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梦楔
广袤的淡紫色草海覆盖荒野，巨大粗砺的岩石，一双深邃忧郁的眼……。
刘白翻过身，满意的咕哝两声。他当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不过今晚这场梦境格外清晰，充斥着异域风情。
那双眼睛里细微变幻的情绪波动、每根紫色草叶上栩栩如生的纤巧脉络，以及对面岩石缝隙间被风带起的浮尘颗粒……。
这场景太特么有质感了！绝对是8K高清画质，3300万像素级别，超高清大片啊！
尽管现实中，他只是个国产二流动漫项目下，若干基础绘制小组中，毫不起眼的小组长一枚。
或许他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参与4K画质，600万像素级别项目。但搞美工的，谁还能没有颗参与制作大项目的心呢？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距离成为职业高手，并非遥不可及。
因为既然他在家睡觉，都能梦到如此专业级别的场景。
这就意味着他刘白从里到外、从技巧到精神，妥妥是未来专业特效高端人才胚子。纯的！谁说不是他跟谁急！
超高清异域梦境还在延续。那双眼睛的主人，仿佛自身便可弥散出对抗一切光亮的纯粹黑暗。
刘白梦中的视角，位于那人和岩石侧面中段。他连岩石缝隙间，最细小的尘埃微粒都能看清。却根本没办法分辨出，那双眼睛后面的容貌和身形。
只有那双深邃忧郁的眼，朝着对面巨岩，轻轻扬起了眉脚……。
梦境无声，眉脚轻扬。
于是对面的巨岩开始层层碎裂、不断崩解，直到只剩下大半块平正光洁的倾斜岩面。
仿佛这方天地间，存在着一只随时听候号令的无形大手。只待那双眼睛眉脚扬起，便会为他抹平，他所想要抹平的一切。
刘白潜意识里，并不觉得今晚这场梦境奇怪。
做梦嘛，多离奇都没所谓，越是现实里平常见不到、想不到的，才越有可能做成特殊素材。
果然，接下来的场景更加魔幻。
当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几十米外平正的巨大岩面。眼神波动，流露出些许苍凉沉郁。
随即，岩面石屑开始凭空纷纷落下，一个个银钩铁画般的硕大字体，被深深镌刻在岩体之上。
似乎天地间又生出几支无形巨凿，为那双眼睛的主人，雕刻着他想要表达的语句。
刘白潜意识里觉得很有趣。
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女孩，那些大大的漂亮眼睛，总是水汪汪的，若有情似无情。但他从来都没办法准确读懂，那些大眼睛中所要表达的具体情绪。
而此刻，面对梦中那双眼睛，居然连苍凉沉郁这么复杂的情绪，都能够感同身受，简直了！
还有那些镌刻在岩石上的字迹，虽然看起来也是象形文字，却绝不是真草隶篆等等任何一种形式的中文，可他偏偏就能直接通晓其中的含义。
不愧是自家做出来的好梦，无论细节多么复杂离奇、符不符合逻辑，理解起来都没有一丁点难度。太棒了！
话说这些素材，将来说不准真能用得上……。
刘白在潜意识里拼命提醒自己仔细观察记忆，千万别像以前那样，睡醒觉就把梦中细节忘个一干二净。
这么多、这么好的超高清素材，全忘了未免太过可惜。
岩石上镌刻的字迹气势雄浑，遣词造句却并不古雅。似乎只是那双眼睛主人临时起意，随口留给后人的话语：
“成神应当就在下一刻了！再怎么拖延也无法等到明天。
该怎么告诉那些爱我的、恨我的、信赖追随我的、背弃离开我的人们。
成为神明并不是某个人的某种选择，祂只是结果！世间看似成千上万条道途，走到终点后共同的、唯一的恶果！
大概此前从未有凡人，走到过哪一条道途的终点。甚至我在到达终点的前一刻，都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属于人类的命运绝不至如此险恶。
然而，这操蛋的命运！
我们世世代代反抗神明，洒遍热血、燃尽魂灵，我也用了一生的时间在践行着……，只求掌握属于我们自己的、不被操纵的命运。
可结果呢？结果却是我们所有人打破枷锁的奋战，让我成为了所有人新的枷锁。甚至，都等不到下一个日出。
我会上到神国的，总归要去亲眼看一看，这操蛋的命运，究竟从何而来。
寄语能够见到这段留言的后来者们：‘底线之上，无所不为；底线之下，宁死不从！’
而那条底线就是，‘永远不要在内心深处，屈服于操纵人类命运的神明。’哪怕祂无比强大，哪怕祂很可能就是我！
我会在神国之上等着你们，后来者！等着你们之中，有人能真正打破这吊诡的命运，无论要等候多少岁月！
曾竭尽此生反抗神明的无数凡人之一——岁月·留白”
刘白看完梦境中，这段新鲜出炉的石刻留言。潜意识里，觉得多少有些遗憾。
一个被命运逼迫成为神明，命中注定要彻底走向自我信念反面的家伙。这设定其实蛮有意思，场景素材也相当丰富！
可惜，居然不是科幻题材，这年头科幻大片多少有点苗头，做成素材库兴许能有用武之地。
但仙侠或者玄幻大片就难说了。仙侠电视剧倒挺火，但5毛特效的电视剧，它用不上超高清级别的素材库呀！
刘白正琢磨着这场梦境，最后能拆分出多少有效素材。梦境中那双眼睛，却忽然间眼神凝聚。紧接着以那人为中心，一道无比璀璨明亮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直破苍穹。
而那眼神凝聚的焦点，恰巧对上了梦境中刘白的视角，眼神里随即漾起些许笑意。
刘白的潜意识悚然而惊，他不会是看见我了吧？不会的，不能够！我这只是在做梦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发现，让刘白猛然间大汗淋漓。
明亮璀璨光柱中，那双眼睛主人的面容无比清晰。那是刘白只在镜中无数次见过的，属于他自己的脸！
刘白在潜意识里感觉到，他身体不断渗出的汗水，已经浸透了现实中的床褥。
但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刚才只是做梦！只是在做梦而已！可精神上就如同被魇住了，根本无法从梦境中惊醒。
天地震颤、四野翻腾，虽然梦境无声，但依然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挟无上威势循着光柱远上苍穹。
现场只留下那块一半陷入大地，表面刻满字迹的巨岩。
此后，梦境中的时间似乎在飞速流逝，巨岩上的刻痕开始呈现出细微风化迹象。
突然，原本寂静无声的梦境中，响起震天雷霆。
几道肉眼可见的炽烈电光飞落九天，尽数劈中那块刻满字迹的巨岩，将它直接击成粉碎。现场上演了什么叫做“天打五雷轰”。
刘白见状，正要惊呼出声，却觉得喉头骤然一凉。随即喉间剧痛直冲入脑海，将那仿佛永远都无法摆脱的超高清梦魇，彻底冲溃。
刘白的意识，全部陷入无尽黑暗前的最后念头：
“好端端在家睡觉，只是做个仙侠题材的梦，结果却变成针对我一个人的恐怖大片。这特么日子，没法过了！……”
✍✍✍✍✍✍初次见面，俺是真相与谣言的分割线✍✍✍✍✍✍
翌日，惊闻刘白于睡梦中无端去世的消息。
社区著名黑心嘴损大妈，向一干同样在社区内遛弯的中老年妇女们，详细普及了刘白的身世和死亡原因：
刘白，男，1988年生人。
取名叫刘白，不是因为他天生长的白。
据说他曾祖爷爷画艺高超，是位著名宫廷画师。
而他祖爷爷，则是靠画鼻烟壶内画的手艺，娶到了他祖奶奶。
到他太爷爷那会儿，王公贵族落迫，没人再玩儿鼻烟壶，所以他太爷爷只好改行去画年画。
他爷爷更惨，再次改行画糖人。
到了他爹还好些，总算有个美院的教职，虽然没啥名气，好歹算是画了一辈子国画。
可想而知，如此家庭背景，起出“刘白”这类名字，纯属正常操作。
以前刘白他爷爷经常跟周围人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大孙子刘白能尽早娶妻生子。好把家里祖传了六代的这点“绘画艺术细胞”安安稳稳传给第七代。
黑心嘴损大妈在美院搞后勤，和刘白他爹是老同事。当年也听过刘白他爷爷的念叨，一直非常热衷于介绍刘白各种相亲。
哪知刘白各项绘画基本功虽然扎实，却并没能画出名气。后来反倒改行去画漫画，再后来竟进到动漫影视公司当美工。
钱挣得不算多，人长得又不帅。偏偏还心气高、眼光毒。以致屡屡跟大妈介绍来的各路“美女”，搞到不欢而散。
黑心嘴损大妈在“义务媒婆界”，保持了二十多年的不败金身被就此打破，且丝毫看不到未来，有可能成功的希望。这让她没法不对刘白怨念丛生。
所以她信誓旦旦地宣布：
“调查人员之所以搞不清，刘白梦中无故死亡真相。是因为不像她那么了解刘白过去的情况。
其实刘白当晚，应该是因为长期相亲失败，无奈只能一个人在家，做梦娶媳妇。没想到在梦里想娶媳妇，仍然没能成功。故而内心极度抑郁，导致意识消亡。
说白了，就是做梦娶媳妇都失败，把自己给憋闷死了！”
一干遛弯中老年妇女闻听，纷纷表示：
这样的死亡原因，听着虽然离奇，但细想完全合情合理。而且对于家中有该被催婚的适龄子女家庭，还具有极其积极的警示意义。
非常喜闻乐见，值得大力传播。……
已经被迫魂穿异界的留白，万万不曾想到。他的名字和梦中离奇死亡遭遇，会在当地广为流传，迅速街知巷闻，并成为“义务媒婆界”著名催婚警示案例。
001 割喉开局
墓室静谧，血气冲人。
刘白的意识从无尽黑暗中惊醒，没来得及睁开眼，就先感到喉间剧痛。
他自己的右手，正死死捂住喉头。手上触感异常黏腻，指缝里还不断有热流缓缓向外渗出。
他下意识想要大声呼救，但口中只能发出……呃嗬……、……呃嗬……的怪异嘶声。
他的喉头、气管已被人割开一大半，却刻意避过了颈部动脉，使他处于逐渐失血的濒死状态。
气管被割开，虽然不会令肺部无法呼吸。但已经漏气的喉咙，哪怕他用右手竭力捂住，也喊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语句；更没办法阻止这具身体的活力，随着颈部鲜血的渗流逐渐衰竭。
刘白心里异常恐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段他个人专属的仙侠、恐怖、超高清梦境虽然很魔幻，但他明明是在自己家里睡觉啊！，怎么无端端就被人割了喉？简直毫无逻辑！
刘白竭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周围环境。可身体随着不断失血，已经虚弱到连平躺着扭头都费力的程度。
正上方映入眼帘的，是布满精美诡异浮雕的穹顶，雕刻着众多人类勇士，在手持巨笔的威严魔王指挥下，与许多恐怖丑陋的巨大妖物、厉鬼征战的浩大场景。其浮雕风格，竟不同于地球东西方任何雕塑流派。
苍老沙哑的献祭祷词，从刘白平躺的身体右侧不远处幽幽响起：
“一父一子，一生一死，血脉不绝，唯魔永祭。后世子孙留元生，虔诚供奉血脉祭品。祈请先祖‘留候’庇佑，渊魔顾念垂怜，恩赐撼天魔器，‘描魂’重现世间。尚飨！”
刘白听到有人声，慌忙尽力尝试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无奈发觉自己，真已经没有了足够扭头的气力。
他只好通过右眼角余光向侧面扫视，却没能如愿看到任何人站立的身形。
大概是因为他躺在祭台之上，而献祭之人跪拜在祭台下，存在高度差的缘故。
“咦”？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躺在祭台之上？不是应该躺在家里床上么？难道眼下这诡异的情境和要命的遭遇不再是噩梦，而是……？
“献祭”、“祭台”、“一父一子”、“一生一死”、“血脉”、“留候”……。这些词忽然将他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
他是曾受世外“云间行猎者”法谕，敕封为“红尘列侯”的丹青·留渊六世嫡孙；丹青门门徒与留氏族人无比厌弃鄙夷的“最新一代不肖子孙兼纨绔废物”留白。
留白？这名字……，和先前梦境里那位“岁月·留白”不能是同一个人吧？刘白只觉得脑袋直发蒙，差点心悸而死。
尽管有成千上万个理由不愿去相信，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直觉告诉他，他就是灵魂穿越到梦中那双眼睛主人所在的世界。而且逆流时光，附身到那双眼睛主人曾经少年时代的躯体。
刘白眼神下意识挪动，通过左眼角余光向左侧扫视。果然，他是平躺在硕大的椭圆形祭台右端。
祭台中间向下凹陷，一具完整类人型骸骨，被人以脊椎骨向上的趴卧姿势，摆放在凹陷处。
十二条探出的引流槽末端，交错着悬在骸骨脊椎上方。其位置恰好能让祭台上流动的鲜血，最终都准确滴落到，那具类人型骸骨的整条脊椎骨上。
如无意外，这应该就是所谓先祖“留候”的遗骸。而越过遗骸向前，祭台最左端同样平躺着一人，鲜血几近流干，已是开膛破腹而死。
那是他此刻这具少年身体的生父，“留候”五世嫡孙，“上一代不肖子孙兼纨绔废物”留百川。
留白身体残存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但刘白根本顾不上那些。
他现在魂穿异界，却身陷绝境，离死亡只剩下最后一线距离。再找不到办法自救，用不了五分钟，这具身体就会彻底死去。
若是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当然好。可万一不能呢？万一真就这么平白无故枉死在异界了呢？
然而现实，往往比故事要残酷绝望得多。
刘白稍加思索后便发觉，他此时此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就算是急疯了，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秒又一秒，不断滑向死亡的深渊。
明白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真正绝望之后的刘白，心绪反而诡异地平缓下来。
他回想起先前超高清梦境中，最终被天雷轰碎的留言石刻。以及那双眼睛与自己对视时，眼底忽然漾起的笑意……。
他心里大致生出个推测：估计是那位爷在神国彻底搞砸了，被不知何等恐怖的存在，抹去了一切相关痕迹。
而他自己之所以会魂穿，则很可能是因为梦中那眼对视。
当确认过眼神，那位爷大概误以为遇见了对的人，于是把他刘白当成某种意料之外的变招或备胎，硬生生拽进了根本与他毫不相干的棋局。
王八蛋！你不是留言说，要等待后来者打破命运么？那就老老实实在神国忍着呗。搞个毛线啊搞！不但把自己彻底搞砸掉，还要牵连到我这等无辜弱小。
像我这样的弱鸡美工，就算穿越到以前的你身上，能顶个屁用？
从小听老师话，在家听父母话，长大听领导话，往后听媳妇话，老了听儿女话。前半辈子连居委会大妈我都没反抗过，还反抗神明？歇菜吧您呐！
