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钢铁之柩 第一章 谭顿精神病院 第二章 鬼魅 “就这了。”院长说。 眼前的是一个楼梯间,刷白的铁门上贴了几个卡通人物的小贴纸,这个小空间的采光很不好,旁边窗子的光都被通往二楼的楼梯挡住了。 院长在挂满钥匙的钥匙串上摸索着,一面向方野游解释道:“你可别嫌这房间位置不好,医院的条件有限,这间可算是我们的VIP室了。” “理解。” VIP室?清洁间改的吧。 门开了,方野游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房间的墙面上贴了不少动漫海报,铁窗下的小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女孩的洗漱用品,杏色的塑料杯旁还坐了一只小泰迪熊玩偶。床头柜上放了一盏墨绿色的复古台灯,灯罩上用记号笔画了一个美少女战士。柜子旁摆放着一双白色帆布鞋,一双黑色低帮靴,一双粉色的毛茸拖鞋,还有一只落单的拖鞋。 方野游的徒弟,那个不正宗的英国人——皮特·亨特大学时可是住过女寝室的人,据他说,女寝室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各种裙子啊牛仔裤啊挂在上铺的铁栏杆上当帘子用,墙角还摞着成堆的快递箱子,每天还能从地上扫出大把的头发来,简直是打破了他从小的幻想。 其实皮特这样以偏概全,还是有失公允的,大学宿舍毕竟是群居,只要有一个生活习惯稍差的人就能拉低宿舍的整体观感。 就比如眼前的这个小房间,干净整洁,可爱而温馨,要不是床头上挂着医嘱,大概就符合皮特心中的女寝梦了吧。 安泽茹还在蒙头睡着,方野游的脚步很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说吧,我们可没有亏待她,基本上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院长站在门口自卖自夸,没有要进来的意思,“那你们先聊,我在大厅等你,记得要结一下帐哈。”说完,院长转身离开了。 方野游眼中流露出丝丝笑意,看着白色被子下微微隆起的身形,说:“你知道吗,我家那个皮特和你一样皮。” 方野游身后的墙根下,一个身穿条纹病号服,扎着双马尾的小萝莉,正沿着墙面缓缓的向没上锁的铁门移动。安泽茹,说她小并不准确,15岁的她已经长到一米七了,一双大长腿羡煞无数同龄人。她已经无数次尝试逃跑了,虽然基本上都会被护士们提溜回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活动室和病友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趁护士不注意,直接从二楼窗户翻了出去。安泽茹的体能真是没得说,十几个人都追不上她,后来还是前面村子的村民把她给逮住了。 奸计得逞,安泽茹的脸蛋激动得通红,方野游还背对着她,安稳地坐在床前,“哈哈哈哈!”她一声爽朗的大笑,拉开铁门就往外蹦。现在医院的人都还在宿舍睡觉,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的出逃计划。 “啊嘞?” 安泽茹因蹦起而蜷曲的双腿并没有落地,那方野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单手环抱住她,就像抱住了一只小兔崽子。方野游的臂力大得惊人,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不许闹了哦。”方野游将安泽茹在被子上放下,她精心塑造好的“人形”替身塌了下去。 安泽茹盘腿坐好,气乎乎的说:“大叔你是变态吗?” “大叔是老实人,”方野游也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整理着他的西装,“我只想和你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说的话你们又不懂,懂了又不信!” “那这样吧,你听话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聊完后,无论你是跟我走,或者想自己离开,都行,没有人敢阻挡你,我保证。”方野游说。 安泽茹两眼放光,两手撑在脚丫子上:“真的啊!那你问吧,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我不知道的就问姐姐,她肯定知道。” “姐姐?”方野游问。 “是啊,她对我可好了,经常会来看我,她会告诉我很多东西,把我爸爸妈妈吓得呀,”安泽茹窃笑,她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沮丧起来,“不过爸爸妈妈看不见她,所以他们说我是中了邪,他们找了很多人来,有跳大神的,还有咿咿呀呀的道士,不过我把他们都吓跑了。” “你是怎么把他们吓跑的?” “姐姐偷看了他们的身份证,让我念出他们的姓名和证件号,然后还让我装模作样地说‘你们都会死’,”安泽茹压低了嗓音,学着电影里怪物的模样,“后来爸爸妈妈又觉得我是得了精神病,通过姨娘介绍,把我送来了这里。” “真是狠心的父母,辛苦你了。” 安泽茹摇摇头:“一点也不辛苦,反正我也不喜欢爸爸妈妈,他们老是吵架,在这里还有大家陪我玩,每次逃跑都有一大帮人来追我,哈哈哈哈!” “你说的姐姐,她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她只是偶尔来看看我。” “你姐姐叫什么?” 安泽茹歪着头回想着:“嗯······她是个韩国人,我记得是叫金宥娜。” “你懂韩语?” “我不懂,姐姐说的是韩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她的意思我都知道,她好像就长在我脑子里的一样。” “你这应该算是精神分裂吧。”方野游取出口袋里的密封雪茄盒,里面躺着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 “不许抽烟!”安泽茹抢走了方野游的打火机,认真的表情可爱极了,差点把方野游逗笑。 方野游老老实实的把雪茄收起,接着问:“你的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住在哪?” 安泽茹把头撇过去,不屑的答道:“你也觉得我是精神病,我干嘛要告诉你,好让你笑我?” 方野游真的就笑了起来,安泽茹和皮特还真不是一个路子,安泽茹是天然萌,皮特是真的皮:“我绝对相信你的精神是健康的,我甚至要告诉你,我们特别需要你。” “切,你是干什么的?”安泽茹问。 “我在树屋集团工作,本职工作是寻找神迹,副业是这家上市公司的业务经理。”方野游说。 “大叔你好像神棍啊,现在不许成精你知道吗?” “那神棍给你讲个神话故事好不好?” “好啊。”安泽茹喜欢听故事,没有了校园里小伙伴们的陪伴,她在这里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听姐姐讲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你没有什么来招待我的吗?”方野游晃晃手中的雪茄盒子。 安泽茹麻利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两瓶酸奶,插好吸管,递给方野游一瓶,她自己同时喝上了,做好了听一场故事会的准备。 孩子就是孩子,困在沼泽中的樊笼里,也污浊不了一个纯净的灵魂。 “谢谢,”方野游接过酸奶,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开始了这场故事会,“现代科学认为,地球诞生于46亿年前,它的演化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在地球诞生之初,它像是一颗半融的火球,被灼热的岩浆包裹着;随着岩浆的逐渐冷却,地表硬化,才有了最初的陆地;这就是第一阶段——地球圈层的形成。”方野游双手比出一个球的形状。 “第二阶段开始于42亿年前,进入了太古宙、元古宙时期,地球经过极其复杂的地质变化,大气层、海洋,才迟迟形成;单细胞生物被认为是地球上最早的生命,也出现在这个时期里;这一阶段的时间跨度,长达30多亿年; “从5.7亿年前至今,就是地球演化的第三阶段——显生宙时期;这是生物大爆发的时期,天文数字级的物种不断问世; “相比于46亿岁高龄的地球,人类历史的时间长度,实在短得可怜; “大约在250万年前,类人生物诞生于地球;鲁道夫人、直立人、尼安特人等,在类人生物的50万年后出现,分布于世界各处; “又过了近200万年,时间的双手将其他人类物种无情的溺死在历史长河中,只有智人存留了下来,智人,也就是现代人共同的祖先。” “停!” 安泽茹打断了方野游:“大叔你不就是在念《人类简史》这本书吗?”说完,她一把抢回了方野游手中的酸奶。安泽茹怀疑眼前这个大叔是新进来的病友,是院长专门找来对付自己的。 “你的知识面够广的,”方野游说,“不过这不是我要讲的故事。” 方野游凑到安泽茹身前,说:“我要讲的故事,是现代科学从未提及的,凌驾于智人等其他人属之上的人类物种——亚希人。” “海南亚希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方野游说,“不要破坏气氛。” 安泽茹将酸奶盖子揭开,舔了一口奶盖,上唇留下了一道月芽状的酸奶:“那你带来了亚希人的化石吗?” “你跟我走的话,可以考虑带你去看,”方野游接着说,“亚希人的寿命在个体间存在较大的差异,长寿的那一些,只是度过了一个童年,就能目睹一个物种的进化,他们中有的个体甚至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死不了啊,那就是没有化石咯?”