头,长发几乎触到地面。 方才黎童踢开圆凳的那一刹那,她几乎心脏骤停,此时也是后怕有余,脸色苍白。 “究竟怎么回事?” “回将军,正如羽帘所说,夫人悬梁了,不过……”赤衣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犹豫着要不要把原因说出来。 百里烨眉头更紧:“不过什么?说!” 赤衣抬起头,视线越过百里烨肩头落在其后的碧雨身上,碧雨眨了眨眼,示意她老实说。 轻叹了口气,赤衣才缓缓作答:“早上将军您走后,夫人问您去了哪儿,羽帘说不知道,夫人之后就发了脾气,说……” 赤衣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说您是坏男人,才成婚不过两日就天天往外跑,之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很久,对着镜子奇奇怪怪地说了一些属下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出了门,还爬上了府上最高的那栋房子,若不是五姨娘恰好出现,拉着夫人去小厨房做了一天点心,恐怕……” 百里烨越听越心惊,眉头几乎要触在一起。 “从五姨娘那回来以后,夫人心情好了很多,还让羽帘拿些点心分给下人。只是不知为何,趁着羽帘去烧水,夫人就锁了门窗,想要……” “别说了。” 百里烨突然打断了赤衣的话,略一挥手,赤衣明白,闪身消失。 屋外的走廊上,百里烨站在那里许久,腰背笔挺,夜里的冷风吹将过来,将他这一日下来积攒在身上的所有烦闷和灼热驱散了不少,头脑也冷静清醒下来。 他原本是想着回来陪她一起吃晚饭的。 可,盛情难却。 算了,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坏男人。 当她是个白痴,不会想那么多,事后给颗糖就能哄好,倒没想到她竟然做事这么出格,看来相府上下真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怪不得黎翰忝这么放心他娶走,按照黎童这么个一不顺心就要闹自尽的性子,他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他如今大事在身,怎么可能真的腾出一整日一整日的时间来陪她? “黎翰忝,还真是不怕我对他宝贝女儿做些什么。” 百里烨冷笑一声,回身看向屋里,放在背后的手掌渐渐收拢,有那么一瞬间的杀意自眼底腾起,而后又迅速消散,碧雨以为是自己晃了神看错了。 024为夫错了 大夫姗姗来迟,急出了一头汗,一路上被将军府下人吓唬的以为人之将死,谁想见到黎童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活蹦乱跳,体格健壮得能一拳打死他这个老师傅。 不过人来都来了,就意思意思号个脉开点药,嘱咐了几句就拿钱走人了。 百里烨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不过在黎童面前,他忍住了没发脾气,毕竟错在自己,只是这种事有一不能再有二,不对,已经是事不过三了。 “碧雨,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夫人说。”百里烨坐在桌边,一双深邃有神的眸子紧紧盯着盘腿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的某祸害。 “是。”碧雨颇同情地看了一眼黎童,转身退了出去。 黎童噘着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当一个恃宠生娇的夫人了,原主背后这么强大的家族实力,要是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反正他现在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先说话,直到羽帘端着饭菜敲响了房门,安静如鸡的僵硬气氛才勉强有了点缓解。 “闹腾了这么久,饿了吧?”百里烨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饭碗夹了些菜,而后走到了榻边。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似是从宽阔的胸腔里发出来,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震动,像是欲望深渊下面长着的一株艳丽芬芳的花朵,引得黎童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然后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子声控了。 这声音有毒。 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呜,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人要傻了。 “夫人,吃一点?” 百里烨靠得更近,他坐在榻边,端着饭碗,上半个身子几乎伏在黎童上方,其间还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拽了拽黎童的胳膊。 “你走开。”黎童不动如山,声音瓮里瓮气地从膝盖里传出来。 百里烨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带着蛊惑,黎童的心都跟着没节奏地跳了一下。 “对不起,是为夫错了,为夫不该一大早就出门,甚至还没能在晚饭的时候回来,下不为例,好不好?” 黎童跟只刺猬似的,方才全部竖起的尖刺,在一句句闻言细语下,有萎软的趋势。 “夫人……” “你生就能为将人哄,蜜语甜言会装腔!”黎童抬起头,冲着百里烨亮出一口小白牙,百里烨一愣,没忍住垂头笑了出来,眼眸眯起,似是有一道水光从眼缝中散出来,柔和软暖。 黎童愣住了,妈妈,他眼里有星星。 这个人,好像跟别人口中说的不一样。 这些事,这些话,他做起来说起来一点也没有僵硬感,如此顺手,如此水到渠成,像是准备了很多遍,操练了很多遍。 等等,他有很多夫人小妾啊? 不缺练习的木桩子,更何况,长得这么好看,撩妹什么的不都是手到擒来天赋异禀吗? “哼!”黎童鼻子出气,脑袋一转,然后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出来,一张小脸腾的一下涨红,之后的事…… 都怪百里烨! 025天之骄子 026不堪入目 这一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艳阳高照,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得人懒洋洋的,像是身体里蛰伏着的懒虫全都钻了出来,让人昏昏欲睡。 轿子一晃一晃的,黎童被迫起了个大早,此时半睁着眼睛,若不是百里烨坐在旁边扶着她,估摸着一路过来这脑袋是不能看了。 原本轿子平平稳稳地走着,路上行人和商贩的叫卖声很好得被隔绝在外,嘈杂之声仿佛被罩了一层纱布,朦胧而又有点催眠,就在黎童的眼睛快要完全合上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一下,连带着坐如铁佛的百里烨都险些因为惯性往前跌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黎童轻呼了一声,眼睛却还闭着,身体已经被百里烨护住了。 “怎么回事?”百里烨将黎童轻轻扶正,一手掀开了帘子。 碧雨随在轿边,立刻探头答复:“回将军,方才从路旁窜出来两个人,如今路被好事打的人群堵住了。” 黎童浑浑噩噩,摸了摸脑袋,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有热闹看?” “你去处理吧,我与夫人……” “别别别,有热闹不看是傻子!”黎童二话不说,拉开百里烨的胳膊就往下跳,碧雨还没反应过来,黎童已经窜出去十几步路了。 百里烨微微蹙眉,无奈地跟了下去。 前方的大街上个,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在地上,尘土飞扬,人群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给他俩腾出一个足够的空间来,却是将好好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黎童踮着脚尖,睁大了双目,拍了拍前头正在围观的一位大哥:“大兄弟,这是怎么啦?” 那大哥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黎童,而后又回过头去,指着正在互殴的两人说道:“那底下那个是咱城里出了名的要饭混混,平常也不怎么招惹过往行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倒是会随手寻几个老实人欺负欺负,讹点银子,今天大概是踢到铁板了。” “哦!”黎童看得兴起,又问道:“大兄弟,我看另外一个衣着光鲜,应该是个有钱人家吧?” “看着像,不过咱这好歹是皇城根下,随便一板儿砖下去都能砸出个皇亲国戚来,谁知道他是谁,不过这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在地上跟人滚着打架,身子骨挺硬朗啊,年轻时候估计没少干架,这脾气……啧!” 