但凡这回能不死，爷指定一辈子混吃等死，决不让任何想拿爷当备胎的家伙得逞！……
在心里疯狂怒骂，好好发泄过一通之后。刘白终于真正缓解掉精神上的紧绷，尽量让自己能不那么恐慌的，等待着最后时刻来临。同时默默期盼死后，当真可以重新回到原来世界，继续过原本那种平凡却安稳的生活。
或许是精神不再紧绷的缘故，刘白耳朵里，忽然听到许多，先前未曾留意到的声音。
一个、两个、三个……，就在祭台右侧不远处，居然总共有十九道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原来参与献祭是十九个人。
可惜，察觉到实际参与献祭人数，对他眼下只能等死的处境来说，依然没什么鸟用。
他用右眼角余光，再次向右侧扫视一遍。果然，还是没能看到任何人的身影。这十九人此刻，应该都跪拜在祭台之下，等待着献祭结果。
刘白无奈挪动目光，转而用左眼角余光，再次向祭台上看去。却不禁被余光所见的诡异情形，吓得心中猛然一悸。
002 魔笔“描魂”
此刻在祭台中间凹陷处，那具脊椎朝上放置的先祖“留候”骸骨。
它的每块骨节都在以相同节奏，极其轻微的连续震颤着。似乎下一步就能活转过来，以骷髅架子的形态，起身走下祭台。
如此违背常识的情形，当然会让氛围变得极其诡异。
不过这对绝望之后，已经准备要迎接死亡的刘白来说。也只是因为太过出乎意料，才吓得他心中一悸，仅此而已。
死亡于个体而言，是最大的终极恐惧。有这碗毒酒垫底，哪怕此刻全世界的骷髅架子都活过来，也没法让他更恐惧了。
然而随着目光更多停留，许多先前未曾留意的细节，却在不断提醒着刘白，这具所谓先祖“留候”的骸骨，很不对头。
刘白小时候从六岁起，就被父亲刘行舟哄着，开始练习素描。断断续续坚持了七、八年，后来才转向漫画。而画人体骨骼，正是素描基本功之一。所以他对人体骨骼的每部分细节，都称得上了如指掌。
眼前这具完整骸骨，看似与正常人体骨骼大小相仿。但具体到细部，则每块骨头，都比一般骨骼粗大了将近一倍，而且某些部位的结构和形状也存在显著差异。
更为明显的，全身骨骼数量竟然不是206块！虽然没时间细细分辨，但粗略看去，顶多也就160块左右——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的骸骨！或者说，至少不是地球人类的骸骨！
可最奇怪的一点恰恰在于，这具明显非地球人类骸骨上，偏偏就长着大半条极为标准的——地球人类脊椎骨？
准确来说，在那十二条交错排列的滴血引流槽正下方。被鲜血浇灌的9节胸椎骨和3节颈椎骨，总共12块椎骨特别纤巧。与相连的腰椎骨比较，足足细了两圈有余，根本不可能属于同一种生物，更别提还长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当刘白注意到那特别的12块脊椎骨时，他才发觉，原来并非先祖“留候”骸骨要活过来。而是那12块椎骨在不断吸收鲜血之际，产生如同呼吸般有节奏的伸缩，以致引动了整具骸骨不断震颤。
或许是受那所谓“一父一子，一生一死”的献祭条件所限。
此刻，身体生父留百川的血液已经流干；但刘白这具身体，由于献祭之人割开喉咙时，刻意避开了颈动脉，所以流出的血量还不到全身三分之一。
两个人流出的血量加起来，差不多能有6、7升。这么多鲜血，原本足以灌满祭台中间的凹陷处。
可眼下，却是被那12块特殊脊椎骨全部吸收掉。骸骨其余部位上，连一丝血痕都见不到。
耳中传来“咔嚓、咔嚓”连续两声脆响，那12块特殊椎骨竟忽然脱离先祖遗骸，闪烁着妖异的血色光泽，缓缓浮空向上升起。
刘白认为自己眼前所见，是严重失血所导致的眼花或者幻觉。根据他不多的医疗卫生常识，人失血超过三分之一，就会陷入幻觉或缺血性昏厥，若不能及时输血，便会因缺血造成直接脑死亡。
刘白在心里暗自惨笑，知道最后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随即，他看见祭台上残留的血液，以及自己颈边流出的鲜血，纷纷浮空而起，在空中犹自连成一条血色弧线，继续源源不断向那12块吸血椎骨飞去。
那12块吸血椎骨越升越高，在空中逐渐扭曲变形。一股莫名的威严肃杀之意弥散开来，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沉重粘稠。
耳边传来“砰、砰、砰、”叩头之声，苍老沙哑的嗓音喜极而泣：
“呜……，呜……，魔威盖世！先祖有灵！呜……，呜……，魔器‘描魂’当真重现于世间了！呜……，呜……，我留氏一族与‘丹青门’复兴在即啊！呜……，呜……，呜……。”
而后，杂乱的叩头声接连不断，在四下里纷纷响起。
随着那些叩头之声，12块吸血椎骨直飞到穹顶浮雕处，渐渐与那浮雕上高大威严魔王手中所持巨笔融为一体。血色光泽逐渐收敛，浮雕上的巨笔化作纯黑。
片刻过后，那纯黑色的浮雕巨笔开始不断缩小。最终缩小到一尺左右时，竟脱离穹顶浮雕，顺着空中连结的血线，朝刘白喉头方向径直飞落。
刘白仍以为这是幻觉。直到那笔形魔器的笔端，自行呈现出肉色，柔韧笔锋从他喉头刀口处，稳稳画过一笔。
触感微凉，疼痛立止，口鼻中的呼吸恢复顺畅，伤口消失无踪。
刘白这才醒悟，原来先前所见异象，并非自身幻觉。他这条性命，居然在临死前最后一刻，被献祭出的魔器，给“画”了回来。
当然，伤口虽然被“画”好愈合，但已经献祭出去的鲜血，魔器“描魂”可不会给他退回来。
所以刘白眼下，依然处于大量失血后极端乏力状态，还是连扭头的气力都没有。
右侧耳边忽然响起某个惊疑之声：
“咦，为什么魔器把那小子伤给治好啦？不会是献祭仪式有问题吧？留元生，你先前总是遮遮掩掩，怎么玄乎你就怎么吹。大家共同犯禁，眼下都到这地步了，少来虚的！到底怎么回事？”
苍老沙哑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慌什么？既然是共同犯禁，当然会给你交代。一父一子，一生一死；这是血脉祭魔的仪轨，本来这小子就不会死在献祭仪式上。不然叫什么‘一生一死’？叫两个全死好不好！
魔器‘描魂’把我那留白大侄子治好，是因为接下来的‘判定仪式’，还需要他这个嫡亲血脉的仪式引子。待‘判定仪式’完成，终归也还是个死，用不着担心。”
另一把沉稳的嗓音接口道：“是吗？那老留你能不能再给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现在突然不能动了？连体内灵旋也无法运转？”
议论声、惊呼声、喝骂声纷纷而起。经那人提醒，似乎在场所有人都觉察到，身体已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被魔器散发出的古怪威压，牢牢压制在原地。
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哈哈大笑道：
“为什么不能动？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判定仪式’，大家都是这仪式的一部分。魔器现世，必有执掌。
判定魔器执掌之人的仪式，照样会有生有死。只不过是一人得生，剩下的全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家伙越笑越是狷狂，仿佛一生所有委屈、隐忍和压抑，尽数在此刻的笑声之中发泄了出来。
周围十几人连声怒骂，却依然无法挡住那苍老肆意的狂笑。
003 命犯太岁
侥幸捡回条小命的刘白，依然无奈继续平躺祭台。
而那支诡异的魔笔“描魂”，将他伤口“画”好之后，便稳稳悬停在他视线上方三尺左右。
魔笔笔身于虚形实态之间不停闪烁切换，节奏似乎有点混乱。就好像它刚刚重现世间，一时还找不准虚实变化的明确界限。
但在刘白眼中看来，无论虚形还是实态，这支魔笔的造型都精致、优雅、繁复到了某种极致。
食指粗细的六棱柱状笔身一尺长短，显得既修长又有力量。
六棱柱六个侧面，分别以浅浮雕方式，刻画出栩栩如生、形态特征各异的精巧微小刻像七十二个。
其中人、神、妖、魔、鬼、怪六大类别，每个侧面单独一类，从头到尾十二像。
前端一寸左右笔头，不仅柔中带韧，还能自行随意变换颜色；尾端半寸左右斜刃刻刀，刃口寒光四射，看上去无比锋锐。
正当刘白仔细观察眼前这支饮血魔器时，耳畔纷杂狂乱的怒骂与大笑声却越发激烈。
听到那帮献祭的家伙内乱，也都不能动弹了，和他眼下糟糕处境居然相差不大，刘白心里多少有些平衡。
堂伯留元生？原来他就是这场献祭的最大黑手。
竟然还有下半程“执掌判定仪式”？敢情这条小命，只是暂存在我这，最后归谁还不一定？
刘白默默无语两眼泪，要不要搞到这么刺激？先前那番濒死还生，精神上大起大落，已经比蹦极都刺激一万倍了，接下来还要搞？没完了是吧！
可惜，形势半点不由人。刘白他再不愿意，也得继续为自家小命揪心。
掂量来、掂量去，最终他还是痛下狠心，主动融入先前曾拒绝掉的身体残存记忆。
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他在精神上，已经彻底放弃死后灵魂重回原先世界的最后指望。虽然那样的指望可能性不大，但主动放弃曾经熟悉的一切一切，依然令他痛心不已。
没法子，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不清，自救根本无从谈起。所以从做出选择融入记忆这一刻，地球老美工刘白，终于还是主动成为了异界少年留白。
随着身体记忆开始融入，留白才大致明白。原来身处的这片大陆，被称为“太岁东洲”；所属的异界，被称为“岁星”。
岁星、太岁，这两个词并不陌生。
岁星，也就是木星的古代称谓。地球华夏传统文化中，“岁星”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甲子计年、十二年一纪、十二月份、十二时辰，甚至十二属相，这些都与“岁星”直接相关。
而“太岁”，来自一甲子六十年，每年一位，共六十位“值年太岁”。在民间传说中，“命犯太岁”专指某人注定要倒大霉，或者遭遇大的劫难。
无端穿越到“岁星”上的“太岁东洲”，留白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命犯太岁”。但从眼下的遭遇来看，九成九是没跑了。
不过原先世界的科学常识里，木星虽然体积质量都极大，超过太阳系其他所有行星的总和。却是颗气态巨行星，根本不存在陆地，更不可能有类人型生命。
因此留白认为，此“岁星”恐怕跟原本太阳系那颗木星没什么关系。
记忆不断融入。原身生父留百川，是个嗜酒、好色、懦弱，永远搞不清自己能吃几块干粮的蠢货。但就是这个蠢货，对唯一的儿子留白，却是真心实意疼爱。
在“丹青门”众人和留氏亲族厌弃鄙夷的眼光里，留百川潦倒胡混了大半辈子。某天，忽然有远房老堂兄留元生，专程找上门来。
留元生说他奉命主持修建“千秋忠义殿”域外，向妖鬼荒野拓展的“仲春第三前出堡”。却在建堡时意外发掘到，原本深埋于妖鬼荒野地下的秘藏门户。
根据门户之上的提示和血脉验证要求，得知那竟是先祖“留候”陨落前，给嫡脉后人封存的遗赠。
留元生因为自身血脉稀薄，不得其门而入。幸亏同时发掘秘藏的一干同僚中，多有留氏族人与“丹青门”门徒。所以在他费劲心力周旋之下，同僚们最终达成密约：
只要留百川、留白父子，答应打开秘藏后，将其中半数均分给立约诸人。他们便齐心协力帮助留百川、留白父子，潜行至“仲春第三前出堡”取出秘藏。且允诺事后共同拥戴留百川，接掌新建的亭卫署司刑正印，共同做一番无愧先祖“留候”荣光的大事业。
当年“万里清秋殿”辖下“点睛堂”正印大司空留渊。为人心思缜密，右手“大泼墨”刃法冠绝群伦，左手“小点睛”神枪百发百中，被时人誉为“红尘列侯第一”。
他亲手创立的“丹青门”，影响力之浩大，甚至还在“点睛堂”之上。
后来为冲击殿君大位，留渊孤身直入妖鬼荒野，以求磨砺突破。最终却身死魂灭，尸骨无踪，成为轰动周边百余殿的大变故。
留渊陨落后，其子孙纨绔庸碌不足以守成。导致“丹青门”实力大衰，“点睛堂”故旧纷纷背离。
所以多年来，追慕往昔威势的“丹青门”徒众，与日子越过越惨的留氏族人。对“留候”嫡脉子孙，始终极为忿怨。
然而只有“留候”嫡脉知晓，先祖留渊原本资质平平，并无太多过人之处。人到中年，仍然是“万里清秋殿”辖下边荒戍堡的一员普通从事。
直到某次在妖鬼荒野遇险，意外闯入数万年前的渊魔古墓，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得到魔器“描魂”认主。这才一飞冲天，短时间内接连突破，得以被封为“红尘列侯”。
依当时留氏子孙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进入妖鬼荒野，搜寻“留候”遗骸和魔器。故而越是被周围众人指责抱怨，越是严守隐秘躲在家里认怂。
到留百川这里，已经是时移世易的第五代孙。从他爹那辈开始，就已经不做找回魔器，恢复先祖荣光的梦了。留百川万万没想到，因为嫡传血脉，这梦居然会变成现实，直接上门来找他。
留白年纪虽然不大，却不像他爹那样轻信。总觉得这么大馅饼直接砸到头上，未免太过可疑。
然而终究架不住留百川心切，只想着先祖留给嫡脉的秘藏，必然包括那件魔器。有神秘魔器相助，先祖可以从平庸到封侯，他留百川照样可以。
父子二人带着家中仅剩的一名侍女阿苏，在老堂兄留元生及其同僚的秘密安排下，从“万里清秋殿”地界，一路潜行至“千秋忠义殿”界外荒野上的“仲春第三前出堡”。
到了地头父子俩才发现，敢情根本没什么先祖秘藏。留元生他们从前出堡地底发掘出的，只是最初先祖留渊，曾经误入的那座渊魔古墓。
原来老堂兄留元生年轻时，晋升“重寇”不久，便得知自身已绝了向上突破之路。这本来没什么，不能继续突破境界的人多得是，能不断突破的精英从来都是少数。
但当他偶然从家族嫡脉旧信档中，分析出蛛丝马迹之后，留元生就彻底迷上了先祖魔器的秘闻。
也算他苦心孤诣，经过长时间研究搜寻，早在一个大年之前，他便找到了先祖遗骸。但先祖曝尸荒野多年后，也只剩一具遗骸，并无其他贵重遗物。
留元生并未灰心。他通过分析认为，魔器有灵，失去主人后，必会归返当初的渊魔古墓。
因而他又花费一个大年的时间，确定渊魔古墓可能的方位，并屡次自请前往荒野建立前哨。终于在他第五次修建前出堡时，成功发掘到那座渊魔古墓。
再之后，便是成功诓骗留百川、留白父子，继而进行献祭了。
这是个矢志不渝的老年野心家+容易上当的中年蠢货+少年倒霉蛋的简单故事。
总而言之，无论原身留白，还是穿越后的留白，都可以用那四个字来准确概括——命犯太岁！
004 血腥判定（起）
墓室中众人怒骂声渐小，依然有人在不停喝问指责，但也有人开始说往昔、论交情；还有更难堪的，甚至低声抽泣着哀求起来。
老堂伯留元生倒是止住狂笑，只偶尔冷哼两声。对众人情态各异的言语试探，根本不作任何回应。
