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头在地上不住打滚，额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疼的整个人蜷缩起来，显得他更瘦更小了。
“姑娘！”
翠菡在一旁握紧了我的手。
“这、这、这人到底是谁？”
成滦脸色霎时苍白起来，声音微微发抖，想是被吓得不轻。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老头在地上滚了有一刻钟，突地蹦起身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发出一阵长长笑声，声音低缓而又有着节奏。
旋即便负手立在了成滦跟前，他围着成滦转了一圈，继而又是一阵长笑。
翠菡握住我的手又是一紧。
“死小子，你背部曾受重创……”
“来人……”成灏颤声叫道。
身旁护卫一听，便欲拔刀。
“你胡乱猜的吧，疯子！”
成滦骂道。
疯老头突然开口，成滦急忙挥手，示意护卫收回刀。
我也惊奇不已，这疯疯癫癫的老头，他是如何知道成滦曾背部受伤？
“放肆！”
成滦气得眼睛都红了。
“疯子，对，我就是疯子！不过总好过你这——半个死人啦！”
那疯老头眼睛一瞪，拉长了音调，看似痴痴傻傻。
“你、你这个疯子如何知晓？”
“呵呵呵呵，”老头用刚吃完鸡腿的油手将两边下眼皮往下一拉，“你爷爷我乃是北斗七星下凡，什么不知晓？”
“爷爷我，从不诓人！你背部至今一遇下雨天就疼得要死，是也不是？”
疯老头一说完，成滦就愣住了。看来他说的没错。
说完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掌在成滦脸上摸了一把，抹了他满脸油光：“你是小狗，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未落，人已消失在后面山头了。
“不过是背疼而已，何至于会死？”成滦仍是难以置信。
“嘿嘿嘿嘿，骗人是小狗！”
成滦见我说话，立刻换了笑脸，伸手扶我。
起身时，我看到一旁的顾钰琛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再看成滦，正顶着半边油脸，气得咬牙切齿。
不等他说话，我忙躬身柔声道：“滦王，刚刚赶了山路，身体疲累，不妨去歇一歇吧。”
“姓玉？”
顾钰琛浅笑，凝眸道：“姓顾。”
成滦携着我正要走，看见顾钰琛，又问：“锦瑟，你还未介绍这位是？”
未等我答话，顾钰琛早已拱手道：“回王爷，在下钰琛。”
顾钰琛笑不达眼底，恭敬说道。
他虽是说的谦卑，却在他周身，感觉不到一丝谦卑之态。
但见滦王面上闪过一丝冷冽，但立刻笑道：“顾兄，多谢近日照拂锦瑟！”
“王爷折煞钰琛了，钰琛不过凑巧与锦瑟买了同一处庄院，何来照拂？”
滦王见此，忙弯起了眼睛笑道：“锦瑟何必当真，本王、本王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哈哈哈……”
“王爷何等尊贵，以后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免得失了身份！”
成滦再不说话，只默默看了他片刻，随后便转身对我笑道：“锦瑟，本王要住你隔壁的房间。”
我脚步一顿，不由得冷了言语：“王爷恕罪，锦瑟隔壁已有翠菡在住了。”
他朝后面侍卫挥了挥手道：“还不将东西拿出来。”
但见一名侍卫从那紫色轿辇后面走出，手里捧着一个箱子，箱子用软布裹起。
我举步走到了成滦前面，成滦便也不再言语，只拔脚跟上。
“呀！”成滦突然叫了一声，“差点忘记了！锦瑟稍等。”
一身银色盔甲在日光下灼灼地发着光。
那头盔是将白银抛光所制，两边鬓角处各缀着雀翎样的同色饰品。
“锦瑟，这是本王特地命人为你打造，快打开看看！”成滦喜道。
我朝翠菡一点头，她便走上前，手脚伶俐地打开了箱子。
我感到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我身上，只是，有一道目光，似乎很是不同。这目光，我在第一天踏入庄门时，也感受到过。
只是当我回头，试图迎上这道目光时，却是如何也找不到了。
盔甲根据我的身形特制了腰身，袖口、领口都用生银点缀着精致花纹。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一片赞叹之声……
“哎，锦瑟，你如今是西境大将军了。本王早就发现你虽为女子，但有经世之才，所以才伙同峪王并几名朝臣上书，举荐你当大将军，本王相信你！”
哼，原来成滦此次是来邀功了。
“锦瑟，你可满意？”滦王道。
我微笑俯身行礼：“谢王爷厚爱，锦瑟惶恐。”
他的声音里有着男子的雄浑，却也带着些孩童的稚气。
成滦见我不欲挽留，也就跟着小九走了。
“多谢王爷信任！”我又俯身行礼，不等成滦说话，我便招呼着，“小九，快带滦王休息去吧！”
小九自人群中走了出来，学着方才顾钰琛的样子躬身道：“王爷，小九带您去休息。”
