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花公子衣三清 始元星,隍洋之西,乃凡人界,凡人界之西,罗辛帝国万隆历十九年。 古云洲西部西平城,大名鼎鼎的三大家族之一的华家的旁系分支便坐落在此。 当然,要讲的并不是华家,而是华家旁系西边三十公里处的西平狼镇处坐落的书香门第—元陀氏家族。 书香门第在这个以武为尊、军门兴起的罗辛帝国尤为特殊,大谋略自然也是能成为一方谋士或将军帐下幕僚,但大部分人更愿意将性命寄托在自己的实力之下。 元陀氏家族先祖自布衣起家,随西部帝家铁狼军扫平古荒州、池州、狼州,而元陀氏先祖在狼州建功卓著,在古荒州、狼州将敌人主要军力击溃,而又以狼州功绩最为显著。 故功成身退后,便在祖地建立起了元陀氏家族,铁狼候赐所在地为狼镇,以彰其绩。 元陀氏家族凡未身立者—即年满十七,不得以元陀冠之,只得以母系姓冠之,且身立考核中,对治民、谋略不能达优秀者,一律不能冠以元陀。 元陀大宅西侧一小院,只见院子周遭摆满了各种花盆与草木,一华服公子正摆弄着一朵小红花,他的眼光全撒落在红花之上,像是对待爱人一般呵护到极致。摆弄端正后,又小心翼翼地洒了些许清水,小红花更显娇艳。 “少爷!少爷!” 一侍女慌忙跑来,衣三清无奈一笑,转过身摸了摸小红的头, “怎么?今天小红却不似这个小红了。” 小红撇撇嘴,小红花乃是公子培育了三年的普普通通的花,元陀氏家族的人几乎都无法理解为何这个奇葩公子会爱上这些花花草草。 且对小红花又是情有独钟,有人背后更是取笑元陀氏到底是出了一个红花公子。 更令人诧异的是在身立考核期间,衣三清更是为了小红花给寻觅一处上好的向阳之地,迟到了一刻钟,最后谋略、治国均以一分之差未达优秀,自然冠不上元陀此姓。 偏偏元陀氏大执法又只有他这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为外人所叹息,衣三清甚至多次将那花抱在怀里满镇子上跑来跑去,参加各种花会,一来二去,这小红花和衣三清也成了西平狼镇的名人。 “公子你可知今天是铁狼军在大堂选帐下幕僚的日子,我昨日已经提醒过你啦。” 小红真不知道拿这位少爷怎么办,无奈地摇摇头。 铁狼军每隔四年必会在元陀氏招收有精通谋略者,而元陀氏也是对外开放,有许多武道天赋弱者便会慕名而来,此时也是元陀氏家族最热闹时。 “这我倒是忘了” 衣三清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得小红更是无奈, “真怀疑少爷是不是被花偷取了元阳。” 衣三清双手背握而立,瞪眼道: “好歹我也是一个少爷,你怎能如此以下犯上?知不知你该当何罪!” 小红不禁被衣三清故作正经的姿态逗笑了, “好的,好的,少爷威武。” 连忙推搡着衣三清去大堂参加考核,衣三清顺手拿着小红花和小红徐徐走向大堂。 虽然衣三清对幕僚并不感兴趣,但也未曾习武,只因家族都希望子弟都能像先祖一样建功立业—以谋士的身份。 在大堂之外,众人都聚拢着一个个团体,多是不愿习武的贵族子弟,想要取得一个谋士作为前途,仅有少数平民也怀有期望。 一身穿布衣的男子在大门处静望,也未曾和他人交谈,布衣上虽有几处补丁,但整洁得体,发束得很是干净,相貌平平,然而一双灵动的眼却令人止不住多看几眼。 更奇特的是随身带着一包裹,此考试乃口试,众人自然是两手空空。待衣三清赶来时,已有人进去参加考核了, “是红花公子呢!”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戏谑地喊了一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抱着小红花的蓝色锦衣少年,衣三清也算得上五官端正,但总是带着孩童般的笑容,直像一个小孩子似的。 小红很尴尬地带着衣三清向大门一侧移去,衣三清脸皮也不禁抽了抽,好在不一会儿那窃窃私语便停了下来。 衣三清注意到一个目光—那位身着朴素的少年,诧异的看了看他的包裹,自感亲切,便走近招呼道: “兄台你好!在下衣三清,你看我这花如何?”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就翻起了包裹,拿出了纸和笔,在纸上写画完,便递给衣三清,纸上写道: “这倒是一个新颖的方式,不过花确实很可爱,你好,我名羽启。” 周围人也便明白此人乃是一个哑巴,衣三清倒也是没想到,不过抬头即被他灵动的眼睛给吸引了,不禁脱口而出: “羽启,你的眼睛好漂亮。” 此话一出,周围人不经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羽启的嘴角一抽,小红便在一边偷笑,衣三清倒是自然地解释: “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的,我从来没和他发生过什么,真的,都是清白身,我……” 噗嗤,小红忍不住笑了出声,周围人也是一副我懂的样子,羽启无话可说,衣三清叹了口气,却被周围人认为是不打自招了。 羽启默默地和他保持了距离,自此, “衣三清竟然是那种人。”也流传开来。 考核接近尾声,前面考生已经通过多半已走,衣三清、羽启则是最后一批。 在要轮到他们进去的时候,衣三清将小红花递给小红时,一批人高兴的冲出来,多半是刚已通过考核的,呼天喊地的。 而其中一人就不偏不倚撞上了那朵可爱的小红花,衣三清培育了三年的小红花,然后在衣三清愣地这几秒, “啪” 然后一众人等就从小红花上踩了过去,扬长而去,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妥。 “啊!” 小红一声尖叫声划过, “少爷对不起,少爷对不起,少爷你……”, 剩下的人都盯着衣三清,不知道他会不会发飙,大家几乎都知道那是他的宝贝。 但是衣三清只是平静地将小红花捧了起来,似乎要将小红花看个究竟,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讲了一个故事: “三年前,我随叔叔们到狼镇外的西边采购食物,由于我贪玩,误打误撞跑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黑市。 在那里,我看见那些淫狎之徒肆无忌惮地虐待孩童,按时算的女孩,按斤数卖的人肉,仿佛那是他们的玩具,他们的同类是他们的食物。 表外光鲜的贵族们,他们心中的兽可以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咆哮。我只见到惨绝人寰的罪行。他们是古荒州的奴隶,贵族们的战利品, 就在那里我看见了一个笼子里的女孩蜷曲着双腿,那眼中渴求着生命和自由又带着恐惧,她想让我救她,但是我无法救她,在那段日子,我每天都会悄悄跑去看望她。 她很聪明,她也很善良,她是如此的美丽,她悄悄地给了我一颗花种,后来,她也被买卖了。 我亲眼看着她被施虐,我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她是希望我救她的,可我只能看着淫狎之徒残暴的侵犯,一道道皮鞭抽在她雪白的背上,一道道血的裂痕,我却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我偷偷拿来了可以让她解脱的雪白刀片,我看着那锋利的刀片温柔地割伤了她雪白的手腕。 我听见她说想看看花开的时候,最后她的手温柔地抚摸在花种上,染了一片鲜红,但是,花又有什么过错呢?” 衣三清平静地望着羽启,似在询问他,羽启嘴角微微张开,欲言又止,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看着这一场闹剧。 “那是她的命数,胜者为王,败者为奴。” 一位华衣公子回应道,衣三清依然看着小红花,缓缓道: “花,何罪之有?” 有些人摇摇头,便进去参加了考核,羽启似乎被触动了一样,深深看了一眼衣三清,从他身边走过,往大门向外而去。 衣三清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拿了一个木铲,朝向西方。 在众花中,一铲一铲地翻起土壤,轻轻地将小红花放在里面后,又一铲一铲地用土壤将它覆盖,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红色。 衣三清在那里坐了很久,当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要消失时,衣三清打开了房门,然后关上,留下一片黑暗。 第二章 离去 翌日,偌大的元陀氏都轰动了,家族各元老纷纷来到执法大堂。 因为此时,那没有参加铁狼军考核的,同时也是大执法元陀文忠的儿子—衣三清,竟然要脱离元陀氏家族,一干人等都来到执法大堂,看这大执法如何应对此事。 “什么!” 在执法大堂主位之上,大执法元陀文忠怒拍木椅,下方跪着一身白布衣的衣三清,目视着父亲。 元陀文忠斥责道: “衣三清,身立考核未过,我原谅你,铁狼军考核未去,我容忍你,但如今你告诉我要脱离元陀氏家族,你是要为了一朵花癫疯吗?还是你目无家法?” 只见衣三清缓缓道: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但孩儿唯有这一条路方能得到解脱,我必须离开元陀氏家族,我,不属于这里。” 然后紧盯着他父亲的眼眸, “你……” 元陀文忠久久无语,故一众执法和家族元老纷纷指责: “我元陀氏家族声名显著,岂是你想走便走之地,你将我元陀氏家族置于何地!将你父亲置于何地!” “竖子!” “哎,未见你如此不争进取之人!” “不孝子!家门不幸啊!” …… 衣三清却不为所动,此时,衣三清母亲衣蕊闻讯赶来,快步来到衣三清身旁,慌忙说道: “三清啊,你怎可做出如此荒唐之举,快快向你父亲道歉。” 但衣三清却依然不为所动,跪着向元陀文忠移去,在众人的注视下,重重地向元陀文忠磕三个响头,又向衣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衣氏不知如何才好,满脸的担忧,但也只得退到一旁。 片刻,元陀文忠重重叹了一口气,沉重地道: “我儿,为父怎可不知你心,可世间法则便是如此,你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你永远逃不开这残酷的天地。” 衣三清坚定地望着元陀文忠: “我要踏破万重山,寻遍万重法,以治我心,请父亲成全孩儿。” 元陀文忠还未见过衣三清如此执着,怕是此事必须有个结果,不如随了这孩子的心愿,也护住元陀氏家法威严。 故他不再劝阻,长吁一口气,面容严肃,起身道: “今,万隆历十九年九月十三日,衣三清,吾元陀文忠之子,年十八,因” 一向稳重而严厉的大执法手不禁一抖, “屡次不遵元陀家族之法,不受祖宗之教,故由吾今日逐出家门,但凡吾在世一日,不得踏入元陀氏家门半步,今后此子一切,与吾元陀氏家族,无关!” 众人唏嘘,未料元陀文忠主动逐出衣三清,这下他便是西平狼镇最大的笑柄了。 秋风起,黄叶落,人感萧瑟。 在元陀氏大院后门处,衣三清与父母及侍女小红缓缓走出,亲人离别,尚还有半分不舍,母亲含泪道: “三清,你去意已定,那么母亲也不再留你,也罢,这些银两收好,不管如何,定要寻到谋生之法,好生照料自己。” 说罢,不忍哭泣,转身扶着小红,元陀文忠拍了拍衣三清的肩膀,叹了口气,即道: “我希望你坚守自己的选择。” 衣三清喉咙蠕动了下,但始终讲不出话来,重重地点了下头,并跪拜父母,随即转身离去,衣氏转身欲追,三行皆止。 元陀文忠不忍看着衣氏如此,便欲转身回去,只不过比平常时候略显老态,一边的小红含泪道: “少爷!在外没有小红,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知怎的,衣三清转身一笑,竟令三人少却了些许伤感,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念着他往日的善良,和纯真无邪的笑,和他那朵娇艳的小红花。 “在我们罗辛帝国,军中上将者,掌百万之师,一派之主者,控四院子弟,皆武学宗师,实力冠绝天下,贯通世间灵力与己身能举千斤之鼎,破万法。 而我罗辛帝国中习武者自然有实力地位之别,以贯通经脉数分为六个地位,最次者,贯通十二条次脉和一条主脉者方能成为三流武者,有异于常人之力。 依次二十四天次脉和两条主脉者方能为二流武者,力敌五六强壮者尚有余力。 然后是一流武者,可敌十人以上,一流武者也开始被称为武师,武师你知道吗?那可是能开馆称师,教人子弟的主。 