突然间，墓室里凭空炸起“咚、噗”接连两声低沉怪异的巨响。震得所有人耳中嗡鸣，心口发闷。就像是有谁在全力敲击巨鼓，却没留神用力过猛，把鼓面蒙皮给直接砸破了的动静。
与此同时，悬停在留白视线上方那支魔笔“描魂”，已不再于虚形实态间来回乱闪，完全以实体呈现在半空中。精致优雅的纯黑色笔身幽光泠泠，一眼望去令人情不自禁便心旌摇曳、让留白恍惚到几近失神。
果然不愧是魔器，哪怕它犹自静悬不动，单单只是看在眼中，便已有被它勾魂夺魄的危险。
留白直觉先前那“噗”的第二声巨响，就是这支魔笔冲破虚实界限，彻底以实体重现世间，所搞出来的动静。
但那“咚”的第一声巨响呢？又是什么动静？如果声响没那么巨大的话，倒有点像略显低沉的心跳声……？
留白脑海中胡思乱想，眼睛已不敢再直接盯着魔笔“描魂”，视线避过笔身，上移到穹顶浮雕处。却被目光无意间扫视到的情形，吓得整个头皮阵阵发麻，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直窜入后脑勺。
穹顶上数百上千个浮雕形象，那些大大小小的巨魔、勇士、凶妖、厉鬼，赫然都如同活过来一般。阴森森的幽暗眼神全都朝下俯视着，无数石质瞳孔，齐刷刷盯向祭台右侧，犹自内讧的献祭诸人。
“咚”，耳边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这要真是心跳声，得是颗多么巨大恐怖的心脏啊！
传说最后那批渊魔，早已消失在历史最深处。到现在，渊魔的骨头渣子都应该烂没了。那活过来的会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整座古墓变活了吧？……
留白自己也觉着，这等不靠谱的胡乱联想未免太过扯淡。他连穹顶浮雕也不敢再看，生怕和那些石质瞳孔，再恰好对上眼神儿。
万一要是它们也都觉得，正好遇上了对的人。那种画面未免太过恐怖，留白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目光小心翼翼转向右眼角，余光范围里终于出现十六个脑袋。
敢情方才魔笔“描魂”虚形，与穹顶浮雕巨笔融为一体之际，已有十六个家伙站立起身；还剩下三个脑袋依然看不到，大概是当时反应太慢，没等爬起来就被压制住了身形。
参与献祭诸人同样听到巨响，而后纷纷觉察到那些浮雕的异象，一时间面面相觑，尽数闭口失声。
“咚”，第三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
早先那把沉稳的嗓音，仍旧沉稳着开口道：
“老留，现下参与进这场献祭的每个人，都是因为自身的贪念主动加入。若是最后当真被你棋高一着，郝某人只会怨自己，没那个成就贪心的本事，决不会埋怨你手段太高明。无论做人做事，既然愿赌，就得服输！
可眼前这动静、这情形，也未免太过渗人。老留你给句实在话，不能是玩儿的太大，你自己都兜不住了吧？”
留白看到这颗说话的脑袋，方头大耳络腮胡，颇有股英武豪迈之气。记忆中似乎有些印象，此人名叫郝闻，有个特别帅的外号，叫做“多闻善断好郎君”。
参与献祭密谋的留元生同僚，虽然同属“千秋忠义殿”辖下，正式在册的“红尘御者”。但大致分为三个群体：留氏族人、“丹青门”徒众、“千秋忠义殿”边镇“守义镇”排挤出的外放失意者。
留白父子刚到“仲春第三前出堡”地头，就被直接拿下献祭，自然没机会去熟悉每一个人。但这三个小群体的主事之人，都还认得。比如外号挺帅的郝闻，他就是“丹青门”徒众之首。
老堂伯留元生对郝闻，似乎也颇有几分忌惮尊重之意。先前无论众人说什么，他都懒得回应。此刻听到郝闻单独发问，且言辞间依旧不失气度。
他当下便点点头，甚为详细地回应道：
“据我这些年查到的秘录记载，当初渊魔们未曾追随魔主自我献祭之前，其威能远超凡人想象。如今高居红尘世外的‘云间行猎者’，不过是渊魔们座下的跑腿小厮。
几番惊世大战，渊魔打得天妖、暝鬼两支强大外族，无奈败出岁星，退守本界自保。
若非后来魔主发疯，肆意猎杀诸天神明，引动九天原初之怒。恐怕传说中的整个‘五行三界’，尽数都会化作地藏魔渊。
如此大能之族，遗留下来的传世魔器，实际已与神器相差仿佛。这么说来，你还觉得眼前动静太大吗？若非如此，我何苦耗尽大半生致死追寻。
先祖‘留候’当年意外陨落，其事疑点重重，背后牵涉极为复杂。否则，有魔笔‘描魂’相助，他未必不能超脱红尘，晋升‘云间行猎者’。
郝郎君你要听实话，我便实实在在告诉你。魔笔‘描魂’就是这整座渊魔古墓的精魄，魔笔现世择主，古墓会有心跳十二声回响。
那是因为传说中，炼制十二件撼天魔器时，魔主在每件魔器中，都融入了一滴心头魔血。”
“咚”，留元生正说着，第四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众人闻听，不禁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唯有留元生毫不动容，继续给郝闻解释：“等到心跳声响起第六次的时候，魔笔‘描魂’就会开始执掌判定仪式。
因为传说中，‘描魂’为第六件被炼制成功的撼天魔器。你看见笔身上有一面，雕刻着十二尊人族小像么？
咱们都是人族，魔笔会轮流验取每个人的眉心血。血脉、画技、天资、命格等等，每轮符合魔笔判定的人，都会燃点起一尊笔身小像，最终点亮小像最多的人胜出。
当然，这不包括我那作为仪式血脉引子的，留白大侄子。呵呵，至于每轮判定的失败者，其下场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留白听到这番话，心里“咯噔”一声：“啥意思，啥叫判定仪式不包括我？合着判定仪式只针对献祭之人？爷不算人，只能算个祭品！那不是任何机会都没有，直接死定了么？”
“咚”，第五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留白心忧如焚，献祭众人尽皆神色凛然。
004 血腥判定（起）
墓室中众人怒骂声渐小，依然有人在不停喝问指责，但也有人开始说往昔、论交情；还有更难堪的，甚至低声抽泣着哀求起来。
老堂伯留元生倒是止住狂笑，只偶尔冷哼两声。对众人情态各异的言语试探，根本不作任何回应。
突然间，墓室里凭空炸起“咚、噗”接连两声低沉怪异的巨响。震得所有人耳中嗡鸣，心口发闷。就像是有谁在全力敲击巨鼓，却没留神用力过猛，把鼓面蒙皮给直接砸破了的动静。
与此同时，悬停在留白视线上方那支魔笔“描魂”，已不再于虚形实态间来回乱闪，完全以实体呈现在半空中。精致优雅的纯黑色笔身幽光泠泠，一眼望去令人情不自禁便心旌摇曳、让留白恍惚到几近失神。
果然不愧是魔器，哪怕它犹自静悬不动，单单只是看在眼中，便已有被它勾魂夺魄的危险。
留白直觉先前那“噗”的第二声巨响，就是这支魔笔冲破虚实界限，彻底以实体重现世间，所搞出来的动静。
但那“咚”的第一声巨响呢？又是什么动静？如果声响没那么巨大的话，倒有点像略显低沉的心跳声……？
留白脑海中胡思乱想，眼睛已不敢再直接盯着魔笔“描魂”，视线避过笔身，上移到穹顶浮雕处。却被目光无意间扫视到的情形，吓得整个头皮阵阵发麻，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直窜入后脑勺。
穹顶上数百上千个浮雕形象，那些大大小小的巨魔、勇士、凶妖、厉鬼，赫然都如同活过来一般。阴森森的幽暗眼神全都朝下俯视着，无数石质瞳孔，齐刷刷盯向祭台右侧，犹自内讧的献祭诸人。
“咚”，耳边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这要真是心跳声，得是颗多么巨大恐怖的心脏啊！
传说最后那批渊魔，早已消失在历史最深处。到现在，渊魔的骨头渣子都应该烂没了。那活过来的会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整座古墓变活了吧？……
留白自己也觉着，这等不靠谱的胡乱联想未免太过扯淡。他连穹顶浮雕也不敢再看，生怕和那些石质瞳孔，再恰好对上眼神儿。
万一要是它们也都觉得，正好遇上了对的人。那种画面未免太过恐怖，留白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目光小心翼翼转向右眼角，余光范围里终于出现十六个脑袋。
敢情方才魔笔“描魂”虚形，与穹顶浮雕巨笔融为一体之际，已有十六个家伙站立起身；还剩下三个脑袋依然看不到，大概是当时反应太慢，没等爬起来就被压制住了身形。
参与献祭诸人同样听到巨响，而后纷纷觉察到那些浮雕的异象，一时间面面相觑，尽数闭口失声。
“咚”，第三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
早先那把沉稳的嗓音，仍旧沉稳着开口道：
“老留，现下参与进这场献祭的每个人，都是因为自身的贪念主动加入。若是最后当真被你棋高一着，郝某人只会怨自己，没那个成就贪心的本事，决不会埋怨你手段太高明。无论做人做事，既然愿赌，就得服输！
可眼前这动静、这情形，也未免太过渗人。老留你给句实在话，不能是玩儿的太大，你自己都兜不住了吧？”
留白看到这颗说话的脑袋，方头大耳络腮胡，颇有股英武豪迈之气。记忆中似乎有些印象，此人名叫郝闻，有个特别帅的外号，叫做“多闻善断好郎君”。
参与献祭密谋的留元生同僚，虽然同属“千秋忠义殿”辖下，正式在册的“红尘御者”。但大致分为三个群体：留氏族人、“丹青门”徒众、“千秋忠义殿”边镇“守义镇”排挤出的外放失意者。
留白父子刚到“仲春第三前出堡”地头，就被直接拿下献祭，自然没机会去熟悉每一个人。但这三个小群体的主事之人，都还认得。比如外号挺帅的郝闻，他就是“丹青门”徒众之首。
老堂伯留元生对郝闻，似乎也颇有几分忌惮尊重之意。先前无论众人说什么，他都懒得回应。此刻听到郝闻单独发问，且言辞间依旧不失气度。
他当下便点点头，甚为详细地回应道：
“据我这些年查到的秘录记载，当初渊魔们未曾追随魔主自我献祭之前，其威能远超凡人想象。如今高居红尘世外的‘云间行猎者’，不过是渊魔们座下的跑腿小厮。
几番惊世大战，渊魔打得天妖、暝鬼两支强大外族，无奈败出岁星，退守本界自保。
若非后来魔主发疯，肆意猎杀诸天神明，引动九天原初之怒。恐怕传说中的整个‘五行三界’，尽数都会化作地藏魔渊。
如此大能之族，遗留下来的传世魔器，实际已与神器相差仿佛。这么说来，你还觉得眼前动静太大吗？若非如此，我何苦耗尽大半生致死追寻。
先祖‘留候’当年意外陨落，其事疑点重重，背后牵涉极为复杂。否则，有魔笔‘描魂’相助，他未必不能超脱红尘，晋升‘云间行猎者’。
郝郎君你要听实话，我便实实在在告诉你。魔笔‘描魂’就是这整座渊魔古墓的精魄，魔笔现世择主，古墓会有心跳十二声回响。
那是因为传说中，炼制十二件撼天魔器时，魔主在每件魔器中，都融入了一滴心头魔血。”
“咚”，留元生正说着，第四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众人闻听，不禁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唯有留元生毫不动容，继续给郝闻解释：“等到心跳声响起第六次的时候，魔笔‘描魂’就会开始执掌判定仪式。
因为传说中，‘描魂’为第六件被炼制成功的撼天魔器。你看见笔身上有一面，雕刻着十二尊人族小像么？
咱们都是人族，魔笔会轮流验取每个人的眉心血。血脉、画技、天资、命格等等，每轮符合魔笔判定的人，都会燃点起一尊笔身小像，最终点亮小像最多的人胜出。
当然，这不包括我那作为仪式血脉引子的，留白大侄子。呵呵，至于每轮判定的失败者，其下场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留白听到这番话，心里“咯噔”一声：“啥意思，啥叫判定仪式不包括我？合着判定仪式只针对献祭之人？爷不算人，只能算个祭品！那不是任何机会都没有，直接死定了么？”
“咚”，第五次沉闷的心跳声响起。留白心忧如焚，献祭众人尽皆神色凛然。
006 血腥判定（转）
第七次心跳之后，第八次心跳之前。
参与献祭者总共十九人，直接吓死一人，海小胖子；首轮判定十八人，未通过判定，被魔器抽干者两人，剩余十六人。
魔笔“描魂”毫不停顿，右侧最后一人判定通过后，立刻再次吸取此人眉心血，启动二轮判定。
第二轮判定从右至左，迅即展开。
那个恰巧赶上接连两次判定的倒霉家伙，刚以为自己首轮安全通过，不禁大大松出一口长气。哪知这口长气还没出完，第二此判定失败，魔笔尾端刻刃，已狠狠戳进他额头。
渗人的惨叫与碎骨声中，人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这种无处可逃，死状残酷的筛选过程，简直每分每秒，都是对人心的巨大煎熬。
或许能把自己活活吓死的海小胖子，反倒是个有福气的。
接下来右数第二人通过判定，第三人被抽成人皮骨渣；第四个、第五个通过，第六个又被抽干……。
“咚”，第二轮判定尚未过半，第八次沉闷心跳声传来。
此刻经受魔笔判定的，正是“天听客”百小思。可惜，他死命对起来向上猛瞧的斗鸡眼，没能看到笔身第二尊人族刻像点亮。
感受到额头被魔笔刻刃捅入的剧痛，百小思惊声高喊：“我是‘窥秘之心’……，啊啊……；海……大……少……，啊啊啊啊啊……。”
无边剧痛令他无法把话说完整，凄厉的惨叫尚在众人耳边回响，地面已传来百小思人皮骨渣落地的奇怪“卟、咝”声。
郝闻目光闪烁，开口向留元生道：
“老留，听见了吧？‘窥秘之心’诶！居然是打入‘千秋忠义殿’的暗探，难怪我总觉得这小子不对路。海大少？应当是指他身边那个吓死的海小胖子。听称呼像是个有来历的，你先前也走眼了吧？”
魔笔“描魂”这时恰好闪到留元生额前。老堂伯留元生却和郝闻一样，对在眉心取血的魔笔看都不看，当即回应道：
“确实没看出来。那小胖子连御者七基都没突破，还当他是个人畜无害的。‘窥秘之心’单纯刺探隐秘、提供消息，本身不算什么。
倒是他们背后，专门操持各地黑市交易的‘无定山’很有些势力；据说‘无定山’上头，还有号称‘刺客第一盟’的‘杀生院’，那可真就是庞然大物了，等闲殿君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档口，他身旁左侧留氏族人的惨叫声响起。
留元生在阵阵凄厉惨叫中，行若无事般继续高声说道：
“可那又如何？我这辈子活到将近8个大年，只为魔器认主这一件大事。甭说是个可能有些来历的小胖子，就是传说中活在凡间的诸神行走，也只能先坑死他再说！
今日此事若成，日后在天下英雄头上跑马，是理所当然；今日此事若败，身死魂灭，万劫不得超生，也是理所当然。正像你说的，无论做人做事，既然愿赌，就得服输！对吧？”
魔笔“描魂”此时再至郝闻额前，郝闻哈哈大笑道：
“就是这意思！此番生死局，有你这样的对手才算够味儿！老东西，你下一轮可别挺不住啊！”
……