安泽茹开始喝从方野游手里抢回来的那瓶酸奶。 “灯塔水母在生物学上来说也是不死的,只要它不被吃掉或者病死,至于亚希人,那时候地球上可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们。”方野游适应了安泽茹的聊天方式。 “在亚希人出现数亿年后,我们的人类学家所知晓的“后人类”,才迟迟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在亚希人的帮助下,后人类构建了自己文明的雏形,整理并记录了大量从亚希文明中获取的知识; “第一批从亚希文明中获取知识,并将这些知识传承下来的后人类,被称作‘传经人’,传经人编写了最原始版本的神族史书——《中冗》,在三个层面划分出了三面古神,并且将亚希人称作新神。” 安泽茹问:“那我们拜的观音大士,如来佛祖,王母娘娘呢?都是亚希人吗?” 方野游摇摇头:“新神亚希人早已绝迹,在后来的文明演化中,许多新神的事迹都被改写、误传了。” “你说亚希人有近乎永恒的生命,那又怎么会绝迹呢?你可别告诉我,他们的科技高度发达,但是因为破坏了环境,所以被大自然惩罚导致文明覆灭,这个故事太老套了,你去讲给世界环保组织听,他们或许会感兴趣。”安泽茹抓住了方野游的故事里的漏洞。 “你的问题很好,就是因为他们几乎不会死,所以才会导致最终绝迹,真实的神族历史,并非尊贵的神明高高在上,低贱的魔鬼惶惶不可终日。”方野游说 “这是什么逻辑?”安泽茹问。 第三章 逃离疯人院 “古神创造了亚希人和后人类,在那之后,古神后悔了,又亲手创造了魔鬼,来纠正这段错误的历史,新神和魔鬼在那场战役中一同陨落,通往这里的穹门也被摧毁了,所以后面的魔鬼过不来,现在还游荡在世间的魔鬼不过是一帮散兵游勇。”方野游说。 “你们搞阴谋论的都上升到神话层面了。”安泽茹开始反感这个神棍了。 “其实新神亚希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都是生物,至于古神嘛,如果你愿意给推动宇宙运作的能量冠以一个称谓,叫它作神明也不为过,”方野游说,“就像有本书把蚂蚁定义为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每只蚂蚁都是这个生命形式的一个独立细胞,整个蚁群组成了这个庞大的生命。” “切,那整个地球都有蚂蚁,它怎么不称王呢?”安泽茹不屑。 “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方野游问,“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不信。”安泽茹想都没想,直接怼了回去。 “魔鬼也不信?” “不信!” “那关于你的姐姐,怎么解释?”方野游反问。 安泽茹被问得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说:“我精神病你不知道吗?” 方野游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你作决定吧。” 能言善辩的安泽茹突然就安静了,看她迟迟不语,方野游准备起身。 “其实,姐姐说过会有人来找我。”安泽茹坦白了。 这句话倒让方野游有些意外,他了解安泽茹为什么能够和精神体交流,也明白为什么她能知道护士家的猫这件事,这些就是树屋需要她的原因。但是她能预先知道有人会来找她,这个能力和树屋集团里躺着的那位,确实有些重合。 “为什么?”方野游问。 安泽茹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就是个犯了错被班主任教训的学生。 “看来你是准备自己走了,”方野游起身,准备离开,“你要自己走的话,就早点走,稍后还有人会来找你,他们可就真的是一帮变态大叔了。” 安泽茹一把抓住方野游的衣角:“我跟你走。” “怎么,是故事没听够还是怕那帮变态大叔?” 安泽茹眼神诚恳:“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给我选择的人。” “谢谢,”方野游很欣慰,拍拍安泽茹的头,“走吧,我们去找院长结账。” 方野游又被拉住了,他回头看着一脸委屈的安泽茹:“你还需要收拾一下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不想和变态们打架。” “不是,院长对我不好,我不要你给他钱。”安泽茹扁着嘴。 方野游失笑,心想这个小丫头还挺记仇:“那好,把钱留着修车吧。”说完,他移步到铁窗前,往外查探了一番,“按你的方式出院,满意了吧?” 安泽茹不解,转过头去看方野游,长长的双马尾甩来甩去。