这么一说,黎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骑在上头的人胡子花白,嘴里骂骂咧咧,一拳一拳下去,底下那人全无招架之力,只得抬着头抵挡,嘴里头也是不干不净。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既是不堪入目,怎么还看得这么起劲?”百里烨慢悠悠地跟过来,只要黎童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倒是没那么担心,只是没想到才过来就听见她一边嘴里念叨,一边瞪大了眼睛看得开心。 见她看得这么开心,他也有些好奇了,视线顺着望过去,不过呼吸间,他就感觉头脑一阵发张,嫌恶地吩咐道:“碧雨,去给他俩拉开!” 027三朝回门 “认识啊?”黎童扭过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百里烨扶额,瞅了一眼黎童:“你不认识?”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黎童当时就闭了嘴,索性碧雨那边正好将俩人拉开,一路侍卫将围堵着的人群都哄散了。 碧雨提溜着那浑身上下衣服都快给撕烂了的要饭混混,身后跟着胡子都被扯断几根打的老爷子,满脸无奈。 百里烨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将满胸腔的烦躁压了下去。 “老太爷,您跟这儿闹什么乱子呢?” “什么叫闹乱子啊?!”老爷子张口就来,嗓门儿洪亮,实打实地盖过了百里烨的气势,那家伙听上去能再干十几次架:“这小子抢我的鸡!我还不能揍他了吗?!” “谁抢你的鸡了?!那明明是我的鸡,老头子,你可别血口喷人,那鸡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你吃了半只不说,还没给钱呢!”那要饭混混要不是衣领子被碧雨拽着,握着拳头又差点舞到老头儿脸上。 “你放屁!” “臭老头子吃鸡不给钱!” “小王八犊子,我会欠你那俩钱吗?!” “那你倒是给啊!” “我现在不乐意给了!” “老东西,你就是没钱!吃白食!” ……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在百里烨面前吵得天翻地覆,头疼脑涨,黎童看得直乐,捂着嘴浑身颤颤。 闻听“叮”的一声,长剑出鞘,慑人的寒光直逼双目,黎童愣在当场,那俩人也迅速闭了嘴。 百里烨又深呼吸一口气,将长剑扔给碧雨,说道:“掏钱。” 碧雨握着剑,在兜里掏了几下,掏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了那要饭混混,得了银子,那什么鸡的早被抛到了脑后,那要饭混混会来事儿,起了个礼,立刻一蹦三尺远,没多会儿功夫人就看不见了。 剩下衣裳邋遢的老爷子站在原地,冲着百里烨就是一巴掌打在胳膊上,骂道:“我是缺那点银子吗?!用得着你来给?!” “不是不是,就那么点小银子,还不值当您出。”百里烨好声劝着:“不过您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不在府上待着?” “今天什么日子?”老爷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随后猛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黎童安安静静地站在百里烨旁边,看着这老爷子,突然间有种熟悉感,她琢磨着,大抵是原主的身体记忆,这说明老爷子恐怕跟她有点儿关系。 “那你怎么来这儿了?”老爷子回过神来。 百里烨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指在老爷子面前划了一下,落到黎童身上:“您看这儿。” 黎童很乖地眨了眨眼。 “啊呀!丫头哇!” 糟糕!她应该称呼什么来着,黎童撇头看向百里烨,却见这人正看着她,眼神之中闪烁着某种试探,她呆愣愣地张了张嘴:“爷……爷……” 老爷子紧跟着一笑,脸上那些个岁月的痕迹全都挤了出来,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原本想趁你回来之前,去买几只烧鸡吃,现在好现在好,路上就碰见了,咱回府上去,你爹娘和哥哥啊,都快等急了。” “啊?”黎童愣愣的,又看了一眼百里烨,发现他只是笑着,那笑容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令人后背发寒。 028相府气势 029我瘦了吗 多了一个黎太爷,轿子坐不下。 百里烨吩咐,撤了轿子,爷孙三人就那么步行着去了相府,一路侍从开道,暗卫监视,杜绝了一切可能会在半途出现的杀手和刺客。 “诶呀,丫头,才几天没见,怎么看着瘦了呢?是不是在将军府没吃好啊?”黎老太爷一手搭在黎童的脑袋上,一边眯缝着眼睛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瞅着站在一旁神色严谨的百里烨。 黎童一片茫然,摸了摸脸,扭头问百里烨:“我瘦了吗?” 百里烨眉头一跳,还真就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一下黎童:“夫人没瘦。” “那我就是胖了。”黎童扁了嘴。 百里烨一哽:“夫人也没胖,夫人的身材正正好。” “真的?”黎童歪着脑袋半信半疑。 百里烨怕她当街发病撒泼,冲着黎老太爷一个劲挤眼睛,全然不顾这位老爷子刚才还妄图给他挖坑。 黎老太爷也算是过来人,黎童以前还在相府的时候,总是突然发病闹得惊天动地鸡犬不宁,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当即义正言辞道:“啊,是太爷爷眼花了,我的好孙儿看着脸色比以前红润多了呢!” 黎童立刻喜笑颜开,抱着黎老太爷的胳膊晃着笑。 百里烨松了口气。 “老太爷不是出来买烧鸡的吗?不如我们再买几只带回相府去,路上也正好让老太爷稍稍整理一下。”百里烨提议道。 “诶……”不拘小节的黎老太爷刚要甩袖子说用不着,就被黎童按了下来。 “太爷爷,今天是我的三朝回门,您就穿这样迎我?” 黎老太爷立刻收敛了下来,认真道:“听孙儿的。” 百里烨偏头对着身后的碧雨吩咐道:“去找一家安静的店,让黎老太爷稍事休息。” 碧雨点了点头,闪身而去。 半柱香之后,三人就坐在了一家茶楼的里间,而碧雨按照黎老太爷的嘱咐,蹲在了烧鸡店。 “老太爷,这家茶楼的茶非常不错,可以好好尝尝,正好我与这家茶楼的老板有些私交,回头倒是可以向他要一些茶叶。” 百里烨抬手倒茶,一手揽袖,一手提壶,浅黄色的茶水顺着壶嘴落入青瓷盏里,裹挟着三两片茶叶上下起伏,一时间茶香四溢,气氛和谐。 待他抬起头时,笑容不由得僵在唇边。 “太爷爷,这个好吃。”黎童正用帕子包起几块粉粉嫩嫩的用来配茶的点心,往黎老太爷怀里塞。 “这个也好吃!”黎童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嘴里塞了几块点心。 “太爷爷,这个也带回去,给二哥尝尝。” “太爷爷,这个这个不错。” 而黎老太爷一点不自持身份,左手捏着一块,右手正抓着一块往嘴里塞,还不忘用胳膊肘把另一盘稍远一点的点心扒拉到跟前。 “孙儿,还有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打包带走。” 百里烨垂下头,抿了一口茶。 行,当他什么也没说。 “赤衣,下回咱俩换换班吧?”碧雨拎着烧鸡,一路狂奔至茶楼,一身臭汗,怨念万分。 躲在屋檐上的赤衣,单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笑嘻嘻。 “我不。” 030吃人嘴软 吃了茶,拿了点心,拎着香气四溢的烧鸡,还不用自己花钱,黎老太爷深以为今天这趟门出对了。 “啊,孙儿啊,去宫里敬了茶没有啊?”黎老太爷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里烨见黎童眨着茫然无辜的眼神望向他,只觉得喉头发紧,面上岿然不动,笑道:“老太后说体恤夫人身体不好,免了敬茶。” 黎老太爷翻了个白眼:“哼,老太婆子是忙着搓麻没空喝茶吧?好不容易孙儿能有个好夫家,她倒好,连个茶都不愿意喝!岂有此理?!” 搓……搓麻? 黎童禁不住抽搐了几下嘴角,看向百里烨的眼神都带了些许同情。 按理说,皇亲国戚成婚,都得进宫敬茶,哪怕是说身体不适拖延几天也好,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可这位老太后找的这是什么鸡糟理由,看着好像不太待见百里烨啊。 好歹也是当今皇帝的四叔嘛! 啧,没排面。 “孙儿莫怕,回头太爷爷进宫好好说说她,茶没喝,礼送了吗?” 黎老太爷拽着黎童的手,问得亲切又温和,可在百里烨眼中,却是一副要将所有不开的壶全提起来的架势。 这南墙怕是要支撑不住了啊! 黎童又是一愣,再度看向百里烨,那眼神之中满是问号。 礼? 什么礼? 你收到了? 我怎么没收到? 老太后到底送没送啊? 你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也太没面子了吧?! 人可以不见,茶可以不敬,礼不能没有啊! 百里烨叹了口气:“老太爷,马上就到相府了。” “啊?是吗?”黎老太爷扭过头去,老远就看见相府高挂在上头的牌匾,连忙又整了整衣裳,挺胸抬头,又上下打量了百里烨和黎童,面容严肃:“嗯,一会儿进去以后,你们就说是在茶楼见到我的,明白吗?” “明白。”百里烨从善如流,一口答应。 黎童乖巧地点点头。 进门之前,几人又在外头稍稍整理了一二,才由黎老太爷打头先进。 不过,由于黎老太爷溜出府的时间太早,早在黎夫人准备之前,故而他也不知道黎夫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准备。 