这两人在周围亲朋同僚的惨叫碎骨声中，面色如常，谈笑自若。看似豪迈洒脱，留白却觉得他们二人，恐怕已经疯魔了。
而其余人等，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里面甚至又晕过去两个。
“咚”，第九次沉闷心跳声传来。第二轮判定十六人，未通过判定者七人，剩余九人。
第三轮判定从左至右，再次展开。……
……
“咚”，第十次沉闷心跳声传来。第三轮判定九人，未通过判定者五人，剩余四人。
第四轮判定从右至左展开。……
眼见这轮判定仅余四人，郝闻忽然开口问道：
“老留，参与执掌判定的最后决出一人。但你那作为血脉献祭引子的大侄子呢？”
老堂伯留元生嘿然冷笑道：“渊魔是何等酷烈决绝的族类，传说当初他们宁可举族追随魔主自我献祭，也不肯让诸神享受胜利果实。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族类，其所遗传世魔器，当然不会在献祭之后，留下多余的活口。你放心，判定出执掌之人，魔器最终认主前，必将吞噬周围一切生灵！”
留白闻言，心里不由得再度发紧。虽说原主既然没死于这场献祭，那么理论上，必定还存在着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生机究竟能在何处？眼下可是丁点眉目都没有。
这时郝闻与留元生二人，已再次通过判定。剩余四人中的第三人，开始了嘶声惨叫。
老堂伯留元生竟然赶在这个时候，特意提高嗓音大声喊道：
“留白大侄子，喉头的刀口被魔器治好，你应该能说话吧？眼瞧着最后时刻将近，就不想说点什么？哪怕骂两句发泄发泄也好嘛！”
留白听到这话，只觉心里十分腻味。这老堂伯留元生，还真是把嫡脉子孙恨到骨子里了。明明已经坑骗献祭掉父子二人，结果最后时刻，还想着要看大侄子失态出丑。
哼哼，爷偏偏就不让你的恶趣味得逞！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长气，也尽量提高嗓音大声喊道：
“骂什么？有用吗？留氏亲族向来把平庸的嫡脉子孙，当成不能继续享受列候亲族荣光的罪魁祸首。可平庸本身有罪吗？
没得到魔器之前，先祖‘留候’不是一样平庸？失去魔器庇佑，子孙平庸就成了罪过？
因为你们不能再平白享受好处，就要怨恨、非议、诽谤，甚至坑害！这等龌龊的人心，是靠骂两句能骂醒的么？”
“咦？”郝闻听留白如此说，忍不住接口道：
“没想到哇！留白大侄子有内秀，别看年纪不大，这话说的可不差。老留，丢人了不是？老底儿都快让大侄子给掀翻啦！哈哈哈……”
此时，第四人惨叫声消失。第四轮判定四人，未通过判定者两人，剩余两人。
这最后两人，当然是老堂伯留元生，与“多闻善断好郎君”郝闻。
第五轮判定二选一，魔笔“描魂”依然毫不停顿，径直闪动到留元生额前。
郝闻眼见第五轮判定开始，眼中神色陡然凌厉，嘴角微向内瘪，口中牙齿用力别咬。
细不可闻的“咯嘣”声中，一道磅礴诡异的阴森黑气，从他体内陡然向外弥漫四溢。
……
007 血腥判定（合）
008 判定终局之嬗变（上）
第七轮判定，最后剩下的两人都未能通过。
至此，老堂伯留元生点亮笔身人族刻像六尊；魔化郝闻点亮笔身人族刻像四尊、渊魔刻像一尊。
魔笔悬停在两人之间，笔身轻颤，发出“呜呜”的奇怪嗡鸣声。
从魔笔“描魂”眼下给出的反应来看，似乎确实无法从两人当中，直接选出最终优胜者。
留元生几乎将一辈子，都寄托在献祭获得魔器这件事上；郝闻则为获得魔器，主动放弃人族形态。
两人到此际，都已经付出了他们所能够付出的一切。
而魔器接下来的反应，则很可能令同样付出所有的两个人，一人直上天堂，另一人直堕地狱。
现实就是如此严酷，付出永远不会等同于收获。
……
留白感受着眼前近乎凝固的气氛，脑海中却忽然跳出个对原主似乎很重要，但他融合记忆时，未曾留意的疑问。
这个疑问一旦浮现，就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哑子阿苏呢？你们把她怎么了？她在哪？”
他这句问话刚出口，便看到留、郝二人同时面现惊愣，好像也想起了些原本不该忽略的事情。
“咚”，第十一次沉闷心跳声，恰好于此时传来。
魔笔“描魂”再次应声而动。径自舍弃那两人，化作黑光，直奔留白额前而来。
留白见那二人脸色有异，魔器也同时袭来。不禁失望地合上双眼，同时也大为懊悔。
原主好像对自家仅剩的哑子侍女，内心里极为害怕。可惜，眼下已容不得他细细去追想原主记忆。
但结合那二人的异色，莫非这哑子侍女，就是原主未曾死于献祭的生机所在？
眉心微痛，魔笔“描魂”尾端刻刃，已然就位。
不是说要先判定出执掌之人，魔笔才会吞噬掉血脉献祭引子吗？
看来老堂伯留元生也是连蒙带猜，并不真正了解判定仪式的每一步细节，不然就不会出现最后平手的尴尬局面了。
呵呵，即使真有能挽救原主的生机所在。对于此刻换过灵魂的他而言，恐怕也来不及啦！
咦？为何魔笔刻刃竟没戳下来？
耳边，老堂伯留元生惊呼：
“那哑子侍女呢？我早先明明捆住她，扔到祭台下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刚刚我又怎么会根本想不起，她曾经存在过？”
“还管什么侍女？”郝闻在旁急切道：“好好看清楚！你不是说执掌判定不包括血脉献祭引子吗？你大侄儿可正在接受判定呐！”
留白闻听，急忙睁眼向上瞄去。
果然，魔笔笔身之上，已点亮一尊人族刻像。紧接着，眉心有感，魔笔尾端刻刃再次取血，进行第二轮判定。
耳中，那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慌什么？魔器认主唯一，你我二人意外平手，令魔器难以委决。自然会从周围生灵身上，寻求破局之法。因为这样解决比较简单。等寻不到更加符合条件的，终归还是要于你我之间取舍。”
“那要是你大侄子，能撑到六轮判定以上呢？别忘了，他可是‘留候’嫡脉子孙！”局势意外生变，郝闻已不复先前气度。
留元生语气笃定：“你失态了！呵呵，放心！以我对他们父子的判断，最多撑到第四轮判定为止。嘿嘿，嫡脉子孙又如何？还不如你的魔血琥珀管用。倒是那哑子侍女无故消失，令人难以心安。”
二人说话间，留白眼见笔身先后三轮判定，点亮三尊人族刻像。不禁又暗生揣测：
莫非原主是因为得到魔笔认主，这才活了下来？可梦境中没见他身上，有类似魔笔的器物啊？再者说，依仗魔器成神，也未免太不靠谱，除非诸神都是睁眼瞎。
此刻，魔笔尾端刻刃第四轮取血已毕，而笔身上的第四尊人族刻像，并未随之点亮。
魔器无情，判定失败的结果既已得出，尾端刻刃便立刻向留白额头内径直捅入。
随着刻刃钻入眉心，无边剧痛令留白浑身抽搐，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可偏偏意识在这等颅内特殊剧痛的刺激下，想要自我放弃都不可得。
他今夜这段经历并不算很长。一颗心，却硬是在生生死死之间，来回几度煎熬。
到此刻，终于万念俱灰。
脑海中最后闪现的，竟然是那颗蔚蓝色地球的图景。以及心底默默一声叹息：“回不去了呀！那个家乡。”
……
刺耳的“呜呜……，嗡嗡……，”声，急切如同啸叫。让留白从弥留幻境中，回复清醒。
他很奇怪自己还能活着，无奈强忍颅内剧痛，勉力睁开双眼看去。
却见额前魔笔“描魂”笔身之上，刻满渊魔小像那侧棱面，十二尊渊魔刻像尽数呈现出银白色，竟已被全部点亮。
魔笔“描魂”正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高速颤抖，急切的啸叫声，便是笔身高速震动周围空气发出的异响。
“啵”的一声轻响，半捅入留白额头内的尾端刻刃倒拔而出。甩下眉心有个窟窿的幸存者，如黑色闪电般离去。
留白依旧强忍剧痛，无奈仰望穹顶。想不通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耳旁，郝闻的声音惊叫着：“这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咔嚓、咯嘣、咯嘣、咔嚓……”。凄厉惨叫声与连绵碎骨声混成一团。
老堂伯留元生见状，则厉声嘶吼着：“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他明明是个人族，是人族啊！一次点亮十二轮的渊魔刻像！怎么能够？先祖啊！‘留候’啊！是您在故意惩罚子孙吗？我留元生这一生……，这一生啊……，啊啊啊啊……，咔嚓、咯嘣、咯嘣、咔嚓……”。
“卟、咝”最后的人皮骨渣落地怪响之后，墓室死寂，再无人声。
魔笔“描魂”飞回，笔端柔峰自行化作血肉之色，准确插入留白眉心缺口。
留白这时明显感觉到，额头剧痛逐渐消失。一缕缕精纯的生命力，正不断通过魔笔笔端传入体内。弥补着先前献祭时大量失血，所造成的全身衰弱。
……
009 判定终局之嬗变（中）
随着魔笔笔端柔峰缓缓退出，留白眉心缺口处的骨、肉、皮肤重新生长完好。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从祭台上坐起。只觉周身上下精力弥漫，比原身残存记忆中的身体最佳状态，还要再强上三分。
魔笔“描魂”笔身之上，从始至终不断散发着的威严肃杀之意敛去。如同一只温顺小猫，自行飞入留白右手掌心，等待着他的执握。
留白这时才敢确定，他是真的活下来了。而且被所谓的撼天魔器“魔笔描魂”判定认主。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都已经判定失败，开始吞噬过程了。
突然间就十二渊魔像全部点亮，老子特么又不是渊魔？
这中间他所做的，只是在脑海中最后闪现出，那颗蔚蓝色地球的图景。以及心底默默一声轻叹：“回不去了呀！那个家乡。”
嘶……，这渊魔和地球能有什么牵连？难道魔器之所以意外认主，就因为他是来自地球的灵魂？
快甭逗了，咱可是正儿八经的地球人。俺们那嘎达，啥色儿的人都有，奏是木有渊魔贼个种族，绝对木有！
俺也是正儿八经的地球人族，不可能跟渊魔有啥牵扯，绝对木有！
……
墓室死寂，除留白之外，应该已经再没有其他活人存在。
但留白却偏偏感觉到，似乎有数不清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凝视着自己。
他此前始终平躺在祭台上无法动弹，视野范围仅限于穹顶，和左右眼角余光所及之处。
直到此刻从祭台坐起，才有机会打量整个墓室。
眼前这间圆形墓室颇为广阔。祭台正好位于圆点中心处，从祭台到墓室门口，目测大概二十几米的样子。
半径二十多米，求圆面积、圆周长是小学知识。很容易就能估算出，整间墓室面积在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平米之间
而如此大面积墓室，四下高六米、周长达一百五、六十米的所有环形石壁上。都雕刻着与穹顶风格一致，同样精美诡异的恢弘战争浮雕。
其间数以万计大大小小的人类勇士、巨魔、大妖、厉鬼雕像，都如同穹顶那上千个浮雕形象一般活了过来。满含热切期盼情绪的几万对石质瞳孔，齐刷刷盯在留白一个人身上。
留白禁不住额头冒汗，心底发沉。任谁被几万道目光，死死凝视着一举一动，都绝不会感觉好过。更何况这几万道目光，还来自那些诡异的浮雕石像。
他可不敢再犯梦境中那种，随便跟某些非人类存在，没事乱对眼神儿的错误。急忙低头收回视线，转而仔细打量右手掌心的魔笔。
只见魔笔“描魂”纯黑色笔身前部，大概有百分之一左右的极小一截，呈现出浓烈醒目的金红色。
笔身上这抹奇异艳色，是魔笔现世时所没有的。他当时看的很仔细，记得很清楚。
联想到原身父子二人，被献祭出的鲜血；以及魔笔刚刚吞噬掉的，总共十八名判定失败者。再加上笔端柔峰能够自行随意变换颜色？
这玩意儿恐怕是……？
显然，魔笔笔端柔峰上，自行渗出的万用颜料。绝不可能凭空而生，必然有其来源。
而所谓“来源”？嘶……，总共小二十人的鲜血和全部生命力啊！难道就萃取成那么极小一截的艳色？
想到此处，留白忍不住浑身直打冷战。
再想想前后两次伤口，都被魔笔“画”好。
前一次喉头刀口那还好说。完全可以理解成，魔笔用他自身献祭出的鲜血为颜料，“画”好了他自己的伤口。
可后一次，眉心孔洞短时间平复如初，以及传入体内那一缕缕精纯的生命力……？
结论很难不让人感到恶心。毕竟是在以人命挥毫！哪怕那都是些参与献祭他的恶人。
留白真有心抖手而去。什么先祖“留候”？什么嫡传血脉？什么渊魔？什么魔器？光听这些名称，就知道会是大·麻烦不断的超级天坑了好不好？
他一个灵魂穿越的普通地球小白领，干嘛要跟这些稀奇古怪的人、事、物扯上关系？最好一丁点都别沾，躲到远远的，或许还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然而，人生往往是，想归想，做归做；现实往往是，形势永远比人强。
头顶和四周，几万道热切期盼的诡异目光。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没离开过他身上一丝一毫。
这让留白很怀疑，要是他现在敢当场扔下手中魔笔，往墓室门外跑。那几万个石壁雕像，会不会直接从石壁上蹦下来，把他活生生撕成碎片？
老话说：“君子不吃眼前亏”。其实只要不是傻子，甭管是不是君子，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留白咂咂嘴，把心一横。右手用力抓紧，握住魔笔“描魂”精致优雅修长的笔身。口中含混哼哼起随口瞎编的歌词：
“世间无处不从心，……啦啦啦……，傻小子年轻他可不信？……啪啪啪……，打断你的骨头，还能扯断你的筋，……哈哈哈……。”
就在他握紧魔笔笔身下一刻，墓室里隐约响起无数细微的“嗡嗡”声。
留白抬眼看去，只见石壁、穹顶之上。所有人类勇士雕像，都高高举起手中兵器，向他致以战礼；所有大妖、厉鬼，都面容悲戚，浑身战栗；所有巨魔，都微微躬身，朝他致以敬意。
掌心间魔笔“描魂”跃跃欲动，似乎也在催促他些什么。
留白心中明悟，既然是“笔”，又名“描魂”，那总归要用来做“画”。只有运笔成画，才算是真正完成认主仪式。
那究竟该画点什么呢？
他抬头仰望穹顶上，最初看到的那尊执笔魔王。既然不得不执掌魔笔，那就先用来画它原本的主人吧！
留白穿越之前，各项绘画基本功极为扎实。眼前的魔王浮雕，虽然风格技法明显不同于地球各流派。但有摹本在，照虎画个猫的事儿，落笔毫不为难。
他于祭台边缘处，起笔勾勒魔王利爪。然而一下笔才明白，他选错了作画的对象。
……
010 判定终局之嬗变（下）
原来用这支魔笔“描魂”作画，竟然能画出所画生灵的一缕精气神。
那魔王真身，必定是极为强大恐怖的存在。他落笔后，仅仅勾勒出利爪锋锐尖端的短短一小截，近二十人鲜血和全部生命力，所萃取成的金红色万用颜料——竟然用光了！
留白无奈提起魔笔。只画出个爪子尖，也不知算不算完成仪式？
“咚”，最终第十二次沉闷心跳声，恰于此时响起。