再往上者呀,那便是高级武师,可敌数十人不败,就说平常几位武师联手那也不是高级武师的对手啊。 刚才讲的将军,一派之主,所谓武学宗师便是第二地位,百人之中尚且不惧,而且内力外放,穿石破金不在话下。” 那人自觉口渴,端着一茶壶灌着,而一白衣少年听着邻桌旁两人言语,另一人问道: “那么最高者呢,兄弟,那岂不是万人敌?” “哈哈”, 那人笑道,加重了语气, “最高者,可不是万人敌那么简单,那可是能被称之为仙。” 另一人惊道:“仙!” 那人神气地说: “那是当然,当今我们这地本是没有的,可听闻邻国朱户皇室有仙人降临,似乎是朱户皇室一皇子在隍洋之东寻得仙法,今来庇佑他的帝国。” 另一人慌忙道:“那我罗辛帝国岂不是……?” “不!不!”那人挥挥手道, “仙人不可轻易插手凡间诸国之争,否则一些隐世大门派会有责罚,他们可不弱于仙人。”…… 白衣少年听罢,即付了饭钱后,便出了饭店。 眼见这少年气质与常人不同,似带一丝忧郁的神色,却又让人误以为眼中饱含着光亮,不快不慢地行走在热闹的石门城。 这正是离家三个月的衣三清,离家已经有几百里了,在刚离家一个半月时,盘缠便被黑店直接偷走,所以这一路上不得不做苦工,以勉强维持生计。 这一路上也增长不少见闻,身体愈发强壮,甚至先前稚嫩的脸庞也变得坚毅些许。 衣三清至今已然有了方向,听闻世界上有仙,更是有人族之圣,包含着大智慧。 为了向圣人求道,所以先是要踏上武学之路,在这个杀伐不断的世界有自保之力。 先前在路上一处做苦工,由于衣三清是年轻人又是新人,故被欺压,甚至于直接动起了刀子。 故衣三清饿着肚子过活了两天,才念到武学的重要性,而听闻罗辛帝国东部澶州关山上关山派在近些日子将收取弟子,故一路向东奔去。 世事艰难,须靠自己独自前行。 衣三清在石门城边看见有人群聚集,好奇心促使着他去看了看,原是招百姓替官家搬运货物到东部澶州湖平城官仓,一路上饱管饭食,且到后每人都有丰厚的报酬。 衣三清大喜,当即排上了队伍,去报名应征,一府门衙役打量了衣三清不是很强壮的身子,打趣道: “这几百里路远时长,小哥你这纸片做的身子你受得住吗?” 衣三清微微一笑不语,这正缺人手,尚且路上常有匪徒,不然,还真不会招衣三清这种三个月前的公子哥,报完名,十几人便随一士兵去往官家为他们寻的住所。 官家找寻的住所—也就是一处旧的草棚舍,容纳二三十余人,在这些人里,有个精瘦的小个子,两只眼珠转来转去,是这些人的活宝,常常讲许多故事作为笑谈,衣三清不久便与这个精瘦的小个子—马猴,混熟络了。 他对一些故事的见解倒是有独到之处,虽其他人不屑于此,但衣三清却因此交流和他的看法,都聊的很是畅快。 更是了解了马猴乃孤身一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他的家,漂泊混迹在罗辛帝国的西部与东部,甚至连罗辛帝国的帝都也到过数次。 他的言语中从来不带一些悲哀的色彩,仿佛他已经经历过了一生一世而古井不波。 停留数日后,队伍才招满了人手,衣三清终于是要提着重重的货物向东而去。 他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人,同时也是唯一的,在东方有着独特目标的少年。 第三章 脱虎口,陷怪异! 阳之初,紫气东升,霞光灿烂。 落阳谷,草木丛生,乃伏击之绝地,常有野兽出没,虎豹伤人,悍匪袭杀过往路人。 “官爷,这落阳谷前处常有虎山恶匪盘踞,听说有百十号人,皆是杀人不眨眼者,食人肉,喝人血,怎的,挑了这穷凶极恶之地?” 挑担队伍中,正是马猴嬉皮笑脸地问着一旁地衙役杜平中,杜平中转过身无奈道: “马猴儿,你有所不知,如今离官家定的期限仅有十天,若是从这洛阳谷穿过,七八天足矣,你我尚有机会保住性命,若从荒野沼泽绕过, 期限内恐若未到,官家通缉令一下,天下恐没有我们这些小衙役的容身之地。” 前方坐在马背上的领头陈荣府听到两人话后便不悦道: “不要私自言语,普通大盗而已,你们却畏如蛇蝎,岂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听罢,两人不再言语,马猴眼中却精光一闪,也只管随队伍一路而行。 跟在马猴背后的衣三清暗自思忖,这一路来,也听闻方有三流武者才可任衙役之职。 护卫官货这十余人怕也都是了,马猴所提的虎门匪首有武师之力,而匪徒中难保有更多高手,念到此处,便轻声唤了马猴。 马猴转过身,对他使了眼色,衣三清有点心慌,可不知道马猴打的什么算盘。 正午一时,天时正热,诸人都汗流浃背,衣三清更是欲感头昏,摇摇欲坠似的。 领头一声令下,休息半个时辰,不然众人多半撑不住骄阳暴晒。 衣三清和马猴刚一坐定, 咻! 一箭矢射在两人正中的大树上,洛阳谷陡势一边,冲出黑压压一片匪徒,只怕百余人不止。 紧接着,一片箭矢飞来,马猴教衣三清躲藏在树后,后边又是一片凶猛地杀喊声,马踏声,箭矢穿梭声,刀剑相接之声,恐惧叫声,受伤呼救声。 衣三清脸色一片苍白。 “我们必败无疑,领头虽是武师,却不敌悍匪凶猛,你快随我跟上那受惊而奔的马,尚有一线生机。” 马猴说罢,衣三清随着马猴快步而去。 徐步中,只见平日那些嬉笑的大汉也惨死匪刀之下,领头也被一独眼凶悍的男子压着打,隐隐有落败之势。 匪徒见两人欲逃走,便去追杀两人。 奈何马猴精明,已跳上此边的马背,拉上衣三清便寻好一处方向,黑马飞踏而去。 匪徒们见状便也作罢,他们又毋须赶尽杀绝,何况他们也只是一群利己之辈。 虎山悍匪仗着人数众多,以绝对优势取胜,余下衙役领头与少数人逃走。众匪徒趁兴而归。 数日后,一黑马与两人潜行在荒野沼泽中,一片黄色芦苇飘拂,其中传来衣三清的微笑声: “马猴,你可真精明,早有算盘,那些人也只是胡乱逃跑,没有章法,看不出来你还会骑马,竟然还在包裹中攒了些许粮食。” 马猴摇摇道: “这粮食也用尽,接下来只有杀掉这匹黑马了,我们虽逃过盗匪一劫,但一个月后也是再不能进入城池了。” 衣三清点点头,似赞同马猴的说法,他突然问道: “马猴,你可知关山在澶州何处?” 马猴一愣,转而笑道: “想不到你小子竟然还想进入这等大门派修行,但听闻你从小未习武道,怕也是不会招你入门罢。” 衣三清不以为然,摸了摸鼻子道: “我听闻其实武道一行,也有天赋之别,若我天赋异禀,那定会被纳入呢。” 马猴笑骂道: “关山在澶州极东之地,说起那关山可谓洞天福地,灵气浓郁,常有精怪出没。 听闻在那关山派修行一日,能抵外界三日,外界武者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而你,只有看运气罢。” 衣三清疑惑道: “灵气是何物?” 马猴缓缓道来: “据传,天地未开之时,乃称混沌,而不能辨日月,记年岁。 忽的一日,一尊混沌中的圣人一掌破开混沌,创立一片天地,日月同生,万物生长。 混沌之气一分为二,乃玄黄与紫气,而又散离开来,演化为灵气等有汲取、调动、甚至创造万物之力的后天之气,变化多端。 后无数大圣也效仿之,而人族便是凭后天之气强大,在万物灵长中,逐渐称圣,而灵气便是我们这片大地后天之气中最常见的一种。” “恐怕马猴儿你也是听书的罢。” 衣三清嬉笑道,马猴一副看你自作聪明的表情,两人边谈边往东而行。 …… 七八天转瞬间而过,此时两人尚未杀掉黑马,只因在沼泽捉来了些许活物,马猴生存之技又一次让衣三清大开眼界。 衣三清也不断从马猴这个老江湖身上吸取着经验。 夜星稀疏,月明亮,风起云动,野狼长啸,黑鸦鸣死。 两人一马缓缓行至一处,忽然异变陡生,黑马惊惧不已,长啸不止,两人皆色变。 片刻,阴风起,两人俱不能睁眼,待缓和时,已身处一洞口前,两人皆大惊。 黑马惊惧不止,匍匐跪地不能起,两人欲逃离此地,向后奔去,眼前却又是那一处洞口。 马猴脸色苍白,道: “我们恐怕深陷怪异,怪异者,未见血光而不得休,需以血食投之。 又听闻怪异乃初醒灵智之精怪,欲迅通灵而入魔者,故好血食,自成一地,若有误踏者,生还几率甚小。” 衣三清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也不禁恐惧起那未知的精怪。 突然,一阵黑风袭来,包裹住黑马消失不见,两人只觉汗流不止。 顷刻间,洞里传来了黑马痛苦的绝啸,不久便止,又是一阵嘎嘣声响,还有一阵桀桀声,令人胆寒。 衣三清双手紧握,慌忙询问马猴求生之法,马猴苦笑: “就算是高级武师来了,才勉强能是个逃命的主。” 衣三清听闻,叹了口气: “看来你我两人也要命丧此地了。” 马猴脸色一变,忽地转身给衣三清脖子后沉重一击,衣三清重重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马猴冷漠道: “衣三清,若你死,怪异血食饱足,我尚有一线生机,人心险恶,你怎可毫无防备。 你竟还与我谈论善恶,善良能当屁吃,无知小儿!” 当即,马猴瘦弱的身体竟然举起了衣三清,预备将他扔进洞中。 忽然,他想起他父亲也是这样将他扔向死亡的边缘,又想起了衣三清吹嘘过的花,不禁显得有些许挣扎。 “哎呀,去他娘的,马猴你是个傻子吧!。” 马猴将衣三清随手摔到地上,坐在地上,思量着。 此时,洞中里的东西也停止了咀嚼,他能感觉到,怪异欲向洞外再次捕猎。 马猴眼光在衣三清与洞口之间反复变幻,眼见又是一阵黑风将至。 马猴脸色突然变得坚决,电光火石之间,向黑风袭去,自称普通人的马猴,拳风甚至比起大部分二流武者还要疾速。 天欲亮,东边一片浮白,然后一束霞光照射在衣三清的苍白的脸庞,衣三清条件反射般坐起。 摸了摸疼痛的后脖,向四周望去,还是荒野沼泽地,昨夜的并不是一场幻梦,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衣三清思忖着,昨夜为何马猴将自己打昏?他为何又有如此力气?百般不解。 衣三清却在地上看见一血迹,不知是那怪异的,还是马猴的,但还是循着血迹寻去。 在一处芦苇之中,正是缺了一条胳膊的马猴,而他身上更是有多处抓痕,已然昏迷不醒。 衣三清见状大惊,不过他也不是当初的小白,找了半日,将一些沼泽之地能找的草药尽数敷在马猴的伤口上。 衣三清也不是愚蠢之人,在反复思忖后,已将马猴昨夜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微微笑了一下,但也担心着马猴的安危。 用芦苇和些许草药包扎着伤口,虽马猴凭本能咽下些许细碎食物,但仍然昏迷不醒。 衣三清无奈叹了口气,捕猎、采草药、避险等生存之法皆是马猴悉数教导,否则他早在虎山悍匪的刀下做了冤魂,或是饿死荒野了。 马猴虽有过杀他之意,他却动不起半点怨恨之意,何况马猴又将他从怪异之口拖出。 望了望马猴瘦弱的身体,便要起身了,衣三清小心翼翼地背负着马猴,向东而去。 第四章 望思湖,申司村 东方既白,阵阵清风拂过白衣男子熟睡的脸庞,张张合合的眼,似清晨打搅了他的美梦。 白衣男子正是衣三清。衣三清已沿着东走了两日,马猴不但没有苏醒的痕迹,且每况愈下,这荒野沼泽一望无际,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衣三清望向马猴毫无血色的脸,不由得紧张起来。 草药只能暂缓他的伤情,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那怪异定是十分凶恶。 本是要一直向着东走的,但衣三清转念一想, 若是向着南方而行,也是能走到先前的那条近路,总好过这荒野沼泽,如果继续向东,马猴必死无疑。 即刻就背着马猴快步向南方而去,也亏得马猴的辨向之法,否则两人怕是要在这沼泽迷失而亡。 果然,两个时辰后,正要正午之时,衣三清便眼尖地望见官路,随即又沿着东南徐步而去。 衣三清沿着官路百丈之远潜行,也不敢太过靠近,正是忧心大盗跳出来结果了两人小命。 大概又是两三个时辰,太阳已偏西时,终于在一湖边寻得人家。 湖边立了一石碑,写着望思湖三个大字,不过年代久远,字迹些许模糊。 沿着湖走了一段路,便望见前方又立一石碑,写着申司村三个大字,不过也是年代久远,字迹有些许模糊,甚至还罩了一层丝网。 衣三清悄然走近后,村内不见人影,且屋舍紧闭,也未有什么声响,便轻声呼喊: “请问有人在家吗?” 半晌无人应答,衣三清只好走几步便呼喊一声,正当衣三清以为无人时,这时屋舍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像是在犹豫什么,又似在窃窃私语,不过突然间一个男童就窜了出来。 男童大致十一二岁,见人后似有点害羞,便回屋轻声寻叫了一声娘,然后一农妇又牵着男童而出,农妇打量了一会衣三清,又望了望马猴,随即问道: “不知两位是何人啊?” 衣三清微微一歉身子,舔了舔干渴地嘴唇,回道: “我们本是官家的运工,由石门城往澶州一处官仓而去,却不慎在落阳谷被虎山一伙悍匪拿了货物,我们两人一路逃亡至此,兄弟又受了重伤,怕是支撑不住,望夫人救救我兄弟。” 