想来也应该是开心地迎女儿回家。 左脚才踏进门槛,黎老太爷整个人都僵住了,身子堪堪斜了一边就不敢再往里进,年轻时候也是风里雨里闯过来的老太爷,头还没抬,就感觉到了一股直面而来的杀气。 他将脚又缩了回来。 跟在后头的黎童眨了眨眼:“太爷爷,怎么不进去?” 这桩婚事,黎夫人本来就不同意,正好逮着一个三朝回门的机会可以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个人都不会放过。 百里烨心中有数,笑而不语。 所谓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儿个黎老太爷可都干了。 “老太爷,请!”百里烨歪着头,冲着府里伸出一只手,余光却瞥着碧雨手里拎着的几只烧鸡。 黎老太爷纵横数十年,要是这点眼力没有,那就该收拾收拾入土为安了。 他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只得硬着头皮把脚又伸了出去。 031茶点烧鸡 相府的院子里,齐齐整整站了两排仆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根一人高的棍子,目不斜视,神色严峻。 而黎夫人半仰着下巴,眯着眼睛,冷着一张风韵犹存的脸,死死盯着大门口。 只是她万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黎老太爷。 那一瞬间脸上的冰冻,有了那么一小丢丢的裂开。 “老太爷!”黎夫人怒吼一声。 别说直面的黎老太爷了,跟在后头的百里烨和黎童都禁不住颤了三颤,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往后又退了半步。 死贫道不死道友。 黎老太爷颤颤巍巍,心肝脾肺肾挨个儿抖了一遍,才又大着胆子往里头迈。 “哎呀,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这么大火气呢?”黎老太爷张嘴就笑,好在他上了年纪了,黎夫人就算脾气再悍,顶多也就说两句,不会真动手。 再说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黎夫人的胸膛急速起伏着,叉腰的双手在看见从黎老太爷身后歪出半个脑袋的黎童之后,轻轻放了下来,表情也从方才的狰狞逐渐变得温和。 眼眶渐湿,黎夫人碎着步子小跑了几下又停下,双手已然揪在了身前,轻声唤道:“童童啊……” 黎童怔了怔,不知为何也跟着红了眼眶,越过黎老太爷身边就奔到了黎夫人跟前,一下扑了过去。 “娘!” 声音哽哽咽咽,处处透着一股委屈,百里烨心中一沉,难道今天还是逃不过?既然如此…… 百里烨瞅了一眼还站着的黎老太爷,又稍稍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老太爷,茶点,烧鸡。” 黎老太爷肩膀一颤:“知道了知道了。” 黎相和二哥黎胤贤站在屋檐下,父子两个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唇角微微上扬,透着一股令人心中生寒的亲切。 那边厢,母女两个哭得抱成一团。 这边厢,男人们各怀鬼胎。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快进来坐吧,我已经吩咐厨子准备去了。”黎相温和的笑着,伸手招呼了一下。 黎夫人拿着帕子,轻轻抹了抹黎童脸颊上的泪,拽着她进了屋,一应零嘴水果递上,摆得满满当当,全是黎童爱吃的。 “在将军府还适不适应啊?吃不吃得惯?有没有人欺负你?” 黎夫人的手从一开始就没松开过黎童的手,眼泪三不五时往下落一颗,然后就瞪一眼坐在旁边什么事也没干的百里烨,直瞪得他后背发毛。 “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回来告诉娘,你爹不给你做主,娘给你做主!” “娘,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将军是那种人吗?”黎相破天荒的开口头一句就是拉了百里烨一把,可在百里烨耳朵里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娘,我很好,太爷爷刚才还说我脸色红润还胖了呢!”黎童腆着脸笑,抓着黎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小妹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娘不必担忧。更何况,小妹向来也不是吃亏的人,对吧将军?”黎胤贤举起茶杯,冲着百里烨敬了敬。 百里烨抿唇笑着,也举起茶杯:“是,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诶,怎么不见大哥?”就算黎童反应慢了半拍,也意识到这厅里的人数似乎不对,她那喜好流连花丛的大哥黎胤之不在:“大哥去哪儿了?” 正当黎胤贤准备打断怒意腾然升起的黎夫人时,一个靛紫色的身影就从门外晃了进来。 032大哥的爱 “啊呀啊呀,对不住对不住,是大哥来晚了,小妹不会怪罪于大哥吧?” 黎胤之人未到声先至,即便还没见到人,黎童都觉得这声音听着就够骚包的,满满一股子笑意,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恳态度。 黎童扭过头去,看着黎胤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搁在身前,一双桃花眼不分场合地滋滋放电。 身上的靛紫色衣衫随风而摆,腰间玉带系着一枚莹白色的玉佩和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香随风吹进厅堂,更是衬得他风/流倜傥。 早先就从那几位姐姐嘴里听闻了这位大哥的风/流韵事,如今一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还未成婚呢,也没谈亲的对象,可这腰间挂的并蒂莲却是活脱脱人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辈子这么不幸,遇上/了她大哥。 “干什么去了?!” 还不等气氛和谐,黎夫人一铁砂掌拍在桌子上,在场一干人等全都不由自主地屁股离凳三寸。 黎相身子骨弱,颤颤巍巍地举杯喝茶,李胤贤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避开了黎胤之的求救视线。 不过黎胤之向来皮厚耐打,虽然风流,却也从不说谎话。 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黎夫人眼中闪过一道银光,正是黎胤之手里那把菜刀反射而来,百里烨咽了咽口水,伸手握住凳子,悄悄往黎童身后挪了挪。 黎夫人宛如在四川待过,脸色立刻变得和蔼可亲。 “快过来,你妹妹都等急了,一会儿还该开饭了呢!”黎夫人亲切呼唤。 黎胤之大摇大摆走过来,看也不看百里烨,伸手就将菜刀拍在了桌子上,而百里烨一个眼神扫视,身在堂外的碧雨和赤衣已经暗暗握住了腰间的剑。 “小妹这几日过得可好?”黎胤之眼眸含笑,歪头望向黎童,纤长的手指碰了碰刀柄:“这是大哥磨了一早上的刀,正好拿来送给小妹。” “为什么……是菜刀啊?”黎童颇有些嫌弃,堂堂相府,难不成连把精致的匕首都打不出来吗? 这菜刀看着就是厨房里拿出来的,仔细闻着好像还能闻出昨天切了什么呢。 抠! 太抠了! 不是都说疼童童吗? “大哥原本也是想送一把匕首的,可思来想去,还是菜刀更具威慑力。”黎胤之拍了拍宽厚的刀刃,非常自豪:“而且这把菜刀自大哥小时候起,就一直吃着这把刀切出来的肉,这把菜刀可带着大哥所有的爱,可斩尽天下邪祟负心人,小妹,要好生珍视啊!” 黎童“啊”了一声,干干笑了几句,将菜刀收下了。 一旁的百里烨已经喝了第三杯茶了,口干舌燥,虽说没真动上手脚,可这言语里的刀子还真不少啊! 他这颗心啊,幸亏是从铁板刀刃上滚过的,不然今日还真是要吐血而去。 因着黎胤之来晚片刻,晚饭也拖延了一会儿才上,席间倒是和谐了不少,敬酒祝词有来有往,有了黎老太爷从中周转,黎夫人也未再多刁难,只是委婉言辞之中仍多有威胁,百里烨全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比起那些不伤身的话,他更在意黎童手里那把菜刀。 033下次还敢 034搞什么药 035下次一定 周兰今天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裙,腰间盈盈一握,垂着两挂金色的流苏,随着她的每一步走动,都像是要将人的魂魄勾出来。 别说男人了,黎童都有点顶不住。 “兰姐姐不在院子里跳舞,怎么出来了?”黎童伸手摸了摸嘴唇,还好还好,没流口水。 “今儿个天气好,想着出去逛逛街,买些小玩意儿,我看姐姐这样子,似也是要出门?不然一起吧?”周兰亲切地走到身边,伸手就挽住了黎童的胳膊,也不等回答,径直拉着黎童往门口走。 啧,买毒药这种事,当然是一个人干最合适了啊! 猪脑子,有美人相伴,还想什么毒药? 下次一定! 半个时辰之后,黎童和周兰俩人已经逛到了第六家店。 周兰说的买些小玩意儿,全是首饰,什么发钗啦,什么步摇啦,什么耳坠啦,另外附带的一些流苏挂饰什么的零零总总数下来竟也有数十件。 而黎童,左手两包瓜子,右手两只烧饼,怀里一堆果干,嘴里还嚼着蜜饯。 “兰姐姐,你买这么多首饰做什么?下下辈子加起来都用不完。”黎童看得眼花缭乱,嘴里不停。 周兰瞥了她一眼,笑道:“这些东西才是实打实握在手里的,等我人老珠黄,将军不要我了,我还有这些首饰陪我呢!” 