这种老式铁窗,中间有三道铁质竖杆,间隙很小,怎么看也不可能钻出去。 方野游握住两道竖杆,“准备出逃咯小朋友,”他云淡风轻地说完,然后双臂往怀里一收,把整个窗台从墙里硬生生扯了出来!上方的墙屑如雪崩般落下,他整洁的风衣被扬起的灰尘盖了厚厚的一层,手中窗台里的雕花玻璃窗像打开的书封一样咿咿呀呀地摆动,“呸呸呸,老房子就是信不过。” 此时的方野游,像极了从电线杆小广告上打电话叫来的修理工。按照皮特的话来说,这就是说最怂的话,做最牛逼的事吧!! 安泽茹看得目瞪口呆。 院长坐在住院部大厅的长椅上,打了个冷颤,虽然已经入夏,但是山里的清晨确实有些冷,他后悔刚刚没有上楼去拿件外套。 不过,他的私立医院散漫惯了,平时也没有护士值夜班。这个点,医生护士们都还没有上班,他不在这里坐着,被那俩人给溜了怎么办?毕竟安泽茹父母给的住院押金并没有真的用完,那个大款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趁这时候敲他一笔,往后哪还有机会?安泽茹这个瘟神啊,还是早点请出去好。要不是平时给她买了这么多小礼物,她指定要把他和村里那个寡妇的事说出去,不管她是不是胡说八道,反正经过猫吃人那件事,她的话大家都信上七八分。 “喂?快快快,上班了,别管几点,让你提前上个班还有意见?”院长给护士长打了个电话,嘴里还嘟囔着,“谁家接人大清早的来接,赶着奔丧啊。” 院长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动,他往后面长长的走廊看过去,安泽茹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打孩子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他忘了这里的房间隔音都很好,把窗子从墙上拽出来的声音本应很大······ 院长冷笑着回过头去,摆弄到手的那盒高希霸。他捏住一支,心里美滋滋的,真的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手感均衡,拿捏在手中感觉充满了力量”。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他觉得好像突然就不那么冷了,连头上寥寥的几根头发都充满了力量。 有两个人影在院长的余光里晃着,院长抬起头,眯起眼睛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烟囱”带着一个长腿女孩,那个“烟囱”身后飘着道长长的白烟。长腿女孩脑袋上那两束上下飘扬着的马尾,看上去倒是熟悉,谁家的倒霉孩子起这么大早,跑这来上头香?还是这么大根香。 直到他们上了那部红色的保时捷911,院长心里咯噔一下,手上捏着的雪茄瞬间没有了力量,他把整盒雪茄往长椅上一扔,破口大骂往停车场冲了出去,一只拖鞋因为用力太猛,顺到了脚脖子上。 保时捷引擎轰鸣,行云流水地倒车出库,一溜烟拐过花坛,跑远了。 医院大门的保安小伙正端着水杯,蹲在保安室旁的水沟边刷牙。他远远的认出了驶来的是刚才那位贵宾的保时捷,于是麻溜地叼住牙刷,从口袋里顺出遥控器摁开了电动伸缩门,保时捷毫无阻碍的驶了出去。 保安满嘴的泡沫,依然不忘用他最诚挚的笑容,向这部骚红的保时捷行注目礼,目送它远去。这是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的保安应有的素质。 院长跑丢了半条命,终于追到了大门口,他一只手扶着保安,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一时说不上话来。保时捷已经没影了,院长汗流浃背,指着路的方向欲哭无泪。 保安被院长对待贵宾的用情之深而感动到了,他安慰道:“院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院长奋起一挥,大嘴巴子呼在保安脸上:“送你妈呢!” ······ 安泽茹睡着了,她的呼吸很轻,一双长腿交叠,脚丫子搭在保时捷的仪表台上。 想来她是天不亮就在猫在病房的墙角蹲守了,就等着早上护士来开门,她好一鼓作气冲出去。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被爸妈抛弃了也不在乎,逃离待了这么久的精神病院更是什么也不收拾,连鞋都忘了穿。 方野游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性格,适应能力也强。她不同于大多数中学生,那群孩子明明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却喜欢在QQ空间里发表诸如“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都很快乐”的句子。 