农妇原地思量了一番,便邀衣三清将马猴扶进了里屋。 不仅外屋没有光亮,里屋也未曾点灯,空洞且毫无人气。甚至连窗户也是钉着铁钉。 好在男童拿着一白色的蜡烛走进里屋,顿时显得明亮些许,两人才将马猴的伤口一顿处理,衣三清方才缓了缓气。 稍作歇息,便与农妇交谈起来,而那男童则在一旁靠着农妇。 大概相谈一个时辰后,衣三清方知村里因前些年兵马至此,故村民纷纷外逃,而独留下了这户人家。 男主人尚在邻近城池做工,短时间也是不能返家,一妇人在家,自然是担惊受怕,白天时常也不敢外出半分。 屋外天色渐黑,农妇微笑说着,便要去备些饭菜以供三人食用,农妇去往后房后,男童便直望着衣三清,衣三清见状笑了笑。 男童的手扶在脸上,摇了摇头,模样煞是可爱,鼓了鼓嘴说道: “大哥哥,你好白啊!” 衣三清愕然,自打出了元陀氏家族已三月多了,没想到自家皮肤还有点公子哥的模样呢。 衣三清摸了摸男童的头,笑道: “是吗?你可比哥哥俊多了呢。” 男童也咧嘴笑道: “很香呢。” 衣三清不解,男童眼色一闪,便道: “娘亲做的饭菜很香呢。” 衣三清闻言却念到母亲衣氏,片刻又摇摇头,微微笑道: “母亲做的饭菜,自然好吃。” 不久,农妇便端上一些热饭热菜,招呼着衣三清就食。 衣三清早已饥肠辘辘,在沼泽便食不饱,又要分心照顾着马猴,今见如此多的热食,怎还会顾着礼仪。 却见男童和妇人只是嚼着碗里的米饭,一边望着狼吞虎咽的衣三清,男童暗自咽了咽口水,妇人面容也渐露笑容。 衣三清自觉吃着,不知怎的,天昏地暗,头愈发沉重,顷刻间便倒在了桌上。 男童与农妇见状,皆是诡异一笑,但都默不作声,愈看衣三清愈是欢喜。 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同时走向后房,一阵私语,似欢庆,似悲伤,或低泣,或桀笑。 不一会儿,男童从后房出来,竟拿着一人的手指头咀嚼着,唇上沾了血色,甚是可怖。望着衣三清,眼中精光闪烁,像是看着绝世佳肴一般。 男童拿起衣三清的手臂闻了闻,满脸陶醉的神情,而后房此时也传来磨刀霍霍声。 男童将人指头人扔掉后,正要将衣三清吃力地拖向后房,农妇这时却拿着一把尖刀出来,撇了撇里屋的方向,便持刀向里屋走去。 啊! 却是农妇横飞了出来,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马猴扶着墙走了出来,马猴望见惊惧的男童和倒在地上的衣三清,顿时大惊,当即去察看衣三清的生死。 正当马猴艰难俯下身时,男童却不知从哪里拾起了一把尖刀,一把刺进了马猴的后背,顿时马猴一脚也将男童踢飞,男童不死也瘫。 马猴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刚才不过算是回光返照,马猴更显苍白的脸笑道: “哈哈哈!” 然后望着衣三清虚弱地说道: “你啊,真是个蠢货,老子救了你三次了,事不过三,可老子为什么要救你呢!” “诶,老子这也算是好人吧,好人却搭了性命,哈哈!” 马猴眼光顿时又暗淡了一下,强撑着身子,用血涂抹着,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血字: 杀! 随即便倒在地上,马猴提起手来似乎又想擦去,但终究是无法行动了。 他最后眨巴了下眼睛,望着衣三清,这个铁血的汉子眼中竟然露了几分慈爱,流出了最后一滴混浊的眼泪。 夜色还未消去,天却见了光。 一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向荒野沼泽走去,身后背着一人,那人却似毫无生气,而身后则是一片汪洋火海,那黑暗也都在火海中消失殆尽。 天初醒时,荒野沼泽,白衣男子—衣三清跪在一坟山前,手上,腿上满是泥土,披头散发,眼角看似有未干的泪痕。 过去事已过去,已走过的路不能再回头。 衣三清望着远方踌躇着,脑海里漂浮过亲人朋友的身影。 母亲是那样的慈爱,以前不管自己如何的胡闹,也都是母亲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 父亲虽然严厉,经常苛责自己,但其实最是了解自己。 不知道小红是否还是那样傻乎乎的,是否还挂念着自己。 他怀疑了,怀疑着自己的路,神色中带着恐慌,失去往日的平静。 忽然,他面露凶色,长发飞舞,显得有些许癫狂,低吼一声: 杀! 但转眼又念到自己的小红花,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衣三清脸色阴晴不定,像是按耐不住心中急躁的绝望,将脸埋在马猴的坟土之中,倒是得到几分宁静。 心中挣扎不断, 杀? 若一往无前的杀,马猴你为何不杀了我? 为什么你要救我? 你救我,却又留给我个杀字。 我是很愚蠢,让你两次为我搭上性命。 可我… 杀!杀!杀! 不! …… 待到衣三清起身时,已然是泪流满面,神愣愣地将自己憔悴又沾满污泥的脸清洗后,衣三清盯着水中的自己。 发呆地看了半晌,长舒了一口气,不再与自己争斗,脸色也愈发平静。 衣三清望着东边的天空,心中平静地述说着: 我所做的事也许有些是错的,但我不能后悔,只有一直向前走,我的心才不会死去。 但凡那些杀不死我的,都会使我更加强大。 我的花已开在路上,我便要它一路随我到青天之上。 马猴,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 …… 衣三清在这片荒野沼泽中,快步跑着,忽然跳入水中,半晌不见人影。 忽然,他又从另一处鱼跃而起,将发束好后,便向大步流星地向澶州而去。 天时清爽,风和日丽,微风轻拂着那一片黄色的芦苇。 第五章 一猎户,一奇人 澶州北部,巨泽森林。 巨泽方圆几十里,山脉绵延不绝,群山叠障,苍木耸立。 常有飞鸟结群,野狼长啸,虎豹隐于林中,偶有精怪出没。 巨泽森林东南部,有一处清冽的溪水向东方潺潺流去,溪中有鱼。 这日,一条大肥鱼像往日一般游来游去,悠然自在,也期待着一顿饱餐。忽然,天降‘神兵’,肥鱼挣扎几下,就此陨落。 只见一身破烂白衣的少年—衣三清兴高采烈地收起这条大肥鱼,可怜的肥鱼也许出门没有看黄历罢,不过饥肠辘辘的衣三清可不会想到这些。 当即将这大肥鱼开膛破肚,扔掉了内脏,洗刷干净,便大快朵颐起来。 衣三清自荒野沼泽出来也有十余日了,若不是巨泽山势险峻,道路崎岖,野兽凶猛,只怕衣三清此时已在关山下了。 前几日,衣三清经过一处森林中的谷地,却不慎遭遇一群森林野狼,被逼到十米之高的苍树上待了三日,体力几欲不支。 靠着啃食树皮、树叶度日,好在后来狼群另寻他地,否则他便交代在此。而从荒野沼泽地行来也是险像环生,只得道一声命大。 不一会儿,大肥鱼便只剩下丢掉的内脏和鱼骨了,衣三清捧了一把清水将脸洗净,大有一股满足之感。 食饱力足的衣三清正待继续前行时,却见一处林动鸟惊,又听得一声哀嚎,思量片刻,衣三清便向着那地而去。 一刻钟后,衣三清徐步而来,透过树枝间隙,只见十几丈外,有处大洞。 半晌无人,衣三清大胆向前去探个究竟,大洞中正躺着一匹森林野狼,原是不慎踏入猎人的陷阱,如今也是气息奄奄。 衣三清忽然感到不远处一股疾风袭来,凭着本能躲闪了过去, 咻! 一支箭矢飞来将他臂膀擦伤,定眼一望原是一猎户张弓射伤了他,这猎户满脸络腮胡,看似凶神恶煞的,且对衣三清大吼道: “臭小子!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教你不识好歹,敢动大爷我的猎物!” 衣三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起来,怒火中烧。 教训?若不是自己躲闪及时,怕是现在已成了山中孤魂。 衣三清压住心中怒气,不愿招惹这身麻烦,转身几步便消失在树丛间。 那猎户望着衣三清离去的方向,阴冷地笑道: “算你小子识相,不然!哼!” 猎户急切地跑到洞口,眼露精光,自言自语道: “这下东洛村小子布下的陷阱倒是不赖,竟然有条独狼,啧啧。” 猎户持着一把尖刀,跳下洞去正准备将那狼皮剖开时,不料奄奄一息的独狼竟猛然突起,一口咬在猎户的脖子上, 啊! 猎户嚎叫不止,脖子血流如注,一人一兽又倒在陷阱的大铁钉上,这下的确死的通透了。 猎户眼中尚且带着不甘,还着瞪圆鼓鼓的眼睛,犹似那吝啬地主死前多烧了一灯芯。 天欲亡者,必先令其狂! 不远处的衣三清听见其惨叫声后,顿时折返,不一会儿便至洞边,探过身去,只见那狼竟还死死地咬在猎户的脖子上,狼的复仇性可见一斑。 衣三清确认两者都死得彻底后,翻身进了洞中,将猎户身上搜了个遍,拾了些许银子、刀具和弓箭等杂物,便离了洞,头也不回的走了。 洞中余下了死不瞑目的猎户和睚眦必报的独狼,等待着陷阱的主人。 离那猎户之死过了数日后,衣三清已行至巨泽森林边缘。 天初醒,衣三清便欲离开。 念想今天便能出了此地,急切地准备赶路,怎料天公不作美,大雨陡落,扑头盖脸地袭来,只好寻了一大石避之。 约有三四个时辰,这雨方才缓缓变小,而不远处突然跳来一只小鹿,像是刚于丛林中避雨而出。 这小鹿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旁人看来煞是可爱。 但衣三清已然悄悄搭起弓箭,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小鹿放松的那刻,势必要得到这一食物。 拉! 等待— 快了,快了,别着急。 就是这个时候! 放! 只见小鹿惊慌失措,欲要奔走,但瞬间,那箭矢便贯穿了鹿身,小鹿顿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衣三清见状大喜,连忙向鹿奔去,将它拖至大石底下。如此一来,今明两天的粮食便都有了着落。 料想今晚夜寒,这还打了一只小鹿,便迎着小雨,砍了些许木柴。 木柴虽外湿内潮,但衣三清把木柴分将磨干后,借着猎户那搜刮的火石,费了不少功夫,终于也是取到了暖火。 夜幕拉开了它一贯的平静,而雨后的夜里,平静下涌动着无数的杀机。 大石下,衣三清的烤肉正滋滋作响,酥嫩的金黄肉质和扑鼻的肉香都让人馋涎不已,正当衣三清欲要大快朵颐之时,背后却惊起一身冷汗。 忽然,背后一只手探来,便夺了衣三清手中鹿肉,又闪到一旁。 衣三清定睛一看,那人乃一独眼老者,头顶一黄色圆帽,面容看似枯干的树皮,口中正砸吧地吃着抢来的鹿肉。 惊讶之下,如此迅疾的高手,不知是何来意,衣三清退后一步,问道: “阁下何人也?” 那人却不做理会,只顾着吃着鹿肉,吃着吃着,竟还蹲坐了起来。 衣三清见状,又割下一大片鹿肉,置于火上烤之,对那老者也视而不见。 转眼间,那老者已将鹿肉啃食干净,还不忘吸吮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衣三清悄然将烤肉护在手下,见老者眼中又冒有精光,然后对着鹿肉就是几口唾沫。 老者直瞪眼,垂头顿足地大叫道: “你这小子不识好歹!若不是老夫路过此地,怕你早已葬身于黑熊腹中。” 衣三清嚼起鹿肉,狐疑道: “抢食也能编得这等理由?” 老者气红了脸,破口大骂道: “老夫不与你这无知小儿计较,若非这一路着急赶路,怎会借你那无滋无味的烤肉?” 说罢,冷哼一声。 衣三清撇撇嘴,自顾自地嚼起烤肉,看得老者是垂涎三尺,忽的又靠近,熟络道: “毛头小子,老夫给你做个交换,将余下鹿肉分我一半如何。” 刚才夺肉时却不似这般好说话,衣三清略感兴趣: “前辈请讲。” 老者拿起一块鹿肉烤着,嬉笑道: “嘿嘿,老夫游历天下数十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你听老夫细细道来……” 约一个时辰后,衣三清绕有余味的回味这天下奇事,乐趣颇多,自己终究是阅历浅薄。 老者说罢,便取熟嫩的鹿肉吃了起来,边吃便赞叹道: “这全熟的鹿肉才算得美味啊,虽少了些许盐味。” 衣三清料想此人不凡,便趁此问道: “这天地间可有善恶之别?” 老者听闻后,沉思了会儿,便又嬉笑道: “善恶?在你眼中,何为善?何为恶?” 衣三清惘然,善为何?恶为何? 老者眼神投入黑暗之中,突然严肃起来,正襟危坐道: “善、恶若可比为光明与黑暗,你须要知道,两者缺一不可,它们看似对立,实则相融。” 衣三清不解: “相融?善恶不辨是为相融吗?” 老者摇头, “若看天下生灵,各自为战,或有私怨,或有种族世仇,皆是为了生存之道,为生而战,何来善恶之别?“ 老者顿了顿,便又讲道: “自人诞生灵智,人族先圣便察觉到属于先天灵智生物之法则——血亲伦常,还有便是所谓道德善恶。 “世上无一叶与他者雷同,或多,或少,皆有差异。树之叶面较绿者大多向阳,余者向阴,风云一动,浮起落下,两面又是变幻,未有定数。 “然以心之势,择己路,凡令自己永乐者,即绿叶向阳之所得” 话语一落,衣三清欲再追问,老者只手打住,再留一言: “世间千百态,变化无穷,却皆有定理。老夫能相告之事,仅有这些许罢了,你之事须由你自行参透。” 言罢,大笑之,似癫狂,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衣三清起身,朝老者方向,躬身行礼。 待衣三清从思绪中拔出时,天色已然明亮。 巨泽之上,万里无云,一片蔚蓝。 一少年向东南徐行而去。 第六章 混个园丁练长拳 第七章 夏时蛙鸣,岚桥血雨 第八章 天末凉风,剑声萧萧 秋风又起,黄叶远飞,人感萧瑟。 古荒州,西平狼镇,元陀氏家族西侧小院,小红伏靠在窗边,见远处黄叶飞舞,起伏不定,但终究消逝不见。自衣三清这一走,已过了个春秋。衣氏自那日送走独子,更是茶饭不思,身形憔悴,日渐消瘦,元陀文忠也看得难过,在他劝导下,衣氏将小红收为养女,有了这一慰藉,心里才微微好受一些。 年岁一晃便过,先前的院里依旧是原模原样,只是缺了一人。小红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失为一美人胚子,如今又是元陀氏半个小姐,美貌地位俱全,西平狼镇贵族中追求者都甚多,可她毫不察觉般,终日念想着衣三清,那位纯真的少爷。真是应了那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小红早知衣三清有离走之意,平日里就见他坐在书桌前坐的不耐烦了,翘个二郎腿,口中含着笔毫,两手将圆木凳转来转去,常常嘟囔道:“小爷我怎能受困于此,不可!不可也!天高地远要任我行。”还学着书堂的夫子捋须摇头,唉声叹气地喝道:“你!你!你!哎,孺子不可教也,老夫年芳十八,辛苦梳妆打扮而来,未曾教得你这……”想到此处,小红嘴角顿时勾起一漂亮的弧度,真当是笑靥如花,出了回忆,望断东边天际,心中却又是惆怅,才下眉梢,又上心头啊。 凉风起天末,佳人意如何? 出了古荒州嘉禾关,就是古荒州与卢州相接之地—十里坡。 十里坡风沙俱起,常人避之。漫天风沙中,一人一马,在夕阳下被长长的影子拖着,迎着风沙,向卢州缓缓而行。那人束一武馆头带,二十出头,相貌平平,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眼睛煞是灵动,面容坚毅异常,身形锋利如刃,嘴唇枯涩,着一身补丁蓝衣,腰间跨着一剑。 这时,前方一阵马蹄乱踏,几个蟊贼小盗疾驰而来,面露狰狞,手中大刀挥舞,呼呼大叫,蓝衣青年眼中精光一闪,顿时双脚点马,拔剑飞身而起,只见一阵刀光剑影后,残阳浴血,蟊贼小盗皆身首异处,几匹贼马乱奔而逃。蓝衣青年从容离去,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般,只余身后风沙呼啸作响。 澶州关山派,栖霞峰。 后山,衣三清坐于一大顽石上,身旁放着一铁剑。那剑是在金利镇找了许久,在一处兵器铺低价购来,也费了衣三清不少口舌,与那糙汉子铺主磨了半个时辰,耐不住衣三清的粗厚脸皮,糙汉子才满脸不情愿的让他拿走,却依旧花掉衣三清三个月的工薪。 衣三清又一遍将《剑法基础大全》阅完后,心中也回忆起演武场上武师神色严肃地对一众习剑者喝道: “剑者之基,无非步势身法,十三剑式,但是!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这十三剑式看似简单,但无一可速成者,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付诸汗水灌溉之,切不可急功近利!” 念罢,衣三清起身欲要拔剑,忽见远处一条蜿蜒的河流中波光粼粼,是那黄昏慵懒地躺于河面上,似要起身了,一光点自那片波光中漂浮而起,衣三清楞了半晌,黄昏的光亮彷佛在太阳落山的最后一刻飘散开来,化为无数的光点,飘向夜色愈来愈浓的半空中。衣三清惊讶的张开了嘴巴,陷入沉思。 罗辛帝国万隆历十四年秋,衣三清个子堪堪达如今的胸口处,小红也还有着圆鼓鼓的小脸。早早食了晚饭,衣三清和小红便随衣氏去往西平狼镇葛滩河。平日里衣三清都被锁在了书屋中,要攻读这谋略,要吃透那兵法,整日面着勾心斗角,面着僵尸脸的夫子,苦不堪言。一日便央求着小红,要她去衣氏那里说情,又于小红耳旁附之计策,小红小脸顿时绯红,连说不可,却拗不过这位少爷。几日后,果真奏效,若不是有幸被衣氏带到葛滩河,他不会感到自己原来的书屋是如此狭窄、阴郁。 葛滩河人群熙熙攘攘,摊主吆喝着过往人群,好不热闹,各种花样也是层出不穷。不过这五年一会,却是为了放天灯,待到太阳落山时,那时最为合适。传言,自西平狼镇先人来到此地,五五一害,即每逢五年一灾害。葛滩河老人常拉过一少年,气色凝重地说: “小伙子,你可知为何要放天灯啊?” 过路少年多是茫然不知,老人便会朝天空一指,又似害怕被人察觉,四处探望一番,侧身故作神秘道: “上面!看着我们呢,你们这些崽子多了,吃得也多了,又时常毁坏些东西,他们就不高兴了。放天灯,天灯中有油呢,古往今来,谁不收点油水呢?上面的也是如此。” 言罢,又怪声怪气地哼笑,常常引得少年糊涂不已,便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待到太阳欲要不见,日光转瞬即逝,衣三清和小红点着一天灯,四只小手一同松开,见它缓缓往夜色里去,不一会儿,与其他的天灯便交汇在一起,小红惊喜地扯着衣三清衣袖道: “少爷!少爷!你看呐!我们的天灯最高耶。” 却发觉衣三清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也不动,眼中分明是对夜空中无数光点的希翼,像是要随它们而去般。 自由,极度渴望自由。 衣三清当即抽出手中铁剑,形起势立,剑击长空,身法灵动。时而犹如长龙穿梭,紧逼夜色不止,时而犹有劈开苍穹之力,妄要斩破虚空。无论剑如何挥舞,却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宛如一艘在黑暗中行驶的巨舰,在无尽大海中疾速穿梭着,寻不到出路。 月上枝头人未休,剑声萧萧风易寒。 “打秋了,公子可要担心着凉。”护门侍卫拱手含笑道,衣三清方从葛滩河回来,跑得贼快,衣氏和小红还徐徐走在后方,衣三清搓着小手,哈了一口暖气,嬉笑道:“黄叔叔费心了,不劳事,不劳事的,葛滩河可好玩了呢。”进了宅子,就快步往父亲书房去。 元陀文忠正写着书法,一笔一划端正大方,苍劲有力。衣三清收缓了脚步,行至门外,轻敲道: “父亲!孩儿想请教一事。” 元陀文忠听闻,收了笔,出了门望着朦胧月色,双手背负而立,衣三清一改往日嬉笑,思忖了一番道:“父亲,我今望葛滩河放天灯,心中竟有些许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元陀文忠深深的看着衣三清,顿了一会儿,肃然道: “三清,世事百态,人常有灰心惰意之时。然为将者面对千万铁蹄,一往无前,为士者诛伐天下贼子,以笔代刀。你又当如何?” 元陀文忠转身走进书房,合门。衣三清痴痴地念着父亲的言语。 夜幕中,衣三清眼中清澈明亮,持剑迎风而立,天边月儿寒霜降,衣裳湿了半边。 我又当如何? 剑者,划破虚妄,刺透幻象,一往无前,无坚不摧也。 水中捞月一场空,不过是月的幻影,过去身罢了。 衣三清飞身跃起,横斩竖劈,凌厉异常,往天边一挑,将月色借取半分,酿成气势,剑声萧萧,惊起一片落叶飞舞,又刺透了夜色朦胧,看得愈发透彻。一人一剑,一月一影,浑然天成。 澶州燕希镇北坝村,毛毛双手撑着脸腮,坐在罗泊河边,欣赏夜空中那一片漂浮的光点。毛毛一身淡黄的长裙,出门时留了许多小辫子在身后,微微含笑,眼角一颗美人痣,直让人觉得那是黑夜中的精灵。邻村二狗子一歪一歪地走来,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挠着后脑勺咧着嘴笑道:“毛毛啊,我放天灯还许了愿捏,要不要我告诉你是啥子呀。”毛毛眉头一皱,心生不悦淡淡回道:“我不想晓得,莫给我说,你挡到我看天灯灯了。”二狗子刚从背后拿出一朵鲜花,后面徐大娘就一脚踹过来,骂道:“你个瓜皮娃儿,又摘我的花花去逗女娃儿,给我滚远点。”二狗子讪讪逃走。毛毛噗嗤一笑,又宛然往关山处望去,心中碎碎念,若是不想明年被那李富贵娶了,关山派倒是一个好去处。 毛毛驻足河边,望着关山,似乎见到某一峰上有光亮闪过,自觉定然是天灯灯看多了,揉了揉眼睛,就跟着徐大娘有说有笑的各自回家了。 关山派栖霞峰,衣三清收了剑,气息起伏不定,汗流浃背,觉得时候够了,就回了竹林屋舍。在屋外打水冲洗了身子,便要进屋,轻推开房门,屋中顿时一亮,元占点着了蜡烛,一副刚醒的样子,从盒子里摸索出一块圆饼递给衣三清,憨笑道: “三清啊,今日是我家乡的中秋节呢,小女特意做了几块月饼,托了人送来,我这留了给你呢。” 衣三清心中又是一股暖流,收了那饼,当即几大口吃掉,两人相视皆笑。衣三清换了身干净衣服,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闭了眼。明日又是一场清新 第九章 迎春牛,杀薛峥 “春风是个小娃娃, 一路跑着一路耍。 它给柳树梳头发, 梳得柳树羞答答。” 燕希镇北坝村,罗泊河边,一群孩童围着几棵碗口粗的柳树唱着童谣,一蹦一跳。 毛毛站在船头上,腰间挎着一粗布包裹,望着北坝村头那大叶榕渐渐消失在眼前,眼中不禁雾气弥漫,转身擦了擦眼睛。撑船的老头连连摇头,说道:“女娃子啊,你咋就不听劝呢,李富贵家里又不差,只是身宽体胖了点嘛。”毛毛撅嘴道:“罗大爷,我都叫你莫去说他了,给!这够多了吧。”毛毛细数出五文钱,罗老头笑眯眯地一手接过,怀揣着,咧嘴笑道:“够了!够了!嘿嘿,我这就把你运过去哈。” 毛毛无奈,果然还是钱好使,又嘱咐道:“大爷说好的,莫去给我叔父和姥姥说我到哪去了哟。”罗老头笑出了褶子,一脸认真道:“那是肯定的,他们都去百花庙会了,不会晓得的。” 金利镇外,近日关山派就要开启弟子考核,酒楼也大多客满,一蓝衣青年牵着一匹老马从西边而来,进了城便寻住宿,一会儿,停在了胡家酒楼前。 金利镇外,一众青壮年正架着泥塑的春牛向镇里走来,为首的汉子薛峥气喘吁吁,走了几步就要喊停,后面一尖嘴猴腮的刻薄小伙不耐烦地道: “咋了!莫不成咱们薛少昨夜拿了十分力出来,身子骨还虚着呢,今天还迎得动这春牛吗?莫要不小心折了腰啊!” 薛峥乌黑着脸,撸袖欲要暴揍他一顿,那小伙也是不甘示弱,面带怒色。 众人见此,上前拖扯住他俩,一名颇有威望的年长汉子皱眉喝道:“你们是要闹翻天吗?都给我住手,误了时辰,你们两家都得讨个说法。”给了一个台阶下,两人方才收手。 迎春牛是金利镇一带的盛事,无论男女老少,大多都会参加。家家天未亮就要起身,取前几日割的艾草作为燃料,烧得一桶热水。日初,将樟木屑药置热水内,混上川芎、牛膝、乌蛇、血竭儿茶,艾草围桶外,孩子这时大多醒来,都以药水净面,再浴足,使自身携着芬芳馥郁之气,方可去迎春牛。 金利镇兵器铺,一个白衣青年持剑而来,白衣青年正是衣三清。今日迎春牛,活自然也不多,兵器铺糙汉子牛大力正摇着一把蒲扇,悠闲的眯睡,衣三清将剑在地上重重一顿,牛大力顿时打了个激灵,睁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关山派的穷园丁,心生不悦地道:“那日让你敲了竹杠,你又来做甚?”衣三清闻言不作声,到水缸旁,先舀了一瓢水,饮尽,从怀里取出一贯钱在牛大力眼前晃了晃,笑道:“牛师傅,请你修复这剑身,不费事吧?”牛大力顿时站了起来,憨态可掬道:“不费事,不费事,这就给少侠办好。”不过心里还嘀咕道:“今日怎这般大方。” 正午时分,暖阳清风。衣三清从铺子里出来,在牛大力那得知迎春牛一事,心想三日后便是关山派入门考核开启时,现在去凑个热闹,放松一下身子也好。当即动身随人群聚集的镇东行去。 正待经过胡家酒楼时,衣三清想起一年前就属这个狐假虎威老板最为刻薄,不经意往里一看,却撇见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在胡家酒楼,那着一身蓝衣补丁的青年正坐喝着暖酒,腰上别着一剑。忽然,一白影闪到他面前,见了来者,持刀的手慢慢松开,两人同时惊道:“是你!”转眼间,已然谈笑风生。 那蓝衣青年正是一年前参加铁狼军谋士考核的羽启。自那日离了元陀氏家族,就去了澶州一武馆拜师学艺。馆主发现他天赋卓绝,习了大半年,羽启竟然连连打通全身两处主脉,十八支脉,又练得一手剑法,一身实力堪比二流武者,馆主也是爱才之心,便让他往关山派来。 两人相互谈论自己这一年所遇,皆大笑。