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郎中顾青竹 第二章 接生 第三章 年前旧事 “这几年,我爹不在,福叔和村里乡亲都很关照我们姐弟,做这些原都是应该的,当不上什么感谢。”顾青竹连连摆手道。 “青竹的医书哪是白看的,今儿就是同叔在,也不过如此呢!”大丫高兴地揽着顾青竹的肩膀,微扬着下巴骄傲地说。 “我比我爹可差远了,也只会看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最多就是帮村里照应照应牲口。”顾青竹被大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用她给的旧棉布擦手臂上的血污。 “青竹还没吃早饭吧。”站在一旁的孙氏笑眯眯地说,转头又吩咐女儿,“大丫,你先带青竹到厨房洗洗,再到青山青川屋里来喝碗粥暖暖。” “青山哥可好些了?”顾青竹见她提起,顺口问道。 “他好多了,虽说还不能下床,伤口倒是结痂了,说起来,我们一家子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拿出青松读书用的银子,青山只怕早没命了。”顾世福深有感慨地说。 “福叔说哪里话,咱一个村上住着,青山哥张罗着打狼,也是为了大家不遭殃,他意外受伤,已是泼天的祸事,我出点钱救急,不算什么。”顾青竹摇摇头。 去年刚过了腊八,山里就连下了三场鹅毛大雪,这雪来得又急又猛,一时间封山堵路,有很多人家的羊都还没来得及卖出去,更不要说置办年货了。 正当村里人发愁这个年没法过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山上找不着吃食的狼就下来抢夺羊了,接连三日祸害了好几户村边上人家的羊。 天灾难料,狼祸横行,顾家坳的青壮年心里憋着气,偷摸着商量打狼,他们年轻气盛,哪里知道饿极的狼,为了一口吃的,根本连人都不怕。 那夜,人狼混战中,顾青山为了救郑长林,被狼一口咬穿了肚子,所幸几个年长的村民及时发现,赶来点着了为过年准备的长鞭炮才把狼群吓走。 重伤的顾青山虽得慈恩寺了悟方丈慈悲救治,但年节里镇上的伤药贵得离谱,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借遍了亲戚和乡亲,欠下一屁股债,才有今日的好转。 说起来,顾世福和顾青山父子特别能吃苦,忙时在家伺候茶园,闲了还到山外打临工,家里常年养着十来头羊,孙氏更是过日子的好手,他家在顾家坳算得上家境顶尖好的。 搁在平日里,他家多少能凑出三十两,可去年初,孙氏托人在翠屏镇上给青山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家开口就要三间新砖坯房,还要五石稻谷和三石小麦做聘礼。 按山里的规矩,这要的确实多了点,但孙氏看上女方家在镇上,又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想着就是这会儿多要点,以后还是青山的,于是,她硬是说服顾世福把家底都掏出来,又盖房子,又买粮食,结下了这门亲。 顾世福本打算腊月里把养肥的羊卖了,风风光光把儿媳妇娶进门,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哪成想,亲事还没办,儿子却受了这么重的伤,第一副药就得十两银子,家里的积蓄都被花出去了,这会儿只能满村去借,好在他平日里与乡亲们相处融洽,大家虽不富裕,但都十文二十文多少借了点。 他本不想向没爹没娘的青竹姐弟借,但钱差的太多,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顾青竹竟然二话没说,把家里攒下的五两银子送来借给他,这才顺顺当当买到伤药。 顾青竹自是知道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这五两银子是她采茶养蚕忙了整整一年才挣下的,本是打算留给弟弟青松过了年,交镇上学塾束脩,可彼时青山性命攸关,情况紧急之下,她没有不拿出来先救命的道理。 眼见着家里一下子添了三只羊羔,顾大丫心情乍好,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本性,她和顾青竹一路说说笑笑去厨房洗手,抬眼却见娇小玲珑的郑招娣神色慌张地跑了来。 “你这是咋了?白日见鬼了!”顾大丫迎上去,皱眉问。 顾青竹、顾大丫和郑招娣三个女孩子年岁相当,三人在村里最要好,故而,顾大丫说起话里随意地很。 “青竹,你……你阿奶又到你家去了!”郑招娣扶着篱笆,单手叉腰站定,她等不及喘匀气,看着院里的顾青竹惊恐地说。 “什么?!”顾青竹一听,神色大变,全然顾不上洗手,胡乱地撸下袖子,拔腿就往家跑! —— 今天新文过审,感谢胸凶红包支持! 第四章 恶奶索粮 “这老婆子又作什么妖!”顾大丫顾不上吃饭,拉着郑招娣就要跟着去。 “死丫头,又要去哪里野?还不滚回来吃饭!”孙氏站在屋门口,大喝一声。 “娘~,青竹,她……”顾大丫指着跑远的人影着急地说。 “你回吧,要不然,你娘又要骂你!”郑招娣推推顾大丫,独自追青竹去了。 招娣生得娇俏,性子又软,通常还没和人吵架,自个倒先委屈哭了,故而,她就是跟着去,也是胆怯地在一旁干着急抹眼泪罢了。 远远的,顾青竹就见她祖母吴氏叉腰站在竹篱小院里叫嚣,瞧着分明是个瘦骨伶仃,满脸褶皱的老太太,可说出的话却偏偏如蜂尾上的针,密密地扎人。 “叫顾青竹死出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儿没有三石稻米,二百斤香油,大家都甭想好过!”吴氏嗓音尖细,直说的唾沫飞溅,真让人怀疑,她这么干瘦的一个老太太,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吵架上了。 “阿姐这会儿不在,我们的粮食年三十那天全被你和二叔一家抢走了!”十二岁的顾青松手脚大张,用力撑着大门门框,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阿奶的抢夺。 “阿奶,我们也没吃的,过年还是问隔壁秦婶子借的米面。”六岁的顾青英躲在哥哥身后,探出蓬松的小脑袋,忽闪着大眼睛小声说。 大黄虽是只狗,却也分得清好坏,它站在屋檐下护着两个小的,一味狂吠不止,大有谁敢硬闯,它就要扑上去咬人的架势,院里的鸡全被惊飞到门前的柿子树上,慌恐地扑扇着翅膀,啼叫不止。 “两个讨债鬼,我管你们有没有吃的!今年轮到大房养我,哪怕砸锅卖铁,我的口粮半分都不能短少,若没粮,给现钱也勉强能成!”吴氏张牙舞爪,大声逼迫。 她叉腰站在院里谩骂,却不敢太靠前,唯恐惹恼大黄扑咬她,若是落在这条发狂的大狗嘴里,她这把老骨头,恐怕连渣子都会被嚼干净,她也不是全没怕的。 顾青松听见她不讲理的话,梗着脖子怒道:“早说了家里没粮没钱,你这会子逼我们也没用!” “大家都来听听,顾家养出了白眼狼,有钱给外人使,倒没钱养活家里老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干瘪的吴氏气得乱拍大腿。 见围观的村民不搭腔,她又指着青英破口大骂:“要不是你这个命硬的丫头片子克死了你爹娘,我今儿哪用得着受你们这个气!” 顾青英被她这么凶恶地一嚷,吓得躲在顾青松身后嘤嘤地哭了,命硬克父母对一个六岁的女孩儿来说,实在担不起这个名声。 “我爹没死!”顾青松大声吼叫,额头的青筋暴起,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 “你那短命鬼的娘前脚生这个赔钱货死了,没两个月,你爹就闹着分家,可他又落着什么好,还不是出门就没回来,这都过去五年了,不死又能好到哪去!”吴氏张着鸡爪似的五根手指,鄙夷地说。 “阿奶,你最好天天烧香,祈祷我爹还活着,要不然……”吴氏这样说她的爹娘,顾青竹心中如被热油烫过一般,她拎起倚在院门口的竹扫把慢慢走近,冷声道。 吴氏转头看见顾青竹面色铁青,手上和裙子上还沾着点点未干的鲜红血渍,手中的竹扫把更是杀气腾腾,整个人仿佛是阎罗殿偷跑出来的厉鬼。 她吓得嗷地一声后退半步,胆战心惊地说:“你……你做什么,还想打……打我不成?!” “我打你作甚?”顾青竹嗤笑一声,拄着扫把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根据大黎国律法,若我爹当真不在了,你合该由二叔一家赡养,若他也死了,才轮到我们孙辈呢。” “你这死丫头得了失心疯吧,青天白日的竟敢咒你二叔!”吴氏哪里容得下顾青竹这般说自个心肝似的小儿子,她扬手就打。 顾青竹一把握住吴氏细若干柴的手腕,瞪着她厉声说:“你咒我爹,还骂我娘,我为何说不得二叔? 想当年,我娘身怀六甲,你逼着她寒冬腊月去河边洗全家衣服,不小心摔倒动了胎气,这才导致青英早产。 你舍不得花钱送我母亲到镇上医馆,又不让人叫我爹回来救治,可怜我娘最终血崩而亡,我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我爹后来为什么非要分家,还不是你把青英喝羊乳的钱昧下给二叔还赌债!你害死了我娘,又丝毫不顾念我爹和我们,这么多年,你良心何安?难道从来不怕报应的吗!” “你……你……”被顾青竹突然提及往事,吴氏眼神瑟缩,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顾青竹与她母亲生得十分相像,这会儿半身血污,若不是太阳明晃晃照着,吴氏真当是大媳妇还魂索命来了,一时失魂地怔住了。 —— 感谢胸凶推荐票红包支持! 第五章 无理纠缠 “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去,三石稻米二百斤香油,半点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到县衙告你们不孝!”吴氏活了几十年,可不会真被顾青竹几句话就吓住,她咬着后槽牙,定了定神,强作镇静地摔掉孙女的桎梏,气恼道。 “呵!三石稻米,二百斤香油,你可真敢开口要!这些年,你越要越多,今年更是多的没谱了,现下,我就把话挑明了说,我只是替我爹养你,可没多余的闲钱养二叔一家!”顾青竹气恨不过,用力墩了下扫把,地上的灰尘四散逃逸。 “这都是大房该给我的,不关你二叔的事!”吴氏见顾青竹不顾她的老脸,当面揭穿了她,依旧嘴硬道。 “哎呦,我说吴婶子,你一个人吃得下三石稻米二百斤香油吗?这分明是要大房三个孩子养活你们有手有脚的一家人呀,这要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呢。”隔壁的秦氏是个快言快语的妇人,她冷眼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下去,斜刺里插了一句话。 “我跟我孙女要口粮,关你寡妇家家的什么事,管好你的裤腰带是正经!”吴氏被秦氏一句话戳到痛处,嘴上半点不饶人,立时反驳,专拣旁人伤处说。 “你还知他们是你孙子孙女呢,可我咋只见你来敲诈,从没见你来帮着做过半点正事呢。”秦氏守寡好些年了,早练就了流言不侵,她翻了白眼,不屑地冷哼。 须臾,话锋一转,秦氏接着又说,“我男人死了葬在祖坟里,是他福薄,我一个人带大了铁蛋,活得堂堂正正,可不像有些人呢……啧啧,再说了,曹半仙讲,日后能解我裤腰带的男人,必是个比我还命硬的!” 秦氏如此泼辣,荤素不忌,引得围在竹篱笆外的村人们一下子哄笑起来,有几个年长的妇人连连笑骂她不正经。 这会子正是吃早饭的时辰,顾家坳不大,吴氏一来吵闹,全村人都听见了,年节里大家都闲着无事,纷纷捧着粥碗出来瞧热闹,一边划拉着稀粥,一边小声议论,人心自有一杆秤,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 “啧啧,三石稻谷二百斤香油,当真是狮子大开口,这就是顿顿煮白米饭,拿香油泡菜,她一个老太太也吃不完呀。”一个妇人敲着碗沿摇头道。 “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二房朱氏可厉害着呢,老婆子在她家里烧火煮饭,半刻不得闲,还经常被骂,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就是欺负青竹姐弟孝顺。”另一个妇人撇撇嘴,将粥里的碎稻壳唾在地上,一脸不齿。 “可怜青竹打十岁上起,就和二房一抵一地养她了,口粮年年涨,今年要一次拿出这么多来,这做老人的,也实在太离谱了些,全不念青松和青英还那么小,这叫后辈们还有啥奔头!”又有一个与吴氏年纪相仿的老妇人看着心疼道。 “你没听说吗?她二叔顾世贵在赌坊里欠着一屁股债,年前大雪封山躲过一劫,这会儿山路通了,债主只怕很快要找上门来了,这会子,哪是要口粮,分明是把青竹当摇钱树,着急还赌债呢!”一个老头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 “要说,青竹爹和大宝爹都是吴奶奶亲生的,也不能这么坑大房贴补二房吧?”一个新媳妇咬着筷子头,小声嘀咕道。 她心里有自个的担忧,现如今谁家不是兄弟几个一处住着,若都这样,坏了民风,往后可怎么在一个锅里舀饭吃? “你嫁过来时间短,哪里知道他们家里的内情,当初顾世同娶了王氏天仙似的人,夫妻感情好,寡居多年的吴氏看不惯,常指桑骂槐指责儿子没出息,背地里还借着家务事磋磨大媳妇。 