说完,周兰又拿起了一套头面,冲着老板娇俏喊道:“掌柜的,这个也给我包起来。” 声音宛转悠扬,掌柜的听了脸上爬满褶子。 黎童偏头一想,有道理。 有个便宜老公,又有钱,不用白不用嘛! 反正现在也还没死,先爽一把! 遂,黎童一拍柜台:“掌柜的,给我也来一副!” 躲在房檐上的赤衣不由得开始心疼将军的俸禄,娶进门的几个夫人小妾,不是想要他的命,就是想要他的钱,没有一个是想要他的人,太惨了! 而百里烨那边刚下了朝,鉴于前一天在相府的心惊胆战,他准备立刻赶回家去,免得黎童到时候又要作死。 只是冤家路窄,条条大道通宫门外,偏偏碰上了黎胤贤。 “黎太医。” “百里将军。” 两个男人笑容温和又疏离,中间的距离能再站上十个大臣。 黎胤贤往前迈了一步,百里烨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他是宁愿碰上那个递菜刀的大哥,也不想碰见这个嘴里藏毒蛇的二哥。 “将军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眼下青黑,乌云聚顶,有肾衰之相啊,要不要微臣开几副药试试?” 百里烨咬牙切齿,笑容逐渐冰冷:“多谢二哥关怀。” “是微臣之职,也是为了微臣的小妹。”黎胤贤笑里藏刀,退回了先前的位置,又柔声道:“微臣还要去给皇后看脉,先行一步。” “请。”百里烨伸出手,侧了侧身子,眼见着黎胤贤从自己跟前大步而去,不由得牙关咬得咯咯响。 深呼吸一口气,百里烨冷然道:“去,把黎胤之叫来。” 碧雨一怔:“不回府了?” 百里烨这才稍有清醒:“先回府看夫人。” 036喝酒准来 因为担心黎童闹事,百里烨回府的速度比往日快了半柱香。 只是万万没想到,黎童竟然不在。 从丫鬟的口中得知,她一大早就开开心心地跟七房出去逛街了,登时间阴云密布,心中骂了无数句脏话。 最后由于家教优良,说出口的只有酸溜溜的一句:“哼,她们倒是关系处的好。” “那将军,还去请黎大人吗?” “走。” 百里烨急匆匆地来,又气冲冲地去,将军府上下人人自危,不知道谁又招惹这位杀神了,上辈子可能是做了孽吧。 黎胤之别的不会,说喝酒准来。 哪怕是仇敌,只要跟他说一句拾花楼见,那他就自动认为他们是朋友了。 但只要出了那个门,生死不论,极其无情。 拾花楼嘛,正常男人都会喜欢去的地方,尤其是黎胤之,百里烨是不常来,不过有时候为了做些必要的事,他也会让碧雨在这里安排几桌酒席、几个姑娘。 这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风姿卓绝,口才过人,性格各异。 别的花楼里,都是姑娘迎合客人,但拾花楼不同,拾花楼里的姑娘从不曲意逢迎,不愿意接客就不接客,客人不得强求。 只因为拾花楼背后的老板,不是寻常人能开罪得起的。 百里烨曾经托关系打听过这老板的身份,但消息封锁得紧,硬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出来。 百里烨猜测过,这老板要么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要么就是朝廷中人,原本还想拉拢一下为他的事业添一份助力,可这老板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像是根本不在翊城,无从查起,也就无从拉拢。 说是喝酒,黎胤之早早就到了。 点了一桌子菜,几壶上好的酒,都不等百里烨,自己就开吃了。 甚至还叫了几个姑娘作陪,一个抚琴,一个跳舞,一个斟酒,一个喂水果,他自己则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手指点在膝盖上,和着琴音哼曲,好不自在! 百里烨推开门,不由得嘴角一抽,他是为什么要请这家伙出来喝酒呢?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这是几楼来着?扔下去会不会死? “呀,将军来了啊?快来坐快来坐,今儿个出了新菜式,微臣老早就想来尝尝了,没想到将军这就请了微臣来,实在是心有灵犀啊!”黎胤之眯着眼睛笑,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举起酒杯冲着百里烨敬了敬,自己仰头喝完,又随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道:“来来来,快都见过咱们的百里将军!” 那四个姑娘纷纷站起,腰肢纤细,声音婉转,虚虚福了福身,就都又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了,丝毫没有因为百里烨的身份而有片刻惶恐和不安。 百里烨眯了眯眼睛,不管来多少次拾花楼,这里的姑娘态度都不曾变过,对待朝廷官员也跟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平淡而有礼。 “都出去吧,我有事要与黎大人说。”百里烨边坐下边盯着已经酒气熏脸的黎胤之,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随意地一甩手。 那四个姑娘没有任何疑问,面上表情不动,脚步轻盈地安静离去。 黎胤之打了个酒嗝,桃花眼似笑非笑,含着酒气显得有些妖媚,百里烨微微蹙眉,幸好黎童和他长得不太像。 “将军今日叫我来,不是为了菜刀的事吧?”黎胤之上半身几乎压在桌子上,举着一杯酒,在百里烨眼前晃来晃去。 “你还记得菜刀呢?”百里烨眯起眼睛,手指不停地在桌子上敲击着,告诉着眼前人,他此时的脾气并不非常好,甚至是在压抑着。 黎胤之抿了抿唇,往后坐了回去,脸上仍旧笑着,音调却有些恃宠而骄的上扬:“我看将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嘛!” 百里烨给自己倒了杯酒,声音低沉:“我想知道黎相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把菜刀是在警告我,还是说……要帮我?” 037醉酒以后 首饰店的门槛,黎童和周兰刚跨出来。 今天算是买爽了,黎童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这么随心所欲的看到什么买什么,甚至都不用想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 贫穷限制了她对快乐的多种想象。 一路上,她和周兰有说有笑,直到看到将军府金光灿灿的牌匾,她才恍惚想起自己好像是出来找死的。 而就在前几十分钟那个摆满首饰的柜台前,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她也不例外。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百里烨也这么善变。 前一天三朝回门还被黎胤之送了菜刀,今天就跑出去跟人家喝得烂醉如泥,两个人勾肩搭背出现在将军府大门口的时候,黎童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跟在身后的碧雨一脸生无可恋,看到黎童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本以为黎童会闹起来,却没想到黎童招了几个下人过来,一边一个,将快要粘成连体人的她大哥和她丈夫拆了开来,一个送客房,一个送主卧,浓糖水一人一杯灌了个彻底。 全程,黎童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像是习惯了。 碧雨仰起头,看向赤衣躲藏的地方,只见一片赤红色的衣角飘了出来,紧跟着没多久,一双眼睛偷偷露了出来,冲他眨了眨。 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吓的。 这日子,都不好过啊! 百里烨的酒量其实不错,但奈何拾花楼里的酒喝着甜后劲足,他和黎胤之俩人喝了足有二十几坛,老鸨怕出事,不得已将人请了出来。 照顾醉酒人士这种活计,黎童以前常干,顺手就接过了羽帘递过来的湿毛巾,一边轻轻擦蹭着百里烨通红的面颊,一边替他脱去鞋袜,抱着他沉重的双腿往床上放。 她没让碧雨帮忙,毕竟碧雨已经看上去跟快要去世没什么区别了。 羽帘端着清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但眼神之中对百里烨的爱慕之意却是明晃晃的,让黎童没办法彻底无视她。 “羽帘,你去歇着吧,明儿一早煮好醒酒汤。” “夫人……”羽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黎童一个眼刀飞了过来,冰冷刺骨,她打了个哆嗦,端着洗脸盆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她是真怕了这位夫人不开心就闹自杀的行事作风了。 等着羽帘消失在她眼前之后,黎童才开始替百里烨解外衣,只是百里烨太重,黎童光是脱他一件外衣就累出了半身汗,她后悔了,早知道还是让羽帘来。 算球! 黎童将被子一抖,直接扔在了百里烨身上,自己却抱着枕头和被子去了榻上,喝成这副鬼德性,晚上估计也是起不来的了,今晚应该可以做个好梦。 可是万万没想到,百里烨竟然半夜醒了。 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就看到黎童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睡的榻上,而他自己却躺在床上,床边的小几子上还放了一杯白水,瞧着是给他解渴用的,心里不知怎么有那么一瞬间的暖意流动,悄无声息,遍布全身。 