一口辣酒下肚,衣三清问道:“羽兄,为何你那日离开了呢?”羽启眼光一凝,含笑道:“做一江湖人士,乐得逍遥自在。”衣三清闻言一笑,便不再谈此,邀羽启去参加迎春牛,羽启也不推辞,两人持剑前往。 金利镇东路口一石台上,泥塑的春牛正扮着妆。衣三清和羽启徐步而来,只见那春牛高四尺,长八尺,尾长一尺二寸,分别应四季,八节,十二月。春牛一身白色,太岁干支属金,牛口张开,牛尾左摆。春牛前方一篓子,摆着镰刀尖叉等,乃丰收之意。 金利镇包子铺,毛毛填饱了肚子,见人群都往一个地方走,拉着一小孩问道:“小娃儿,姐姐问你,为啥子他们都往一个地方去捏?”小孩子一听这口音,不禁笑出声来,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神秘道:“你来!我告诉你。”毛毛侧过耳朵,却听得一声尖叫,震耳欲聋。再看那小孩,跑到远处,小屁股对着毛毛摇来摇去,还一脸得意之色,毛毛脸色铁青,嘟囔道:“不和小屁孩计较,不和小屁孩计较。”拍拍胸脯缓缓气,心想若是在北坝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大路人群熙熙攘攘,只是石台周遭空了一地,忽然一群姑娘和汉子沿路而来,姑娘们身上穿着绿色长裙,发上别了些叮当响的银饰,手里拿着红色的手绢,汉子们腰间则束着红带,裹一白色头带,都挎着一小鼓。那姑娘们和汉子们站立在一旁等待着,待到台上老者笑呵呵地走上台,将春牛前的红带剪断后,一片载歌载舞。 姑娘们热情歌唱舞动,趁兴也拉了路人一起,多半是些年轻人,随着汉子们的鼓声,唱着歌,跳着舞。毛毛刚一靠拢这里,一姑娘见毛毛生的好看,就拉了她进去,不过从小就奔放的她,很快就融了进去。 衣三清和羽启持着剑,也未曾有人邀请他们,围观着小姑娘和小伙子们献给春牛的表演。 忽然当中一个跳舞的姑娘尖叫一声,众人如被灌了冷水般停了下来,然后一声清脆巴掌声在薛峥的脸上响起。 那姑娘正是毛毛,恶狠狠盯着薛峥,薛峥也是怒气横眉,就想反手掌掴过去,衣三清却见羽启不做旁观者,疾步过去,拿住薛峥的手,问道:“怎么回事?”薛峥惊慌,自己竟然挣脱不开,毛毛胸脯上下浮动,怒气冲冲道:“这个混蛋竟然敢摸我胸”说着,就朝他身体身下踢去,众人还未愕然她的口音,就见薛峥痛苦的捂住自己的下体,羽启很尴尬,那一瞬间他已放开了薛峥的手,想不到此女如此彪悍。 薛峥恼羞成怒,若不是眼前这男子,自己怎会吃这等大亏,趁着羽启分散心神,从篓子里拿着了一把尖叉就要捅进羽启的身体,却见一把剑横飞而来,由于羽启的遮挡,这把剑不偏不倚的插入了薛峥的右胸,鲜血飞溅在春牛上,染了一片红,正是衣三清,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这时金利镇镇长李启站了出来,阴沉着脸,怒道:“三位毁我镇盛事,又草菅人命,今日一定要有说法!”人群中有人附和,“抓住他们!”李启招呼了几个大汉围住三人,毛毛见状一惊,伏到羽启的身旁,羽启漠然视之,从薛峥体内拔出了衣三清的剑,双眼杀意一显,那一干人等皆恐惧,不自觉退了一步,带着毛毛缓缓走到衣三清面前,将剑还与他。一个大汉壮了壮胆气,挥着一把柴刀就要砍来,衣三清未动,羽启拔出一剑,挑了大汉右手筋,大汉狼嚎不已,众人皆让道,不敢拦之。 三人自胡家酒楼取了老马,便离去了。 金利镇外,三人一马半晌无语。 毛毛忽然转过头来,眼中略带雾气,颤声道:“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衣三清含笑道:“并不是你的事,我们俩愿意掺合而已。”羽启忽然停下,将衣三清按在马身上,冷冷道:“你不杀他,我未必会死。”衣三清看着他的眼睛,撇嘴道:“人是我杀的,怎的,你遭罪吗?你可真是江湖大侠,善恶分明,是不是要待到他将你捅上一个窟窿,你才有理由杀他呢?” 羽启松开了手,三人又静静地走着,毛毛从衣兜里掏出两颗果糖,像哄小孩般,轻声道:“呐!不要生气了哈,给你们糖糖吃。”衣三清和羽启满脸黑线,却还是收下了。 衣三清忽然道:“许多事都无法控制吧。”羽启侧过头和他对视,道:“如果我成为强者呢?”衣三清望向蓝蓝的天,大舒一口气,轻声道:“天不由你,地不由你,强者之上还有强者。”羽启默然,毛毛插嘴道:“那你为啥子要习武呢?” 衣三清低声道:“为了探一探,天有多高,地有多远。” 南方一行大雁排着人字飞回。 第十章 下关山,北上孤城 关山派,栖霞峰杂役处。 杂役处的主管夏浩正清算这个月的账目,对应账本拨弄着算盘,此时并未到月末发薪的时候,杂役处往往出奇的清净。这时夏浩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片刻就见有位白衣青年捧着一套衣服站在门外,夏浩诧异地问道:“衣三清?你不去做活,到我这里做甚?”衣三清取了衣服和腰牌放与柜台上,抱拳笑道:“夏主管,衣某这是来辞工的,做杂役本是权宜之计,我是拜师而来的。” 夏浩点了点头,称赞道:“如此甚好,知你勤奋有加,我早该想得到的。”衣三清微微歉身,欲转身离去,夏浩突然叫住他,询问道:“且慢!你可知这师该如何拜呢?”衣三清不解,疑惑道:“过了入门考核不就是了吗?” 夏浩摇摇头,“你可真是直性子,那仅是你拥有了弟子的身份,若你不是天才一类,择师易,择良师难也。”衣三清拱手道:“请先生指点。”夏浩摆摆手,笑呵呵地说:“哪里是什么指点,几句浅薄见识。师者为何要看中你?你可要知,这世间没有东西是能白白得到的。” 衣三清点头称是,夏浩又道, “良师择徒,莫不过于一看资质,二看心性,三看态度。我派收徒者,有五绝也,即我派五大长老,皆武学宗师也,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听罢,衣三清七分疑惑,再拱手问:“这是否颠覆了习武的初衷?”夏浩微怒,“仅是师礼罢,我未曾教你磨去骨气,而做个圆滑之人,这乃是通变,犹可不卑不亢,坚韧不拔,只要不做谄媚之状,有何不可?佛为善事尚要灯草一根。”衣三清虽仍有不解,但依旧抱拳谢道:“先生虽对衣三清甚厚,但三清还需坚持一番自己的态度。”夏浩摇头作罢,让衣三清好自为之。 翌日,关山派山下,各色各样的人物都于今日会聚于此,有乘车辇的华衣贵公子,有衣裳褴褛的素衣平民,有头戴斗笠的江湖刀客等,众人都盼着加入关山派——罗辛帝国的两大武学门派之一。 衣三清着一身白衣早早地等候在此,不远处,羽启带着毛毛徐行而来。自那日分别后,知两人都要拜师关山派,衣三清便带着两人在远离金利镇的地方寻了一处农舍。衣三清挥手将两人招呼了过来,三人缴费报了名,等候考核开启。 入门考核分为两轮。第一轮考核为测经脉,即是测天赋,武者一途,经脉不宽厚者,修炼甚难,甚至可能经脉破裂而死。第二轮则是考察毅力,即对武者一途的坚持,也许天赋决定你的上限,毅力可以保证你的下限。也有人说,毅力是可以提升上限的。 所报名者,第一轮百人中就要刷下七八十名,衣三清和羽启倒是无惧,毛毛惴惴不安,幸运的是三人一同通过。第二轮毛毛却捡了一个大便宜,今年不知为何,剩余千人中女性堪堪破百,与往常相比,少了半数,关山派三长老为一传奇女子,生生以一己之力开创了关山派天女峰,指定每次考核必定要招满八十名女弟子。不出意外,三人分别随了引路者上了山。 衣三清随引路人来到玄阳峰演武场,见此地已然有了三五十人,羽启也在其中。约有半个时辰,过了两轮考核的人都到了此地,约有三百余人。演武场上,除了三长老外,其余长老皆在此地,关山派大长老闻人许难得出来一次,是个浓眉大眼之人,长白髯短黑发,好不奇特。 大长老闻人许声如虎震,训话道:“小兔崽子们,今日你们便是我关山派的人了,记住!我关山派不养混吃等死之徒!贪生怕死之辈!” 下面便是收徒,四位长老将有首选权,每人仅仅会招收五名弟子。这时一弟子将一账簿带到四位长老面前,四位长老笑呵呵地看着那账簿,当即就从中念了十五名弟子姓名,那十五名弟子从人群中走到四位长老一旁,只见他们个个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想必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四位长老的名额便只剩下了五人,又一弟子过来将先前的考核记录翻给两人,闻人许那粗嗓门又朝人群中吼,“墨轩,左杰,王承一,羽启,陈宏生,衣三……,好了,就前面五人,随我们来罢。” 听罢,衣三清双手紧握,眉头一皱,暗自一念,又放松了,又见羽启正望着他,眼眸中神色异常,衣三清朝他微微一笑,羽启见状,便随四位长老离开了此地。 长老择选完弟子,便是执法,见一弟子又拿来一账簿,衣三清见状,心中沉了下去。 衣三清虽已深知此道,但亲眼一见,自身又在其中,方知心中对此甚是不满。既然心中已生不悦,留在此地又有何用?念此,衣三清转身欲走,却听得一执法点了他名。衣三清哪里会因此停留,当即抱拳歉身道:“执法,衣三清因心中突有所惑,不能再拜师门下,望请体谅。”执法及一众弟子愕然,执法未曾见过如此情况,诧异地说:“你可知拜师不易,怎能半途而废?”衣三清摇头,“我心已生此念,便不易回头。”执法眯眼,冷哼道:“你自行离去罢” 衣三清转身离去,一路行至栖霞峰杂役屋舍,将衣物整理好。正待离去,元占开门而入,见衣三清,元占一喜,乐呵呵地问道: “三清你是关山派弟子了吗?怎的,这么快就来收拾包裹了。” 衣三清苦笑着摇头,“本已要被收为弟子,可我心中却另有打算,这将离去。” 元占叹了口气,“你这人捉摸不透,那你可莫要后悔。” 衣三清转而笑着说:“不然,不然。对了,还请代你替我送封书信。”转而坐下铺了张纸,取了笔,三言两语写上,便合上了,递交给元占,道:“那人应做了衡峰的弟子,名叫羽启,你交给他,他自然明白。”元占点头答应,两人道别后,衣三清离去。 衣三清缓缓行在山路中,有所感触,周遭景色,虽与来时差别无几,但已然在他心中换了番模样。世上去追求某些事,得到后却失望了,若又要丢下,何人心甘情愿?衣三清却不作留念,当走即行。 山门前,正是一年前衣三清遇见的那群守山弟子。为首弟子见衣三清带着包裹而下,不解地问道:“你等了一年,为何又要离去。” 衣三清嘴角含笑,“等一年是我愿,离去也是我愿。”为首弟子不再言语,目送衣三清背影消逝在北方。 衣三清走了约两个时辰,口中甚渴,四周又流水,见不远处有一处农舍,又一农伯在不远处锄地,便去讨水喝。 衣三清走近,微微歉身道: “老伯,我走了些许时辰,却不见镇子,特地来讨碗水止渴。”那农伯却似没听见般,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了,又自顾自的锄起地。衣三清拿出了一枚铜钱,又道:“老伯,我来讨碗水喝,这一枚铜钱应为谢礼。”那农伯这才停住手,打量了他一番,收起了铜钱,从不远处田埂上拿了一壶水,便扔给了衣三清,带着一股沙哑地声音说道:“只许一半。”衣三清点头,灌了一半,又将还了回去。 衣三清正待又向前走时,那农伯坐在田埂上,拿着旱烟杆,扒拉了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若你不想死,便绕过前方罗云城。”衣三清脚步放了下来,回首拱手歉身,又转身离开。身后的农伯又扒拉了几口旱烟,摸摸了怀里的一枚铜子,笑眯着眼,口中哼唱着小调。 约半个时辰,衣三清又行至一村落。一个乞丐拿个酒壶坐在村头老柳树下眯睡,蓬头垢面,忽见一块石头朝乞丐飞去,衣三清以剑击之,才见是院墙那边一个顽童的恶作剧,朝衣三清吐了吐舌头,就埋下头逃进屋了。 乞丐醉醺醺地嘟囔道:“罗云城,嘿嘿,要灭了,那个畜牲也要死了。”又瞥见衣三清,满脸坏笑道:“小哥,我认得你,是不是去过翠花楼了,嘿嘿”衣三清见状蹲下身问道:“罗云城为何要灭?”乞丐坏笑地挤挤了脸,一手放在嘴边,悄声道:“徐家军啊,叛变了,朝这来呢,咦嘻嘻嘻。” 衣三清若有所思,掏出两个铜子放在他手里,又低声询问:“我若要是去孤城,这路该如何走。”乞丐却突然不醉了般,直起身来,神色肃然“少侠要去孤城?”衣三清点头道:“自然”,乞丐想是回忆往昔般,愣了半晌,又转为嬉笑:“再加一个铜子。”衣三清放与他手里后,乞丐扣了扣鼻孔,“绕过了罗云城,穿过长白山脉,到了荒漠直行向北,找一处商旅,跟着他们就能到孤城。” 衣三清抱拳称谢,正要起身离去,却被乞丐一手拉住,拿出三枚铜子,目光流转,盯着衣三清,“烦请少侠给我捎个口信,如何?这三枚铜钱便是谢礼。” …… 衣三清走了半里,望身后老柳树一望,似有个人挂在上面,摸了摸那三枚铜子,转身北上。 第十一章 竹林鬼影,战大蛇 坚冰连夏处,太白接青天。 太白乃罗辛帝国第一大山脉,位于罗辛帝国的北部,延绵千里,横跨幽州、昌州、狼州,高者数千丈,低者尚且有百余丈。 