留白抬眼环顾，但见四壁及穹顶之上，全部浮雕形象，都在最终这声心跳响过之后，生气消散，各归原状。
唯有最初执笔的那尊魔王浮雕，失去石雕巨笔，凝固成面容悲愤，抬头怒视苍穹的样子。
留白心想：按照墓室如此反应来看，所谓“执掌判定仪式”或者说“认主仪式”，应该还算是成功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间，右手猛然发空。所提魔笔“描魂”由实转虚，化成一道纯黑色笔形光影，从他手中自行逸出。
随后，这道纯黑色笔形光影，如同一条小小的黑色游龙。于半空蜿蜒腾跃，翻过他头顶位置，径自朝他后脑下部硬生生活钻了进去。
留白顿时觉得，从颈椎到胸椎，大半条脊椎骨，都传来阵阵剧痛。
直到十几息过后，这股剧痛才渐渐消失。
而与此同时，留白意识深处，能隐隐感觉到，那支魔笔“描魂”，已经和他的九节胸椎、三节颈椎，总共十二节脊椎骨融为了一体。
原来真正的魔器认主，竟是要融于骨、髓，合为一体方可！
难怪最初老堂伯留元生等人，必需用到嫡传子孙血脉献祭，才能引发出魔笔“描魂”重现世间。
……
至此，留白觉着所有迫在眉睫的危机，应当都已经过去。该是仔细梳理原主记忆，开始筹谋下一步的时候了。
当然，在此之前先要找到那个哑子侍女阿苏。虽然她消失的很奇怪，甚至令老堂伯留元生都极为不安。
但毕竟是家中剩下的唯一侍女，受到原身父子牵累，才会遭遇此次劫难。
所以不管她眼下到底在哪？，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平白无故就没了下落。
可当他想到要寻找侍女阿苏时，却发觉原身残存记忆中，关于这个哑子侍女的相关记忆，被埋藏得极深。甚至有种害怕重新想起的强烈情绪。
留白正犹豫着，要不要深挖残存记忆。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轻声响动。
留白心头微惊，随即反应过来，莫非是阿苏还活着？那她先前究竟躲在何处？
他转过身，却并未看到任何人影。不禁开口试探道：“是你吗，阿苏？如果是你就拍拍手。”
“啊，呀，呸！闷死了，苏你个头啊？我拍你个头!是胖爷海东东在此。
……
留白身前不远处，全是参与献祭诸人被彻底抽干后，摔成的一堆堆破皮碎骨渣。
唯有自己把自己活活吓死的那个海小胖子，未曾被魔笔吞噬，留下了一具全尸。
此刻，只见那具又矮又胖的尸身。口中骂骂咧咧，费力挣扎着，翻过身原地坐起。
他坐起后，两只细细的小眯缝眼瞪圆，大嘴撇开连声追问道：“小子，怎么只剩下你一个？其他人呢？没都死绝吧？”
留白见状双眉微挑。他今晚于生生死死间，几度煎熬淬炼。经历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可带给内心深处的变化，却不啻于天翻地覆、脱胎换骨。
穿越前那个曾经性格和善，习惯性从心的唯唯诺诺小白领。这时内心里已多了二分决绝、三分狠辣，以及五分对人对事的审慎思疑。
留白自己都觉得，内心深处的这些变化，未免过于剧烈。但原因其实很简单：
一个从没挨过死打的熊孩子，突然挨了顿超狠的。那他肯定会从内到外，自觉去寻求彻底改变，以确保不再有下次挨打。
熊孩子尚且如此，何况是留白这样主动性更强的成年人。
个人遭遇重大危机后，心理上的急剧突变及其隐性后果，从来都是现代心理学，最有份量的研究课题之一。
若是从前的刘白，面对海小胖子这般追问，哪怕心中不悦，八成也会习惯性老实作答。假如实在受不了对方态度，最大的反抗，无非就是默不作声。
但这时的留白，则首先想到，此人很可能有诈。
早先魔笔“描魂”抽干第一个判定失败者时，这海小胖子便当机立断，诈死偷生。关键在于，他还真就瞒过了魔笔对生死状态的强大感应。
如此有眼光、够心思、不乏决断，甚至还拥有神秘莫测保命手段的家伙。怎么会是个大咧咧的二愣子形象？
哼哼，想唬我？或者是刻意装出假象试探？
这些疑思从留白脑海中一掠而过。
他表面眯起双眼，口中故意阴恻恻反问道：“其他人？你自己不会去地上数么？”
实则透过眼皮缝隙，仔细观察这位胖爷海东东的一举一动。
果然，死胖子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莽撞。他听到留白的反问后，讪笑两声，当真扭头去点数那一堆堆破皮碎骨渣。暗地里却始终在以极小的幅度，悄悄活动手臂和腿脚关节。
看来，他那种能瞒过魔笔感应的假死手段，并非对身体毫无代价。故意装出副二愣子形象，恐怕主要还是想让我降低戒心，好伺机逃生。
想到这里，留白已暗下决断。如此狡诈，据说还很有来历，又参与过献祭仪式的海小胖子，绝不能容他活着逃离此地。否则后患无穷！
决断既定，再无迟疑。留白立刻用意识，沟通与脊椎骨融为一体的魔笔“描魂”。打算让魔笔飞出，直接吞噬掉眼前这个狡诈的死胖子。
然而不知是他的沟通方式有误，还是魔笔未曾真正完成融合。总之“描魂”只在体内轻轻微颤两下，之后便再无任何反应。
这下子可就糟了！得不到魔笔相助，留白他本人可没有任何厮杀经验。而原主因为年纪所限，这具身体也并未突破御者七基。
真要是就这般直接冲过去放对，只怕九成九，会被那死胖子给随手干掉。
011 胖爷惊见阿苏
正在留白深感为难之际，对面坐在地上的海小胖子扭回头来，依旧大咧咧道：
“还真都死绝了！十八个蠢货，十八堆烂骨头渣，一个都不差。幸亏胖爷我英明睿智，见机得快。要不然……”
他说着说着，好像想到他自己，也被抽干成人皮骨渣的恐怖情形，浑身上下猛然一阵颤抖。随后又急忙换过话题，接着说道：“倒是你小子走大运，居然……”。
他口中的话刚说到一半，却突然右手用力撑地，直接翻身朝墓室门口方向急蹿而去。两只胖腿又粗又短，竟“噔噔蹬蹬”倒腾的奇快无比，眨眼间就蹿出十几米远。
留白见状，再也顾不上犹豫。身形晃动间，便跨步急追。
哪知那死胖子，虽然也未曾突破御者七基，但速度却始终比他要快上一线。
海小胖子直蹿到墓室门口，根本不作稍停。狠心合身猛然撞开石门，就势翻滚着冲入古墓甬道。
留白心下发狠：死胖子，胖成这等模样，不信你耐力也足。小爷今天哪怕追到天边，也绝不会放弃！即便打不过，累也要把你活活累死！
两人一追一逃，接连穿过甬道。前方是片开阔的向上缓坡，缓坡两侧似乎还有多处墓室。原来那用于献祭的正圆形墓室，位于整座庞大地下古墓的最深处。
只是二人都在竭力狂奔，谁也顾不上朝四下打量。片刻后，海小胖子率先跑到缓坡尽头。尽头处上方，有处打开的暗黑色石门出口。
海小胖子喘着粗气，连蹿带爬地翻了上去。留白落后两三息，也紧跟着朝古墓外地面上急蹿。
他刚刚从平行地面的墓口处，爬蹿出上半身。便听到前方不远处，海小胖子惊呼尖叫：“鬼呀！”随后便是“噗通”的人体落地声。
留白循声看去，却见海小胖子仰摔倒地，面色煞白地盯着身前一扇紧锁的门户。
留白沉住气，仔细四下观察。发现古墓地面入口外，是间五、六百平米左右的厅堂。
这处厅堂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他原身被献祭前曾到过的，“仲春第三前出堡”准亭卫署后堂。
原来老堂伯留元生等献祭诸人，为了严守渊魔古墓的秘密。竟然利用新建堡寨之便。将准亭卫署的建筑，直接盖在了渊魔古墓入口上方。
而他们全体进入古墓举行献祭前，已将此处后堂的门窗全数封死，以免被人误入。
海小胖子乃是参与献祭诸人中，唯一幸存下来的，自然熟知这里的情形。
他翻出古墓入口后，为逃命不敢有片刻耽搁，便打算直接合身撞破后堂大门而去。
哪知身形已经跃起，却惊见锁死的后堂大门门板上，探进来个活生生的女人头颅。
头能直接透过门板，身子还隔在门板之外，分明是个女鬼！偏偏这女鬼还很脸熟，正是身后追他那小子身边的哑子侍女。
海小胖子惊恐之下，忍不住尖叫出声。跃在半空的身形，也被吓得完全失衡，落地后腿软脚软，直接仰面摔倒。
留白目光扫过，当然认出门板上那颗女人头颅，属于自家侍女阿苏。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阿苏的异状。必须先将死胖子杀掉，然后再说其他。
留白挪动身形，朝死胖子摔倒处逼近，心中杀意盎然。
突然，他感觉背后隐约有些异样。耳畔“嗖”的一声破空锐响，有半点幽光从古墓入口处激射而出，眨眼间已迫近海小胖子头顶。
这半点幽光速度太快，仰摔在地的海小胖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但他额前，有枚被银色细链勒住的小巧宝石形配饰。在那半点幽光迫近之际，于刹那间青色光华盛放，隐隐耀出一只肋生双翅，高达五、六米的大妖虚影。将海小胖子整个身形，都遮蔽在妖影之内。
“喀嚓”一声碎裂脆响，大妖虚影散去，半点幽光暗淡退回古墓入口，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留白隐约感应着那半点幽光的去向，这才恍然醒悟。那幽光正是他先前随手画在祭台边缘处，小半截魔王利爪的尖端。
难怪只寥寥两三笔，就将所有万用颜料耗光。魔笔“画”出来的小半截爪子尖，居然可以感应到他内心的杀意，自行激射袭击目标。而且看上去威力还相当不弱。
再瞧海小胖子那头，只见大妖虚影完全散去后，他摇摇晃晃半翻过身。随即口吐鲜血，瘫软斜卧于地。额头那枚小巧淡青色宝石配饰，已碎裂残破到，只剩下小半块扭曲的银色底托。
海小胖子硬吞下涌上喉头的热血，竭力抬起头恨声问道：
“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胖爷这枚‘天妖遗兑护身石’价值三百多枚‘妖方’，足能抵挡住殿君高人全力一击，寻常列候根本拿胖爷没办法。现在居然毁到你手上，你有这本事，怎么会被留老头抓住献祭？”
留白背后隐约又有异感，似乎那小半截爪子尖，退回渊魔古墓祭台边缘后，还可蓄力再度激射。只要他这个作“画”者，不阻挡通向目标的路线即可。
前有侍女阿苏阻挡去路，后有如此给力的杀手锏跃跃欲试，死胖子又已身受重伤。
留白此刻，反倒不像刚才那般，急于马上杀掉他了。
身体原主毕竟年纪不大，见识有限。像海小胖子刚才提到的“妖方”，原主残存记忆中，只知道一枚“妖方”都相当值钱，可却连见都没见过。
这海小胖子能有价值三百多枚“妖方”的护身石，可知正如先前那几人猜测的，必定大有来历。
通常身份越高的人，知晓的有价值信息就会越多。这对留白未来在“太岁东洲”的生存状态，会起到相当有益的作用。
当然，杀，终归还是要杀的。这样狡诈又有来历的死胖子，留下肯定是大隐患。
但既然随时可杀，倒不如先从他嘴里，多掏点干货出来。
留白打定主意，沉下脸再度反问道：
“我是什么人？你都把我跟我爹拿去献祭了，还要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死胖子，你装的可真像！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跟我耍心眼？
你猜，小爷会不会现在，就宰了你这位胖爷？”
……
012 原来你是个土豪胖
海小胖子虽然人长得多少有点磕碜，但心思着实机敏。
他从留白这几句问话当中，便听出对方给他留活路的机会不大，那里还敢顺着对方话头往下猜。
他小眯缝眼一眨，当即不再强咽涌上喉头的淤血，顺势吐得嘴角、下巴、脖子上满处都是。一张胖脸哭丧着，惨兮兮分辨道：
“胖爷……，不是，是小胖！小胖我连御者七基都还没突破呢，纯属有俩糟钱儿的普通纨绔一个。留白小兄弟……，不是，是留白小爷！小爷您想啊，献祭求取魔器这等大事，哪能轮得上我呀？
真心是纯粹赶巧了！小胖我这不头一回出家门嘛，手头又不差钱。唉，就想着四处逛逛，长长见识，看看稀奇。谁知逛着逛着，就逛到‘千秋忠义殿’下边的‘守义镇’。碰见个过去认识的家伙，叫‘天听客’百小思。
听说他要被派去开拓妖鬼荒野，修建新的前出堡。小胖我当时脑袋发蒙，只想着新建的前出堡可没见识过。这要是跟着去混些日子，回头好跟人说嘴：胖爷也曾是舍生忘死，开拓过妖鬼荒野的真汉子！
谁成想塞了不少‘灵元’给‘守义镇’那些王八蛋，好容易被编入外派建堡人员名册。结果到地方才知道，主事者竟然是留元生和郝闻那两个天杀的。
他们丧心病狂啊！发掘出渊魔古墓当晚，就把‘准亭卫署’在册御者聚齐，也包括小胖我这个混热闹的。逼着大家挨个发毒誓，订立攻守同盟。可怜小胖我，连准御者都不是。还不是人家正式御者说什么，咱就得乖乖听什么。连个屁都不敢放啊！
早先听他们说，留白小爷您如今年龄才一岁半，也还没来得及突破御者七基。小胖我一岁零八个小年，只比您大两个小年不到。您应该特别能理解，咱们这些寻常小炼体者的难处。在那些正式御者面前，咱们甭管心里怎么想，可实际说不上话呀！
所以拿您和您父亲献祭这等恶事，真真跟小胖我没有一丁点的干系！我就是个被他们强迫裹挟的受害者，跟留白小爷您的处境，那是一样一样的啊！呜呜……，呜呜……。”
海小胖子这番话说到最后，声泪俱下、七情上脸，当令闻者伤心、足使见者落泪，可谓极富感染力。
但留白知道他狡诈，内心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把他话中能引起注意的片段，与原身残存记忆相互印证，以增强对‘岁星’世界，‘太岁东洲’大陆生存环境的理解。
比如“留白年龄一岁半，海小胖子一岁零八个小年。”初听令人困惑，仔细印证理解后才搞明白。
这“岁星”的时间体系、计年方式等，与地球差异极大。虽然同样以春、夏、秋、冬，四季为一整年（或称大年），但这样一个大年，耗时相当漫长，竟需要一万零五百多个昼夜交替。
所以岁星人为方便区分，就把春、夏、秋、冬四季，又各分为三个小年。如初春年、仲春年、深春年，……以此类推。每个小年八百七十多天，十二个小年走完四季，等于一个完整大年。
而每一天却只有十个小时，普通人都是劳作两天、睡觉一天，所谓“两立一卧”。
总之，小年不计岁。普通岁星人最多十年寿命，活到七、八岁算老年，九岁算高寿。
留白简单换算了一下，发现他眼下一岁半，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八岁，海小胖子则将近二十岁。
如果以存活时间来衡量，岁星人的普遍寿命，并不比地球人短，甚至还要稍长些许。……
无论如何，时间体系、计年方式的巨大差异，都让留白感到很不习惯。这“岁星”，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但已然魂穿至此，又没办法回去。再奇怪、再不习惯，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耳畔，海小胖子的呜咽声渐消。
留白点点头，淡然道：“不错，说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你接着说。”