王氏性子好,大多时候都忍了,二房朱氏却是个奸猾谄媚的,初来时不显本性,巴结讨好样样来,吴氏自然偏袒二房。 当年王氏怀着青英时,二房朱氏已经生了小宝三个月,却依旧金贵地养着,一家子的活样样支使王氏做,这才害的王氏摔倒早产的。”一个妇人掩着嘴,小声说道。 “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朱氏后来也没得啥便宜,小宝三岁上还不是得天花死了。”旁边的妇人插嘴道。 “你可小声点吧,朱氏为这事日日记恨青英,说是她克死了小宝,这会儿,若是被她听了去,你哪还有安生日子过哟!”先前的妇人左看右看,生怕朱氏站在人群里偷听。 “我怕她?!”妇人不屑地挑眉。 “论吵架,嫂子输不了阵仗,怕只怕她偷菜偷鸡,说不定……说不定还偷摸上根哥,那可就防不胜防呢。”另一个妇人窃笑道。 “她……她敢!”妇人虽嘴硬,心里到底还是怯了。 …… 吴氏如芒在背,她感受到村人们投来的嘲讽目光,又见他们挤眉弄眼掩嘴偷笑,耳朵更是敏锐地捕捉到细碎的议论声,她心里只想快点要到粮油回家交给二媳妇朱氏,故而,她撇开秦氏,不去深究她话里隐晦的意思,只管一味纠缠顾青竹要粮。 第六章 村长做主 第七章 打春 第八章 倔强的坚持 第九章 谢礼 第十章 恶婆娘朱氏 顾青英一见着阿姐,满肚子的委屈都化作了汩汩流淌的眼泪。 “今儿早上我们一起玩的时候,青川哥……带我和铁蛋用泥堵住了一条小水沟,说好……下午一起……一起去捉泥鳅,结果,结果……”青英越哭越伤心,抽抽噎噎的直吸气。 “结果,你就一头栽到泥沼里去了?”顾青竹哭笑不得,五六岁的孩子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淘气总是难免的。 “不是,是顾大宝推她的!”走进屋里,顾青松把青英从背上放了下来,将她头上的一块泥拈掉,气愤地说。 “怎么哪里都有他?你不是在家温书的吗?”顾青竹转眸看向顾青松,一脸疑问,她原以为阿弟身上的泥是背青英蹭上去的,现在看来不是了。 “多亏铁蛋跑来告诉我,我阿妹岂能白白让人随意欺负!”顾青松眉梢微扬,傲然道。 “你有没有伤着?他虽是傻的,却比你年纪大,身子又壮,还有一把死力气,你哪里是他的对手?”顾青竹握着弟弟单薄的肩膀,在他沾了泥的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阿哥没事,青川哥和铁蛋哥都来帮忙,他被打哭,一路回家找二婶去了。”青英挥舞着小拳头,说到这里实在解气,忽又破涕为笑。 “赶快来洗澡,瞧你这一身脏的。”顾青竹嗔怪地戳戳青英的额头。 “阿姐!”脸上还挂着泪珠的青英,一把握着顾青竹的手指,软软糯糯地撒娇。 她这妹妹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不太和村里女娃娃玩,只爱做青川和铁蛋的跟屁虫,偏这两个小子与她年纪相仿,调皮闯祸样样带着她,整日皮的跟个泥猴似的。 所幸水沟里的水不多,只是脏了外衣,里衣还是干的,顾青竹赶忙点火架柴,不一会儿就烧了一大锅热水,又用灶膛里的炭火煨了半罐红糖姜茶。 灶膛火旺,小厨房里热烘烘的,顾青竹给妹妹洗了澡,细细擦干头发,让她乖乖在睡房里喝姜茶,出门倒了脏水,又打发青松去洗澡。 冬天的日头短,眼瞅着太阳西斜,顾青竹用皂角粉清洗了三人换下来的衣裳,拎到河边去过水,正遇见秦氏也在洗铁蛋的衣裳。 “青英没事吧。”秦氏往旁边挪了挪,给顾青竹让出一块青石踩脚。 “没什么事,皮实着呢,这会儿洗了澡正喝姜茶,我熬的多,一会儿给铁蛋送一碗喝。”顾青竹蹲下漂洗衣物,笑着说。 “说起来实在气人,他们仨玩的好好的,那小子一来准没好事,人都说他傻,我看他就是心眼太坏,先前把我竹篮压烂,死活也不肯赔,下午又欺负小的,真是没家教!”秦氏一边捶打衣裳,一边生气地说。 可还没等顾青竹应声,河岸就传来尖利的咆哮声:“臭婊子,你说谁傻!你说谁坏!” 挎着竹篮也到河边洗衣裳的朱氏耳朵贼尖,她大概听到了秦氏一句半句的抱怨,气冲冲地挥舞着棒槌大嚷。 “你今儿吃了什么脏东西,嘴巴这么臭,谁做了坏事,我就骂谁,你若没半点错处,心虚什么!”秦氏不甘示弱,豁得站起来,棒槌上的水,甩了朱氏一脸。 “看我不撕了你的尖牙利嘴!”朱氏长得粗壮,圆滚滚的身形,像根木头似的直冲下来,她向来是个手比嘴快的人。 她今儿本对顾青竹不肯给粮,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充满怨气,这会儿见她俩在一处说她儿子的坏话,算是彻底被激怒了,她从来看不上守寡的秦氏,更想趁机暴打顾青竹解恨。 眼见着朱氏不管不顾像头蛮牛般冲撞,顾青竹眼疾手快地拉了秦氏一把,两人轻巧地闪避到一旁,朱氏没扑到人,河边又湿滑,想止步已为时晚矣,她刹不住脚,直直地冲进河里,踉跄了七八步才侥幸站住,多亏冬日的河水浅,只漫到膝盖,却已冰冷扎骨。 “贱蹄子,有娘养没娘教的坏种,你伙同外人欺负家里长辈,看我不替你爹教训你!”朱氏哪里吃过这种亏,她转头上岸,发疯地往顾青竹身上扑打。 “照二婶的说法,顾大宝几次三番欺负青英,肯定是你教唆纵容的,整日里只想着歪心思,还要在我面前充什么亲人长辈,世上哪有这般恶心人的事! 若我爹尚在家中,遇着今儿的几件事,不打上门去要说法,难道还眼看三个儿女被你们这般恶毒对待么!”顾青竹身形高挑,她用力推开胡搅蛮缠的朱氏,厉声叱责。 朱氏裙边淌水,脚下一扭,顺势坐在地上大呼小叫:“反了,反了,大家快来看看呀,老大家的丫头片子这才刚及笄,就打人啦,谁娶了这个母老虎,就等着家破人亡哦!” “你……”顾青竹涨红了脸,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有些话,她平日里听都不听,这会儿虽生气,却是半句骂不出来。 第十一章 腊肉菜饭 第十二章 出山 第十三章 入城 第十四章 谭大小姐 “认得,这是石斛,又名不死还魂草,益胃生津、滋阴清热,但它只在深山里才有,多寄生在树皮粗粝的活树上,或者背阴石缝里,是九大仙草之一,寻常可遇不可求。”顾世同留在家中的医书,顾青竹背得滚瓜烂熟,这根本难不倒她。 “姑娘懂医术?”谭立德十分意外,能认得石斛已属少见,而这山里姑娘竟能将药效说的半点不差。 “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顾青竹摸摸赤藤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日后,你若采到石斛,只管送到我这里来,鲜的十两银子一斤,干货价格更高些。”谭立德和颜悦色地说。 十两一斤!顾青竹被这个价格震撼到了,但她很快明白,物以稀为贵,她顿了下,镇静开口:“石斛不易得,我日后若有机缘碰到了,会记得送来给您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谭立德满脸笑容地说。 “一共是十八斤,三百六十文。”十五儿去而复返,将一串铜钱和布袋递给顾青竹。 “去,再添四十文,凑个整数。”谭立德朝十五儿挥挥手,又怕顾青竹不肯要,转而微笑着对她说, “也算是个小小的定钱,姑娘莫要嫌少。” “这怎么使得?”顾青竹可没把握一定能寻着石斛,这会儿若预先收下定钱,心里不安。 “无妨。”谭立德微笑着摆摆手。 他对面前这个因生活所迫,对钱财明明很在乎,却不过于贪婪的姑娘有了些许好感。 “谢谢老板,等我下次来卖药材时,定钱在里面扣吧。”顾青竹眼下确实需要钱,也就不多推辞了,以后哪怕找不到石斛,总也可以拿其他药材抵账。 顾青竹收拾背篓准备告辞,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十七八岁,袅娜娉婷的姑娘,生得冰肌玉骨,楚腰蛴领,她穿着件樱色绣蔷薇花的袄裙,衣襟和袖口镶着白兔毛,直衬得她面如春花,眼似秋水,顾盼间,雅韵脱俗。 “子衿,我今儿收了上好的葛根粉,明儿,你得空给慕家老太太送去。”谭立德看见来人,脸上立时绽开笑容,招招手道。 “爹打发人送去就是了,做什么又使唤我!”谭子衿粉面微红,低头绞帕子,旋即又问,“咦,您最近不是嫌品质差,不收了吗?” “顾家坳的葛根粉,哪有不收之理?再说这姑娘实诚,采的都是深山里有年头的老根,当初挖时定是吃了苦的,不容易呢。”谭立德指着顾青竹感慨道。 “谭大小姐。”顾青竹站在一旁笑着行礼。 谭子衿转眸:“呀,怎么是你?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呀,腊月里雪大,到今儿才勉强能出山,也不知有没有耽搁你要的罗帕。”顾青竹说着,弯腰将蓝布包取了出来。 “你俩认识?”谭立德有些狐疑地看看女儿。 “她就是我常提到的女孩子,她的绣活可神奇呢。”谭子衿嫣然一笑,如春风拂面。 “我又不懂你绣品铺子里的生意,后头还有事,你们聊吧。”谭立德见后堂药场里的一个伙计在门口张头张脑,遂卷了书快步离开。 “爹慢走。”谭子衿屈身行礼相送。 眼见谭立德拐进了后院,谭子衿方才拉着顾青竹的手在桌边坐下,小伙计很有眼力见地送来一罐茶并几样茶点。 顾青竹顾不得喝茶,急急地在桌上摊开旧蓝布:“这是腊月里在您那里拿的二十块素帕子,趁年节都绣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 谭子衿一块块拿起来细细端详,口中啧啧称赞:“姑娘的绣活当真是绝的,这些个鸡羊鸟雀都跟活的似的。” “谭大小姐过誉了,不过是山里见多了,它们各种样子自然而然记在脑子里,我弟闲来画它们玩,我只是拿针线绣而已。”顾青竹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发热。 “你弟会画画?”谭子衿有些意外地仰头问。 “他画的比我绣的还要好,只是他舍不得笔墨,只拿竹枝在地上画。”顾青竹为自己没能供阿弟,感到难为情,脸上更红了,声音低低地说。 “这是绣罗帕的二百文,另外一百文给你弟弟买些纸笔吧。”谭子衿从荷包里取出钱来。 她有些懊恼,山里人靠山吃饭,能囫囵混个肚圆就不错了,又哪来闲钱买笔墨正经画画,自个这样唐突地问,似乎正戳了人家伤心处,她想用钱弥补刚才说错的话。 “这……”顾青竹一愣,脸上顿时红透了,仿佛搽了一斤胭脂,现下正是初春时节,她的额头却汗津津的。 顾青竹小小年纪就扛起了一个家,受过很多轻视和欺负,今儿,谭子衿的怜悯,让她无所适从! 第十五章 疯狂的米价 第十六章 买粮 “在哪儿?” “是谁家?” 他这一声喊,仿佛是往鱼群里投了一把食,刚刚还聚在一处争吵的人,立时转身向他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 “啊!是……是三生。”小男孩被迫切的人群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半步,怯怯地向前伸手一指。 众人闻声而动,呼啦啦全跑了,生怕去迟了买不到,顾青竹本在外围,被急急奔跑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往年腊月里,山里人为了过冬,每次出山都会顺带买粮食,差不多要提前买好两三个月,冬天加粗粮,春上添野菜,凑合凑合能熬到第二年四五月间新麦上市。 可今年天气异常,顾青竹还是头回在正月里出来买粮,她万没料到,这还没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竟涨得这般离谱。 昌隆的伙计看着四散的人群,恶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痰:“呸,就他妈的三生会做好人,惯出这些个贱命的坏毛病!” 焦急的顾青竹心慌意乱,不及细辨伙计的话,抬脚快步追赶买粮的人群,过街走出七八家店铺,就见三生粮行门前已经黑压压围满了人。 “别挤,别挤,大家排好队,东家说了,米一百五十文一斗,面五十文一斗,敞开供应,保证人人都能买到!”两个伙计大声喊话,在外场维持秩序,里面的五六个伙计,量粮算账收钱,忙的眼皮都不抬。 “今儿趁三生价低,能多买就多买点吧,昌隆已经涨到二百文了,明儿是个啥价,谁也不知道哦。”排在顾青竹前面的两个妇人低头说话。 “按常理,就算到了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没这样子涨的,今年这是出啥大事了?”旁边有个老头儿微微摇头叹息。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安南战事吃紧,粮食都运去打仗了,咱这又不出产稻谷小麦的,价钱可不得飞涨嘛。”跟在后头的一个男人压着嗓子说。 “前些日子不是说打赢了吗?眼瞅着要班师回朝,这咋又打回去了?”老头儿瞪着浑浊的眼珠问。 “那些个南蛮仗着天高皇帝远,不知我天朝之威,时不时捣鼓些蹩脚的把戏,这次官家大概存了长治久安之心,前前后后耗费五年之久,恐怕是要彻底收拾服帖了。”男人似乎颇谙此道,一时间说得眉飞色舞。 “嗳,那些个事与我等何干?我只盼着米价能跌一跌,不然,真要喝西北风喽。”老头儿神色黯然道。 “谁说不是呢,咱上头这宁江城,说起来是留都,现如今也就剩个名声好听,旁的半点不及京都燕安城,眼瞅着粮价一日日飞涨,百姓日子难捱,也没见那些个官老爷们下来管管奸商。”男人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 顾青竹听着他们说话,心里愈发急了,她看着挂着门廊下的价目牌子,心里盘算着口袋里的钱,要怎样才能买到最多的粮食。 