方野游打开了顶篷,好让风把他身上的灰吹干净,白色的墙灰在风中拉了长长的一道,看上去就像是保时捷冒烟了一样。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市区开始了繁忙的一天,来往的车辆时不时落下车窗对着保时捷拍照。并非保时捷多么稀罕,纯粹是他们没见过驾驶位安“烟囱”的。 方野游也不在意,他左手肘搭在窗沿上,单手把着方向盘。自从当上了业务部的总经理,他就很少亲自出任务了。平日里他要端着形象,好领导手底下那帮“刀头舔血”的业务员。像今天这样陪小朋友游戏一场的情景,真是久违了。 安泽茹揉揉眼睛,两个小时的车程,她可算睡醒了。 “姐姐?”安泽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你见过长络腮胡的姐姐吗?”方野游问,“先去吃早餐还是先去买鞋?” “切,”安泽茹这才发现左手边这个中年男人,她撇过头去,“姐姐可漂亮了。” “梦到你姐姐了?”方野游问。 “是啊。” “姐姐又说什么了?”方野游问。 “不告诉你,”安泽茹耍起了小脾气,“你要带我去哪?” “回公司啊,就在邻市,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岗位,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还不错的,”方野游说,“要不你就看大门去吧,我们的门卫也是个小姐姐,你会喜欢的。” “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安泽茹抗拒道。 “不给你钱就不算雇佣了,”方野游打趣道,“你也不小了。” 红灯阻断了车流,保时捷在停车线前缓缓停下。安泽茹正想怼回去,不料方野游直接侧身过来,一把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帮她扣上。 “把腿放下,还想要的话。”方野游表情严肃,命令道。安泽茹被这个中年大叔突然变化的气场震慑到了,乖乖的把腿从仪表台上收了回来。 第四章 世界之脑 红绿灯前的一侧三车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后方有三部SUV拐上了人行道,引起了一阵喧哗。其实他们在上一个路口就已经盯上了保时捷,眼下红绿灯停下了车流,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大叔,怎么了?”安泽茹怯怯的问。 “后面有世界之脑的人。”方野游面无表情的看着倒车镜。 “谷歌?”安泽茹扶着窗沿往后看,像只攀上栏杆的小白兔。 “不,他们就是我和你说的变态。”方野游伸手把安泽茹的脑袋转了回来。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方野游左脚踩死刹车,右脚轻轻搭在油门上,挂上了档:“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但你也说过,我是唯一给你选择的人不是吗?我告诉你,世界之脑的人可不会给你选择,你不按他们的话做,他们会切开你的背,把神树种子从你的脊椎上硬拽下来。” “肿什么?肿瘤?我怎么会有肿瘤?”安泽茹开始慌了。 一声轰鸣,为首的SUV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保时捷,后面的两部车紧随其后,在头车拐弯后继续加速向前。方野游在SUV即将撞上的时候踩死油门,转速器瞬间飙到了红线,车轮疯狂地转动与路面磨出一阵白烟,保时捷冲了出去,那部SUV笔直的撞上了第二车道的小轿车。 世界之脑的人早就料到保时捷这一举动,第二第三部SUV同时拐到了保时捷前方,完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网。可是保时捷并没有如计划中那般撞上中间的SUV,方野游在保时捷前进的同时打死了方向盘,保时捷一个甩尾漂移,精准的瞄准了两部SUV之间的空隙飘了出去。 方野游迅速反打方向盘,保时捷如一柄利刃切入对向车道的车流中,驶来的车辆甚至还来不及踩刹车,保时捷就已经驶出车流,飞驰进了街边的巷子里,这巷子刚好够一部车通过。保时捷以两百公里的时速如子弹般穿过了这五十米长的巷子,墙上半吊着的广告纸被卷得漫天飞舞。 眼前一阵光亮,保时捷冲出巷口的一瞬间向右漂移,车尾只差几公分就会撞上坚硬的墙角。“你开慢点!”安泽茹被极高的加速度按在车门上,她尖叫着抓住车门,尽管这样做让她的手疼痛不已。 “那你想被他们解剖吗?”保时捷汇入了巷子外的车道,迅速修正好车身方向,继续加速前行。 安泽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乖乖地将身子缩了回去,声音小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反正逃出来了。” “还没有哦。”