海小胖子深吸口气，眯缝眼眨了又眨。心中暗想：接着说？都说完了呀，还说啥？啧，看来这小子心挺硬，不吃“卖惨哀求、感同身受”这一套。没关系，能让胖爷接着说更好。你不吃这一套，胖爷我还有下一套！
只见他回手抹去胖脸上的泪痕，立刻挤出三分谄笑道：“留白小爷，先头不是说过么，小胖我手里有俩糟钱儿。您看……。”
他说到这里，探手从腰间，解下个三拳大的紫色皮袋，反手朝地上倒去。皮袋内，登时倒出百余枚指肚大小零碎物事。他还特意将那皮袋多抖了两下，示意已经完全倒空。
然后，他把那百余枚物事按形状，分成三小堆。继续说道：“八十三枚‘灵元’、三十七枚‘鬼角’、十二枚‘妖方’。小胖我身上带的钱，都在这了。”
他说着，一面将那些钱装回原先皮袋，一面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留白脸上神色反应。
留白眉头微皱，心中暗叹。
印证原主残存记忆，他是既头疼“太岁东洲”这更加奇葩的货币体系，也感叹原主少年时，实在穷的够可以。
“太岁东洲”地气特殊，物产极其丰盛，生存环境却极其险恶。
普通人只需稍加劳作，便很容易吃饱穿暖。活着不算难，但想一直平平安安活下去，却很难。主要威胁，来自随时随地可能夺人性命的“凶妖”、“厉鬼”和“无生怪”。
如此“生活容易，生存艰难”的极端环境，造就了“太岁东洲”以“殿亭体系”为主，门派家族为辅的特殊社会形态。而随之衍生出的经济体系、货币体系，更是奇葩到让留白难以理解。
比如明明“钱”这个概念深入人心，数量也多到足够大范围流通。但普通人依然主要采用“以货易货”的方式，来交换各自所需。通常一个人终其一生，也攒不到百枚“灵元”的身家。
“灵元”便是“殿亭体系”官方承认的，价值最低的货币。
一百枚“灵元”，兑换一枚“鬼角”；一百枚“鬼角”，兑换一枚“妖方”。后面还有传说中的“怪巢”和“魔髓”。
而原主长到一岁半（十八个小年），根本没自己花过钱。从小到大，身上始终只有父亲给他用来傍身的，唯一一枚“灵元”。
至于价值更高的“鬼角”、“妖方”，都是听说过，没见过。更别提什么“怪巢”、“魔髓”了。
说白了，在“岁星”，钱同样是好东西，同样九千九百九十九能。但使用它的主要群体，却并不包括普通人。
那么价值最低的“灵元”，实际购买力如何呢？
一名突破御者七基的正式御者，为“殿亭体系”效力，抵御妖鬼侵袭，管理治下民众。每十日，发给薪俸“灵元”一枚。
这一枚“灵元”，若用于购买寻常食物。（当然，没人会真那么做。）足够五口之家，吃上至少三百天。
因此，眼前的海小胖子，光随身带着的钱，就相当于十二万三千七百八十三枚“灵元”。
别说普通人，就算正式御者，一辈子的薪俸全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个有些来历，但长相磕碜的死胖子；
哪知道，人家却是，根本不需要在意颜值的胖土豪！
013 胖爷我真是大人物
海小胖子此刻，自然无法猜度到留白心中所想。
他眼角余光偷瞄，看到留白眉头皱起，脸色发沉。只当他对自己的某些举动，有所不满。
便赶忙将重新装满系好的钱袋，放到地上轻轻朝前一推。收起脸上挤出的谄笑，神色郑重道：
“留白小爷您少年英雄气概，当然不会把些许钱财放到眼里。但人生在世，花钱的地方多，挣钱的机会少；哪怕您志向高洁，能多点钱财傍身，总归是好的。
小胖我这么做，可不是为显摆兜里有钱。更不是想拿这点钱买命。您就是现在把我给宰了，这点钱自然还是得落到您手里。但也只有，这一点点而已。
所以您容小胖我多说两句，好对我这条小命，有个比较准确的估价。
先前判定仪式上，我能假死偷生，骗过魔器感应，是动用了一方‘死去活来印’。
任何人把这方秘篆法印，直接印到身体上。都能让本身魂魄暂时离体，安全寄存于法印之内。身体会逐渐僵冷，跟真正死去一模一样。魂魄离体时间越长，复活后恢复起来越慢。但只要魂魄寄存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样的秘篆法印，出自北方‘生世无常殿’。虽然仅为一次性印器，但求取价格也在一万八千到两万枚‘鬼角’之间。合‘妖方’就算它二百枚。呵呵，没办法，他们那边好像只爱收‘鬼角’，不大愿意用‘妖方’交易。
再说刚才被您击碎的那颗‘天妖遗兑护身石’，出自南方‘赤血斩妖殿’，听说花了三百七十多枚‘妖方’。
一印一石这两样，是小胖我身上，最值钱的器物。再把其他零零散散都加起来，取个整数。那我这条小命，眼下应该按六百枚‘妖方’的价格估算。
小胖我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钉，有名的‘守信重诺小郎君’。留白小爷您要信得过我，现在放我回家取钱。百日之内，六百‘妖方’，我保证一枚不差，亲自交到您手上！
当然，咱们毕竟初次交易，你要是信不过我，也属正常。那您就把我留到身边，容小胖我手书一封。您将这封书信，随意交给各镇、城，任何黑市均可。百日之内，八百枚‘妖方’送到，换我脱身。
如果您顾念咱们同病相怜，唯二死局逃生的这点交情，愿意亲自送小胖我回家。家父家母必定感念恩情，将您待若上宾。一千枚‘妖方’，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留白小爷，小胖我说的这三档价格，您看，您对哪一档比较满意？”
海小胖子这番话说完，两只小眯缝眼圆睁，眼巴巴盯住留白，等他答复。
留白心中暗忖：土豪胖这是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眼见不成，立刻改为‘诱之以利’。居然还会使用话术引导，特意不提生死，只想引人在他划定的范围内选择。
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把亲自送他回家的价格，抬到最高。嘿嘿，不但想活命，还打算顺手把我给收拾掉！
嗯，也别说，一千枚‘妖方’，相当于整整一千万‘灵元’。哪怕在整个“太岁东洲”，应该都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如果我不是穿越者，而是原先本地土生土长的穷小子。说不准就会被这笔所谓“巨款”，晃到眼花心迷。
想到这里，留白神色不动，依然淡淡道：“话说的挺有策略，看来你家确实富贵。蛮好的，你继续说。”
海小胖子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恨：
这小子特娘究竟什么人啊？一千枚“妖方”都不开眼。真要有机会白得一千枚“妖方”，胖爷我都得动心。连“见钱眼开”那么深入人心的至理，都不管用了吗？看来胖爷想要活命，还真难！行，这套你也不吃是吧？没关系，胖爷我还有另外一套更狠的！
只见他双手撑地，尽量挺直上半身，两只小眯缝眼透出些许凶光，提气厉声喝道：
“小子！好好跟你说话，听不懂是吧？你以为胖爷我是什么身份？瞎了你的心！真要敢动胖爷，‘太岁东洲’虽大，三千殿地域虽广，保证让你无处可逃！……”
留白见状，心中暗讪：土豪胖急眼了，这是眼见“诱之以利”不成，转而又要“胁之以威”。土豪胖套路真心不少，而且一套接着一套，玩儿的挺溜啊！反正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演？
海小胖子气势越说越盛：“小子！说出来不怕吓死你，‘苦集’听过没？‘集世间众生苦，灭天下一切道’。乃是所有黑帮的源流，阴影最深处的至尊。至于胖爷在‘苦集’的真正身份，哼哼，是机密中的机密，不可能告知外人。怎么样，还敢动胖爷吗？”
留白听他这样问，便故意拉长声音：“苦——集——呀？嘿嘿，没听过。不过要是按你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噢！”
其实留白还真听过“苦集”这个词，地球佛经中，有“苦集灭道”的说法，乃是佛法修持的最大阻碍。但想来应该跟这里的黑暗组织，没什么关联。
海小胖子被留白戏耍，气势不免稍挫。他鼓了鼓劲继续吼道：
“也罢，你身份太低，见识有限，没听过这等暗中巅峰组织的名号，实属正常。你既然出身‘万里清秋殿’界域，那号称‘太岁刺客第一盟’的‘杀生院’，总该听说过吧？”
留白呵呵两声，摇头道：“‘杀生院’？没听过，不晓得。”
他先前倒是曾听留元生、郝闻他们，提及这个最大的刺客组织，推测海小胖子，很可能与其有关。
海小胖子气势再挫，口中鄙夷道：“真是个没见识的土鳖，‘杀生院’都没听过。那黑市龙头‘无定山’你总该知道吧？”
留白还是摇头：“‘无定山’？没听过，不知道。”
海小胖子气势几近于无，毕竟威名再盛的厉害组织，人家听都没听过。那所谓“震慑效果”，也就根本无从谈起，总不能全靠他用一张嘴巴，空口白话。
他此时不免有些忿恨：“‘无定山’居然能不知道？你平时都不出门买东西，没进过黑市的吗？那消息组织‘窥秘之心’也没听过喽？”
留白心说：还真叫你蒙对了，原主从小到大钱都没自己花过，典型穷鬼中的极品小穷鬼。他拿什么进黑市啊！
心里吐槽，他口中却调侃道：“我捋捋啊，你说那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是‘苦集’下属的‘杀生院’下属的‘无定山’下属的‘窥秘之心’的大人物，所以我不能杀你，对吧？”
海小胖子闻言暴怒：“我呸！‘窥秘之心’的喽啰算什么大人物？胖爷我只是借他们的身份，混进献祭仪式，见识见识魔器罢了！胖爷我正经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暴怒中口风已失，泄露出并非被迫参与献祭的事实。未免颇有些惶恐。
他把两只小眯缝眼，只留下一丝缝隙，偷偷朝留白脸上窥去。
014 上下不移通魂符
留白其实对土豪胖前后供述不一的表现，并不十分在意。
这又不是在查案，土豪胖都要死的人了，为求生多说几句瞎话，纯属人之常情，完全能够理解。
说到底，留白决定必杀此人。只是因为魔器意外认主的隐秘，一旦传到外间，必然会勾起有心人贪念（比如留氏亲族和“丹青门”中某些人），进而危及自身性命。所以他绝不容这消息，有丝毫泄露出去的机会。
此时，若是让土豪胖接着往下表演，相信以其求生之心切、套路之繁多，恐怕能天荒地老一直演下去。
但事情终归要有个了局。既然眼下是他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马脚。那么借此发难，正当其时！想到这里，留白阴沉沉冷笑道：
“嘿嘿，不管最终结局如何，献祭仪式你也参与进来了，魔器你也亲眼见识到了。所谓‘求仁得仁，夫复何怨。’胖子，你安心上路！”
他说着，左脚向旁边横跨，就要让开那“画”出来的小半截爪子尖，通往土豪胖身前的路径。
海小胖子闻言大惊失色。以他的机敏警觉，如何能不明白，小命就在这顷刻之间。
他当即二话不说，直接趴了个五体投地。双手在头顶前合十，急声拜求：
“英雄啊！且慢动手！小胖我身上，还有件价值更高的符器。请您先看一眼，就一眼！如果还不能让您满意，只要您皱个眉头，我立刻当场自裁，绝不埋怨！”
留白闻听，不免有些奇怪，暂时停住了准备跟着横挪的右脚。
按理说，土豪胖身上，如果真有价值更高的符器，早就该使出来。说不定，还能把他留白给反杀掉。
可若说没有，偏偏他话里的意思很笃定，这符器能让自己满意，进而留他活命。
土豪胖不是个糊涂人，他应该很清楚，便是那符器值座金山，也不可能令自己放过他。
这莫非，又是什么新的套路？……
留白有心不管那套，先把人杀了再说。反正真有什么符器的话，也不会自己长上腿跑掉。
但终究是地球灵魂中，人命至重的习惯性思维占据上风。让他决定，至少再给土豪胖一个，为他自己挣命的机会。
海小胖子猛喊出那两句话后，就埋头闭眼屏住气，认命般等待或生或死的结局。一息……，两息……，三息……。
五息过去，发现自己还没死。他不禁大大松出口长气，庆幸最后活命的机会，没被自己给浪费掉！
他缓缓扬起头，抬眼看见对面那位留白小爷，正默不作声盯住自己。
他心知眼前这个能主宰他生死的家伙。年纪虽然比他还小，却对人戒心极重，非常难以忽悠。而且看样子，真能下得了死手。
于是他刻意把动作放慢，生怕引起对方误会。缓缓回手探入怀中，一寸一寸向外，慢慢掏出块半巴掌大小的淡蓝色木符。
他把那淡蓝木符托在右手掌心，竭力向上举起。同时颤声道：
“这块‘上下不移通魂符’，乃是‘千秋忠义殿’秘宝，价值至少十二枚‘怪巢’，但根本有价无市。
是因为他们殿君，曾急求我爹办件大事，又一时腾挪不出那么多现钱。这才机缘巧合，落到我爹手里。此番逃出门，我爹派人追着交给我，说是最后拿来保命用的……呃，呃……，呜呜……。”
海小胖子说到这里，不禁回想起当初拿到这块符器时的情形。他还跟那个送符器的家中管事抱怨：
“老混蛋整天阴着张死人脸，净干混蛋事。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居然派人赶着送这种东西，也不盼着点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当他最后真要靠这块符器来保命之际，无限懊悔充塞胸臆。他忍不住先是哽咽难止，进而失声痛哭。
留白仔细打量那块淡蓝木符。万万没想到，土豪胖最后拿出来试图保命的，竟然会是这种东西？
关键在于，这“上下不移通魂符”他还真就知道，是原主见识贫乏的残存记忆中，所知不多的几件传说级秘宝之一。
因为这种特殊符器，它实在太有名了。
“岁星”人类延绵数万载至今，于“太岁东洲”之上，拓展出三千余处“殿亭体系”界域，简称“殿域”。每处殿域均在五万到八万平方公里左右，容纳三千万到五千万不等的人口。
由于地域广阔、历史悠久，所以每处殿域，都有其标志性的独特物产或玄兵秘宝，等同于此地的活招牌。而“上下不移通魂符”这种特殊符器，正是“千秋忠义殿”的标志性秘宝。周边百余处殿域之人，无不耳熟能详。
价值高达十二枚“怪巢”，合“灵元”一千两百万枚。几乎相当于普通殿域，一季（三个小年）的实际总税收。换成食物，足够养活一千万人口两个大年（二十四个小年）以上。如此天价般的特殊符器，那它究竟能起到何等神奇作用呢？
四个字“绝对忠诚”。
在“千秋忠义殿”内，此符器往往由殿君或殿君继承者，用于收服治下桀骜之堂候。可确保被收服之人，哪怕日后境界突破，实力远高于当初使用此符器的上位者，仍然无法违逆其意志。
上位、下位之次序，决不因实力变化而改变。下位者纵然修炼到天下无敌，也只能对很可能弱小得多的原上位者，永不叛离，效忠至死。
这符器明为一体，实则分为相连的上下两阕。使用时上位者滴血上阙，下位者滴血下阕，二者同时激发，则符器自燃起效。
符器起效后，会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圆锥状灵魂通路。上位者的灵魂，处于圆锥状尖端；下位者灵魂，则处于圆锥状底部。
由于存在固定的灵魂连结放大作用。所以只要上位者有意，便能够立即洞悉下位者的情绪和大致心意；而下位者却不可能反过来体察上位者心思。