因着伙计用心维持,加之他们所言不虚,米面源源不断从后堂运出来,先前躁动不安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排在前面的人陆陆续续买了粮食离开,终于轮到了顾青竹。 “我买三斗米和两斗面。”顾青竹将竹篓和棉布袋子递过去。 她今天背葛根粉用的是细蔑竹篓,这种竹篓是用极细的竹篾编织的,密密匝匝,几乎连光都透不过来,这会儿装米正好,半粒都不会漏。 “只你一个人来的?这两样加起来可不轻呢。”里面一个眉清目秀,十七八岁的伙计,接过竹篓和袋子,看了眼瘦高的顾青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秋生,磨叽什么呢!”后场的人扬声催促。 “我背得动,真的!”顾青竹听见后面人群不耐烦地躁动,急切地说。 秋生不再说什么,朝里面量粮食的人报了一声,不大会儿工夫,五个满当当的大斗就送了出来,当着顾青竹的面,三个伙计将米面装好。 “一共七百五十文。”旁边一个胖胖的青衣伙计哗啦啦飞速地拨动算盘珠子,清脆地报出了价钱。 顾青竹在心里盘算多时,早已把零头数了下来装在荷包里,听到伙计报出的钱数,立时将她将早上刚得的那串钱交了出去,那上面犹沾着她心里的汗。 “你背好了。”秋生将背篓递还给顾青竹,他很细心地将面口袋放在最上面,这样好歹能防着竹篓里的米翻出来。 实实在在的份量压在顾青竹的肩膀上,重是重了些,可却让她心里踏实不少,这些粮食还了秦氏,会有些剩余,再搭配些粗粮野菜,他们姐弟能靠这些挨到春茶上市。 可是阿奶二月的口粮怎么办?顾青竹一想到这个,瞬时头就疼了,依阿奶无事都要搅三分的性子,那是半刻也不能拖延的,难道当真要村长代垫吗?青山哥重伤卧床,他家里已是自顾不暇,她怎忍心再给他添乱呢。 第十七章 怪癖三爷 第十八章 二爷爱茶 慕锦成偶尔午夜梦回,恍惚间也不敢相信,他穿越到这个没有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点滴痕迹的时代,已近二十年了,可他依然不适应长衫锦袍的衣着,不仅如此,他还是个路盲,只识左右,不辨东西。 想起这个倒霉的穿越,他就十分郁闷,旁人不是带着仓库就是异能,穿到乱世或末世,做一番建功立业扭转乾坤的大事业,最不济也是珠玉在怀,美人在侧,风流潇洒,快意恩仇。 可他倒好,除了前世的记忆,啥都没有,更何况,慕家现有一个堪称商业天才的二爷,十二岁初出茅庐,一举买下翠屏镇最好的茶山,送给母亲做生辰礼物,他的光芒耀眼得如同日月星辰,这叫渺如荧火烛光,来自离了手机网络不能活的现代的他怎么搞? 好像除了吃喝玩乐,败家花钱以外,再没有什么能体现他的存在感,虽然为这让他没少挨便宜老爹的打,但有老祖宗和母亲护着,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最主要的是,他从来没存长久待下去的心思,只想等待契机,早点回现代去,那里还有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呢,虽然他连人家的小手都还没捏过,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了他不肯放下的执念。 “三爷,这儿拐弯。”宝应狗腿地站在路边等他。 冷不丁冒出来的话,打断了慕锦成的冥想,他挥挥衣袖,负手前行,凤眼微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 韩守义抄着手一直站在店门口张望,直到慕锦成转弯不见了身影,他方才转头冲顾青竹讪笑:“叫姑娘久等了,你找我啥事?” “韩掌柜,我……我其实没啥大事,就是想来问问春茶的行情。”顾青竹正低头盘算怎么开口,被他突然一问,有些结巴地说。 “这事现在还不好说呢,你也莫要心急,毕竟茶叶还没发芽不是?”韩守义回到柜台里,笑眯眯地说。 “去年我头回做茶饼,就得了您的赞许,今年……嗯……我肯定……”顾青竹斟酌着用词,万般艰难地开口。 可还没待她把最难为情的话说出来,就被外面进来的一个男人打断了。 “韩叔,我远远瞅着好似锦成带着宝应过去了,是从你这儿出去的?”男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音调醇厚,如酽茶浓酒,十分好听。 顾青竹被拦了话头,竟然心下一松,她轻轻呼了口气,刚才实在太紧张了。 男人径直走进,逆光站在她旁边不远处,他身高八尺有余,穿一身玄色暗纹缎面袍,侧颜干净鲜明,剑眉高鼻,眼眸深邃如幽潭,颔下胡茬乌青硬朗,突显出他的沉稳干练。 “是的,二爷。”韩守义低低地应了,他瞥了眼顾青竹,东家的家务事总不好当着外人说。 “这位姑娘?”慕家二爷慕明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嘴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线,如问似笑,一看,便是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 “她是顾家坳的,去年您格外赏识的茶饼就是她做的,她今儿想来问问价。”韩掌柜忙上前介绍。 顾青竹侧身,垂头低眉福了福。 “姑娘的茶好,制茶的手艺更好,只是……”慕明成顿了一下。 “怎的了?”韩掌柜似乎比顾青竹还要着急,她还只是抬头等着慕明成下文的时候,他已经伸长了脖子问。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今年茶马司可能要有大变动,到今儿,商茶、官茶、贡茶都没个准信,往年这会儿都排各家要收的斤两了。”慕明成眉峰微蹙,摇摇头道。 “这……”顾青竹闻言,睫毛猛眨,心惊失语。 如今粮价涨得没边儿,要是茶饼再卖不出去,往后能吃饱饭过安定日子都难了,更不要说供阿弟念书。 “姑娘莫要担心,你家统共没多少,到时就别到东市大交易场去了,那里鱼龙混杂,未必能卖上好价钱,三生爱好茶,不论多少肯定会收的,只是价钱会随行就市,另外还是茶市一句老话,早采早制早售,头茬、明前、雨前,过了这些个节令,再好的茶也卖不上好价钱,切记莫要白白辜负了这一季。”慕明成见顾青竹神色惊变,遂和颜悦色地安抚。 他的话语气温暖,声调低醇,有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感觉,顾青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听这位二爷的话,今年的茶市恐没往年那般顺当,顾青竹已得了老板收购的允诺,再不好意思提赊账的事,她向他们道了谢,背着竹篓离开了。 顾青竹去年的茶饼都是卖给三生的,因韩掌柜给的价钱公道,她并没有转卖过别家,故而与其他家的掌柜不熟,她在三生尚开不了口赊账,旁家就更不用说了。 眼见找钱的路子又被堵住一条,顾青竹着急惆怅万分,现下,她又能到哪里想法子呢? 第十九章 亲情 第二十章 还粮 第二十一章 笋 “怎的了?昨儿你姐说羊羔很好呀。”顾青竹搁下碗,赶忙走出来问道。 “不是羊羔的事,我姐让来叫你,我家羊吃了你家笋了,不……不是,不是羊吃笋,哎呀,我一时讲不清,你快跟我来看就知道了!” 顾青川只有七八岁,一路飞跑了来,涨红了脸,把话说的颠三倒四,他一急更说不清,上前拉着顾青竹就走。 “阿姐……”顾青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顾青竹被火急火燎的青川拉走,赶忙追出来问。 “没啥大事,你和小妹在家,我去看看就回。”顾青竹心下惊诧,面上却强自镇静,安慰弟弟道。 原来,今儿青川放羊,晚间赶羊归圈时,发现走丢了两只大公羊,这可把孙氏急疯了,全家人除了顾青山伤重,躺在床上不能动外,其他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全都拿着火把出去找。 顾大丫和顾青川走到顾青竹家竹林外,听到里面传来哞哞的羊叫声,赶忙进去寻,发现她家两只羊正在大嚼竹笋,甜汁儿沾了满嘴,她一时目瞪口呆,着急忙慌让青川去叫人。 她知道这些笋青竹宝贝得很,过年也只肯挖几棵尝尝鲜,只等着山路通了,背出去换钱,这会儿全被羊糟蹋了,可怎么办呀! 顾大丫心慌意乱,可等青川走了,她转念一想,就算公羊有角,可也没这个神通,能把埋在土里的笋挑出来吃的。 她定神拿火把四处照照,只见周围全是新刨的土坑,到处散着剥下的笋衣和挖破的笋根,这显然是有人像野猪进园子,半点不爱惜地偷采了笋,而她家的羊是闻着甜香味道,一路捡食笋根来的。 “到底……到底怎么了?”一路跑来的顾青竹,脸色发白,看着顾大丫急问道。 “你瞧瞧吧。”顾大丫将一个火把递给顾青竹。 顾青竹不顾眼前的狼藉,举着火把直奔竹林深处去了,那里长着一丛茂盛的紫竹,是她母亲最喜欢的陪嫁,年年春上出笋,顾青竹都是格外上心,她甚至记得每根竹子是哪年长的,一年又长几节。 顾青竹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所幸紫竹并没有折损什么,看来这贼倒知道避着她的逆鳞,想当初,十四岁的顾大宝折了一根紫竹,被她足足盯了半个月,逮着机会就玩命地打,打得他见着她就绕行,直到现在也不太敢当面招惹她。 顾青竹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个当口,顾大丫已经打发青川把两只羊赶回家,要不然,把羊当命看的她娘非得急疯了不可。 两人举着火把,在满是大小土坑的竹林里看了看,夜间的竹林萧索冷清,竹叶在山风中瑟瑟,发出呜咽的悲鸣,仿佛痛失幼鸟的老鸦,叫得人心惊。 “这到底是谁干的!”顾青竹拎起被丢弃的半截笋,既气愤又心疼。 她家竹林不大,但长势最好,周围几个村里的篾匠都喜欢订购她家的竹子,这与她每年有章法的挖笋有很大的关系,这回被人下了狠手,胡糟蹋一番,不说损失了卖笋的钱,就连整年的新竹生长都会受影响。 “总是咱村里的人,旁人哪会知道你林子里的笋是最好的。”顾大丫举着火把四下照看,想要找出一丝半点的痕迹来。 “我前儿来放捕兽笼子,特意寻过那些刚裂土的,还用枯叶遮盖着,原本想着等一场雨,笋子长得再肥美些,能卖出好价钱,哪知这贼倒这般心急。”顾青竹循着记忆找了找,哪里还有笋,只看见一个个大张着嘴的泥坑。 “瞧这土还潮着呢,八成是今儿刚挖的。”顾大丫蹲在地上摸摸土疙瘩,鼻端一股子泥腥味儿。 “这贼倒会省事,把好找的全挖了,还挖得这般支离破碎!”顾青竹冷哼一声。 她不仅气贼偷笋,更心疼那些笋子被挖得七零八落,白白糟蹋了。 “村里手脚不干净的就那么几个,我瞧着你二婶昨儿吃了明亏,这事定是她报复你,刚巧你今儿一天都不在家,要不是我家羊走丢了,还不知几时才能发现呢。”顾大丫拍掉手上的泥,轻声嘀咕。 “这会子,任谁偷的,早把笋三文不值两文的卖了,是不是她,咱也没逮着,无凭无据的,她哪里肯承认,若是找上门去,少不得又是一场无谓的吵闹。”顾青竹摸了摸左手上的赤藤镯,摇头轻叹。 “如此说来,只得又吃一回哑巴亏,白少了一个进项,你阿奶过几日可是要来逼你要粮的。”顾大丫咬了下嘴角,担心地看向顾青竹。 “我原本想再等等,如今看来倒是等不得了,今儿晚了,明儿再来吧,我有法子在林子里找出好笋卖钱。”事已至此,懊恼也不能改变什么,顾青竹拉着顾大丫离开了竹园。 笋子是她在春茶前唯一能换钱买粮的法子,阿奶逼粮,贼人偷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当下是不是最好的挖笋时机,此时,都由不得她等了。 “你有啥好法子快说说,这会子卖关子,真急死人了。”顾大丫本以为再无办法,却见她似乎胸有成竹,好奇心使然,一路不停地追问。 “今年雪大封山,没赶上腊月里卖冬笋,这会儿雪化了,地僵土冷,笋子出得慢,她现挖顶破土的,不过是雪下浮面上长不大的浅笋,至于我的法子,你明儿来看就是了,却是说不清的。”顾青竹笑着拍拍顾大丫的肩膀。 “也就是你心大,这样还能笑出来,要是我家笋子被人偷挖了,我娘早跳脚骂人了。”顾大丫转头睨了她一眼,语气里尽是心疼。 “我也气呢,可骂也骂不回笋,还白白伤神,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顾青竹将脚边一颗小石子踢飞,转而说,“你明儿学了我的法子,也把自家林子里的笋挖一挖,没露头的冬笋到底比春笋值钱些。” 说话间,两人回到村里,在路边分手,顾青竹回到家中,青英已经站在小板凳上洗了碗,又烧了一大锅热水,预备给她洗浴。 “阿姐,我给你搽搽。”晚间,姐妹俩睡觉的时候,青英懂事地拿出药膏。 “你怎么晓得的?”顾青竹顺了头发,半褪里衣,露出红肿的肩膀。 “阿哥给我的,还说你今天累了,叫我不要吵你。”顾青英半跪着,细细抹了药膏,还贴心地帮她吹了吹气,眼里汪着心疼的眼泪。 “青英最能干了,阿姐不疼,明儿就能好。”药膏搽上去冰凉清爽,缓解了火辣辣的痛感。 顾青竹给妹妹掖了掖被角,心里淌着热乎乎的暖流,有这样知冷知热的弟妹,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早,顾青竹吃了早饭就拿着竹篮和锄头到竹林里去了,路上正遇见等她的大丫,两人把那些土坑重新覆盖上土,捡出被丢弃的笋根和嫩笋衣,这些留着喂鸡或者给大丫家喂羊都是很好的,否者甜味很容易招虫,烂在园子里还会发臭。 “这都快填一半了,你的法子呢?”大丫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拄着锄头问道。 “你没看见吗?”顾青竹抬头看她,笑靥如花。 “胡说什么呢,我只看见你填坑。”顾大丫瞪起眼,圆圆的脸拧成了包子,她回望来路,啥也没看出来。 “那你接下来,可看仔细了。”顾青竹随手又填了一个坑。 闻言,顾大丫停下手里的活,直盯着顾青竹看,只见她在一棵成年大竹旁用锄头翻了翻落叶,也不知捣鼓什么,不一会儿便顺着隆起的地下竹鞭方向,大跨了一步,站定,用脚在周围踩了踩,探寻一番,这才抬头朝顾大丫微笑点头。 顾大丫生怕顾青竹的挖笋绝技被隔林有耳的人听去,她走近低语道:“这就算找着了?” “我们挖挖看。”顾青竹用锄头轻轻刮去枯枝浮土,绕圈挖土,不一会一个金色的笋尖露了出来。 “你这也太神奇了吧,这周围的土没裂,离竹根又远,你是咋找到的?”顾大丫眼见着顾青竹毫不费力地刨出来一个两头尖似小船的完整冬笋,不禁惊叹道。 “你去细细看那棵竹,好好琢磨琢磨。”顾青竹捡起冬笋,顺手将坑埋了。 顾大丫仰头盯着大竹子看了半晌,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娃,她一下子就看出了门道,低声问:“是不是要找这种竹叶绿得发黑,不带黄叶,下层竹枝双叉的大竹子?” “你既得了法子,自个试着找找。”顾青竹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了。 顾大丫立时跟探宝似的,学着顾青竹之前的样子寻寻觅觅,选中一棵成年大竹,学着顾青竹的样子寻找,在犹豫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小心地跨出一步,站在她再三确认过的位置上,尤不自信地轻声问:“青竹,是这里不?” “你挖开看看有没有笋,不就知道了。”顾青竹只顾填坑,闷头回答。 “我可真挖了。”顾大丫兴奋地挥舞锄头,很快就刨出一个坑,可里面除了一截嫩竹鞭,什么也没有。 “咦,我为啥啥都没有?!”顾大丫拄着锄头,丧气地闷哼。 第二十二章 找笋 第二十三章 卖笋 晚间,顾青松得知顾青竹明天要去挖笋卖笋,执意要跟着同去,怎么劝也不听,顾青竹无法,只得答应,青英也想去,但她知道阿姐不会同意,说也是白说,故而不发一言,只眼巴巴看着他俩。 许是昨日太暖和,后半夜山里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将顾家坳像个孩子似的笼在白纱帐中安睡。 青英太小,没日头的时辰不能出门,更何况是去坟山附近,故而,顾青竹姐弟第二日吃了早饭出门时,并没有叫她,只将她反锁在家中,留大黄陪她。 招娣和大丫带着家伙什,在路边与他们会合,四人提着马灯进了竹园,两两配合,一个负责找记号挖笋,另一个负责照亮捡拾,四人并不多言,只埋头干活。 顾青竹想要赶到南苍县去卖笋,就算路上可以花钱搭车,也还有十几里山路要走,笋子娇嫩,见光易老,半分耽搁不起。 四人专心做事,忘记了胆怯害怕,倒是外头的人,见着竹林里几点影影绰绰的光亮移动,心疑胆寒,反而会被吓得半死,顾青竹的二婶朱氏就是这个被吓住的人。 前天,她偷了笋在翠屏镇卖出了钱,昨儿本想让二妮如法炮制,却没料到被顾青竹逮个正着,但她对二妮转述的话,是断然不信的,她才不会被几句空话吓着,可今儿林子里飘渺的光和隐约的沙沙声,竟让她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忌讳的不是顾家的祖坟,而是竹林里的那丛紫竹,她一直认为顾大宝折的那支紫竹带来了王氏的怨念,要不然,她聪明伶俐的三儿子小宝怎么可能好端端就死了呢,她深信,这不仅是青英克的,还有王氏的怨气害的。 朱氏和王氏做了十多年妯娌,王氏喜欢竹子,甚至给女儿的名字都取了这个字,朱氏心里很清楚这一点,这会儿,莫不是因着她偷了笋,王氏的鬼魂出来,专门等在这儿找她寻仇了? 朱氏越想越怕,腿脚软的仿佛有千斤重,她磕磕绊绊往家逃,一路上不知摔了几个跟头,方才跌跌爬爬一身泥灰地回来,她怕顾世贵责骂她无用,不敢开大门进屋,只在灶间窝到天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雾气变得稀薄袅袅,顾青竹几个已经将做好标记的冬笋都挖了出来,在林子空地上堆着,那些大的像两头翘的宝船,而小的则像极了金元锭,三个女孩子手脚麻利地挑选,捡出那些小笋,虫笋,歪笋,以及被挖破皮的,剩下完美无缺的,堆了三堆。 顾青竹家的笋好,壳薄肉厚,前日浮面的都被偷了,损失不少,如今没有旁的找钱路子,她便想趁冬笋的价高,能多卖就多卖点,先把阿奶迫在眉睫的二月口粮买上再说。 今冬雪大,整个冬天都没怎么挖笋,她今儿把能找的都找了,哪知竟然这么多,眼看着单靠他们姐弟两个,是肯定背不出山的。 “青竹,我家反正要到县城买粮,不如今儿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帮你背一些。”郑招娣开口道。 “我也去。”顾大丫是个心急口快的姑娘,她一边装笋一边说。 “你能来帮我挖笋就很了不得了,县城就不要去了,孙婶子一会儿找不到你,又该骂人了。”顾青竹拦住她道。 “我弟昨儿在你家吃了大肉包,念叨了一晚上,我把你教的挖笋诀窍也告诉了我娘,她一早催着我来帮你,说是多学学,明儿好挖自家的,我一会儿和她说,要跟你去县城学卖笋,她肯定会答应的。”顾大丫笑嘻嘻地说。 “婶子不怨你就好,你家哪天挖笋?我到时随叫随到。”顾青竹听她这样讲,心里便安定了。 三人很快将冬笋分装在大网眼的竹篓里,这种竹篓比细蔑竹篓大,又因是大网格编的,分量反而更轻,适合背大物件。 “姐,我是男的,还是我去吧。”顾青松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三个竹篓,有些担心地说。 “噗,你个小屁孩有多大力气,还逞能说什么男的,等你长得和我哥一般高再说吧。”顾大丫用力揉揉顾青松的头,戏谑道。 “还是我和她们去吧,若我和你一起出门,留青英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你把这些笋拣好的分一分,给各家送一点尝鲜。”顾青竹指着另外大半篓说。 “那好吧。”顾青松拗不过,只得背着竹篓回去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回家拿米袋子和银钱,很快的。”郑招娣扛起锄头道。 “我也回去和我娘说一声。”顾大丫提上马灯,朝林外走。 “大丫,你顺便帮我把油罐和米袋也带来。”顾青竹追着叮嘱一句。 “晓得了。”顾大丫脆脆地应了一声。 趁她们回家的当口,顾青竹抓紧时间把那些刨开的坑填上,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低哑的咕咕声,她心下乍喜,扒开枯草一看,果然一只肥大的灰褐色野鸡被关在捕兽笼子里。 隔了一会儿,顾大丫和郑招娣就匆匆赶回来了,她们见着野鸡也十分高兴,顾青竹从扎米袋的布带绳子上分出一缕,把野鸡捆在竹篓上,三人高高兴兴出发。 三个女孩子原本情意深厚,今儿难得一起出门,大丫和招娣又是年后第一次去山外,她们沿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着什么都要指指点点一番。 大丫最羡慕顾青竹姐妹有个和男孩子一样的正经名字,不像自个,爹娘随便起个名,村里已经有三个女孩子叫大丫了。 听她这样说,招娣很认可地点头,她娘一直想要男孩,连给女儿取名字都抱着这样的希翼,可惜这个苦命的女人在大山洪中丧了命。 “你们若真想有个名,咱们私下叫着玩,不如我取一些,你们选一个呗。”顾青竹笑着说。 “那敢情好!”大丫和招娣兴奋地说。 “青莲、青梅、小兰、小云……”顾青竹信手拈来。 “我要青莲,顾青莲多好听!”顾大丫拍着巴掌笑。 “那我就叫郑小兰!”郑招娣忙不迭地也选了一个。 三人当真互相叫了新名字打趣,一路说说笑笑,相互搀扶提醒,倒也不觉得累,辰时正刻就赶到了翠屏镇上。 今儿不是赶集日,顾青竹担心菜市散得早,决定搭牛车到县城去,只是她们三人想搭同一辆牛车,又带着三个大竹篓,十分占地,连过了两辆牛车都没搭上,第三辆车的车把式非要多收一文钱,说是竹篓占了位子,顾青竹不想再耽搁下去,只得咬牙答应。 南苍县逢二、五、八是赶集日,逢着赶集日西市的集市会热闹一天,而旁的日子只有一早上的菜市开着,大多只有当家的妇人和富户人家的厨房管事出来采买,他们这些人最会铢锱必较,一个是为自家省钱,另一个则是为自个谋财。 顾青竹等人赶到菜市,已是巳时,有些起早买菜的妇人,都有挎篮子满载而归的了。三人顾不上歇一口气,寻了处空地将一篓冬笋倒出来摊在地上。 这个时节,山里除了冬笋并没有其他的山珍可卖,故而,菜市上有七八处卖笋的摊子,价格已经压得很低,大的两文一个,小的只要一文。 顾青竹家的笋长得好,两头挺翘,中间粗饱满圆润,形似龙角,外壳金黄紧实,表面沾着湿漉漉的泥,一看就是刚挖的,还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买菜的妇人眼光毒的很,一眼就看出冬笋的好,更欺她们是三个女孩子,脸皮薄,遂连买带偷,顾青竹忙着算账收钱,顾大丫拉了这个,跑了那个,急的直跳脚,郑招娣见势不妙,紧紧护着另两篓,不让那些人动手拿。 一篓冬笋卖完了,顾青竹数数手中可怜的几十个铜钱,不禁拧眉,若照这样卖,她们辛辛苦苦背出来的三篓笋还买不到阿奶一个月的口粮。 “拣些特别好的,我背去酒楼饭馆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剩下的这些,你们分成大小两篓装着,主顾要买几个,你们就拿几个,莫让人哄抢了去。”顾青竹小声说道。 “你把野鸡也带上吧,这些人只看不买,眼瞅着这里是卖不上价的。”顾大丫嘟囔着。 三人齐动手分拣,顾青竹背上最大最好的半篓冬笋和野鸡,出了菜市,直奔街市上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 她连问了好几家,都被拒绝了,这时候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约莫快巳时末了,再过一两刻钟,店家就该上座了,到时忙着迎客的掌柜更没工夫搭理她了。 想到这里,心焦的顾青竹鼻尖都冒了汗,见前面又有一家气派的酒楼,她想都没想,直接闯了进去。 “嗳,做什么的,出去,出去!”伙计毫不留情地撵人。 “小哥,你们店里买冬笋吗?我的笋皮薄肉嫩味道鲜,可好吃了。”顾青竹陪笑道。 “不要不要,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伙计不耐烦地挥手。 “那要野鸡吗?活的,山里现捉的!”顾青竹咬咬牙,继续问道。 “快走,快走,哪来的山里丫头,仔细站脏了我们昌隆的地儿!”伙计一脸嫌弃地瞪她,只差用眼刀把她打杀出去。 “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大呼小叫的!”一声娇喝传来。 第二十四章 做菜 第二十五章 可以吃的四季轮回 第二十六章 好心做了驴肝肺 第二十七章 阿奶二叔逼粮 第二十八章 春雨贵如油 吴氏心疼地扒着顾世贵的袖口,查看他的手腕,只见皮包骨的肌肤上通红一片,眼瞅着顾青竹有郑家禄撑腰护着,今儿就算硬抢,只怕也是不能得手了。 “你给我等着,二月初一早上,我准时来收粮油,若少了半点,看我怎么收拾你!”吴氏恨恨地嚷嚷,撂下这句狠话,便与顾世贵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你没事吧?”郑家禄上下打量顾青竹。 “我没事,多亏郑叔来得及时,这会子到家里坐坐吧。”顾青竹将郑家禄往屋里让。 郑家禄摆摆手,拉了拉身上半旧的灰夹袄:“不了,适才肖家坝的人捎口信来说,请我过去帮两天忙,我脚程加紧点,大概中午就能赶到,你们一处玩吧。” 没走出两步,郑家禄又折了回来,轻声说:“若你阿奶和二叔再来寻你麻烦,记得去找村长做主,切莫硬抗,以免白白吃了亏!” “我晓得了。”顾青竹低低应了一声。 郑家禄点点头,遂不再说什么,快步走了。 顾青竹拉着顾招娣回到厨房,有些疑惑地问:“你和郑叔怎么来得这么巧?” “我们昨儿不是说好要帮大丫挖笋的嘛,我适才刚走到你家院子外面,就听见你阿奶闹哄哄的声音,你知道我没本事吵架,只能找我爹来,恰好在路上遇见他正要出去。”顾招娣搓搓衣角,腼腆地说。 “真谢谢你了,我以为又要跟年三十那天一样被抢了。”顾青竹感激地握着她的手。 “你二叔被人逼债,是自作自受,他前儿厚着脸皮到村里各家借钱,可谁敢借给这种好吃懒做的赌鬼?家家都找由头推掉了,他也就是能祸害你,一回两回的,我爹说,乡风都被这样的人带坏了,村长肯定不会对这种歪风邪气置之不理,更不会袖手旁观!”顾招娣反手拉着她,安慰道。 顾青竹留招娣吃了碗面片儿汤,嘱咐了弟妹几句,两人拿了家伙什出门了。 大丫家的竹园比顾青竹家的大很多,接连几日,三个姑娘都在挖笋,顾青竹继续到酒楼饭馆里卖笋,慢慢摸索出一点门道,大丫和招娣在菜市也学精了,妇人们再难偷盗,三人一日日将冬笋卖出了比平常多出很多的价钱。 孙氏每天晚上坐在床上数钱,可总也数不清,被大丫笑了好几回,她过日子最会精打细算,虽不识字,却将家中一年的大大小小收支都画在一张纸上,旁人看不懂她的画,唯有她自个知道,顾青竹这次帮她家把笋卖出了往年双倍的价钱。 这样一来,青山的药费有了指望,家里背的那些债,拣紧要的还了几笔小数额的,作为对顾青竹的回报,孙氏白天常让青川接了青英一起玩,也总留她吃午饭。 