他沉思了一瞬，又开口道：“本王明日就启程回京都了，锦瑟可否在分别前与本王走走？”
我略一思索，终是点点头。
走了几步，他突地又回过头来，道：“锦瑟，此次去西境，本王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点点头。
院子里的人也渐渐散去，滦王的随从侍卫们自是追随他而去。
只是，正待我与翠菡也预备离开时，却是发现右边篱笆旁站着一个灰色人影。
“好。”笑道。
成滦这才跟着小九走了，脚步轻快。
那女子见我望她，便举步向我走来。
见她走路的样子，我脑海里突然回响空鸣。
即将西下的夕阳将那人影子拉得很长，已经快到了我的脚边。
我凝神看着，那人带着草帽，从身形看来应是个女子。
我心头一热，拉了拉她，朝她摇摇头。
她知此人并无恶意，便放了心，立在一边。
是她？
翠菡见状，悄然挪步，挡在我身前。
我不由喊出来：“真的是你，绿莺！”
当年在穆府，是她带给了我最真实最简单的欢乐。
那女子脚步犹豫，但终于期期艾艾走至我身前。
待她慢慢拿下头上草帽，我终于确认。
“锦瑟小姐，你现在当将军了！”绿莺的语气淡漠而又疏离，似乎……还带着怨怼。
我怔了一怔，忙转头嘱咐翠菡先回烟波堂。
她比那时瘦了许多，皮肤也不如当年光滑，穆子萧在华年死后就遣散了府内的仆役，在那之后，我便未曾见过她。
只是没想到，她竟在这风雨山庄！
绿莺冷笑，那笑真是刺目。
“锦瑟小姐前日来这庄子，绿莺就看到了，只是以小姐现在这身份，绿莺当真不敢造次搭话。”
翠菡看了一眼绿莺，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绿莺，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你说就好了。”
“紫竹蒙锦瑟小姐记挂，定然受宠若惊呢！”绿莺言语里仍是含着讽刺。
下一刻，她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只是……她已然人在九泉之下，怕是不能知晓了。”
绿莺句句带刺，与以前穆府里那个活泼善良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只有忍了心中酸涩，问道：“紫竹呢？可也在这庄子里？”
绿莺见我如此，大大的圆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清泪。
“锦瑟小姐这几年风光得意，还管我们这些下人做什么，快莫让我们带累了！”
我心里一痛——那个娟秀得体的女子，她已经不在了么？
我急急跨出一步，直拉住绿莺胳膊：“绿莺，好姑娘，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锦瑟小姐，你莫如此说，真的折煞奴婢了！”
我抚着她，她哭了很久很久，似是要将这几年的恐惧、委屈、茫然全部都哭出来。
我心中酸楚：“绿莺，锦瑟知道这几年你受了许多委屈，只是锦瑟本就身如飘萍，自顾不暇。当年未能护着你们，我心中一直难安，现在你我两个都算是穆府旧人，当年承蒙照顾，如今你若不嫌弃，锦瑟愿任你调遣。”
绿莺已是满面泪痕，她终于抱住了我。
我这时才知，原来当我在水云居里安然度日时，穆府居然经历着如此劫难！
“夫人平日对我和紫竹极好，我俩便相约着轮换去照顾夫人……”
我携着她到八角亭中坐了，她方断断续续说了些话。
“夫人被关起来之后，穆大人遣散了许多仆从，那时经常有刺客来府里，仆役们急晃晃地都卷着银钱逃了，只留几个忠心的，不愿离开。”
“那么，华年姐姐去世那晚，你们可发现有何端倪？”
绿莺凝眉道：“那晚是紫竹在夫人房内，夫人休憩时她便走了，并未听她说有异样。”
“华年姐姐一直是你和紫竹在照顾？”
我心里纳闷，绿莺和紫竹是绝不可能在华年的饭食里下毒的，那么谁会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来下毒呢？
绿莺说着又要落泪。
我却听得心惊——从未听说受了风寒会双手溃烂的。
那么，那毒是何人在何时下的？
“夫人死后，紫竹一直愧疚，认为自己未能照顾好夫人，就在夫人棺椁旁守了三日……结果受了风寒，双手溃烂，才过了几日就去了……”
时隔经年，我方知道，那时的他们有多苦。
“那几日穆大人一直喝酒，伏在夫人棺椁上哭了许久，酒醒后就将府内剩下的人打发走了……”
再问绿莺，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有些人的苦并不让我看到，有时候我恰巧看到了，或许那也不过是其中一成……
如今才知道那些过往，却是什么都无法改变，只空留余恨！
我唯有拉了此时抽噎不已的绿莺，默默陪她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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