传闻,太白山脉精怪横行,魑魅魍魉当道,见者即亡,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罗辛帝国,幽州太白山脉边缘,青竹镇。 青竹镇菜市场,衣裳褴褛的衣三清一手提着两只肥兔子走了进来。背上挂着副简陋的弓箭,腰上别着一剑,许久未修边幅,看起倒是有了三十岁的味道,若是将剑换成尖叉,那俨然就是一个猎户。 衣三清自下了关山已有两月余,途经这一处青竹镇,欲要在此待上半个月,恢复精力的同时尽快提升到初级心法修为的极致—武师,后面的路会更加难走。 见暂时无人前来,衣三清闭目养神。不久,三个恶汉来到衣三清面前,为首的冷声道:“小子!没有老子的允许,你竟然敢在这里摆摊,新来的吧,这条街谁不知道我龙大爷的规矩!”过路人见状,都离得远远点,只有街角几个小混子待着看这一场戏。 衣三清目光瞥了下那为首大汉,出了一剑,锋利寒冷的气息转眼就到了那个为首恶汉的脖子边,差分毫就要见血,那恶汉不敢妄动,双腿颤抖不止,连声求饶,后面那两人也是惊慌不已,没想到今天碰上了硬茬子。衣三清玩味笑道:“一个兔子一两银子,莫要说我打劫你们。”三人连忙也是凑上了二两银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街角胡同那边,那几个小混子被恶汉们找上门来,狠狠揍了一顿,恶汉还破声骂道:“你们几个龟孙子!没眼力见儿的!” 衣三清掂量了下手里的银子,就去那青竹酒馆要了一碗温酒,那小二将酒端来,拿着个抹布搓着手,笑嘻嘻道:“客官,还是如往常一般?”衣三清打趣道:“莫非你这酒馆还有比青竹酒更辣的吗?”小二眼眉一挑,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掌柜的,悄声道:“这话可不能再说出口,小的这便给你打来。”衣三清撇撇嘴,不以为然。小二过柜台时,掌柜向他瞪了一眼,小二只得讪讪一笑。 衣三清两碗酒下肚,就要离开,小二屁颠屁颠地跑来,接过衣三清手里的银子,见衣三清出了门,叫道:“客官再来啊!” 夜了,青竹酒馆就要打烊,小二将最后一个客人的碗碟收了,胡乱抹了几下桌子,将碗碟送到后厨。酒馆掌柜的来到他跟后,用账本敲打了他脑袋,小二满脸气愤,转过身来,霎时间堆出笑脸,掌柜略带怒气,“你小子,竟敢戏弄我家青竹酒,莫非想要收拾包裹走人吗?”小二讪讪而笑,不敢言语,掌柜这才放了他一马。 小二出了酒馆,就往自家回去,瞥了瞥店门口,又瞧着街边一个流浪汉,把他当作掌柜的,吐了口唾沫,嘟囔道:“什么东西嘛,不就一破酒。”那醉醺醺流浪汉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小二一脸得意之色,小哼一声,晃荡着脑袋走了。 小二家在城隍庙那一带,人烟稀少,甚是僻静。沿着城隍庙那竹林走了一段路,却是冷的要命,打了个喷嚏,抱着身子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嘛,这还叫不叫人活了呀。”原本寂静的竹林中沙沙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窜过,小二咽了口唾沫,却是半闭着眼睛快步走起来,双手合拢,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顿时,撒丫子狂奔,竹林中一些怪异的声音随小二的方向追去…… 天亮时,青竹酒馆掌柜的铁青着脸,冲着门外看了又看,最后怒拍桌子,”这小王八蛋真是造反了,说了他几句,就给我耍起性子来了”。直到晌午,小二还是没有来,掌柜的脸上却有了担忧。片刻,有名男子进了门,掌柜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见他抱拳却是右手在上,又拿出一顶帽子,掌柜的顿时感觉天昏地暗。 那男子正是武堂的,武堂是镇上招募的护卫百姓的游客,以防一些神鬼之事。有人给武堂报了信,在那城隍庙那片竹林发现了一滩血迹,不远处捡了一顶帽子,巧的是衣三清因实力不俗,刚被武堂找上,衣三清也乐得加入赚点盘缠。衣三清见后,认出了那帽子正是青竹酒馆小二常带的,这才托人前来报信,又见小二不在酒馆中,武堂又有了九分笃定小二遭遇不测。然而这并不是第一起了,前几日便在附近农田、河流旁发现三起,镇上的百姓并不满意武堂,这又催了武堂十余人等尽快灭了那不祥之物。 才入武堂的衣三清,便随武堂堂主付凌云—镇上唯一一个大武师,和先前的武堂老人柳建启和冯渐去往城隍庙调查。 竹林外,柳建启在血迹的周围捏了一撮黄色泥土,闻了闻,向周围审查了一会儿,向竹林中走去。见衣三清愕然,付凌云笑呵呵道:“这柳建启擅识物、追踪,是我武堂一得力助手。”闻言,衣三清饶有兴趣地望着柳建启,也从地上捏起一撮泥土,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气,一旁的冯渐见状,疑惑道:“难不成衣三清兄弟也擅长这些吗?”衣三清摇摇头,“只不过察觉有一种莫名的腥味。”三人都往柳建启那边寻去,半晌,柳建启依然趴在地上,寻着踪迹。冯渐一手摇着青竹,不耐烦地说道:“小柳,小柳,好了没有?”柳建启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终于,柳建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沉声道:“是山中那条大蛇。”付凌云神色一凝,冯渐则是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惨白,微带点恐惧说道:“是它!”付凌云低声朝衣三清说:“那大蛇乃精怪之物,实力堪比武学宗师,又生在太白山中,杀它?难于上青天。” 衣三清眯眼道:“这精怪,我倒是见识过一次,不过那个已然入了邪,侥幸逃了出来。”柳建启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痕迹,“我初到此地时,我两个兄弟,就命丧他口中,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武堂大厅,是镇长的一处房屋,众人都聚集在此。 堂主付凌云在场人抱拳,义正言辞地说道:“今日我堂柳建启已摸见了那大蛇踪迹,大家都知道,那大蛇凶险异常,而我们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谁若是不愿参加此次猎杀,便交出这个月的工薪,退出武堂” 片刻,一人硬着头皮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见这一人带头,另外五人也相继离去了。除了这六人,算上衣三清武堂还余有七人,柳建启不屑道:“习武之人,却又贪生怕死,诶?冯渐你竟然没走。”冯渐脸色涨红,怒声道:“柳建启,你不要欺人太甚!”付凌云见状,安抚了两人,就筹划着这次猎杀。 夜时,一更夫正巡在街上,更夫却不走平常路,往着镇西僻静的地方走去,走几步便是竹梆子,大呼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走至一处废弃的屋舍,忽然里面有了轻响,更夫嘴角勾起一丝邪笑,顿时丢下竹梆子,向前跑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约莫跑了三分钟,一个巨大的黑影窜了出来,更夫却是不跑了,转身拔剑,正是衣三清扮的更夫,背上还挂着弓箭。那大蛇漆黑的眸子似有些疑惑,顿时停了下来,却见街道两处各有三人持刀持剑而来。那蛇约有五丈长,水桶般粗,鳞片漆黑,眼眸冷血无情,吐着蛇信子,似乎打量着什么。冯渐见了,心里直打鼓。 众人心中也是一惊,但身已至此,众人与大蛇横眉对峙。衣三清见众人皆不敢先动手,当即大喝一声,众人皆惊醒,在付凌云的带领下,俨然有围住大蛇之势,却见那大蛇猛地朝柳建启冲了过去,柳建启眼带血色,挥着刀砍去,大蛇却不惧,以蛇鳞抗着,将柳建启撞于地上,欲要往巷子里去,付凌云又是一刀砍向大蛇腹部,大蛇似一惊,以蛇尾交接,众人见大蛇停顿,皆是朝它腹部或刺、或砍去。激战了一番,大蛇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光,蛇身一舞,地下石陷,一道强厚的内力将众人击飞,而付凌云又是首当其中,一口鲜血喷出,大蛇就要遁走,却见衣三清拉弓射箭,穿了大蛇的腹部,不过大蛇却依旧窜进了巷子去,不见踪影。 付凌云咳嗽一声,骂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去他娘的!还几乎搭上了老子的命。”柳建启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受了重伤,却冷笑着说:“付堂主,衣三清兄弟那一箭可是射中了大蛇的七寸之位,大蛇恐怕是折了大半的实力,就在青竹镇不远处修养,只要寻到它,不足为惧。”付凌云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拍了拍衣三清的肩膀,大笑,“衣三清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哈哈哈!明日便去寻那大蛇,将它给灭了。” 衣三清微微一笑,众人虽受了伤,但也重伤了那大蛇,也都乐呵呵地先返了家去。 衣三清却是往着那青竹酒馆走去,酒馆里蜡烛微微亮着,似乎一整天都挂着打烊的牌子,柜台那有个人影,轻晃着,还带着一阵弱不可闻的声音。 衣三清愣了半晌,将手掌虎口的血迹用衣袖擦去,往房屋行去。 第十二章 逼蛇出洞,小二魂归 第十三章 双尾白狐,剑势起 宣阳镇,幽州太白山脉与荒漠的交界处。 宣阳镇一处普通房屋里,衣三清坐于简陋的床上,将蛇胆纳入口中,运转心法将墨绿色的蛇胆缓缓炼化,自离开青竹镇已有了十日之久,蛇胆也变为半个龙眼大小。 不一会儿,门外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响起,衣三清眉头一皱,迅速要将气息平缓下来,那人却一把推开木门。一个十五六岁的邻家小女出现在门口,只见那少女穿一鹅黄色的裙衣,不施粉黛,眉弯如月,清秀似水,自有一股清灵之气。 衣三清将蛇胆从口中取出,装进一个布囊中,横眉怒发,冷冷看着那少女,道:“谁叫你不经同意,闯进他人房屋。”女孩本是嘴角含笑,见了此情此景,略带一股委屈,眼中雾气弥漫,弱弱道:“我也只是太高兴了,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才会忘记了敲门。”衣三清眯着眼睛,将气息缓缓调平,眼神重回平静无波,轻声道:“有什么事,不如出去再说,屋里太过阴沉。” 少女是这片院里房屋主人的独女,名唤罗洵安。 屋子外,罗洵安站在一颗银杏树旁,双手端着,神情仍有些许不安,见衣三清拿着两个圆木小凳出来,脸色不拒人千里外,心中才微微定下来。 银杏叶透着清晨的日光,清风微微拂动,在青绿和金黄中变换。 半晌,两人皆是无语,见罗洵安仍有些愧疚,衣三清舒了舒腰,问道:“罗小姐,你不是说有事吗?”刚才的衣三清太过冷漠了,让她有点害怕,罗洵安鼓了鼓勇气,轻声说道:“我听闻不久后将有一支商旅去往荒漠的孤城,衣大哥不是要去孤城吗?洵安这才来为你报信。”说完,便望向舞动的银杏叶,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扫过衣三清。 衣三清闻言笑道:“那真是多谢罗小姐了,近日我的确打算前往,是你父亲给你讲的吗?”罗洵安闻言小脸绯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忽然脑袋中灵光一闪,盯着衣三清,似乎藏不住喜悦,笑呵呵地说道:“我听闻兽笼坊那里来了一只白狐,竟有两只尾巴,引得众人都前去观看,三清大哥闲时,能否陪我去看看呢?”讲到后面,罗洵安的声音细若蚊足,却是不敢直视衣三清。 衣三清暗自念想,两只尾巴的白狐,似乎哪里听过,忽然记起那戴着黄色圆帽的老头的话: “罗辛帝国东北部有一山,山中有万窟,听闻入者未有生还的,十几年前帝国一名追风剑客,实力冠绝天下,偏偏不信这个邪,一人一剑闯了进去,出倒是出来了,却只剩下了一只胳膊,传闻他在里面见了一只三条尾巴的白狐,恍若大妖,拼了半条命才勉强逃脱……” 念罢,衣三清望向羞涩的罗洵安,开口问道:“荒漠距离东北部远吗?”罗洵安却以为衣三清转移话题,有些失落道:“那地离荒漠倒是不远吧,约半个月就能到。”衣三清点了点头,这才记起罗洵安方才的言语,微微笑道:“午后,我可与你一同前去。”