青英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女娃,吃不了多少,顶多是一两个窝头一碗稀粥就饱了,在孙氏手上不过是多加一瓢水的事。 能和青英一处玩,青川最高兴,铁蛋也常来,三人结伴到小溪边挖蚯蚓,去山脚下捡松球,不吵不闹能一直玩到顾青竹回来,而后再依依不舍,各自回家。 阿姐和小妹都不在家,顾青松常常将就吃点早上剩下的粥,腾出了更多时间温书,他心里拧着一股劲,他暗暗下了决心,就算不到学塾去,他明年也要去参加童生试,并且一定要考到前三名,这是阿姐的愿望,也是他们一家的奔头。 到底是入了春,太阳都比冬日里暖和,接连几日天气晴好,山风吹到人脸上,已不似冬天刮骨般的疼,男人们到地里做活,已经要将棉袄脱了挂在树枝上了。 南苍县几家做家常菜的饭馆,起先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顾青竹的冬笋,没想到食客们都很喜欢冬笋的鲜嫩,各家掌柜的上赶着每日要她送,大丫家的笋卖得差不多了,顾青竹还介绍村里其他人去卖,半点也不藏私,旁人自是念她的好。 天无久晴,隔了几日,老天开始淅淅沥沥落雨,这雨不大,没有电闪雷鸣的大阵仗,只是细细绵绵,密密匝匝,白日接着黑夜,斜风细雨不停歇。 这是农人们盼望已久的雨水节气,春雨贵如油,顾青竹被雨困在家里好几天,心里却是欢喜的,她隔着雨帘张望,似乎能看见桑条、茶桩得了及时雨,枝枝丫丫里蕴藏了一个冬天的急切就要破壁而出了。 顾青竹趁着下雨,在家里绣罗帕,而顾青松则有了大把时间温书,每每看到得意处,总要抑制不住地大声诵读,青英就在阿姐的安宁娴静和阿哥的意气风发里玩她的小老虎布偶,或者隔着沙和小乌龟说悄悄话。 雨过天晴,日头再次升起,农人们等不及地纷纷扛起锄头下地干活,经过几日雨水洗礼,山林田地到处焕发出清新的气息,菜畦里的青菜叶面上滚动水珠,就连竹叶老茶都显得鲜亮了不少。 顾青竹迫不及待地去看茶园里的长势,她家的茶树是她母亲王氏从南边带来的茶种培育的,三年才长成小苗,为了茶树更好的生长,王氏向来只采初春一季茶,直到顾青竹十岁当家时,茶树才真正进入盛产期,可以采春、夏、秋三季。 三年前,顾青竹在原来茶园上边又开了几垄梯田,用扦插法培了新枝,今年就能开始采收,顾青竹仔细查看大蓬的茶桩,那上面已经隐约可见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红点,这每一个红点都是一枚新茶,这个发现,让顾青竹生出了无比的希望。 她又转去桑园,为了采摘方便,桑园里每年冬天都会剪掉无用的岔枝,弱枝,只留几截壮枝,顾青竹细细看过,每个枝条上的芽嘴都明显鼓了起来,显然积蓄了整个冬天的新生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冬闲的时候,顾青竹已经给茶园桑园上足了肥,但她每日还是要到园子里看看,松松土,每日发现芽苞不一样的变化,这令她对未来有了更确定的期翼。 去年之前,她都是和村里人一样,是卖鲜茶叶的,可茶叶娇贵,旁的不说,单十多里山路跑下来,茶叶不仅软塌不好看,还会被背篓人的后背捂得发热,茶叶的香气就变了味儿,所以,顾家坳的鲜茶叶从来只能卖给翠屏镇上的茶行。 可是无论年景丰歉,谁家都没卖出过好价钱,遇上风调雨顺的时节,茶叶好,却总要被茶行百般挑剔压价,倘赶上时运不济的年份,遭了天灾虫害,茶叶减产,那就更不要说了,一家子起早贪黑,还挣不出半年的吃食,可茶叶不摘又不行,会影响夏茶秋茶的收成。 远在二十多里地外的南仓县,每年都有大茶市,客商云集,价格公道,可那么远的路途早就把顾家坳人的活泛心思堵死了,试想,谁会收掺了汗味的鲜茶叶呀! 顾青竹去年卯了劲想挣钱,从来不放弃任何可以尝试的机会,她在收第三茬春茶的时候,真背了鲜茶叶去南仓县茶市,可每一个收茶的掌柜只是看看闻闻,却都惋惜地不肯收,直到遇见三生的韩守义,他做这行小三十年了,经验老到,他是真看中了顾青竹的茶叶,当知道她是跑了几十里路来的,十分意外,意外翠屏镇除了慕家茶山外,居然还有更好的茶树。 韩守义不会为东家做亏本的买卖,自然没有收购顾青竹的茶叶,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破例把她带进了后场茶作坊,给了她一小撮蒸青散茶。 那一天的顾青竹在作坊里大开眼界,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将制茶的过程牢牢记在心里,她极聪明,知道韩守义是在帮她,帮她把山里的茶卖进南仓县,收获高出翠屏镇几倍的价钱。 顾青竹拿出之前挣下的全部的钱,甚至把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也拿了出来,买下了制做茶饼的整套工具,釜甑规承。 这些工具,尤以规承最重,规是铁铸的,内有圆形凹槽、而承是青石做的盖子,能合在规上,这两样都是实打实的分量,从南仓县背回顾家坳,真把她累了够呛。 村人都不看好顾青竹自个制茶,顾家坳祖祖辈辈几代人都遵循的老理,岂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轻易打破,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心血来潮白糟蹋茶叶,阿奶更是疯子般骂她败家,在这样一边倒的困境中,只有弟妹和大丫招娣坚定地站在她一边。 有了制茶工具,顾青竹就在家中厨房制茶,饭菜的味道,松毛燃烧的油味以及规承的石性铁味,都破坏了茶的香气,使之失去天然本色,与那一小撮蒸青散茶相比,差得还很远。 她在失败了几次后,终于悟出制茶需要洁净的地方,无香无味的柴禾,至于规承的生味,只能用熟茶叶反复压拍,将茶汁沁入其中,慢慢熬熟。 家里没有合适的地方,顾青竹就想到茶园里搭窝棚,她既有了新想法,就去砍竹子,招娣帮着割茅草,大丫则喊来了她大哥和郑长林,一天时间,几个人合力,在茶园旁新整出一小块平地,搭了个像模像样的窝棚。 顾青竹在窝棚里,又试了两次,制出了和三生茶作坊里一模一样的蒸青茶饼,终于赶上了最后一茬春茶。 第二十九章 惊蛰 第三十章头茬莲心 第三十一章 蒸青茶饼 顾青竹在窝棚地坑里燃上干茶枝,釜里注上山泉水,上面放甑,内置竹篾编的蒸屉,待水烧开,把芽茶放在上面蒸,为防止茶叶放多了,蒸不透,变色发黑,顾青竹每次只浅浅铺上一层。 釜中热气蒸腾,茶的青气弥漫,顾青竹用两个蒸屉倒换着用,很快就把所有的芽茶都蒸好了。 蒸好的芽茶趁热放在石臼中,用木杵捣烂,由于莲心芽茶是最嫩的,涩味清淡,顾青竹只稍微捣几下,大部分芽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饶是这样,淡雅的茶香还是沁了出来,闻之神明气爽,清香宜人。 接下来就是压茶饼,顾青竹将捣碎的芽茶填满圆形的规,用竹条拼接制成的圆盖用力拍打,并不时添加芽茶,直到茶饼紧实,不留半点空隙,最后用承压制半个时辰,挤压掉最后的涩水。 在等待的空当里,顾青竹把釜甑屉拿到溪边洗刷干净,拿出焙茶棚,这是用竹子搭的四条腿的大架子,一共两层,每层都用竹篾编出稀松的网。 顾青竹忙得半刻不得闲,不知不觉中,天完全黑了,因着蜡烛和油灯有杂味儿,窝棚里是不点灯的,只靠地坑的炭火微光照明,为了散烟气,窝棚两边门都是打开了,形成了穿堂风,在初春夜晚透着丝丝凉意。 取出第一块茶饼,放在棚架上晾着,顾青竹埋头压第二个茶饼,因着要用力拍打,她的脸被风吹得凉飕飕的,身上倒不觉得冷。 “阿姐,你吃饭,我来做吧。”顾青松给她带来了晚饭,还有棉袄和帽子手套。 “你来这儿,青英呢,夜里留她一个人在家,半夜醒了要怕的。”顾青竹有些担心地问。 “阿姐放心,秦婶子知道你制茶不得空,天没黑就把青英带去了,我留大黄在院里看家呢。”顾青松放下盛粥的陶罐,挽起袖子。 “我这很快就能好,不沾你手了,你帮我加点柴,再给茶饼翻个个。”用力拍打茶饼的顾青竹,朝架子指了指。 “好。”顾青松应了一声,跨过去照应炭火。 地坑里火星忽闪忽闪的,顾青竹三下两下,简单吃了晚饭,又接着做了两张茶饼,顾青松帮着打下手,在制茶等茶中,时间飞逝,差不多已近一更天了。 茶园里空旷,新月如勾,深夜愈发显得清冷,顾青松倚在炭火旁打瞌睡,顾青竹在等最后一个茶饼,她将棉袄盖在阿弟身上,又加了些柴,抵挡阵阵寒意侵袭,她则戴上帽子手套保暖。 一刻钟后,顾青竹给地坑里加了冬天攒下的炭,微弱的火苗猛地一跳,发出细微的哔哔啵啵声,她把焙茶棚架在炭堆上,先前做好的茶饼表面已经风干,可以烘焙了,她预先用竹签子在茶饼上戳了个洞,方便以后穿麻绳。 焙茶是最耗时间的,也最考验人,地坑里的炭火要保持温度,既不能起烟气,也不能出明火,茶饼更要时时翻动,这已经是最后一道工序,茶饼的价钱高低就看这会儿,万万马虎不得。 “阿姐!”顾青松揉揉眼睛,摸到身上的棉袄,朦胧着眼睛,抬头低声呼唤。 “冷不冷?”顾青竹关切地问。 “阿姐,你一夜没睡,怎么不叫我换你?”顾青松抬头看见焙茶棚上已近半成的茶饼,有些懊恼地挠头。 “没多少事,姐一个人就行。”顾青竹从炭火旁温着的陶罐里倒了些水给他喝。 “阿姐,眼见天快亮了,换我照看茶饼,你睡会儿吧。”顾青松起身,将身上的棉袄披在顾青竹的身上。 “茶饼差不过要烘干了,炭火别加了,你记得常翻动。”顾青竹一夜没合眼,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我晓得,你快歇着吧。”顾青松将姐姐摁在凳子上,自己去照看茶饼。 差不过忙了一天一夜,顾青竹也真的累了,她心下一松懈,挨着温暖的炭火,困意便涌了上来,迷瞪着睡着了。 不多会儿,天边破晓,微光透过窝棚的缝隙洒下来,地坑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只留下泛白的灰烬,蜷着睡着的女孩,长长的睫毛微颤,在眼下投下一排阴影。 “青松!”顾青竹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她一下子惊醒了。 “姐,你瞧,你做的茶饼多好啊!”窝棚门口,顾青松拿着一块茶饼对着朝阳,眯着眼睛看。 顾青竹撸了下头发,把梦里的不安抛在脑后,她上前接过茶饼,细细端详,她做的茶饼是很规整的圆形,一个约有二两重。 经过层层工序,昨日还是黄嫩的芽尖,今儿已成了条索分明,泛着深紫色的茶饼,这紫色在阳光下折射着温润油滑的微芒,鼻尖更萦绕着一抹清新淡雅的茶香,这是上好的莲心茶饼。 “阿弟,你回去吧,我把这里整理下,就该采茶了。”顾青竹在溪边洗漱,吩咐道。 顾青松本想劝阿姐休息,可茶叶不等人,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妹妹照顾家,好让阿姐专心做事。 沾着雨露的茶叶是不能采的,不仅会因湿气发热,就是制出的茶,茶味也是淡的,洗漱清爽的顾青竹不急着采茶,先收拾了窝棚,又将焙茶棚搬到外面晒,这能让茶饼更干燥些。 地坑烧了一夜,里面的灰满了,顾青竹舍不得扔,将它们收拢起来,倒在茶园一处坑里,而后淋了一点山泉水,等摘了春茶,这些过了火性的草木灰可是最好的肥料。 待她忙完这些,太阳已经照进了茶园的角角落落,茶叶上的露珠已尽数干了,顾青竹喝了点温水,背上小竹篓开始采茶,至于早饭,青松会做好给她送来的。 经过一夜风露滋养,昨儿还捏不上手的茶芽又冒出了一些,在朝阳淡金色的光辉笼罩下,一双纤纤素手在茶垄间起起落落,十指翻飞,如同一只轻盈的白蝶自在跳舞。 天气一日日暖了,山里的野桃花开了又谢,初萌的嫩叶下覆着一丁点大的桃,青梅青杏也纷纷探出头来,清晨的山野散发着清甜味道,连鸟儿的叫声都欢快了。 连绵的山林从沉闷的黑灰,经过短暂的五彩斑斓,最终变成生机勃勃的绿,而这绿色有着上百种细微差别,从嫩黄到黛青,从碧绿到苍翠,层层叠叠,饱满欲滴,每一种都互不相让,却又交相呼应。 顾青竹就在这绿山环抱的茶山上一连采了三日茶,制了十五张茶饼,而旁人家的茶树也开始萌出第一批茶,顾家坳人,不论男女,当家的每日早晚都要到园子里走走看看,生怕错过最佳采摘时间。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昨日还是朗朗晴日,今儿一早天蒙蒙亮,烘好最后一张茶饼的顾青竹发现外间起了很大的雾,整个茶园,甚至整个顾家坳都像浸在牛乳中,蒙在白纱下。 这样的天气是断然采不了茶的,顾青竹收拾了所有的茶饼回到家中,准备去趟南苍县,她本想立时就走,顾青松硬拦着她,让她多睡一会儿,等熬好了粥吃了早饭再去。 顾青竹几天都没休息好,白天采茶,晚上制茶,偶尔囫囵打个盹,也是半梦半醒,这会儿挨着枕头就睡着了,顾青松晾凉了苞谷粥,又给她煮了鸡蛋,方才来叫她。 外间浓厚的雾气半点没有消散,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顾青竹匆匆喝了粥,背上背篓就要出门,青松把大黄唤到她跟前,让它送她出山。 大黄是只通人性的猎犬,它在山间小路上跳来跳去,跑不多远,总是停下来等顾青竹,若是三五息没见着人,又会低吠几声,直到听到熟悉的应答,方才又往前面去。 一人一狗很快就爬上了鸡冠子山,当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站在开阔的山顶,一轮红日照耀四野,通往山下翠屏镇的山路上,清朗明净,根本看不到半点雾气的影子。 “大黄,快回去!”顾青竹朝大黄挥挥手。 “汪汪”大黄站在顾青竹的脚边叫了两声,半步不动。 