当上位者想要惩罚下位者，只需在心里发出一丝怒意，便会在下位者脑海中，掀起无数惊雷。
若是这条灵魂连结通路，被人为施法截断。那么对上位者的伤害，顶多是头疼半天，睡一觉即可恢复；但对下位者而言，八成会直接魂飞魄散，剩下两成所谓最好的结果，也会魂魄大损，直接变为白痴。
……
总而言之，这“上下不移通魂符”价值超高、效用超强，而且特别适合此刻这等情形下使用。
但问题来了，土豪胖他亲爹，干嘛要给儿子，提前准备好如此强力的灵魂符器？难道就为了让儿子，给别人当“魂奴”的时候更方便？
他们海家隔壁住着的那位邻居，不会恰好是姓王吧？
015 保命爹
哪怕眼前这块“上下不移通魂符”，留白原身曾久闻其大名，它也确实值得上一座金山。而且还无比适用于眼下这等情形。
但留白既然心存疑惑，肯定不会轻易就答应尝试。
他盯着可怜巴巴，似乎已经哭到崩溃的海小胖子，沉声冷冷道：
“有给你自己哭丧这会儿工夫，不如先把拿到符器的来龙去脉，详细交代清楚。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留给你最后一线生机。哼哼，所以少说几句瞎话，或许真能救了你自己的命！”
海小胖子闻言，立刻止住嚎哭，依然有些哽咽着，便急忙连声道：
“我说，我全都说，绝对不敢再有半句谎言！我爹是‘杀生院’第三长老，‘断生无形刃’海东潮，殿君级修为，本命‘御轻候从事’；我娘是‘无定山’六掌事，‘止杀定魂枪’苑东清，轩将级修为，本命‘威重寇从事’。
小胖我不是打小，就被拘在‘杀生院’总盟之内，始终没出过门吗？他们老是说，‘杀生院’名声太恶、仇家众多，出门指定会遭到报复什么的。可总盟地方又不大，人人还都跟我爹似的，天天阴着张死人脸，整日介忙活那些夺命换钱的糟心生意。
您想，这种地方，实在不是像咱们这等鲜嫩青葱少年，他应该呆的地方啊！
再加上平时吧，小胖我还特别爱看个闲书，什么传记、游记、小说之类的。所以老琢磨着，能找机会出门去瞧瞧。不瞒留白小爷您说，我从够了一岁半（十八个小年）开始，就变着法子往外跑。最近这不到两个小年里，前前后后跑了有二十几次。只是每次都被我爹娘派高手给抓回去，始终没跑成而已。
这次听说是我们‘杀生院’二长老，在南方亲自出手做一单生意时，被人设计，杀了不该杀的人。由此招惹下几个相当头铁的厉害主。人家几十处殿域联手通缉，而且还组成七位殿君率领的高手队伍，对二长老万里绝命大追杀。
因此总盟全体高手，包括我爹娘他们在内，都到南方设法接应二长老去了。小胖我是逮着这个机会，才终于偷跑成功。
我爹娘他们闻讯，知道再派高手回来，很可能已经赶不上趟。这才传讯给家中两名普通管事，分别拿给我三件保命器物。前两件就是‘死去活来印’和‘天妖遗兑护身石’，那是我娘先派人送来的；后一件‘上下不移通魂符’，是我爹随后又再派人追送的。
留白小爷，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可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保证半句假话没有！您看……？”
留白沉着脸并不搭腔，心中仔细分析、印证土豪胖这番话里的几处关键点。
首先，没想到看似精明狡诈的土豪胖，按照地球年龄都快满二十了。但心理上其实很不成熟，只是个初次成功逃家的熊孩子而已。
不过想想他爹娘出于安全考虑，打小把他限制在温室环境里。没有足够的见识和经历，能长成像现在这么狡诈，已经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其次，他娘是‘无定山’轩将级高手。在留白原身记忆里，凡拥有这等修为的，便已经是常人只配仰望，极少能有机缘接触到的大人物。
“太岁东洲”之上，作为施政护民主体的“殿亭体系”，总共分为从大到小，六个分层管理级别：殿域、堂属、轩领、阁城、镇集、亭卫。
像已经变成骨头渣的老堂伯留元生、“丹青门”郝闻等，突破了御者七基的正式御者。只是六大层级里，最低的亭卫级而已。
而轩将级高手，能力或关系极强的，往往会谋求成为某轩领正印司徒；若求而不得，则大多依附于某位堂候，作其属僚，为其效力奔走。
这样的高手，比一般正式御者，足足高出三个层级。别说留白原身了，就是原身他爹留百川，胡混大半辈子，也没够上跟这种层级的人物打交道。
更何况土豪胖他爹，还是殿君级修为的真正巨头。“太岁东洲”之上，三千余处殿域，一千三百多亿人口。其中如这等静则威压数万里疆域，动辄牵涉所过处风雷的顶尖红尘御者。最多也就不到五千位，实实在在是亿万人中之魁首。
即便留白原身先祖，号称“红尘列候第一”的留渊活着。见到人家土豪胖他爹，也得按规矩恭敬行礼，口尊一声：“参见君侯”。
如此两位真·大佬的熊儿子，纯粹是他自己胡作，再加上种种机缘巧合。才会不幸落到留白这等真·落迫穷鬼手里。
以上这些分析、印证，虽然让留白对土豪胖和“殿亭体系”都有了更进一步了解。但早先的疑惑，却依然没能得到合理解释。
弄不清土豪胖他爹真正用意所在，留白哪敢轻易使用那件符器。
他苦思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沉声再次喝问：“你爹派人交给你这件符器时，必定同时有话带到。原话究竟如何？我要你一字不差的复述！否则……”。
他口中说着，先前已收回的左腿，又向左侧横跨而出。
海小胖子这回彻底崩溃，精神上如同被死亡的恐惧，硬生生分裂成两个人。
他心中犹自奇怪：我爹让来人带话叮嘱，因为那些话实在太塌胖爷的面子，所以胖爷根本就没提。但这小子是如何知道，肯定有这么一番话的？
但口中却已经连哭带喊，直接原话复述道：
“我爹嘱咐说：‘决不能让任何人得知，我身上有这件符器。不到必死无疑的最后关头，也决不许我轻易动用。可若当真形势所迫，不得不靠这件符器来保命。那么用出符器的那一刻，父子情缘便已斩断，他以后再不会管我死活！’
……呃，，呜呜……，呃……，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究竟还要我怎么样？不如干脆杀了我算啦！呜呜……。”
留白闻听那两句复述出的原话。细细咂么过两遍后，再带入土豪胖他亲爹的角度考虑，顿时心中雪亮。
真正弄清楚那位顶级大佬，‘断生无形刃’海东潮的良苦用心，留白也不禁谓然一叹。他特意缓和下声调，轻笑道：
“胖子，你知道你有多走运么？呵呵，因为你爹是个真正的明白人，所以你这条小命……，算是保住啦！”
016 大佬与灵魂绑票者的间接对话
0017 不老阿苏
啥叫熊儿子？明知道全家都是混黑的，却偏偏赶在道上有大事发生的时候，还要趁机逃家，单独一个人跑出去瞎浪。
留白眼中，海小胖子此举，便是“熊儿子界”“不作不死类”行为之典范。
海东潮大佬率众远赴异地阻击强敌、意图营救同门之际。
忽然接到熊儿子趁此危机，再次逃家的传讯。彼时彼刻，其内心一定是在相当程度上崩溃了。
不然他绝不会做出派人追送灵魂符器，只求熊儿子能最低程度保住性命的决定。
身为红尘凡世间的顶级刺客。海东潮当然清楚，他在黑、白两道仇家众多，又深知世事险恶。很多奈何不了他的仇家，一旦发觉到他儿子逃家，肯定很乐意专程去帮他仔细搜寻、悉心关照。
熊儿子他娘，已先行传讯，派人送去一假死、一护身，两件保命之物。但熊儿子他爹，仍然觉得不够保险。那两件保命之物，应付小场面还成。但若遇到真正的高手或特殊情况，未必能够保全住熊儿子的性命。
所以紧急传讯，又派人追送价值奇高的灵魂符器。一则为贿赂；二则为谈判。
能够毁去前两件保命之物的。要么是真正殿君级高手；要么就是极特殊险境下，被人捡了便宜。
如果遇到的是前者，那高价灵魂符器就相当于贿赂。殿君级高手不会舍得浪费符器，去灵魂连结普通炼体者。但看在白得一件如此珍贵灵魂符器的份儿上，多半不会刻意难为他儿子。
假若遇到的是后者，那高价灵魂符器就相当于谈判条件。一位殿君级顶尖刺客亲爹的强力报复，任何侥幸捡到便宜的家伙，都不得不认真加以考虑。
只要对方认真考虑过，便会轻易发现。唯有使用灵魂符器，对他儿子进行永久性灵魂绑票，才是无惧殿君级顶尖刺客亲爹，事后报复的最佳方法。
为了让已经追不回来的熊儿子，不管跑出去后，落到任何人手里，都最起码能保住性命。海东潮大佬可谓是挖空心思，别出奇招。
但他毕竟是顶级刺客，又手握“杀生院”部分大权。必需考虑到，灵魂绑票者很有可能，借此对他或“杀生院”提出更过分的要挟。
故而才会借熊儿子之口，间接划出底线。所谓“用出符器的那一刻，父子情缘便已斩断，他以后再不会管儿子的死活。”
其实是在暗示有可能的灵魂绑票者：“为了儿子的性命考虑，我可能没办法再对你进行报复。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试图提出更过分的要挟。最好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从此咱们两不相干。”
凡事都预先准备好，该如何应对最糟糕的局面。所谓“未曾登舟，先安落水之计。”这大概是真正顶级刺客，经历无数险死还生绝境后，所养成的独特思维习惯。
如此曲曲折折的心思，几乎点点滴滴都渗透着海东潮大佬，作为熊儿子他爹的无奈与辛酸。说他是用心良苦，毫不为过。
留白早先想通透后，也不禁为之喟叹。
既然如此，理当完完整整分享给土豪胖。省得他满脑子总以为自己，聪慧英睿到不得了。
海小胖子此刻，已完全呆若木鸡。被脑海中留白宏大意念，所传达的真相彻底震慑。
不过，留白虽然感叹海东潮大佬一片爱子之心。却并不真正认同，他间接划下来的底线。
这么能为保全熊儿子性命，操碎了心的二十四孝亲爹。你说从此不管儿子死活，就真能再也不管啦？呵呵，反正留白表示不信。
当然，他不可能直接跑去“杀生院”，张口要挟海东潮大佬，让他帮忙搞东搞西。那样未免太过低级。
可要是将来，万一遇上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搞他不赢的死对头。到时候带着胖小弟，往“杀生院”地面儿上那么一凑，看你管还是不管？更何况，到时候不光有二十四孝亲爹，还有胖儿子他亲娘呢。对吧？
……
至此，完美解决“土豪胖诈尸事件”。
留白总算能腾出心思，开始关注另外一起，“哑子侍女阿苏，无故失踪，疑似鬼魅事件”。
他深吸口气，转头朝后堂紧锁的大门处望去。
侍女阿苏悄然站立，静默无声。一如原身残存记忆中，她往昔的模样。
阿苏本身长相并不算很漂亮，只能说是清秀。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因为没法开口说话的原因，她很少和原身留白之外的人，直接手语交流。
她脸上总是带着独有的温婉沉静意韵，无声无息侍立于距原身留白不远处。
只是往昔的阿苏，侍立之地往往都在屋角、门边、窗外、院中等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秀的头颅行若无事般穿过紧锁的大门，身子却依旧隔在门板外面。
留白翻检记忆中，有关阿苏的片段。发觉除去小时候，有段特殊记忆埋藏很深之外。其余大多数片段，原身与阿苏都相处自然。
因为原身生父留百川是个纨绔，虽然确实很疼儿子，却根本不懂得该怎么去照顾。
所以家中仅剩的唯一侍女阿苏，便成了真正照顾他的主力。可以说，原身留白就是在哑子侍女阿苏的陪伴下，日渐长大的。
此刻，原身残存直觉告诉他。无论如何，阿苏都不会伤害他，可以完全信任。
但小时候那段埋藏很深，一时无法翻阅的特殊记忆。却又隐隐对阿苏，有着极大的恐惧感。难道会是那种被狠狠捉弄过之后，留下的所谓“童年阴影”？
原身对最熟悉的一个人，却有着完全自相矛盾的两种强烈感觉。
这让眼下的留白，很难做出判断。
他再次用意念，去感应沟通融入脊椎骨内的魔笔“描魂”。
发现仍像先前那般，有所反应，却依然无法动用。
这时，从首次灵魂洗礼中，缓过神儿来的土豪胖睁开眼。正好再次看到阿苏那颗，悬在门板内的清秀头颅。
土豪胖毫不犹豫地再次惊声尖叫：“鬼呀！厉鬼呀！……留白小爷，别愣着啦！你的侍女变成女厉鬼啦！你倒是快想办法呀！”
留白被他刺破耳膜的尖叫声所激，儿时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特殊记忆陡然翻涌。
他也瞬间想起，那时候原身小留白，曾经对阿苏有过的特别称呼。
此刻不禁皱着眉头，脱口训斥道：“别瞎叫了！她不是什么女厉鬼！她只是——不老阿苏！”
……
018 吃鬼的阿苏婆
019 永世归骨者
020 世代归魔
021 “杀生笔”苗不凡
022 此生匆匆，只见你一面
023 来日九十七，夜夜生死劫
024 探底交心，玄枪直刃
025 御者七基，炼体灵旋
026 敢情钱就是命，命就是钱
027 世间快乐有千种百类
026 敢情钱就是命，命就是钱（修）
027 世间快乐有千种百类（修）
028 杀进黎明（修）
029 杀气横溢断妖鬼（起）（修）
030 杀气横溢断妖鬼（承）（修）
031 杀气横溢断妖鬼（转）（修）
032 杀气横溢断妖鬼（合）（修）
033 “百劫不灭”柳澄明（修）
034 留白式漫画大法（上）（修）
035 留白式漫画大法（下）（修）
036 此日横蛮（上）（修）
037 此日横蛮（下）（修）
038 搞不清是啥的本命小神通（修）
039 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修）
040 通天大道，直指飞生（修）
041 人生终极理想破灭了（上）（修）
042 人生终极理想破灭了（下）（修）
043 跨越人生天堑的代价（上）（修）
柳澄明立誓极为郑重，与留白口中“先款后货式交易”，明显不在同一个频道。
旁观的阿苏与土豪胖既感觉场中气氛骤然变得肃穆，又禁不住有些雀跃开心。
甭管即将面临的局势有多糟糕，新收的小弟年纪有多老。好歹队伍扩大了嘛！说明俺们滴小小贼船暂时还沉不了！
留白扶起柳澄明老头，满脸“明主得逢贤良臣，平生无憾惟此事，来日携手定乾坤”式的感慨希冀。
实则内心异常冷静，知道誓言这玩意儿，哪怕发得再真诚、再动听，本质上也和放屁并无太大区别。
跟土豪胖那种，有实质性约束的稳固灵魂关系相比，完全是两回事。
说明白点，无论柳澄明老头个人品性有多好，也只能且疑且用，不可托以腹心。……
如此场景氛围之下，自己首先想到的居然会是这些。留白很怀疑又是魔笔『描魂』所造成的影响。
不过他也懒得去详细分辨了，当下召出魔笔，示意柳澄明就地盘坐入静。
给柳澄明点化灵旋脉络，简直让人不得不唏嘘。
他全身上下蕴养出二百多、小三百处灵旋。其中露在体表有五十九处，几乎每处都意味着体内一道五灵旋脉络。
能将基础灵旋蕴养成如此规模，其勤奋坚韧可谓世间少有。
然而若非恰好遇到留白，最多十个、八个小年之后，这些灵旋恐怕就会大概率变成流通中的『灵元』。
留白为了彰显郑重其事，本打算用魔笔端锋，给他全身五十九处体表灵旋都描上三圈。