038再接再厉 当天边第一束金光从云层后面射出来的时候,百里烨已经打开了房门。 他转过头,黎童已经被他抱到了床上继续睡着。 这女人睡得很沉,嘴巴还微微撅着,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显得很开心。 百里烨也莫名地觉得很开心。 一觉睡到三杆起,黎童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先翻个身,第二个反应是愣了几秒,第三个反应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记得她昨天晚上是睡在榻上的。 “啊啊啊啊啊!”黎童抓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羽帘正端着洗脸盆站在外面等着,听到里头的动静,当即腿一软,立刻推门而入。 “夫人怎么了?” “我没事。”黎童抱着自己,身体没有什么不对,好好的,她抬起头,冲着羽帘憨憨一笑:“我没事。” 然后一边挪下床,一边嘟嘟囔囔:“这小子可以啊,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蹲在屋檐上的赤衣很无奈,自言自语:“她说的这小子是在指将军吗?” 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羽帘松了口气,将洗脸盆放下以后,就过来给黎童穿衣,不知道是不是被百里烨警告过了,这段时间她在黎童面前说的话越来越少,恪守本分,甚至还与黎童保持了一部分安全距离,就连黎童要出门,她都没再想要跟着。 这让黎童感到舒适的同时,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这几天她一直在府里四处转悠,之前在荒废院子里碰到的那个小姑娘不见了,她问了好几个丫鬟下人,给的回答都很一致,小姑娘犯了错,被送到乡下教养去了。 她私心里觉得小姑娘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要送去乡下那么严重,但一想到百里烨是个军人,也就释然了。 军法严苛,当将军的总归有那么点比常人更严格的规矩。 只是,那几个丫鬟下人的表情总让她感到心里不踏实,但是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什么线索来,很是头大。 昨日没买到毒药,今日再接再厉。 黎童又打算出门。 而对于一直跟着的赤衣来说,今天又是一关。 今天倒是没人阻止她了,一直到跨出府门,黎童都是一个人,身边连个丫鬟都没,羽帘本来是想跟的,可黎童不让,一跟就闹,只能放弃,等黎童出了门,她又偷偷地跟了上去。 好歹也是黎童明面上的大丫鬟,夫人一个人独自出门,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就算浑身有嘴都说不清楚,按百里烨的脾气,就不单单是送乡下了。 百里烨这个人对人很少用真情,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很好,前两任夫人是怎么去世的,羽帘再清楚不过,之所以没被灭口,是因为她办事利索,之前指使莱儿说了那些话,百里烨没把她的手剁了,已经算是看在多年主仆恩情的份上了。 不能再出差错了。 她不想离开将军府,更不想离开将军,就算不能嫁给他,就那么看着也行。 黎童出府以后,左拐右拐,按照昨天逛街的记忆,找到了一家不算偏僻也不算热闹的药铺。 039自己的命 040你懂个屁 赤衣的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中。 这么些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情绪,暗器早就捏上了手,冷汗也爬上了额头。 黎童将那包耗子药捧在手里,微微张开嘴,缓缓往里倒。 “小姑娘,干嘛呢?!” 忽的一声爆吼,别说黎童了,赤衣都差点被吓得从房檐上跌下去。 黎童被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倒吸进去一口冷气,很自然地呛着了,一呛起来,手一颤,打开的药包掉入河里,里头的药粉顷刻间溶于河水,无影无踪。 黎童呆住了。 她抬起头,偶尔还呛那么几下,但她现在特别想知道究竟是哪个憨批打扰了她的兴致。 是一个摇船的大叔。 黝黑的皮肤,一双眸子却很明亮,粗糙的手掌握着船撸,正定定地望着黎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那大叔又粗粗地吼了一句:“嘛呢?!” 黎童身子一抖,回过神来,憋出一张哭脸,也回吼了一句:“你嘛呢?!” 还不等那大叔再说一句,黎童望望已经顺着河流飘远了的桑皮纸,又低头看看早就找不见的药粉,眼眶都不由得红了起来,扁着嘴,欲哭无泪。 “我的药。” 可怜巴巴得像一只小兔子,委委屈屈地缩在台阶上。 “我的钱。” 赤衣收起暗器的手微微一抖,不由得想敲开这位夫人的脑袋瓜子,瞅瞅里头到底装着什么,堂堂相府千金、将军夫人,还缺这点儿钱吗? “小姑娘啊,你还年轻,人生还很长,变数也很多,不要想不开。”那大叔摇着船靠了过来,憨厚的模样像是担心黎童会一不顺心往下跳。 黎童捏着袖子抹了抹泪:“你懂个屁?!” 紧跟着,站起就走。 黎童一开始还只是慢慢走着,渐渐的脚步加快,最后竟然是跑了起来,赤衣跟上去之前,迅速往那大叔的船舱里扔了一锭碎银。 不知怎么的,黎童跑着跑着就跑回了将军府。 站在大门外的时候,她不由得有些慌乱,尤其在盯着那块悬挂得高高的牌匾,看上去就像是要重重砸下来,高门大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百里烨下朝回来。 “夫人,你怎么站在这里?”百里烨微微蹙眉,他看着黎童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略显苍白,眼神像是没什么焦距,小小的一个站在那里,好似天地间就她一个,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黎童回过神,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眼见着百里烨越走越近,她的大脑也快速旋转起来,而后笑容逐渐爬上嘴角,一把抱住百里烨的胳膊。 “我在等你呀!” 百里烨愣了愣,抬手碰了碰黎童的头,轻笑道:“那让夫人久等了。” “我饿了。” 黎童眯着眼睛,拉着百里烨往里面进,仿佛真的是在等百里烨回来,可百里烨是什么人,一个从不相信任何人的人,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怀疑自己。 不过,黎童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 反正成亲了,他有的是时间。 而羽帘,早就已经先黎童一步奔回了将军府,她不能让黎童发现自己跟出去了,更不能让黎童知道,那个大叔是她看出不对劲以后叫过去的。 有了前车之鉴,羽帘现在万分小心。 041少年将军 接下去的大半天,百里烨真就哪儿都没去,一直陪着黎童坐在院子里。 百里烨将大半的耐心都用在了黎童身上,此时此刻的他丝毫不觉得气氛尴尬,反正局促不安的又不是他。 他好整以暇,静静微笑着,看着坐在对面的黎童向凳子上有针似的动来动去,焦躁难耐。 “夫人累吗?” “不累。”黎童有些烦躁,连带着脱口而出的话都带着些许不耐烦。 她想着,百里烨怎么还不走,他不走,她怎么实施她的计划? “那夫人渴吗?” “不渴。” “那么,夫人饿吗?” 黎童瞅了他一眼,简直像在没话找话说,连聊天都不会,白娶那么多媳妇儿了。 百里烨察颜观色的本事很强,黎童只轻飘飘的一眼,他就从中读出了嫌弃,不由得心中郁闷,凭什么嫌弃他,他没觉得自己有说错话啊! 不过,他倒是没生气,仍旧好脾气地笑着。 “咱们找点儿事做?”天儿热,黎童将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此时搭在石桌上,白得差点晃了百里烨的眼。 “夫人想做些什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百里烨原本不到眼底的笑意,此时竟染了些许。 黎童托着下巴,想了想:“要不然……你给我讲讲军中的故事呗?” 百里烨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军中故事大多枯燥乏味,夫人为何想听呢?” “不啊,我觉得很有意思。” “有意思?” 黎童重重一点头,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保边疆杀敌寇,抛头颅洒热血,年轻的士兵背井离乡冲锋在前,未及弱冠的少年将军持刀勒马,纵意沙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多带劲啊!怎么会枯燥乏味呢?” 望着黎童眼里近乎发光的神情,百里烨眉心微蹙,内心复杂,喃喃着:“少年将军……” 他那时候跟着大哥出征,也的确是黎童所说的年纪。 百里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句:“那的确是一段既快乐又痛苦的时光。” 快乐的是,那时候大哥还活着。 痛苦的是,现在他还活着。 “好,我就给夫人讲讲。”百里烨难得真心地耐下性子,黎童连连点头,又招手让羽帘端了些零嘴水果,听故事嘛,怎么能缺佐料呢? 那段时光于百里烨而言,仿若昨日。 边疆苦寒,可将士们各个不当回事,入了军营,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要么披甲而归,要么马革裹尸。 