和一条忠犬是讲不清理的,顾青竹只得让它跟着,下山路好走些,大黄撒欢地跑,一会儿窜进林子里追野兔,一会儿咬一朵花来给她,可无论它怎么疯,总是离她不远,叫一声,它便能飞奔而来。 似乎被它的欢快打动,顾青竹的心情也随之大好,不禁跟着东张西望起来,路边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粉的,紫的,细细碎碎,不管不顾地铺陈开来,林中有四五棵白玉兰开得正好,大朵雪白的花将枝头压垂了下来。 顾青竹十分喜欢这种如玉的白净,她抬手折了一枝插在背篓里,花朵颤颤地挂在竹篓外面,分外惹人爱怜。 当一人一犬踏上翠屏镇的土地,大黄也不要顾青竹撵,朝她叫了几声,转身向山林飞奔而去。 阳光穿过沿途的柳树新枝,筛下斑驳的阴影,背上的竹篓里只有十五块茶饼,一枝玉兰花,顾青竹一路轻松往前,很快就走进了南苍县县城。 第三十二章 花赠识花人 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掌柜的约莫四十出头,精明老练,一脸笑容地招呼贵客。寒暄之后,他拿出钥匙,从身后矮柜里取出两只精致的檀香锦盒,打开一看,可了不得,竟然端砚和歙砚,这可算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了。 这两方砚台在大黎国都可称得上砚中珍品,常年有市无价,哪曾想在南苍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居然有,且有两个,那青年似乎十分喜爱,一直在赏玩比较,难以做出抉择。 这样好的砚台,别说用了,见过的人都极少,周围都是读书人,都想一饱眼福,故而,大家围拢围过去,柜台前顿时拥挤起来。 此时,顾青竹正在旁边半蹲着比较墨锭的价钱,突然冷不丁被人一撞,膝盖猛地跪在地上,磕在青石板上,生疼,连带着荷包也掉了出来,还差点把背篓里的米袋撒了。 她拾起荷包,扶住竹篓,转头去看是哪个冒失鬼这么不小心,却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小童慌不择路地跑出了门。 “啊!我的钱呢?”柜台前赏玩砚台的青年骤然惊呼,他选中了砚台,却惊诧地发现腰间荷包不翼而飞! 闻声,适才还挤做一团的人群呼啦啦散开,一为避嫌,二是低头检索自个的钱袋,所幸除了那青年外,并无其他人失窃。 门外有一个穿灰色短打的壮汉,听见店里的骚动,快步走进来,瞥见自家的小主子眼色,他立时拦住大门,厉声道:“县衙办案,谁也不能走!” “这……这是怎么说的?”掌柜的吓得面色发白,疾跑到壮汉跟前问道。 “你这店里这几日接二连三出了偷盗案,我尚未盘问你,你倒还问我?!”壮汉豹眼一瞪,粗声粗气地说。 “我……我是真不知情,也不知哪个天杀的专与我作对!”掌柜的一脸愁苦地叫屈。 壮汉撇开他,朝外打了个唿哨,一队手握佩刀的皂衣衙役快步从街角跑了来。 “一个个给我查!”壮汉显然是巡捕官,他大声下达命令。 训练有数的衙役挨个搜查了店里的客人,确定没有嫌疑后,方才让他们面朝柜台站成一排,这些来买笔墨的大多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被这阵仗一吓,俱都心惊胆战,任由摆布。 一个干瘦的衙役粗暴地将顾青竹的竹篓翻了个底朝天,在米袋子底下竟然翻出一个宝蓝色绣云水纹的荷包,他尖锐地质问:“说,你这是哪来的?!” 壮汉见此,眼冒精光,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荷包,一摸,如他所料是瘪的,遂大喝一声:“钱呢?!” “这……这不是我的,我更没有头,不知道有什么钱!”顾青竹惊诧万分。 她刚才只顾扶住米袋,却没料到贼人竟将罪证藏在她的竹篓里! “这当然不是你的!说!你的同伙呢?你休得狡辩,因为这荷包和银钱早被下了无色无味之毒,此毒虽无伤性命,但只是碰过荷包和银钱的手指都会变黑,你瞧瞧你的手,还有啥可说的!”壮汉指着顾青竹的手,大声说道。 “不……这不是……”顾青竹连连摇头,她的手是采茶晕染的,跟这个荷包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壮汉一挥手,两个衙役就欲上前扭住顾青竹。 “崔阜,不是这姑娘,放开她!”一直倚在柜台前的月白锦袍的青年及时出言制止。 此时,顾青竹才得以在惊变中抬头看他,只见青年未及弱冠,眉眼疏淡,面容清瘦,肌肤白皙得仿若不染尘埃的白莲,连唇色都是淡粉色的,仿若生来便先天不足一般,他白衣胜雪,人更堪比天上仙君,他说话时,目光淡淡扫过所有的人,捕捉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 “公子?”崔阜抱拳,心有疑问。 青年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转头对交头接耳的人群说道:“适才惊着诸位了,我相信,大家都是读书人,断不会做这种有辱斯文的偷盗之事,可窃贼着实可恶,盘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幸,今儿得这位姑娘帮忙,终于逮住了罪魁祸首!”青年顿了顿,扬手一指人群中一个相貌无奇的男子。 衙役们蜂拥而上,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把将他反剪双手擒住。 “巡捕大人适才已经确认,是那乡下丫头见财起意偷了荷包,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诬赖我!”男人被强力压制着,恼火地挣扎叫嚣。 “他是县令之子,南苍县第一才子,今儿为了捉你,不惜亲自做饵诱你上钩!”崔阜在男人膝窝处踢了一脚,那男人吃痛,扑通跪在地上。 “我不服!我身上既没有荷包也没有银钱,怎么会是盗贼!”纵使被摁在地上,男人仍抵死狡辩。 “你既不顾颜面,现下就想要个明白,我自然可以成全你!”青年上前一步,缓缓道,“适才我一直在观察你们,当崔巡捕说到拿过钱袋的手指会变黑,旁人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好奇低头看手,唯有你反常地将手背到身后,试问,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唯恐旁人看出异样,又何必如此?” “可我的手指并没有黑!”男人大吼,脖颈处,青筋暴起。 “那不过是因为这位姑娘手上恰巧染了茶汁,崔巡捕借题发挥而已,要的只是大家本能的反应,你现下大可不承认,但你的书童隔会儿就会被带到县衙,到时人赃俱获,看你还有何话可说!”青年语气淡淡,却不啻惊雷。 男人一听此言,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顿时哑在当场,面上汗珠儿淋漓而下。 “带走!”崔阜一挥手,衙役们将男人像拖死狗似的架走了。 在场的人被这一波三折的变故震惊到了,有胆大的跟着去县衙,继续看热闹,其他人多少有些受惊,已没了采买的心情,纷纷离开,顾青竹被人群拥挤着退出了书画店。 顾青竹恍惚地站在大街上,这事发生得突然,还平白受了冤枉,虽后来证明不是她,但心里仍旧突突跳得厉害,她快步走着,只想驱散这种糟糕的感受。 “姑娘……请……等一等!”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说话的人大概是跑来的,听着气息不匀。 顾青竹驻足,转身回望,来的竟然是书画店里的那个月白锦袍的青年。 “在下是苏暮春,姑娘适才受惊了,近日偷盗猖獗,今儿特意做局,引贼入瓮,却无意间连累了姑娘,事发偶然,并非有意冒犯,特此赔罪了。”青年走到顾青竹面前,躬身作揖道。 “啊,无事,无事。”顾青竹连连摆手,她到现在还是懵的,只知这事真相大白,与她不相干了,哪里还敢要人家一声赔礼。 “啊……”一声极忍的微叹,如同幼猫的低叫,苏暮春再起身时,突然捂住胸口,面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血,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顾青竹慌得一把扶住他,另一只手本能地搭上他的脉。 “药……药……”苏暮春半倚在顾青竹单薄的肩头,想要扯下腰间荷包,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哪里?药在哪里?”顾青竹艰难地扶住半软的男子,着急地问。 苏暮春天旋地转,几乎晕过去了,虚弱得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顾青竹比他个矮,只得一边耸着瘦弱的肩膀撑住他,另一边低头在他身上摸,到处找药。 “嘿嘿嘿!你谁呀,他的豆腐,你也敢吃!”一声暴喝在顾青竹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双大手蛮狠地扯住她的胳膊。 “他……他刚才突然晕了,要吃……”顾青竹慌忙解释,一抬头,见来人,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直接吞了。 慕锦成只认出苏暮春,没想到会再遇见她,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 “他似有心疾,你若是他朋友,总该知道他吃什么药,药在哪里吧?”顾青竹身上的分量又重了几分,出于医者仁心,她忍着嫌恶,赶忙问道。 “有有有,在荷包里!”慕锦成忙不迭弯腰去拽。 顾青竹离得更近些,听了这话,赶忙探手去取,却不想两人的手同时覆在荷包上,虽只是一瞬间,却仿若骤被雷击,女孩子柔荑的柔软和丝滑,让慕锦成从手到心都是麻酥酥,颤巍巍的。 那短暂的一触,对顾青竹来说,根本没有丝毫感觉,她已经手指飞快地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碧绿的瓷瓶,开口问道:“吃一颗吗?” “啊?”言罢,慕锦成不禁在心里暗骂自个一声,两世为人,竟就这么点出息! 为了掩盖自个的窘态,他仗着个子高,一把从顾青竹肩头揽过苏暮春,伸手接过一粒丸药,捏开他的嘴,塞了进去。 “我去找碗水。”顾青竹见他如此粗鲁潦草,愈发看不上,心里开始可怜这个被虐待的白衣青年。 等顾青竹从街边小店里讨了一碗水来,苏暮春已经缓过来了,和慕锦成并肩站着,他面色依然不好,但到底清醒过来,他喝了水,气息微弱地向她致歉。 见他无甚大碍,顾青竹背上竹篓打算回家。 “姑娘还请告知姓名,好让在下改日登门答谢!”苏暮春轻声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感谢。”顾青竹摇摇手,径直走了。 “小娘舅,你平日里惯得女孩子欢心,今儿怎一句话不说,也不帮我问问?”苏暮春转眸,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慕锦成。 第三十四章 舅甥是兄弟 第三十五章 故人归来 第三十六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三十七章 旗枪上市 第三十八章 半个鸡蛋 第三十九章 昌隆的猫腻 第四十章 梁满仓大败钱涨 第四十一章 相逢不相识 “您是……”梁满仓一愣,迟疑道。 “嗐,忘了介绍了,我叫萧耿,与他们四位一样,都是翠屏镇上的,这是张民、王瑞,那两个是魏俊、周酉,我们是一年入的慕家军猛虎营。”萧耿很热情地给梁满仓介绍。 其他四人笑嘻嘻地围拢过来,眼瞅着都比梁满仓年长,他们热切看着他,也坚定地认定他,战场上跨越生死的豪迈,骨子里不曾寂灭的热血,早已给他们打上相似的烙印,纵使相逢不相识,可一个爆发的动作,一个凌厉的眼神,都是他们相认的暗语。 “五位哥哥好,我是飞鹰营的梁满仓,是顾家坳人。”梁满仓脸上浮出释然的笑容,拱手行礼。 “我适才一见你使扁担的架势,就知你是慕家军的,而且起码是个校尉,今儿,怎的……”萧耿及时把后半句咽回去了,并没有说,只在他胸口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这是属于军人间的亲昵。 “说来话长,今儿得遇几位哥哥相助,本是高兴之事,那些个不痛快,不说也罢,待我卖了山货,与诸位哥哥喝一杯去。”梁满仓倒是坦然,他反身去寻野鸡野兔,却见它们都在顾大丫手里好好攥住。 “既到了翠屏镇上,哪还要你花钱,自是哥哥们请你,这位姑娘与你同来的,一并去吧。”萧耿豪爽地揽住梁满仓的肩头,大笑道。 梁满仓也不推迟,一行七人离了菜市,这会儿正到了饭点,萧耿带着众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馆,他们大概是常来的,上了年纪的掌柜见着他,熟稔地打招呼:“萧爷,今儿还是老三样?” “今儿有兄弟来,你拣好酒好菜,多多端上来就是!”萧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可……可您上次的账,还……还……”掌柜的似乎很畏惧,跟在后头,懦懦地说。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官差,早说过,发了俸禄就给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萧耿横了他一记眼刀,不满道。 “你这话是不假,可我这小店只怕等不得……等不到……”掌柜的壮着胆子又回了半句,他既胆怯又为难,搓着手,十分无奈地嗫喃。 “你今儿是专想触我大哥霉头是不是?皮痒欠揍呢?!”张民和王瑞只觉在初次见面的梁满仓面前丢了面子,不免有些恼火,转身就撸袖子。 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 “哥哥们莫急,待我来说。”梁满仓拉住就要动手的两人,转头和气地和掌柜说,“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两只野鸡,一只野兔,麻烦您把野鸡野兔各做一盆,另一只野鸡送您,您看着给点烧酒和菜蔬就行,您看这样可好?” 掌柜的见梁满仓说话客气,觉得他们自带食材,饭馆不过费些柴禾油盐,倒也亏空不了多少,况且还有一只活野鸡可以抵账,再说,在这街面上做生意,少不得日日和他们打交道,还是不要过于得罪的好,他在心里再三盘算,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大丫跟着掌柜去厨房交割野味,顺带在水井边舀水清理手上的伤口,掌柜是个心善的老人,见她满手是伤,就给了她一些普通伤药抹抹,厨房里刀快火烈,难免弄出伤来,他是常备的。 萧耿选了间雅室,六人谦让了一番,方才一一坐定,隔了会儿,大丫回来,她是跟梁满仓来的,自然挨着他坐,其他人只当是他妹妹,对她很客气,将桌上的瓜子花生都抓给她吃。 “我们几个回来不过三五日,上头就安排了差事,外人看着鲜亮,说起来也体面,可就是俸禄少得可怜,连请兄弟吃回饭都不够,见笑了!”几人说过了军营里的事,又说起现况,萧耿禁不住叹了口气。 “衙门里当差,总是这样的,饿不死撑不着,昨儿,我们村长还和我说起你们,他倒是很羡慕你们的差事。”伙计送了茶壶并几个茶杯来,梁满仓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这茶是煮的隔年的秋茶末子,茶汤浑浊,滋味苦涩得很。 “说起来,倒也怪了,我们不过是没混出头的兵卒,尚能混个温饱,满仓兄弟看着身手不简单,你到底怎么回事?”张民忍不住旧话重提。 “嗳,不过是为我哥哥梁满兜的事……”梁满仓喝了口茶,坦坦荡荡地说。 “梁满兜?飞鹰营的神射手是你哥呀?”张民和王瑞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惊问。 “啊呀,适才我听见你的名,心里还嘀咕呢,只是不敢问。”魏俊笑着伸手拍了下梁满仓的肩膀。 “你为你哥申辩,丢了军功的事,在军营里早传遍了,咱们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但都不信你哥会变节,可惜同去的人都死了,这事成了无头案,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周酉惋惜地摇摇头道。 “我好似听说,有一个人侥幸活下来,还被赏了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是谁,不然倒可以找他问问。”萧耿摸了摸青色的下巴,若有所思道。 “这事当初早给过定论,这人既得了一官半职的封赏,自然不会为我轻易开罪上头,再说,此人这会子身在何处,人品怎样,咱都不知道,又如何求上门去?”梁满仓有些悲观地摇摇头。 “这话不好说,做平头百姓自是难有机会,倘若在公门里当差,消息总会多一点,咱们兄弟日后多替你留意便是了,只是我们在乡下,就是看邸报都迟好几日。 你身手了得,若能凭能力进了南苍县或者宁江城的官署,这事保不齐还真能有点头绪,日后或许能见到些有权势的人,到时求人重查旧案,也不是不可能。”这话头是张民挑起的,他见梁满仓十分颓丧,心中不忍,便拿好听的话安慰他。 “对对对,张民说的有道理!”其他人俱都点头附和。 梁满仓想要追查的心思又活泛了,没想到,那场惨烈的战役,居然峰回路转,还有人活着,这大概是他走后才发现的,他们几个人的话带给了他一丝希望,如此看来,他得先混到公门中去,以便日后查案。 几人说着话,饭馆的跑堂陆续将菜端了上来,整盆的红烧野鸡,麻辣野兔,还有一坛十斤的烧酒,虽不是啥好酒,但够烈,这就足矣了,掌柜的还送来些下酒的花生和几样不值钱的菜蔬,也将将摆了一桌子。 六人开怀畅饮,大块吃肉,说的最多的还是军中之事,大丫不太懂,只悄悄地听,默默地吃,间或给他们添一回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酉喝得满面赤红,偏头问:“满仓,你今儿怎么得罪那家伙了?好嘛,在菜市就打起来了。” “不瞒几位哥哥讲,那厮纵容伙计在收茶的秤上做手脚,被我逮个正着,后来碍着面子,虽然依旧高价收购,背地里却想收拢我做打手,结果被我一口拒绝了,他就翻脸想要杀人,真是个十足的阴险狡诈之徒。”梁满仓剥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道。 “这人据说是南苍县钱家的大公子,钱家在县城里有很多铺面营生,今年刚到翠屏镇来收茶就吃了你的亏,日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王瑞拧眉,好言提醒。 “怕他个鸟,别处不好说,单在翠屏镇,有哥哥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萧耿噗的一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横声道。 他们从军多年,早就是油滑的兵痞,县衙之所以用他们,一是显示皇恩浩荡,二来,也怕他们刚从战场归来,抑制不住嗜杀血性,索性给他们一个巡街的职务,为的就是以暴制暴,管好恶霸地痞,保百姓安宁,故而,萧耿他们偶尔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县衙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不太管的。 “我不过是个山里的猎户,平日里靠卖点野味糊口,没干过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的事,但谁要想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还得问我拳头答不答应!”梁满仓喝光杯里的酒,淡淡地一笑。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有事,只管到街角的巡街处来找,我们通常都有人留值的。”魏俊指了指窗户外面,那里有个小小的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红字的匾,上书巡街处三个字,看着极不起眼。 “今儿,谁给你们报的信儿?”梁满仓突然想起来问。 “是三生的一个伙计,对了,你们以后卖茶可以到三生茶行,他家在翠屏镇有茶山,在镇上收茶也有小十年了,三生做生意厚道,口碑一直不错,虽说收购的价钱不是最高的,但秤准价实,保管吃不了亏。”萧耿搛了一口菜塞在嘴里,含混地说。 “好的,谢谢大哥!”梁满仓举杯敬酒。 “自家兄弟,客气个啥!”萧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人喝酒吃菜,聊起来的话题天南海北,直吃到下午,酒足饭饱,方才散席,萧耿五人都有了些醉意,相互搀扶着回巡街处去了。 梁满仓打算在镇上粮铺里再买点粮,一问价钱,依旧贵的令人咋舌,顾大丫小声告诉他,南苍县的米价便宜,他便少买了些,打算下次去县城再买。 “满仓哥,咱要不要歇歇?”走出粮铺,大丫有些担心地问。 “不用,这点酒算什么,想当年……”梁满仓抿住唇,低垂眉眼。 第四十二章 明前茶 第四十三章 茶市起波澜 第四十四章 交锋 第四十五章 兄弟谈心 第四十六章 清明 第四十七章 雀舌价低 第四十八章 慈恩寺的茶 进山谷不远,右边山脚下有一条掩映在树木杂草间的山路直通慈恩寺,这是采买僧人常走的道,顾青竹拾级而上,守山门的小和尚慧觉认得她,笑嘻嘻地合掌道:“顾家阿姐好久不来了,今儿可是来找了然师叔的?” “只你最聪明!”顾青竹笑着赞他,从背篓里抓了一把小妹喜欢吃的饴糖给他。 慧觉是主持了悟大师外出云游时,在他乡收留的孤儿,他虽有十一二岁,但到底是个孩子,难得见回糖,便一屁股坐在山门石阶上,捧着大嚼。 “留着慢慢吃,仔细吃多了牙疼,到时吃不了饭,又要被大师罚背经书。”顾青竹见他如此,不禁打趣道。 “我再吃一颗。”慧觉嘴里还没吃完,手上却又剥了一粒,他含混地说,“还跟以前一样,你自个偷偷到后厨找我师叔去,他这几天整日把自个关在屋里,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呢。” “好,我去了。”顾青竹熟门熟路地从偏殿旁的甬道拐到寺里的厨房。 “了然师父……”顾青竹探头在厨房里找了几处,全都没见着人影。 一阵风吹过,有一丝茶味飘来,顾青竹嗅了嗅,这味儿不似茶饼或散茶烹煮的香气,反而……反而有股烧焦的味道? 顾青竹满心好奇,循着味儿去找,果然在一处屋子外,闻到了更浓的焦叶味。 “了然师父!”顾青竹担心那焦味是哪里着了火,她不管不顾地上前敲门。 “谁呀?”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穿着深蓝色纳衣,脸上、手上俱都沾着黑灰的中年僧人,探出头来问。 “了然师父,您没事吧?”见他如此,顾青竹更加确认,屋里定是失火了。 “没事,没事,青竹姑娘,你来得正好!”了然见是她,一脸惊喜,径直打开门,立时一股白烟裹着更浓的焦味扑鼻而来。 “咳咳咳,您真的没事?”顾青竹被呛得直咳嗽,挥手驱赶烟雾。 “我这几日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了然没有回到顾青竹的话,自顾说着,把另两扇门也打开了。 屋里亮堂了许多,顾青竹往里一瞧,只见屋子中间架着一口锅,底下燃着柴禾,橘黄的火焰烧得正旺,锅里不知烧的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经完全糊了。 “哎呀,完了,完了!”了然顺着顾青竹的眼光看过去,大叫着跑进屋,手忙脚乱地把燃着的柴禾撤了出来。 顾青竹赶忙把门口一个装着水的木桶拎进去,将那些燃着火苗的柴禾一股脑儿扔进水桶里,顿时浓烟四起,屋里一下子像起了大雾,朦朦胧胧的,顾青竹捂住口鼻,将水桶复又拎了出去,屋里方才好些。 “可惜了我的茶叶!”了然在锅里捞出一团黑乎乎的叶子,烫得他一把扔在旁边的桌上。 “您这是做啥呢?”顾青竹伸手拨拉了一下,桌上的叶子蜷缩着,除了形状还能勉强看出像旗枪的一叶一心,颜色已经完全不能辨认。 “我今儿在莲花菁北崖寻了几棵古茶树,采了一些鲜叶,这会儿全糟蹋了!”了然一屁股坐在桌旁,叹了口气。 “蒸青散茶不是您这个做法,您若想要,我可以送您些的,虽然我现下只有雀舌。”顾青竹站在旁边劝道。 “不,不,你去年卖给寺里的蒸青夏茶就很好,主持师兄每日诵经最喜喝它,县里富户捐的春茶茶饼,他反倒不爱喝,说是滋味寡淡。 只是前些日子,主持师兄到南边法济寺讲经,得了念空大师的一些馈赠,其中有两小罐茶,这茶在南边寺庙僧人间十分推崇,常用来招待贵客,师兄在那边一直喝这种茶,也赞它滋味醇正,就连坊间的名人雅士都慕名上山,为的就是讨一杯茶喝。”了然说着,起身从旁边放经书的橱里,拿出一个素白描梅花的小罐。 “这么稀罕吗?”顾青竹疑惑地问。 “可不是嘛,你别小瞧这一丁点,在咱们这里没啥,在南边可是有市无价,多少人花重金都难求呢。”了然揭开盖子,递给顾青竹瞧。 顾青竹探头一看,只见骨瓷雪白,内里的茶叶多为芽头,满披白毫,茶色内如黛外似雪,熠熠有光,茶形挺拔若针,条索清晰,闻之,有清雅之气。 “这茶比蒸青茶饼还要好?”一直以来,顾青竹做的都是蒸青茶饼,她忍不住抬头问道。 “此茶名唤绿雪针,不同于我们时下喝的蒸青茶,我给你泡一杯尝尝味儿,你就知道好坏了。”了然找出一个白瓷杯,用小炉子上的沸水烫过,从小罐里拈出三五根茶叶放在杯中,注满热水,白烟袅袅,茶香悠然。 “这就能喝了,不用煮的吗?”三五息后,顾青竹惊讶地看着那几根干瘪的茶叶一遇到水,如同活了一般,芽头逐渐舒展,一根根立在杯底。 “就是这样喝的,你尝尝。”了然点点头,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杯中茶色清亮透彻,微泛杏黄,顾青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微苦,而后迅速回甘,瞬间口舌生香。 “瞧着像是莲心芽茶做的,只是滋味更鲜浓,且这喝茶的法子也简便。”看着杯中如笋挺立的茶头,顾青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这茶不仅有你说的这些好处,还有一点,就是它的制茶技艺,完全是不同于蒸青茶饼。”了然将茶罐放回橱中说道。 “新的制茶技艺?!”顾青竹心里怦怦跳,她在韩守义那里没有解开的谜团,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对呀,主持师兄喜欢这茶,慢不说,价钱高下,只千里迢迢去南方采买这一条上,就是行不通的,他给了我这罐茶,可不是让我喝的,只盼着我能试着制出来。 