罗洵安闻言一喜,两手拉扯了下裙衣,像喝了蜜糖般笑道:“那到时候我来寻你。”小步出了院子,顿时满脸欢喜,一蹦一跳地回了闺房。衣三清轻笑一声,端着两个凳子回屋修炼。 第三大主脉——云门。衣三清含蛇胆于嘴中,如往常般运转心法,周期往复,不断地锤炼着经脉,口中蛇胆渐渐变小。云门至关重要,一有不慎,轻则可能经脉断裂,武功尽废,重则流血而死,习武者不知多少栽倒于此。不过,衣三清运气甚好,得了这蛇胆,不急不躁,缓缓而行。约两个时辰过去,蛇胆融化尽,衣三清运转周期向云门冲去,一鼓作气,轰破了云门大关,体内气息澎湃。衣三清眼中精光一闪,修为是提了上来,但自己仅有长拳和基础剑法作为武技,虽那日后山似要悟了剑势,却还差得半分,始终不能堪破。 衣三清稳住自身气息后,记起要与罗洵安一同去看那白狐,当即开门出去,却发现罗洵安已在院中观赏着青绿的银杏叶。罗洵安见了衣三清,含笑道:“衣大哥,我们这就去罢。”衣三清顿了顿,让罗洵安等了片刻,持剑与罗洵安一同前往。 宣阳镇多是往来的商旅和游侠等,龙蛇混杂。 衣三清与罗洵安不久便到了兽笼坊。衣三清抬头见那三个金色大字,似乎有点刺眼。进了坊中,两人前面全是兽笼,外面人倒是不多,笼中多是鸟雀、狸猫等的稀有种类,一路走过去,见鸟兽气息不振,关在笼中,不得自由。 越往里的一个方向走,人越来越多,两人来到了这里后,堪堪挤向前去。前方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红布盖着的铁笼。有个彪形大汉怒喝道:“老板呢!怎的,就让我们看这块破布吗?”众人也纷纷附和,这才见一个脂粉浓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扭着腰上台,向众人跑了个媚眼,尖嗓子叫道:“闹什么闹嘛,人家还没扮好妆呢。”一个尖嘴猴腮地人嬉笑道:“莫非老板娘中午也不休息的吗?”闻言,在场多数大汉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老板娘白了他一眼,故作不耐烦地尖声道:“你们想看看这双尾白狐吗?”又是那彪形大汉打趣着说:“不看白狐,来看老板娘你吗?哈哈哈!”那老板娘娇哼一声,当即就揭开了那红布。 一个白色的小家伙出现在众人前,横趴在铁笼中,毛发雪白洁净,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似带点忧伤,又有些许恐惧,两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摆动,腹下似乎带点血迹。 场内寂静无语,忽然一个老头笑骂道:“他奶奶的,这辈子还没遇见这么稀奇的。”顿时场内又热闹了起来。人群中,罗洵安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看那白狐气息奄奄,又似很恐惧我们。”罗洵安发觉衣三清像是未听见般,望向他,却见衣三清眉头紧锁,胸腹上下浮动,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两眼越发冷漠。罗洵安摇了摇衣三清的臂膀,一脸担心地问道:“衣大哥,你怎么了?”衣三清眼中戾气缓缓消散,不由分说,拉着罗洵安出了兽笼坊。 衣三清与罗洵安径直返了屋院,一路上衣三清一直冷着脸,罗洵安也不敢去问。回到院了,这才轻声问他,衣三清长呼了口气,平静地说道:“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可能我需要静一静。”罗洵安闻言点头,回了自己的房屋。 院中,衣三清站定在银杏树旁,默然。半晌,衣三清拔剑而出,同是以前的一招一式,此时却更加凶猛,剑舞之声萧然不绝。刚过衣三清院的罗文浩甚是惊奇,似乎有股强烈的煞气,瞥了一眼,匆匆跑到自家闺女罗洵安门外,与她讲了此事,罗洵安闻言眉头紧锁。 傍晚时分,衣三清已收了剑,食了晚饭回屋,却发现有人来过他进屋。衣三清环视一周,见桌上有有着一封信,略带香气,打开一看,写着: 衣三请大哥,请恕洵安冒昧,未曾经你同意,又私自打开你的房门,只是今日我见你,实在不安,希望你能听我一言,莫要失了你自己。 看罢,衣三清一手拿着那信,一手那着那剑,盯着屋外的天色,端坐于屋内。 三更时分鬼敲门。 夜色中,小院里门口处,一身白衣的衣三清显得尤为突出,手持一剑,挎着一个包裹,望了望桌上的一封信,合上门,转身消失在夜幕。 兽笼坊外,衣三清脸上裹着一白布,将兽笼坊大门踢开,无数鸟兽惊叫,衣三清使力将一个个铁锁劈开,顿时兽笼坊一片混乱,兽们四处乱窜。紧接着,兽笼坊的护卫持兵器而出,却被鸟兽混做一团,衣三清快步走到白日那高台处,飞身跃起,将红布揭开,那白狐似感到惊讶。衣三清挥出几剑,才将铁锁劈开,又挽手抱起白狐就走。一个大汉手持巨斧,堵住出路,大喝:“将它放下!”衣三清横眉冷对,容不得拖延时间,挥剑砍去,大汉不敌衣三清,眼见锋刃就要刺穿他的脖子,衣三清却收了手,快步向外逃去。 衣三清与屋外护卫杀作一团,忽然,一剑刺穿了他的臂膀,小白狐眼中竟闪过慌乱之色。众人见他势微,连声大喝,要擒住他,不过衣三清正是受了这一剑,眼中精光暴起,一阵剑光飞舞,剑势!压敌数倍。不过衣三清未取众人性命,将几人击倒后,疾步冲出大门,向北方而行。兽笼坊中许多兽趁此逃出,里面是一片混乱。 翌日,天色微微亮,罗洵安来到衣三清的院子中,晌午过了,也未曾见人,不由得推门而入,却见里面一片干净,只余下一封信。 片刻,罗洵安倚在院中银杏树旁,手里拿着信,默然无语。不久,父亲罗文浩走了进来,见女儿那番模样,靠在院墙边,轻声说道: “他没有得到答案,他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停下。不过他为什么要去救那只双尾白狐呢?” 罗洵安痴痴地说: “因为他是个好人罢。” 第十四章 荒漠古庙,白狐离去 幽州荒漠,黑土部落。 大地东边一颗红滚滚的火球冉冉升起,一丛丛白草在这干硬的土地上依然坚立不倒。一条蜿蜒而几近干涸的河流穿过整个黑土部落,河边的老柳树奇形怪状地露出一副恐吓的样子,任由北风呼啸。 黑土部落木材稀缺,房屋依山坡而建,部落居民以捕猎为生。此时,黑土部落中一处没人在意的破旧房屋,摇摇欲塌,风沙一过,木梁上便嘎吱一叫,屋只有一丈半宽长,几个碗盆甚是干净,橱柜里更是干净的没有蟑螂的痕迹。此时,房屋外一位肤色黝黑的少年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看似只有十二三岁,但双目流露出一股倔强,齐肩长发,以绳结系之,着一身土黄色的短袖,双臂虽干瘦却强有力量。那少年舞动着一个铁斧,正将一棵干枯的白杨树要分砍成几段,木屑飞溅到他的臂膀上。 黄坡上,几个比少年稍大的小伙嬉笑着跑过来,他们左脸上有三道痕迹,自上而下,是黑红白。当中一个小胖子挺了挺肚子上的肥肉,手里拿着半只兔子腿,见了少年,往嘴里扯了一口兔肉,含糊不清地道:“这图尔!活该死了爹娘,古庙祭拜这等…咳咳…大事还窝在家里,对狼神不敬,哼!哎,等等我噎住了,小戈!给我背上来几上拳。”几人沿着少年屋前的小路渐渐远去。 图尔听见几人声音越来越小,这才停下,抬头凝视着东方土坡的小路,口中喃喃道:“这日子又到了,又是一年了。“图尔快步返屋,从土墙上一个横台取了一个黑色的罐子,里面同样是黑红白色三格子,图尔将三色涂于脸上,拉上了门,就沿着小路快步向东边而去。 约有十里远,图尔来到了一座古庙,古庙虽有些许破败,但宏伟高大,四面都有入口,四周石墙上雕刻了许多神秘的图像,似神似魔,更似狼。图尔进了古庙,几个巨大的柱子竖立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中心有一个圆形的雕刻,是一只巨大的狼头。这里聚集着方圆几十里的部落人员,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四个巨柱周围。古庙角落处有一些人穿着打扮不似部落中人,只不过是一些过路客,图尔每年都会见到,早已见怪不怪,只要他们不打扰这场盛典,部落中也无人会管。 只是一个白衣青年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人周身环绕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气息,紧闭着双眼,右臂上似乎有丝血迹,一手持着剑,一手环抱着一只白狐,白狐头埋在他的怀中,那白狐竟然有两只尾巴! …… 当日光洒落在古庙中心那个巨大狼头上时,四周部落之人都右膝着地,左手握成拳头放于右胸之上,低头不语,就连那三岁小娃也是满脸肃穆,过路人也不敢惊扰他们。 一老者缓缓走到那个狼头前,神情严肃,口中念着一种古老的文字,愈发神秘。约有一刻钟,老者取出一把匕首,轻轻割伤了左掌,将血滴于那狼口中,几滴鲜血顿时化为一丝丝红色的细线,顷刻便在狼口中化为一个神秘的图案,隐隐透着诡异的气息。忽然,老者口中大喝一声“呼!”部落中人皆行三拜。 角落处,衣三清已张开了眼,盯着这一古老的仪式,心中有半分疑惑,以狼为信仰?此时,白狐察觉衣三清动了动身,也是抬起头来,看了看衣三清的右臂,似乎在观察他的伤势,衣三清见状,嘴角含笑,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白狐自己无恙。白狐在他怀中蹭了蹭,便望着那还在举行的古老仪式,乌溜溜的眼中满是好奇。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老者重重地朝狼头单膝下跪,额头触地一拜,就表示每年一次的拜狼神正式结束,部落中的人都缓缓出了古庙,也未有人大声言语,似乎那是一种亵渎。 如潮水般来的人也如潮水般退去,古庙中又豁然宽敞,甚至是太过冷清。图尔却是舍不得离去般,独自站在狼头前,神情依旧肃穆,望着那血红色的图案,眼中带着敬意,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却又沉默不语,在那呆呆地站定在那。衣三清也是瞧见了,但不久,又合上了双眼。 不一会儿,古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此处寂静,越来越大,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今晚啊!终于是有歇脚的地方了,这鬼地方。”东门处,十几人马鱼贯而入,都是军官模样。见图尔兀自站在庙中间,一士卒问道:“那小孩,此地是何方?还有多远过荒漠。” 图尔彷似没听见般,出神地望着狼头,领头的都尉嘲讽道:“刘齐,小孩都不理会你,你这没气势啊。”后面一干人等也哈哈大笑,那刘齐脸上挂不住,大步过去,一掌拍在图尔的头上,图尔,图尔哪能抗着这力气,滚翻到狼头上,刘齐更是嚣张吼道:“老子问你话,你个小兔崽子没听见吗?”衣三清早被这群宵小之徒惊扰,如今见了一皱,就要持剑过去,却见白狐拉扯了下他的衣袖,似乎示意他再看向那边,衣三清虽然有些疑惑,但压下了动手的欲望。 图尔被这一掌拍得七荤八素,哪能站得起来,却见那刘齐又要动手,忽的图尔身下老者的血液迅速流转,那神秘的图案上升附于图尔胸上,刘齐的手掌被图尔拿住,动弹不得,众人见了,脸上皆是惊讶之色。图尔眼中一道诡秘的黑光闪过,像是狼般露出了獠牙,一拳将刘齐打出了古庙东门,顺着那拳风,外加几名士卒和一匹马的性命,见如此威力,都尉一干人等大惊失色,衣三清则一脸不解地盯着图尔。图尔再向前一步,身体忽然柔弱无力,倒在地上。 见状,都尉一干人等脸色变得阴沉,都尉喝道:“给我杀了他!”庙中无人回应,一名士卒拔出刀来,恶狠狠地盯着图尔,大步向前,要取了他的性命,眼见刀就要落在图尔身上,衣三清出剑了,截住大刀,反手一挑将那士卒反震在地,都尉黑着脸,官家人哪里被这般羞辱,顿时喝道:“他娘的,反了天了,给老子宰了他!” 衣三清左手环抱着的白狐双尾交叉一摆,忽的,都尉和士卒陷入了一阵迷雾中,失去了方向,不敢轻举妄动,待到迷雾消失殆尽,已然没了人影,更是怒气无处可撒。古庙角落其中几个刀客见了,都是暗自咽了口吐沫,拍拍胸口,暗想到,幸好没去抢夺那只白狐。 翌日,黑土部落北方百里外,衣三清骑于一匹官马上,正是迷雾中顺走的。见马背上的少年还脸色苍白,不由一叹,在一处几乎干涸的河道旁停下,取了河道中残余的些许水,喂与图尔。白狐靠在衣三清臂上打量着图尔,似乎有一些怜悯之色。 衣三清在河道旁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端坐于上面,见远处一怪柳张牙舞爪,忽的想起罗洵安。