谁成想刚描到第三十余处，柳澄明老头髓内灵旋已然成形，直接仰身晕厥倒地。
只是与土豪胖突破晋升时不同，他晕厥后体型并未产生任何明显变化。
留白将魔笔收回体内，扭头看向阿苏。阿苏毫不在意道：
“很正常，『从事』、『强梁』、包括你的『横蛮』，突破晋升这三种本命，体型都不会有剧烈变化。
至于具体是哪种，只能等他醒来再问。『命定机缘』没任何道理可讲，跟自身灵旋蕴养多寡全无干系。
说不定便只是个一脉圆满的『从事』，其余灵旋日后再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嘿嘿，正所谓‘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她说道这里，瞄了眼还在哭丧着脸的土豪胖，故意顺口嘲讽道：
“死胖子你也一样，命里注定八尺的腰围，偏要瘦成二尺小蛮腰。哈！你原本就不该痴心妄想！”
土豪胖从先前醒来之后，一直在强忍悲痛失望。哪能想到阿苏这时，会突然给出一记灵魂重击。
他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嗷……，嗷吼……，”扑倒在地，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留白见状只能无奈捂住脸，阿苏则得意地捂嘴偷笑。
片刻后，彻底发泄过一通的土豪胖翻身爬起。脸上虽然犹有泪痕，神色间反倒正常了许多。
此时柳澄明老头也悠悠醒转，睁眼愣愣望天十几息，这才挺身而起。
留白看到起身后的柳澄明，不禁大感意外。他身材确实没什么变化，但容貌的变化却是天翻地覆。
从满脸褶子能夹死苍蝇的糟老头，直接变成了满眼云烟、丰神飘逸的帅气中年。
然而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土豪胖和留白自己，都是刚刚长大成人的年轻小伙。突破晋升后即便寿元增加，对容貌的影响也不会十分明显。
可柳澄明原本已是行将就木的年纪，寿元增加十二大年（一百四十四小年）之后。
七岁半（九十小年）的年龄，等于人生尚未过半，就此恢复到中年时的样貌实属正常。
阿苏在旁边“啧啧”不已，土豪胖妒忌的直接开口调侃：
“柳老头你……，不是，现在得叫老柳。老柳你年轻时居然帅成这样？老实说，是不是没少招惹姑娘？”
柳澄明却没顾得上理他们。先是强忍激动，恭恭敬敬朝留白施以大礼，口中道：
“多谢大人妙手点化，澄明方能突破晋升『强梁』本命。此后余生，尽归大人驱策，斩妖灭鬼，万死不辞！”
留白听他晋阶的是『强梁』本命，而非只有一脉圆满，不善征战厮杀的『从事』本命。心下颇为满意，点头笑道：
“都说你是『百劫不灭』柳澄明，如今也算历尽劫难，终成正果。先去试试你『强梁』本命的成色吧！”
柳澄明早已忍耐不住，听留白如此说，当即口中一声长啸，直接拔地而起，朝准亭卫署外飞纵而去。
留白等三人只见他身形闪烁，轻松越过围墙后，在高大茂密的无忧树林间纵跃飞腾。
他口中长啸始终未停，甚至还时不时在半空中连翻几个跟头。显见得心中快美难言，已兴奋到无可抑止。
阿苏看的呵呵直乐，说：“没想到柳老头瞧着稳重老辣，真突破了竟然也会冒出孩子气。”
留白却微微摇头道：“这不是孩子气，而是真性情。如此我才稍稍放心。
人若无癖不可交，若他毕生大愿达成，还能保持一副‘胜不骄、败不馁’的稳重心态。
那只能说明此人另有深谋大志。我刚刚一定会不惜代价，将他当场格杀！”
……
044 跨越人生天堑的代价（中）（修）
045 跨越人生天堑的代价（下）（修）
046 意想不到的超实用型胖小弟（修）
留白先前鼓动摄孤随吹奏骨笛时，心中便已有成算。
眼见青色魅影朝管弦世胸腹间窜入，右手魔笔『描魂』尾端刻刃立即横向点出。
恰好赶在厉鬼前半截钻入管弦世身躯之际，点在那厉鬼后半截虚影之上。
厉鬼之所以夜行猖獗。一则若无直刃柔光照破行藏，其侵入人身的过程既隐蔽又迅速，几乎很难被发觉。
二则其占据人身后，只要天色未明，便可施展出许多诡异恐怖的血肉鬼术。而且消耗掉的，全都是被占据躯体血肉精元。
三则正式御者以直刃驱动『云箓』、『凡篆』威能，虽然可以重创厉鬼。但首先被伤到的，当然还是遭侵入的躯体。而且厉鬼侵入人身后噬魂夺魄，也能及时获得很大补充。
所以正式御者以直刃彻底斩灭一只厉鬼，通常最少都要有三名普通炼体者因此死去。
若是正式御者与被厉鬼侵入之人沾亲带故，稍有犹豫不决。那么往往受害者数目还会成倍成倍的增加。
好在留白手中魔笔『描魂』足够恐怖，可随意吞噬万灵萃取颜料。厉鬼最令人投鼠忌器的本事，近乎对留白无效。
当魔笔尾端刻刃，点中那厉鬼后半截虚影同时，肉眼可见的疯狂吞噬便已经开始。
管弦世体内凄厉的鬼啸，只来得及响起一声，整只厉鬼便被魔笔彻底吞噬萃取掉。
“啪嗒”轻响，小巧淡银色鬼角，落在脸色苍白的管弦世脚前。
……
厉鬼喜好潜行偷袭，善长营造诡异氛围，几乎从不选择正面对攻。
所以另一只占据摄孤随身躯的厉鬼见状，毫不犹豫掉头就跑，同时摄孤随身体骤然消瘦干瘪。
留白只觉双脚突然被禁锢，低头望去，两只粗大鬼爪，从地面翻出，已牢牢扣住他两只脚掌。
紧接着脸上、手上触感微凉，借着直刃柔光，可以看到他和管弦世身周，忽然飘落下丝丝血雨。
那另一只厉鬼，反应不可谓不快。及时用出血肉鬼术，不求伤敌致胜，只求阻敌逃生。
但留白的回击，也同样慢不到哪里去。
他当即根本不管脚下鬼爪和身前血雨，抖手便把魔笔『描魂』朝摄孤随背影飞掷出去。
摄孤随被魔笔尾端刻刃刺穿后腰，立刻不支倒地。他体内凄厉鬼啸声响起，留白这边鬼爪和血雨异象登时消散。
拉上管弦世，留白快步赶到摄孤随身旁。指肚大小的淡银色鬼角，被魔笔析出落到摄孤随背上，显见他体内厉鬼变成了颜料。
但魔笔吞噬万灵可不分对象，已吞完厉鬼，自然毫不停顿继续吞噬摄孤随。幸亏留白及时赶到，拔出魔笔。
再看摄孤随，先让厉鬼抽取血肉精元施展鬼术，又被魔笔顺便多吸了一口。两轮下来，挺棒的帅小伙，已变得皮包骨头般残喘待死。
留白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倒转魔笔『描魂』，将笔前柔韧端锋插入他后腰伤口。笔中刚刚萃取出的万用颜料，消耗掉近三分之一，才把摄孤随将将治好。
管弦世在旁看到摄孤随惨状，脸色几番变幻后叹气道：
“唉，也罢！明叔总算没看错人。你小子整天吹那破骨笛虽然闹心，但能以身诱鬼，的确不是个怕死的。只要往后没事儿时别再到处瞎吹，我管弦世就当你是个好朋友！”
摄孤随勉力翻过身，冷着脸傲娇道：“谁稀罕？都不懂欣赏我的曲子，能算个蛋的好朋友！哼……！”
管弦世立马被气得七窍生烟，手指着摄孤随愤然道：“就你那破曲子还……！”
留白可不会让他俩此刻因为这等闲事再起争执，虽然刚才摄孤随吹奏的曲子，让他一度也有想要打人的冲动。
他拍拍二人截断话头，笑着问道：
“厉鬼附身的滋味可不好受，等于从生死线上兜过一圈。今夜刚刚开始，怎么样，还敢继续拼下去么？”
摄孤随闻听，当即把脖子梗起，接口回应：
“怎么不敢？我刚刚就是以为这辈子最后一次吹奏，才能那样全情投入。我爹娘都被厉鬼噬魂而死，只留下这根骨笛。能多灭掉一只厉鬼也是好的……。
『断妖鬼』大人，您不就是想让我吹着曲子诱鬼上身么？没的说！让我从现在一直吹到天亮都成！”
他说完，还气哼哼特意瞟了管弦世两眼。
管弦世当然也不含糊，马上接着道：
“你瞅啥？我管弦世跟着明叔，这都是第三处新建堡寨了。甭管大事小事，还从来没趴过窝。可不是你这等新嫩愣头青！
就你那小样儿？整天到晚除了鼓捣点闹心曲子，你还能干啥？”
摄孤随闻言骨碌从地上爬起，留白赶忙又拉住二人，转而询问他们身上的灵旋脉络。
先前魔笔『描魂』还在体内时，受魔血残余意志影响，留白冷酷到根本不会在意人命损耗。
哪怕整座前出堡人命耗光，能筛选出一、两个得用人手，他都不会觉得不值。
对真正冷酷决绝的上位者而言，再多人命都没有意义，只有证明了忠诚与勇气的人，才具备关注价值。
然而此时魔笔已然离体，留白心态自然恢复正常，舍不得将两人真当炮灰葬送掉。
更何况两人无论事前还是事后的表现，都跟“怕死”俩字沾不上边，是难得有勇气有热血的棒小伙子。虽然其中吹骨笛的那个家伙，可能多少有点二。
留白问清两人灵旋脉络，命他们就地盘膝坐好。
随后他先以灵魂连结感受土豪胖的情形，情绪略显紧张，但总体平稳。说明西北角『镇妖钟』楼方向暂时无事，尚未有凶妖接近堡寨。
然后他再次屏蔽味觉，全神推动『伪·顺风耳』听力扩展。
西南角『舍生鼓』坛附近悄无声息；
东南角『定魂锣』台左近民居，却传来阿苏的娇喝与老帅哥柳澄明大呼酣战之声。
看来是阿苏左近遇警，老帅哥柳澄明根据『四角上溯』战术原则，已带人前往支援。
留白将听力缓缓回收，再三确认准亭卫署附近暂时没有异常后，终于下定决心借此空档，点化管弦世、摄孤随两人突破晋升。
然而就在他魔笔点化完灵旋，两人先后陷入昏厥之际。
“沙沙”脚步声响起，从准亭卫署对面无忧树林中，走出三个面目阴沉凶戾的堡民。
他们跨过树林边缘，一同停下脚步。三对六只死鱼般的眼睛，齐刷刷朝留白方向望来。
……
047 锄强扶弱与遍地干柴（修）
留白看到那三个形象诡异的堡民出现在林边，心中不由得一紧。
有魔笔『描魂』在手，怕他倒是不怕。可对方现身时机未免太巧，正好是管弦世和摄孤随突破晋升关键时刻。
要知道御者之所以能成为抵御妖鬼的中坚力量，除了武力值远超普通炼体者外；
体内六爻圆满后，玄灵之气在完整灵旋脉络引导下，随时荡涤增益自身，可令厉鬼根本无法附身，也是很要紧的一个原因。
换句话说，那两人突破晋升之际，是厉鬼最后能够附身于他们的时机。
想到这里，留白再看对面那三个诡异堡民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貌似故意引他对峙的情状。心中已有明悟。
他当即左手抽出腰间直刃，回手便向身后抡去。
直刃挥洒柔光，从管弦世和摄孤随两人躺倒的身形上方横掠而过。
果然映照出一个竖眼、阔口、利爪、獠牙、青面、赤舌的厉鬼虚影，正趴在摄孤随身上。
它下半身已有三分之一沉入摄孤随体内，两只阴森竖眼，正紧紧盯着留白的动静。
眼见留白及时回身，直刃柔光已照破行藏。那厉鬼不禁稍稍犹豫，似乎拿不准该彻底完成附身，还是立刻抽身而退。
留白趁它犹豫的工夫，右手魔笔疾速向前点去。
那厉鬼狡诈机警无比，窥见留白魔笔点出，马上不再犹豫。虚影爆闪急退，登时脱离直刃柔光范围，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就在此刻，身形于突破晋升过程中，变得更加瘦小轻灵的摄孤随睁开双眼。
他挺身便从地上腾起，手中直刃前导，如同流光般朝厉鬼消失的方向划去。
只见半空中直刃光芒连成光弧，速度竟是快到不可思议。
眨眼间，已经消失于黑暗中的厉鬼虚影，再次被划空光弧照破行藏。
摄孤随轻叱连声，掌中直刃贴着厉鬼虚影不停劈砍。无论那厉鬼如何潜行闪避，竟始终不能躲过他的近身追袭。
留白不禁看得大为惊奇，他这速度未免太快。别说寻常『轻候』本命，就是老帅哥柳澄明的『强梁』本命，和自己的『横蛮』本命，在速度上也远远不及。
什么情况？难道是突破晋升为『轻候』本命后，获得的『本命馈赠』仍然能大幅增加速度？
靠！人家的『本命馈赠』怎么就如此直接给力？看起来好像比自己那神叨叨的馈赠管用多了！……
身旁“簌嗦”声响起，留白扭头，只见原本白衣高瘦的管弦世翻身站起，已变成个高大壮硕的白坎肩巨汉（因为袖子、扣子啥的都已经被挣裂了）。
管弦世先是满怀感激的冲留白点头示意，随即便“哈”的大吼一声，将腰间直刃抽出，朝林边那三个诡异堡民投去。
直刃“唰”的飞斩过五十余米距离，贯入粗壮笔直的无忧树干。三个诡异堡民身形消散，果然只是鬼术幻象，那只厉鬼搞出来声东击西的障眼法而已。
这时摄孤随也将那厉鬼斩灭，悄然落地。他笑嘻嘻抛着枚淡银色『鬼角』，边往回走边开心道：
“嘿嘿，前后总共一百二十七刀，从始至终，它一刀都没能躲过。活活被我给剐碎了！哼……。”最后那声冷哼，显然是送给管弦世的。
白坎肩巨汉管弦世瞟了摄孤随一眼，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口中大喝一声：“刃来！”
五十余米外贯入树干的直刃应声而动，“唰”的一声准确飞回，被管弦世稳稳握在掌心。
摄孤随见状微楞，留白直接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获得的『本命馈赠』？”
管弦世对能让他尽快突破晋升的『断妖鬼』大人，还是相当尊敬的。听到留白询问，立刻一五一十回道：
“我突破晋升的是『重寇』本命。『本命馈赠』嘛？眼下感觉只能召回投出的直刃，能不能控制其他东西，还要回头再慢慢尝试才知道。”
留白点点头，心中暗想：
甭管还能不能控制其他东西，单凭这招凌空刃来，装逼范儿就已经足够犀利啦！靠！怎么还是感觉人家的『本命馈赠』更好？
他转头再向摄孤随问道：“『轻候』本命？『本命馈赠』也是增加速度？”
摄孤随有点小傲娇：“没错，而且我的『本命馈赠』，是比原本『轻候』速度增加两倍。等于我的实际速度，相当于一般『轻候』三倍！”
留白再次点点头，表面行若无事，心里却不免更加郁闷了：我去！这种人家都很走运，就我运道最挫的既视感是肿么回事？……
当然，个人郁闷无关紧要。今夜刚刚开始不到一小时，他们这里就斩灭三只厉鬼，增加两名强大御者。已经是很给力的局面了！
这也让留白下定决心，只要实战中没有太怕死的表现，他就要尽快把今夜参与防守的热血少年们全部点化。
当即，他与管弦世和摄孤随二人商定。
由他们二人留守准亭卫署，处理附近民居有可能出现的异常。并按照『四角上溯』战术，随时准备支援西北角『镇妖钟』楼的土豪胖。
而留白则腾出身来，逆行前往东南角『定魂锣』台，和西南角『舍生鼓』坛。看看能否再次寻机点化增加御者数量。
三人商定后，留白立刻动身，沿堡寨东侧林边通道，前往『定魂锣』台。
他一面快速行进，一面再次扩展听力。
前方远处，『定魂锣』台左近民居，阿苏的娇喝与老帅哥柳澄明大呼酣战之声依然未歇。说明来袭厉鬼不少，他们二人为首的队伍，相互支援也还撑得住。
身旁左侧，沿途民居尽皆静悄悄的。太岁东洲民人从小经历妖鬼夜行，全都非常有经验。只要入夜，无事绝不轻易喧哗；有事立刻大声示警。
正当留白以为能顺利到达『定魂锣』台之际。前方右首无忧树林边，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满身火红衣裙的娇艳女子。
那女子原本负手抬头，仰望月象。
此时察觉留白经过，她水样双眸幽幽转来，红唇轻启柔声相问：
“月象在天无人懂，夜夜昭然。小哥哥，你看起来就像是个有学问的，能教教我么？”
留白双眼大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我滴个天呀！厉鬼还会使美人儿计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