可是念空大师只请他远远看过一次法济寺僧人炒茶,在一些细节上,他也说不清,只知是用铁锅炒的,分杀青、揉捻、复炒、烘焙几道工序,可火候怎样,手法如何,却全然不知道。”了然挠挠头,没头绪地说。 “所以,今儿就试出这个来?”顾青竹拈起一根焦黑的茶梗看了看。 “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失败也是常有的,我知道你对制茶极有天赋,正想着去找你,你就来了。”了然嘿嘿地笑道。 “我来,本是因为雀舌茶饼卖不上价,想着寺里会不会买一些,今儿看来是不能够了。”顾青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主持师兄虽喜欢南边的茶,但我一时半会儿也仿制不出来,寺里总不能断了供给,总归还是要买些春茶备着的,只是价钱高的,可能不太行。”了然安慰道。 “今年茶市不景气,这还没到谷雨,雀舌已经降到五十文一斤,往后硬片恐怕更不值钱了。”顾青竹微微叹了口气。 “这价钱果然跌得厉害,过几日,慈恩寺要做法会,镇上和县里有捐助的富商都要来,你先送五斤雀舌,硬片咱后面再说。”了然想起来说道。 “了然!”前头厨房传来寻人的声音。 “师兄,我在这里!”了然合掌迎了出去。 “我闻着焦糊味,你那茶制得如何了?” 来人年逾六旬,一身暗黄色的海青衣,宽袍大袖罩住了他清矍的身形。 “还是不成。”了然跟在他后头,小声说。 “早知如此,我该多向念空大师请教的。”了悟并没有责备他,反而自责起来。 两人说着话,跨进了屋子,顾青竹赶忙起身福了福。 “这位姑娘是哪里的,怎么到你后院来了?”了悟拧眉。 要知道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半分亵渎。 “她是山下顾家坳的茶农,来问要不要春茶的,去年我们喝的夏茶就是她家的。”了然赶忙在一旁介绍道。 “不管是做什么的,有事要经山门通报,不好这般偷溜进来私下见面,她卖茶心切,了然,你心中可还有规矩二字!”了悟威严地说。 “不关了然师父的事,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慌乱的顾青竹低眉顺眼地躬身行礼。 “师兄,她是……”了然急了,附在了悟耳边说了句什么。 顾青竹隐约听见她父亲的名字。 “这次罢了,下不为例,你的茶是好茶,只是春茶价高,寺里善款都派了用场,只怕买不了了。”闻言,了悟顿了下,面色缓和了些,却还是想要拒绝。 “师兄,今年的差价低,这会儿的雀舌只要五十文一斤,我订了五斤,过几日法会上总要用的。”了然忍不住帮顾青竹争取。 “既订了,那便买下吧。”了悟看了眼这个不靠谱的小师弟,微叹一声。 “师兄,这姑娘颇擅制茶,你不如再同她讲讲,咱们一起想法子,总好过我一个人瞎捣鼓,不知哪日才能有你想要的茶。”了然指着桌上黑炭似的茶叶道。 “我看到的都与你说了,你慢慢琢磨,专注做一件事,也是佛法修行的一种。”了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师兄!”了然有些羞愧地低唤了一声,显然,了悟比他更了解他。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师兄天生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而他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哪怕日日面对青灯古佛,也是达不到师兄心如止水的至高境界的。 第四十九章 柳先生登门 “了然师父,您不如告诉我新的制茶技艺是怎样的,我家里有鲜茶叶,刚好可以回去试,若真得了法子,我再来告诉您也不迟。”顾青竹想了想说。 “也好,北崖上的茶树老了,高处的够不着,每次采摘的有限,还不够我一次糟蹋的,这要有了你的帮忙,必定事半功倍。”了然点点头,遂将了悟告诉他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 顾青竹用心记下,又问了几个问题,了然除了确定了锅灶,对那些模棱两可的说法,自个也没弄明白,更别提给出什么准确的答复,看来,这个新法子只有个模糊的说法,到底怎么做,还得她自个从头摸索。 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茶的话,了然十分舍不得地从小罐里倒了十来颗宝贝茶叶,顾青竹用棉帕子细细包了,打算带回去慢慢研究。 外间日影偏斜,顾青竹不敢浪费那杯宝贵的茶,一口喝了,方才起身告辞。 “我领你从后山走,穿过那片树林,就是顾家坳了。”了然带着顾青竹绕庙墙走了一段路,打开一道小门,指着脚下一大片杨树道。 山林的尽处,隐约可见一个小村落,落日余晖映照在龙潭上,水面泛着金色的波光,村庄上已有袅袅的炊烟,伴着山间烟岚慢慢升腾,如此这般居高临下,远远观之,一派静谧安好,宛如一张鲜活的画。 与了然告别,顾青竹顺山而下,这里久不走人,小径已被新萌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枝桠掩盖,幸好她带着行山杖,权且充当开山的镰刀。 她出了杨树林,眼前一片长着野草和稀疏野竹的开阔地,隔着几株高大的松树,不远处赫然就是她家的茶园,此时夕阳没入西山,霞光漫天,野地里新冒出许多红紫色的蕨菜藏在野草中,蜷缩的叶子像极了小儿紧握的拳头。 这种山珍要赶得巧,早了,尚未萌芽,晚了,“拳头”展开,便老了,顾青竹欣喜地弯腰采撷,粘稠的浆汁沾在她指尖上,不一会儿,两把新鲜水嫩的蕨菜,便安静地躺在她的竹篓里。 茶园旁的香椿芽又冒出一茬,顾青竹顺手掰了,槐树上垂下一串串胖嘟嘟的白花,她抬手就摘了七八串,有了这三样山野时鲜,今儿晚上的菜便有了着落。 “青竹,你可回来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招娣挎着竹篮从后面追上她。 “我……我想着香椿不吃要老了,就没回家,直接来的。”顾青竹心思转了一下,随口寻了个由头。 她想着,了然虽说了制茶的法子,但很多细节上还不清楚,尚不知能不能试出来,暂且先不要和好姐妹说了,免得她跟着操心。 “你赶快回去吧,镇上学塾的柳先生来了,在你家里候了大半天,我这就去你地里挖菜,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留他吃一顿饭才好。”招娣说着,便急急地去了。 顾青竹一听,赶忙小跑着回家,学塾先生柳元是个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他这会儿正坐在院中,旁边一张小桌上摆着茶壶和几个茶碗,他笑眯眯地看青英喂鸡,耳朵却在听站在一旁的青松说读书的心得感悟。 “柳先生,抱歉,我回来晚了!”顾青竹略微平息了气喘,上前屈身行礼道。 “顾家阿姐不容易,出去一天肯定累坏了,快歇歇吧。”柳元温和地笑。 “不累,不累,都是我不好,到今儿还没挣上一年束脩,误了阿弟读书,现下还让您亲自跑十几里山路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顾青竹卸下竹篓,在小桌旁坐下。 “束脩暂且不论,只青松是读书的好材料,我刚才抽他的书,背得好,讲得也透,今年再加把劲,明年春上定能考个童生,切莫耽搁了。”柳元赞许地看看旁边最得意的学生。 “这会子正采春茶,我家里没人手,我不能跟您走!”顾青松低头说话,语气却是犟得很。 “青松,不可无礼,先生是爱惜你,才不嫌山高路陡进山来寻你,怎不知好歹!”顾青竹低喝了他一声,转而对柳元说,“先生,明天我就收拾东西,让他和您一起走。” “阿姐……”顾青松拖长声唤道。 “就这么说定了,纵使先生不来,我隔几日也该送你去的!”顾青竹站起身道。 “可……”顾青松还想说什么,却被顾青竹一个眼光瞪了回去。 “你陪先生坐会儿,我去做饭。”顾青竹拿了背篓进了厨房。 招娣挖了菜,很快回来了,两人手脚麻利地把菜择洗干净。 “青竹,柳先生难得来,山里没啥好的,炖只野鸡给先生下酒。”梁满仓将一只肥野鸡送了来。 “满仓哥,这太麻烦了,你怎知道先生的?”顾青竹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问。 “我今儿晌午卖茶回来,正遇见先生,便将他带来了。”梁满仓笑着说。 “可不是,多亏这小伙子引路,要不然,我还真找不到呢。”柳先生喝了口茶,连连点头。 “过会儿,我去请福叔作陪,晚上,你也来吃饭吧。”如此,顾青竹也不推辞,接过野鸡道。 “你忙着,我去和福叔说一声,镇上学塾的先生来接咱村的孩子去上学,这说出去是多体面的事,他一准高兴。”梁满仓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光。 “哟,一会儿鱼,一会儿鸡的,啧啧,这好的,恨不得拆了篱笆墙,合一处住得了!”马老太跟个干瘪的鬼魂似的,冷不丁在渐暗的天色里冒出来。 “你这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说话不知轻重,这种坏人名声的话岂能乱说!”听了这话,梁满仓转头对她怒目而视。 “我说错啥了,你难道没有给她鱼和鸡?那个老头儿不也看见了!”马老太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可仗着年纪大,小辈不敢拿她怎么样,遂指着院里的柳元,嘴里嘟嘟囔囔。 “我只瞧着他们邻里和睦,互帮互助,却没见你说的那些个龌蹉不堪。”柳元慢慢踱过来,淡淡地说。 柳元声音不高,也很和煦,只是他说的话跟一个巴掌似的,直拍在马老太的脸上。 “哼,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八成是要留在这里吃鸡,自然护着他们。”马老太哼了一声,但她不敢多待,说完就急急走了。 眼见着天快黑了,顾青竹赶忙去杀鸡做晚饭,梁满仓请来了村长,顾世福陪着柳元在堂屋说话,听见他夸奖青松,笑得十分爽朗,仿佛是自家孩子一般,柳元虽是学塾的先生,对农事竟也懂一些,尤其是茶,尤为钟爱,与顾世福相谈甚欢。 有招娣帮忙,晚饭很快做好了,红烧野鸡、酸笋炖干蘑,韭菜炒鸡杂,香椿鸡蛋饼、凉拌蕨菜,菠菜汤,槐花饭,一一端上了桌,顾青竹又去拿了去年秋天酿的葡萄酿。 纵然葡萄酿酸酸甜甜十分好喝,柳元也只浅饮了一杯,便不再续了,顾世福没什么酒量,也跟着作罢,梁满仓本是陪客,自然是主随客便,几人说着话,慢慢吃了晚饭。 夜里,柳元在梁满仓家里睡了一觉,第二天,顾青竹一早起来,开始给青松收拾随身物件。 “阿姐,我走了,家里怎么办?你白天采茶,夜里制茶,隔几日还要卖茶,你真当自个是铁打的么!”顾青松摁住包裹,满脸焦急地说。 “雀舌的价钱跌得厉害,哪怕雨前茶也未必能回调,我最多赶在谷雨前再卖一次茶饼,就打算直接在翠屏镇卖鲜叶,到时就没这么忙了。”顾青竹拍拍阿弟的肩膀道。 “真的?”顾青松有些不相信地问。 “自是真的,阿姐何时骗过你!”顾青竹一本正经地说。 “我隔些日子会偷摸问村里卖茶人的,若你瞒着我,我可不依,会立时收拾东西回来的。”顾青松虽然松开了包裹,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姐知道了,等我下次到镇上卖鲜茶,会悄悄去看你读书用不用功。”顾青竹笑着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我巴不得你来瞧我!”顾青松捂着额头,终于笑起来。 “姐弟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柳元从梁满仓家里过来,听见青松欢快的笑声,忍不住笑问。 “我们正说他上学的事,柳先生,这是我现下全部的家当,也就只够付半年的束脩。”顾青竹昨晚把所有的钱凑了凑,用一个荷包装着。 “今年要不了五两银子,青松有两个月没去学塾,这个是要扣下来的,我瞧着昨儿喝的茶挺好,你包些给我,也可抵做束脩。”柳元温和地说。 “这……您太照顾我们了,只那茶是去年的秋茶,不如等我明儿做了雨前茶送你些吧。”顾青竹有些感动道。 “对我这种老茶客来说,春茶虽好,只是太淡,唯有秋茶才最合晚间读书呢。”柳元负手而笑。 “您既然这样说,就先拿一些喝着,等夏茶上了,我再给您送。”顾青竹转身去包茶叶。 待一切收拾妥当,太阳已然升起,顾青松背着衣物和粮食就要和柳元走了。 “阿哥!”青英从昨晚知道青松要走,就有些恹恹的舍不得,这会儿更是软软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小妹!”顾青松心里一下子疼化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青英乖,阿哥只是去读书,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顾青竹弯腰将青英抱在怀里。 “阿姐,小妹,我走了。”分别总是难舍,顾青松咬住唇,低声说道。 “去吧,路上多照顾柳先生,在学塾里好好读书。”顾青竹朝他挥挥手。 青英紧紧搂着顾青竹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扒在她怀里,她没有回望,只有眼泪沾湿了阿姐的肩头。 第五十章 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