那活泼的小姑娘,几天相处,罗洵安自见到他就变着法寻他,又常常是一副羞涩的模样,衣三清怎会不知她的心意,只是…… 自离开宣阳镇也有半个月了,白狐伤势在几天前就有所好缓,在衣三清捕捉猎物时,竟释放了一种迷雾,延了百米远,衣三清自然知道它不凡,却未料到有这般奇特,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普通武者几乎不能辨别方向,而白狐身上散着淡淡的光芒,又覆于衣三清的眼上,竟又看清了一切,种种都令衣三清惊叹不已。 白狐在水边戏玩了会儿,见衣三清已然趁此纳气修炼,靠着他身边环绕一周,似乎守卫着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狐趴在衣三清脚下,眯着眼就要入睡。天空中一片绿叶缓缓飞来,不偏不倚落下它的鼻子边,白狐猛地闻了那片叶子,眼中甚是欢喜,望着衣三清又带着点不舍。衣三清心有所感,将气息调稳,望着那白狐的神情暗自思忖,却见地上又有一片绿叶,这周遭可没有绿树。白狐忽然踏着浅浅的河流,向对面山坡跑去,又跳了下去,不见踪影,衣三清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白狐又衔着一片绿叶返回,绿叶翻合着,白狐走到图尔的身旁,将叶子往下倾,几滴淡黄色的水入了图尔的口中。白狐做完这事后,神情异常地望着衣三清,衣三清蹲下身子,看着它那雪白的身子和乌溜溜的眼珠,轻抚了一下白狐的头,嘴角含笑道:“是家人来接你了吗?呵,小白狐,你便走吧。”白狐蹭了蹭衣三清的裤腿,眼中还是依依不舍,但随即向河道对面而去,没有回头。 衣三清楞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咳嗽声,图尔终于是醒了。 图尔迷糊着眼,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你还好吗?”图尔拍了拍了迷糊的头,坐起身来,见是那古庙中的白衣青年,问道: “公子,是你救了俺吗?” 衣三清反而问道: “你感觉身体如何?” 图尔摇摇头,轻声道: “有些许虚弱罢,不过还好,只是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狼神。” “那不是梦。”衣三清淡淡说道, 图尔猛然一惊,“莫不是俺昨日真的……” 衣三清摆摆手,背过身,“你可以自行离去。” 图尔反复思量着这句话,眼中一亮,问道:“俺可否与公子一起?” 衣三清转过身来,盯着他,轻声道:“随时会死。” 图尔闻言,单膝跪地,行部落勇士礼,低声道:“俺甘愿奉陪!” 第十五章 云来客栈 罗辛帝国极北之地,昌州乌恬大漠。 乌恬大漠白日甚热,远远望去,似乎蒸腾的气浪将空间都扭曲了。不远处星星零零地分布着一些粗大的仙人掌,大漠似乎一片死寂。 一队骆驼商旅延着蜿蜒的漠峰缓缓向北方行进,踏破了大漠的寂静。 一只灰黄的大蜘蛛似乎闻见了沙的震动,从沙堆里探出身来,朝商旅队伍疾速爬去,飞身跃起,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腿上窜去。剑光一闪,大蜘蛛一分为二,流出墨绿色的液体,正是衣三清和图尔。 衣三清收剑入鞘,图尔见那蜘蛛的尸体,脸色大变,抱拳道:“图尔多谢公子。”衣三清轻轻摆手,两人骑在骆驼随着队伍前行。 图尔将水壶递给衣三清,探问道:“公子应渴了罢,从早晨出发你便滴水未进。”衣三清将水壶接过,灌了一大口,一滴水顺着脖子流下。衣三清将水壶递还与图尔,含笑道:“如今你可讲跟着我的原因了。”图尔听闻后,紧握双拳,坚毅地道:“俺想成为强者。”话刚一落下,衣三清拔剑放于图尔脖子上,图尔脸上摆满了倔强,丝毫不曾被突如其来的刀剑吓住。 在这支队伍中,这显得略微怪异。衣三清收了剑,玩味地盯着图尔,“你不同于常人,不过,你应该不识字吧。”图尔知此事已成,苦笑着挠挠头,“哪里能识字,父母早逝,自己过活都成问题。”衣三清默然点头,微微笑道:“那便从识字开始吧。” 太阳渐渐垂下,前方远远望去,有客栈隐现,商旅领头人毕纺往身后大喝:“今晚在云来客栈休息!” 云来客栈,高十丈有余,图尔嘴巴大的能塞下一个大馒头,衣三清也是恍若眼花。 整个客栈主体又铁木打造,深入大漠三丈多,使得客栈固若金汤,可谓是极为奢侈。客栈约有十层,奇特的是根本就无阶梯相连,而是由拳头粗大的锁链套着宽厚云杉木板,晃荡在半空,多是侠客在晃荡的空中穿梭来去。 云来客栈低层多是商人模样,只有武者方可入上方房间休息,云来客栈最直接的规则就是——谁行谁上。 衣三清领着图尔进入云来客栈,找到毕纺说道:“我因要修炼,就不在下方了。”毕纺笑呵呵地说:“那也可,小哥就去吧。” 说罢,衣三清提着图尔就飞身踏第二层,毕纺却大呼道:“小兄弟不可!”上方一把虎头大刀向衣三清袭来,衣三清轻点脚步,避开,大刀插在木板中,五楼上一个刀疤脸依靠在杆旁,故作有气无力道:“小子,毛都没长齐吧,带人上来?不懂规矩吗?”说到后面,语气也渐渐变冷,衣三清将图尔放在地上,持剑就要上前。高楼上,一沙哑的声音传来,但清晰无比,“带上那小孩,你才能上来,犯了规矩,就得按规矩办事,但不可杀人。” 衣三清暗自想到,恐怕那便是云来客栈的主人,图尔有些担忧,询问道:“那刀疤看似不弱,若……”衣三清却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上得去。”图尔还未反应过来,衣三清拉着他就往上走,飞跃到第二层处云杉木上,将图尔放下,取了那刀,射飞与那刀疤。 刀疤大笑:“今日要痛快一战,哈哈哈!”跃身飞下,那虎头大刀正立当中,气势如虹,衣三清眼神一暗,自言自语般说道:“截!”以剑斜挑大刀,又转身飞跃,轻点在铁木柱上,简单而不带任何花哨,刺向刀疤,刀疤以刀身挡之,脸色凝重。而图尔只得贴在木板上,以防摔落下去。 转眼间,已是十个来回,衣三清应对自如,刀疤却眉头紧皱,很是吃力,没想到这家伙没有一点花招,一招一式却带着不可抵抗的气势。刀疤阴沉着脸,一刀将衣三清劈开,转身向图尔斩去,图尔大惊,观战众人也未想到这刀疤如此阴险,衣三清忽然变了气势,锋利异常,恍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激射出手中剑,向刀疤刺去,高楼上两道琴声响起,两束光亮缠绕着疾速而下,又分将朝着那剑和刀疤飞去,剑与刀疤都飞了出去。刀疤被击倒在底层,口吐鲜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你可带着那小孩上第六层,至于刀疤,不要让我再见你。”平淡中透露出不可置疑的语气,刀疤阴沉着脸,冷哼一声,出了客栈。 毕纺身旁一人讶异道:“第六层,可是武师中的强者才可踏足。”毕纺摸着山羊胡子,惊愕道:“有幸和一位少年天才同行。”衣三清向那声音传来处,歉身行礼,拾起了剑,几步飞跃,将图尔带上了六层一处无人的房间,留下愕然的众人。 图尔看向衣三清,轻声道:“公子,给你添麻烦了。”衣三清闻言一笑,“无妨,既然答应了要授武与你,自然不会失信。此地龙蛇混杂,你也可替我护法。”图尔满脸都是仰慕之色,紧握双拳,刚才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正是因为没有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的实力。 衣三清取了侍女送来的文房四宝,图尔感叹道:“第六层果真待遇不凡,还有侍女可使唤。”衣三清见状,让图尔磨墨,然后写了一个硕大的‘人’字,图尔只觉得这字方方正正,挺有趣,问道: “公子,今天俺们学的第一个字是俺的姓氏吗?” 衣三清含笑说道:“人!” 图尔喃喃道:“人?” 衣三清神情肃穆,“要习武前,你先要做个人。” 图尔方才醒悟,拱手道:“受教了。” 衣三清问道:“你该如何做得这人?” 图尔彷佛陷入了一个从未到达的地方,那里有黑暗和光明,那里有痛苦也有开心,今日这句话,多年后依然萦绕在他耳边。 “你该如何做得这人?” 图尔迷茫地摇头,“自父母双亡,只想努力活下去。” 衣三清闻言轻声道:“人生来尽不相同,我自有我的命,你也当有你的命,我仅想告诉你一件事。人!当有底线。” 图尔不解,“那俺的底线应是什么?” 衣三清忽拔剑而出,放于桌上,抚摸了那锋利的剑刃,问道:“杀,便是了?” 图尔闻言一颤,“图尔不敢。” 衣三清嘴角勾起一丝邪笑,诱惑般道:“既然天对你不公,何不拿着这剑杀出一条自己的路呢?你很喜欢这把剑吧,很喜欢被众人仰视的感觉吧?” 图尔惶惶不安,不敢言语,只觉公子似乎疯魔了。衣三清又道:“财富,实力,名利,地位不就是你所追寻的吗?” 图尔想要说些什么,但似乎不敢承认,衣三清忽然将他一脚踢飞到墙角,图尔嘴角溢出些许鲜血,艰难地问道:“公子,为何?” 衣三清冷冷地看着他,喝道:“告诉我!你狼神的信仰是什么!” 图尔沉默了会儿,沉声道:“勇士!“ 衣三清玩味地笑道:“勇士?你?” 图尔憋红着脸,心中只感觉有股怒气起伏,衣三清嘲讽道:“你就是一个下贱的奴仆!” 图尔眼中呈现出一丝血红,紧握着双拳,低吼道:“不!” 恶狠狠地盯着衣三清,衣三清嘴边嘲讽之色愈加浓厚,“你就这点能耐?” 图尔似入魔了般,过往种种耻辱的记忆浮现在他脑海,大吼道:“不!” 衣三清却彷似没听见般,兀自取来茶壶,倒了一碗水,大口饮了下去,又倒了一碗,尽数泼在图尔的头上。 高楼中,一灰色长袍男子饶有兴趣着望着衣三清这边,一旁的侍女眉头紧蹙,不悦道:“想不到那白衣男子竟然是人面兽心,公子,是否要……”男子只手打住,眼眸深沉似海,示意那侍女不要言语。 衣三清望着怒气冲冲的图尔,将剑扔于他脚边,冷笑一声,轻声道:“想杀我吗?来啊。” 图尔青筋显露,眼中血红,周身环绕着一股杀意,稚嫩而愤怒的脸扭曲着,缓缓拿起就剑,就要刺向衣三清,却见衣三清彷佛没看见他般似的,独自拿起毫笔,沾了沾墨水,取了一面洁净的纸上,写出一个‘人’字。 衣三清侧过脸庞,温柔地说道:“这字,你认得吗?” 图尔眼中渡过了一丝清明,干哑地嘴轻声道:“人。” 衣三清一字一顿问道:“你该如何做得这人?” 图尔手中剑滑落,铁石相撞之声回绕在房间里,图尔心中波浪缓缓平静,喃喃道:“俺该如何做得这人。” 衣三清见状,打开房门,望向高楼上,若有所思。 高楼上,灰袍男子转头吩咐道:“你可送去一点疗伤药。” 侍女眼中疑惑之色还未消去,木楞地点头,灰袍男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另外,以后不要再窥探他。”那侍女才醒了过来,深深地点头,向外走去,口中喃喃道:“怪人,真是怪人。” 衣三清踏着空中悬挂的云杉木,顷刻就下了楼,未曾在意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径直向毕纺走去,拱手问道:“不知毕老板是否有疗治轻伤的药物?”毕纺却说是在荒漠一带正巧用完,衣三清只好转身回去。 衣三清几步又上了楼,却见身穿淡绿色长裙的女子等在门前,见了衣三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家公子让我把这药予你。”说罢,不等衣三清回应,就轻身跃向高楼上,衣三清看得出这女子甚是不凡,还有她口中的公子,又是向着高楼上施了一礼。 衣三清推门而入,图尔正端坐在桌旁,端详着那字,剑也摆放在桌上。图尔已褪去了戾气,抱拳道:“多谢公子。” 衣三清淡淡一笑,将药瓶递给他,道:“这是客栈中一位公子给你的。“ 绿裙侍女返了高楼中,向灰袍男子轻声问道:“莫非公子以为此人能踏上仙途吗?”灰袍男子摇头,轻轻抚摸着一旁的古琴,含笑道:“此人不凡,但必然不能为我所用。”侍女闻言,木楞地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大梦一场 衣三清梦见自己躺在仙境之中,一白须老者踏步前来,问道:“你可有所获?” 衣三清眼中清明,微微点头。 云来客栈一阵白光浮现,客栈陡然消失不见,蔓延开来,整个罗辛帝国也渐渐消失,似乎人们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任由这一方宇宙化为虚无。 叮铃铃! 片刻,一个昏暗的房间中,少年惊醒过来,将闹钟停掉,有气无力地微微睁开了眼。 八点了!又迟到了。 少年揉揉迷糊的头,自我安慰道: “早自习而已,早自习而已,让我再睡会。” 拉过来被子盖住小脸,世界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