每个人都很惜命,每个人又都很不要命。 当年青岐被连破五城,第六关赤都也摇摇欲坠,索性赤都易守难攻,西麟连攻七日不下,疲惫不堪,百里烨原本接旨守赤都,枯坐一夜之后,决定带兵夜袭,他不喜欢被动挨打。 为守国门,除却翊城的守城兵士,所有能打的儿郎全都跟着百里烨来了赤都,足五万兵马。 而百里烨夜袭之时,带走了三万。 赤都堪矣。 “破釜沉舟。”黎童听得津津有味,喃喃道。 百里烨苦笑一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的计划之中,赤都能扛住半月,而皇兄带兵三万,也应当能抵挡半月,足够我绕道,攻入西麟。” 042天子和天 “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 赤都是最后一道防线,赤都若破,身后那一大片平原将没有什么能阻挡西麟兵马,他们将长驱/直入,直取翊城。 这是一招极险的棋。 看谁更快。 只是意外总握着更多的选择权,百里烨没想到,他最敬爱的大哥当时已身受重伤,根本无法抵挡半月。 百里烨行至半途,得知消息,当机立断调取两万兵马前去支援,自己仍未回头守赤都。 他那时想什么呢? 想着皇兄是真龙天子,必不可能折在这黄沙之中,只要他再快一点,就能让皇兄亲眼看着他拿下西麟太子的人头。 可少年将军,骨子里塞满了仇恨,滔天的恨意,让他走差了一招,险些全军覆没。 好不容易活下来,却是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他们一行浩浩荡荡来了一万人,进入西麟时,折了一半。 是他的错。 只能被迫蛰伏。 半月时间,转眼即过,他们等来了西麟太子夜宴群臣的消息,百里钦重伤卧床的消息不仅传遍了青岐,也传遍了整个西麟,没有人觉得青岐能赢。 除了百里烨。 西麟太子的人头,他拿定了。 当了半个月的西麟乞丐,只为了这一天,五千人,悄无声息地取代了宴席上的守卫和仆从。 那一夜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冷,银辉洒在百里烨的肩头,像是落满了雪。 待宴会进行过半,一记烟花尖啸一声,在夜空之中轰然炸开,紧跟着又是一枚、又是一枚,数十枚烟花,将整片天空炸得绚烂夺目。 藏在黑暗中的百里烨宛如一头孤狼,死死盯着那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西麟太子和西麟重臣,他们以为这烟花是今晚的特殊节目。 殊不知,宴席之外,早已血流遍布。 百里烨一脚踩在那摊鲜血上,浑然不觉地踩过一名西麟士兵逐渐冷硬的身体,长剑出鞘,一步一步,踏过宛如虚设的门庭。 视线之中,他眼见着坐在高位的西麟太子慌慌张张地跌落在椅子上,一只手颤抖地指着他,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劲地喊着什么来人什么救命,而他的笑容也在那西麟太子的眼中逐渐放大,最后模糊。 百里烨是个果决的人,他连句遗言都没让西麟太子说,手起刀落,滚烫的血溅在那张年轻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染红了。 西麟皇城的守城士兵姗姗来迟,百里烨早已直/捣皇庭,冰冷的长剑挂在西麟皇帝的脖子上,稍稍一动,就是一道血痕,不轻不重,正好有那么一点疼有那么一点痒,却吓得西麟皇帝不敢动弹。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先皇是天子。”黎童双手托腮,满脸崇拜地望着百里烨。 百里烨回望过去,忽然间又笑了,反问道:“那我呢?” 黎童眨了眨眼:“你是大英雄。” “仅此而已吗?”百里烨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带着某种蛊惑,在诱导着黎童说些不一样的东西。 黎童歪了一下脑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呃……还是童童的天。” 百里烨思索了一会儿,也行,天子和天,起码中了一半。 043何必羡慕 故事讲了很久,讲到百里烨逼着西麟皇帝签了免战协议,又不顾反对提着西麟太子的人头回了青岐。 那一段,百里烨讲得很快,甚至面上都没带什么表情,好像那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 直到,他见到百里钦躺在棺材里的尸首。 温润俊朗的面庞,柔和的唇线因为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绷紧,那一身坚硬冰冷的铠甲上还残留着被刀剑砍过的痕迹,只是血迹被擦干净了,伤口也很好得被包扎着。 可那双眼睛再不会睁开,那张嘴也再不会对他笑。 百里烨垂着头,放在腿上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收拢,黎童坐在对面,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百里钦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还是他最敬爱的大哥。 站在屋檐下的碧雨,藏在廊梁上的赤衣,都静静地看着双肩微微颤抖的百里烨,心中滋味万分。 他们被将军收留的时候,将军已经从边关回来有一段时日了。 那个时候的百里烨已经过了悲伤的时间,吃喝照常,出门照常,只是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整个人阴郁得很。 直到后来,有了一个目的。 “我一直以为皇家无亲情。”黎童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眨巴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百里烨:“可听你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百里烨扬唇,倒是笑得很真诚。 “我与皇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是要比其他兄弟几个更亲厚。更何况,皇兄天赋卓绝,胸怀家国,文韬武略,样样在我之上,他又是太子,帝位自然稳固,我何必去争?” 黎童望着他,看着他谈起先皇的表情,自豪又骄傲,双目之中闪着光,他竟然说的是真心话,却又不由得纳闷,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什么想去争皇位?难不成当今皇帝不好? 是怎么个不好法? 竟让他生出了谋逆之心? “夫人在想什么?”百里烨看出了黎童走神,忽然问道。 黎童笑着摇了摇头:“羡慕。” “夫人何必羡慕?夫人家中可有两个宠爱你的哥哥呢!”一提起这两位,百里烨禁不住咬牙切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又不能动,好气哦! “你现在还会想先皇吗?” 百里烨垂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想啊,怎么能不想呢?”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晃晃悠悠过去,黎童将百里烨的内心看了个大概,但更深处的东西还没有抓牢,不过不要紧,足够了。 百里烨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他心中有国有民,又有情有义,倘若如今的皇帝真的不好,倘若他真能坐上这皇位,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骄奢无道的皇帝。 如果他是,那黎相也不太会同意把黎胤童嫁给他了。 这么一想,黎童似乎懂了那么一点。 不过,到底是谋逆,不好听,还有风险。 黎童心里盘算着要是真回不去了,这档买卖到底能不能做,今天算是初步试探,下一回再试探试探她那个老谋深算的爹。 这棋盘里的棋子,她不是很想做。 044反将一军 夕阳逐渐西下,黄昏的太阳光带着烫人的温度,黎童听完故事,有些坐不住了。 百里烨招了招手,让人准备安排晚饭的同时,拉过黎童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夫人……” 黎童一手拉着领子,呼呼地吹着气:“你说。” “咱们成婚也有几日了吧。” “嗯,怎么了?”黎童心思敏锐,立刻就意识到了百里烨话中有话,她扭过头去,就看见了百里烨眼中意味不明的神色。 “夫人觉得今天的故事怎么样?”可不知为何,百里烨却没将刚才的话继续下去,话头一转,打了黎童一个措手不及。 “生动形象,仿佛亲眼所见。” “那晚上,为夫继续给夫人讲,如何?”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黎童立刻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小子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看着百里烨温温柔柔地笑着,金黄色的光芒从天边映射到他眼中,更是将那抹视线渲染得愈发暖意融融,恨不得溺死在那一汪碧潭春水里。 “为什么要晚上讲?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讲不行吗?”黎童撅起嘴,歪起脑袋,不解地问道。 百里烨牵着黎童的手稍稍松了松,而后又捏紧了,边走边说:“食不言。” “嗯,寝不语。”黎童迅速抓住漏洞,反将一军,漂亮! 