方野游说。 这时,从前面的路口中涌出几部SUV。保时捷穿梭在车流中,闪电般驶过了那个路口,这些SUV如猎狗一般追赶了上来。 保时捷加速到了300公里每小时,凭借方野游高超的车技,硬是把这繁忙的省道开出了方程式赛车道的感觉。那些SUV根本追不上保时捷,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可是当保时捷每驶过一个路口,又会有新的SUV跟上来。 “知道为什么开我徒弟的车吗?我那部车的分都扣完了。”方野游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说什么!?”安泽茹的双马尾被狂风吹得与路面平行,她根本就没听清楚方野游的话。 话音未落,保时捷的右后方猛然冲出一部蓝色的宝马i8型跑车,紧紧地跟上了保时捷。 “有实力的家伙来了。”方野游说。 “别说话了!专心开车!”安泽茹大喊着,她听不清方野游的话,方野游也没有听见她的话。 “来一次汽车评测好不好?”方野游喃喃道。 “听!不!见!”安泽茹就要抓狂了。 “你不反对那就来吧。”方野游满意地点点头。 保时捷在即将撞上前面的车辆时瞬间变道,刚刚超过那部车便迅速并回,如此重复。可是那宝马i8如鬼魅般始终紧紧地跟住保时捷,并没有如方野游预料的那样撞上车流。 要是保时捷和宝马这两家汽车厂商的人在,一定会紧张到把牙咬碎,这就是两大品牌的一场豪华评测啊! “还有点东西。”方野游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方野游猛踩刹车,安泽茹被惯性甩向仪表台,还好安全带及时拉住了她,在她的锁骨上勒出了一条印。宝马i8的驾驶员瞬间把方向盘按左右顺序打死,车尾向左横摆,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巨响,宝马整个车身划出一道弧线摆到了保时捷的前面,车头对车头。过程中,宝马的车尾蹭上了一部小轿车,把轿车的后视镜撞掉了。 方野游挂上倒挡,逆着车流倒车,宝马猛踩油门逼了上来。 “再见。”方野游右打方向,从道路中间的缺口拐进了对向车道,对向车道有一部面包车正好驶过,紧跟保时捷的宝马反应不及,撞上了面包车的侧面。 方野游顺着辅道,离开了主路。 “我就说要先吃早餐。”方野游笑着说,车速降下来了,可安泽茹已经晕得差点就要翻白眼了,她仰头靠在座椅上。 呕~~~~~安泽茹从座椅上弹起,吐在了脚下的垫子上。 “啧啧啧,还好不是我的车。” 方野游摇摇头,然后从容地拿出手机打给他的秘书:“安排人给我买个车,停在皮特家楼下,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诗夏市,还有,记得把皮特的保时捷清理一下。” “好了好了,小朋友不哭。”方野游递给安泽茹一包纸巾。安泽茹擦了擦嘴,她的眼眶都红了,让人看了又心疼又好笑。方野游身上的灰尘,倒是在这一通生死时速中快被吹干净了。 这里看来是个家具市场,沿途也没什么人,保时捷平缓地行驶在沿河公路上。 这时,道路左侧的家具市场中一下子涌出二十多部SUV,分成四排把保时捷前进的方向死死堵住,就连家具市场的各个入口都堵得水泄不通。SUV的引擎轰鸣着,像是一帮随时都会冲上来他们撕碎的饿狼。 看样子,就算是开坦克来也不一定闯得过去。 “唉,”方野游将保时捷缓缓停下,一拍方向盘,他实在烦透了世界之脑这帮人,“就喜欢设陷阱,还总是设得这么没有创意。” “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安泽茹还没缓过来。 “世界之脑由全球的一些超级富豪出资运作,全员都是后人类,他们同时猎杀魔鬼和新神的后裔。”方野游答。 “新神不是好的吗?”安泽茹问,全然忘了之前她是多么否定神明的存在。 “他们认为是因为亚希人的存在,导致古神创造魔鬼来全面清洗人类,所以,当穹门重开之日,魔鬼大军再次现世,古神发现地球上只剩老实本分的后人类,会大发慈悲地放过我们,”方野游说,“有时候,当不可阻挡的敌人来攻打你的城池时,你只有杀了自己的英雄,高举白旗,才能换得一时苟活。” “你说过这个世界还有一些魔鬼存在,他们直接向那些魔鬼投降不就好了?”安泽茹问。 “确实有那么一些崇拜魔鬼的组织,”方野游说,“不过世界之脑没那么笨,魔鬼在被古神创造之时就被下了神谕,杀光所有人类是融在魔鬼血液里的宿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安泽茹问。 “因为你身上移植了神树种子。”方野游答。 安泽茹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方野游已经挂上了倒挡准备调头跑路。 就在保时捷刚刚将车身打横时,宝马i8的轰鸣声从他们来的辅路方向传来。