百里烨动作一僵,这一局,他输了。 而走在后头的黎童暗暗拍了拍胸脯,还好啊,她也是吃过见过的,对这一点诱/惑还有那么点抵抗力。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晚饭的时候,碧雨竟然把百里烨叫走了。 虽然两个人表面看上去很不情愿,但内心里各有算计。 天知道一个人的晚饭有多自在!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怎么吃,一点儿都不用在意吃相,舒坦! 而百里烨那头,出了黎童的院子之后,他转身就回了书房,碧雨早就在书房里准备好了晚饭,甚至还有酒。 他一直在书房里待到差不多的时间,才摇摇晃晃地由碧雨扶着去了黎童的院子。 前脚刚踏入,后脚就看见房间熄了灯。 时间掌握得刚刚好。 而黎童浑然不觉,脱了衣服爬上/床,刚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见房门正在被谁缓缓打开。 她一惊,莫不是贼? 刚要爬起来拿棍/子,就听见碧雨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唤着:“夫人,您睡了吗?” “怎……怎么了?” “将军喝多了。” 碧雨刚说完,就被百里烨一把推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我没喝多。” 这下黎童更不淡定了,慌里慌张地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抬眼就看见百里烨硕/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往里屋走来,他腿长步子大,没几步就到了跟前,站定了一会儿之后打了个酒嗝,还不等黎童有所反应,那庞大的身躯就整个倒了下来。 好巧不巧,扑了个正着。 而碧雨,非常贴心,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男人,一米八多的男人,喝了酒的一米八多的男人,真的非常沉,黎童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一块巨石压/在身上,疼倒是不疼,就是动弹不得。 她歇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身上的百里烨,却见他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黎童双手捧起百里烨的头,只见他闭着双目,因为喝多了酒,面颊泛红,两片薄唇带着些许光泽,多了一份比平时更多的温柔。 “长得还是挺好看的。”黎童叹了一句,将百里烨的脑袋轻轻靠在了自己肩膀上,而她自己则张开双手就那么躺在床上,感慨人生,却丝毫没发现躺在她身上的百里烨弯起了唇角。 045身体接触 身体接触,总是在一步一步更深/入的。 百里烨已经不强求同床,甚至圆房,他清楚地感知到黎童对他的抗拒和排斥,能简单地牵牵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或许是黎相曾经交代过。 但更多的,她给不了了。 起码,现在给不了。 之前说过,百里烨的耐心大多给了黎童,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 身上趴着一个人,睡觉总是不舒坦的,但黎童也没那么大的力气将全副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百里烨推开,只能尽量挪动身体,让自己感觉好受些,迷迷糊糊地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身/下的人传来均匀而又缓慢的呼吸声,百里烨微微抬起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黎童,柳眉微锁,似乎正在做着不太好的梦。 他抬手,轻轻按在那柔/软的眉心上,不多一会儿,黎童偏了一下脑袋,浑然不觉,继续沉睡,只是眉心已经没有那么紧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起码,黎童没有喊人来将他搬开。 他轻轻动作着,躺到了一边去,没有惊醒黎童,兀自脱去外衫和鞋子,安然地躺到了床上,甚至大手一揽,将黎童揽到了怀里。 百里烨不是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府中妻妾也娶了好几个,可此时黎童的脑袋就搁在他手臂上,他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吻到她的额头,鼻尖总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但很好闻。 他当初娶周兰,不仅是因为周兰香,也是因为周兰出身花楼,懂男人的心,必要情况下,可以将她送出去。 可此时,百里烨却觉得黎童比周兰还香。 心脏跳动的速度比往常快了半分,百里烨轻轻按住,怕离得太近,吵醒了她,最后索性将黎童的脑袋推到了一边去。 被子盖上,总应该听不到了吧? 窗外的蛐蛐声叫得响亮,屋里的人逐渐坠入梦乡。 天蒙蒙亮的时候,黎童睁开了眼睛,她屈着半个身子,很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微烫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后脖颈上,那人的手还很不适宜地搁在她腰上,指尖带着厚茧,是一只拿刀的手。 她昨天晚上怎么就睡着了呢? 黎童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脑袋,想在不惊动身后人的情况下爬到床外去,可只这一下,身后的人就将手臂收拢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后背一下就贴了过去,后脖颈上的呼吸愈发烫人。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了低沉而又带着刚醒时沙哑的声音。 “夫人,醒了吗?” 真是要了狗命了! “夫人,为夫昨夜喝多了。” 知道你喝多了。 黎童一头冷汗,她还从来没有跟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男人同床共枕过,甚至还有这么亲密的姿势,她现在全身都僵硬了,不敢动弹,活了三十年,她清楚地知道男性在早晨时的本能反应。 啊,她又想到,百里烨今年也二十七了,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喉头发紧,黎童低低地“嗯”了一声,身后的人只说了这两句话就不再动作了,仿佛又睡过去了一般,只是抱着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地放松。 046夫人抬手 就那么又躺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阳光透过窗户越来越亮,黎童躺得半边身体都快要麻了,百里烨仍旧一动不动。 她是真的佩服这些当兵的。 黎童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手搭在了百里烨的手背上,刚要准备轻轻拿开,就察觉到百里烨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他的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背上。 “夫人,要起了吗?”语气之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委屈,以及怪异的撒娇。 黎童嘴角抽搐,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是啊,我饿了。” 还不等黎童动作,百里烨就立刻坐了起来,朝着门外喊道:“进来。” 话音刚落,羽帘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一个个手上都端着东西,放下后又都低着头出去了,丝毫不敢将视线往里屋飘一眼,连带着羽帘也没有什么大动作。 身为将军府正室的大丫鬟,除却偶尔能见到将军,一睹相思之情,羽帘一点也不开心,每天过得惶恐不安,头发都掉了好几撮。 “为夫早就吩咐她们准备好了,夫人,我们起吧?”百里烨微微笑着,一脸满足,不知情的还以为昨晚发生了什么,其实当事人现在真的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应该一脚把他踢下去的。 黎童努力忍着,忍着拳头不砸到百里烨脸上。 挺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个人? 昨夜,百里烨睡在外头,他翻身下床以后,很自然地捞过了黎童的外衣,那动作竟是要替她穿衣,黎童当场吓呆,伸手要夺,岂料百里烨迅速躲开。 “夫人,抬手。” 就这么一夜,啥也没干,就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多改变? 黎童不信,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之前百里烨的野心已经在她面前暴露过一次了,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试探总是没错的,而如今他又这番动作,黎童不可能不防着。 这个时代男尊女卑,那是从小到大的观念,是世世代代刻在骨子里的,别说男人了,大部分女人都是以伺候夫家、传宗接代为宗旨的。 对着百里烨的笑容,黎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绝不能掉入这温柔陷阱里,一切胆敢阻止她回家的人和事,全都该摔进垃圾堆里! 黎童好不容易稳下心绪,坐在饭桌前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道:“昨晚谁叫你出去喝酒的?” “大哥。”百里烨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脱口而出的同时,还夹了一筷子菜到黎童碗里。 黎童眼珠子一转:“你跟大哥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大哥向来喜欢喝酒,却在朝堂之中甚少有酒友,大概是那日我二人喝到一见如故,所以昨日又找我了吧?”百里烨笑得无懈可击,说得也天衣无缝,可就是太顺理成章了,黎童才不信。 她笑了笑,没再深究,却也开始想要了解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想做皇帝。 如果真的想做,那作为抢了黎胤童躯壳的黎童来说,就该为可能之后会回来的黎胤童做些准备,但如果黎胤童回不来,她黎童被迫留在这,那么她也得给自己谋条后路。 总之,不能闷头作死了。 平平稳稳的早上过去,百里烨倒是没作妖,照常带着碧雨出门去了,黎童没死皮赖脸地要跟,她决定再去跟几个小妾沟通沟通感情。 047邪了门了 三姐妹的院子离她的不远,绕过一条回廊就到了。 还没见到人,黎童就听到了笑闹声,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她们倒好,在这里有说有笑日子过得潇洒,剩她一个人面对百里烨胆战心惊,明明大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太不团结了吧! 除了那天晚饭,柳鸾儿给的一些小提示以外,她们就再没给过什么具备参考性的意见了。 哼,生气。 没让人通报,黎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崔晴晴正好对着院门,看到她来了,笑容登时间僵硬在嘴角,结结巴巴地喊:“夫……夫人……” 黎童扶额,还是那一副小兔子似的胆儿啊! 柳鸾儿和周兰倒是很震惊,一个笑容温婉,一个面带妩媚,还招手让一个丫鬟多上了一套茶具。 “几位姐姐心情不错啊!”黎童轻咬牙关,坐下来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冷风。 崔晴晴已经是吓得快要坐不住了,整个人抖如筛糠,柳鸾儿和周兰对视一眼,皆是捂唇而笑。 “姐姐你都快吓死小晴儿了。” 周兰的嗓子真是妹子听了都酥骨头,黎童差点没顶住,她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崔晴晴,泄了口气,拿过一个苹果很是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塞进嘴里,嘎嘣儿咬了一口,苦着脸叹道:“快帮我出出主意呀!” 听她这一语气,崔晴晴还真就不那么颤了,怯生生地抬眼瞅着她。 “怎么了?将军又作妖了啊?”柳鸾儿听着倒是很有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黎童登时来了精神,她突然想起柳鸾儿之前做的一些糕点基本是符合百里烨口味的,直觉今天这一趟是来对了。 “何止啊!” 周兰来了兴趣:“怎么说?” “他昨儿上我床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黎童把这话说出来,自己脸没红,倒是崔晴晴那张惨白的脸陡然间红云飘遍,连带着柳鸾儿都有些不自然地咳嗽,倒是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周兰笑容暧昧、眼神促狭。 “诶不是……我这……”黎童瞧着她们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是她们想岔了,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之前我跟他都是分床睡,我睡床,他睡榻,昨天他借着醉酒混上了床,当然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嗷!” 黎童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补了最后一句,可看她们三人表情,显然不太信。 算了,不解释了,越抹越黑,黎童破罐破摔:“咋整?!” “姐姐这是不想与将军同房?”柳鸾儿轻声问道。 黎童毫不犹豫地点头。 柳鸾儿看了一眼周兰,说道:“其实,我们倒是很意外。” “意外什么?” 周兰单手托着腮,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做得风情万种,不愧是她。 “在姐姐入府之前,将军从不在任何一位妻妾的院子里过夜。” 黎童怔住,眨了眨眼,神经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任何……一位?” 三人重重点头。 “我是第一个?”黎童指着自己的鼻子。 三人又是重重点头。 “邪了门儿了。”黎童双手抱头。 048走为上计 049我要出城 050不生气哦 钱被抢了,黎童走不了。 那些个乞丐又围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退了,最后只剩下黎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站在那,望着城门口欲哭无泪。 犹豫就会败北,果然,她刚才就该一鼓作气冲出去。 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躁动的情绪,黎童转身往将军府走去,赤衣拎着包袱,大舒一口气。 出来的时候急躁,回去的时候缓慢,黎童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再看到将军府的牌匾,那金字灿灿的看了眼疼。 脚步愈发沉重,黎童都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回来的,一回来就整个人瘫在了桌子上,发泄似的啃着手里的苹果。 赤衣没将黎童的包袱还回去,只等着百里烨回来的时候,告黎童一状,以泄这几日精神折磨之恨。 她觉得这主意真是棒呆了。 亏了黎童走前多备了一条后路,百里烨回来的时候还真就没喝酒,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不知道出去会见了什么人。 总之,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吧?黎童暗想。 先下手为强,赤衣趁着百里烨与黎童用晚饭之际,长话短说地将今日情况告知了碧雨,顺手也将包袱给了出去,而后又躲回了屋顶上。 碧雨拿着包袱,宛如拿着一枚烫手山芋,偷偷地看了一眼屋里俩人正吃得开心,以最快的速度将包袱放回了百里烨的书房。 “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屋里,百里烨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黎童心下一紧:“四处走了走。” “哦,都逛了些什么地方?”百里烨舀了一碗汤,放到黎童面前。 黎童心虚,生怕被百里烨看出什么来,端着汤慢慢地喝着,脑袋里却疯狂想着理由:“以前在相府的时候,爹娘和哥哥几乎不让我出府,哪怕是我想出去走一走,身边也跟了好多人,根本玩不尽兴,今天……” 黎童垂着头,说到此处的时候抬眼小心翼翼地盯着百里烨,犹豫了半天才很轻地说:“我一个人偷偷出去逛了,本来还想出城的,但是被一群乞丐抢了钱,我就回来了。” 百里烨的手顿了一下,笑容也在唇角僵硬了片刻,但很快的,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给黎童夹着菜。 “外面会有很多意外,夫人下次不要一个人出门了,如果夫人不喜欢人多,那以后为夫陪着夫人去。”百里烨的声音体贴又令人安心,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去相信他是真的对黎童用了心。 “那……呃……”黎童微微噘嘴:“你不生气哦?” 百里烨轻笑出声,伸手摸了摸黎童的脑袋:“为夫怎么会生气呢?就算要气,也是气我没能好好陪着夫人,竟让那些乞丐抢了夫人的钱,回头我就让碧雨去把他们找出来,让夫人揍他们一顿出出气。” 黎童听着,当即咧开嘴,傻愣愣的样子她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真好!” “哪里好?”百里烨凑了过来,眼底深处似乎藏着眸中深刻的诱惑,让黎童忍不住也凑了过去。 “都好!”黎童眯起眼睛,她不想让百里烨看到自己的心虚。 也不知道百里烨信不信,反正这一关她算是过了,就算以后真被发现自己撒了谎,说不定那时候她早就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管他呢,能过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