那宝马的前车身已经撞得稀烂了,还好这部跑车是中置引擎,不然估计连引擎都撞飞了吧。 方野游干脆把车熄火,保时捷就这么横在马路上,右边是山一般的包围圈,左边是迎头杀来的悍将。方野游厌倦了跟这帮不知死活的人玩游戏,他侧过脸去看向宝马,眼帘低垂,缓缓地朝宝马的方向伸出左手,五指放松耷拉下来。 宝马笔直地撞向保时捷,它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限,毫不怀疑它能将保时捷从中间切开。就在最后二十几米时,宝马车主认出了那个灰头土脸的方野游。 该死的!保时捷的座位比较低,刚刚在追逐中方向盘挡住了方野游的脸,自己竟然没有认出他来!驾驶宝马的千叶酒臣把刹车踩到底,甚至启动了手刹,车胎在疯狂地磨损,路面留下一道深深的黑印。 停下! 停下! 停下! 千叶酒臣踩着刹车的右腿在发抖,他双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盘,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部宝马能够停下,如果真的撞上去,死的只有自己! 方野游深深呼出一口气,耷拉下来的五指隐隐地要抬起。安泽茹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砰! 宝马的后车胎爆炸了,车毂落在路面上磨出阵阵火花,其实在刚刚的追逐漂移中,两部跑车的车胎已经严重磨损了。 在快要接触到保时捷时,它终于停了下来。 第五章 骑士的埋骨地 “お疲れ様でした。(您辛苦了)” 千叶酒臣二十来岁,长得高高瘦瘦,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看上去就像喝醉了一样。他毕恭毕敬地立在保时捷前,向方野游鞠躬,视线一直放在自己的脚尖上。那群如饿狼般啸叫着的SUV,也随着千叶酒臣这一举动变得安分了许多。 “日本人耶。”安泽茹拍拍方野游的手臂,她历来喜欢日本动漫,尤其喜欢宫崎骏的动漫电影。《天空之城》、《千与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等等,她熟悉得都能把台词背下来了。 读初中的时候,安泽茹还喜欢把宫崎骏电影里的一些台词和影评写进作文里。比如《千与千寻》里的“遇见过的人,此生你不会真的忘记他们”;再比如《魔女宅急便》里的“在这个世界上别太依赖任何人,因为在黑暗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你”。 所以在安泽茹的心里,她记得遇见过的每一个人,会默默地给他打分。但她并不会依赖任何人,就算是父母也不会。 在那个人不需要你的时候,安静地离开就好。 “你们辛苦,”方野游则是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对他而言,游戏结束了。他左手手肘搭在窗沿上,单手从口袋里顺出那只密封雪茄盒,大拇指一拨将盖子旋开,“咦?我打火机哪去了?” 千叶酒臣见状,连忙双手将方野游手中大半截雪茄接了过来,朝那群SUV晃了晃。 世界之脑的成员们见状,纷纷下了车,七八十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像一大片乌云,从四面八方朝着保时捷涌来,其中大多数还是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 “他们是什么人啊?” “别看了别看了·····” “要不要打110······” “惹得起吗你?” 家具市场里原先躲在楼上看热闹的人,吓得纷纷关上了窗户,他们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都回去!”千叶酒臣厉声喝道,然后指着中间那个捧着盒装雪茄烟具的下属,“你,过来!” 那下属三步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千叶氏是日本平安时期桓武天皇的血脉,即“桓武平氏”的一族。平氏的子孙于平安时代末期以“下总权介”的身份移居至下总国千叶郡千叶乡(今千叶县千叶市)。千叶酒臣毕业于东京大学,他从小就接受精英式教育,尤其在日本剑道上有很高的造诣。 而此时的千叶酒臣,没有了贵族的高雅,也没有了精英的戾气。他像个酒店服务生一样,用盒子里那柄雪茄剪剪去燃过的雪茄尾部,然后用丁烃打火机以45度角仔细地加热雪茄尾部,直到尾部开始焦黑发亮时,他双手将雪茄呈递给方野游。 “懂事。”方野游轻柔地吸上一口。 “感谢您没有出手。”千叶酒臣的中文说得还算标准。 此情此景要是放在日本,真要让人觉得是山口组的大哥在教训小弟。 “酒臣,你做得还不错,没有什么漏洞。”方野游赞许道。在中国,即使晚辈再稚嫩,做长辈的当面也要鼓励上几句。 “唯一的漏洞就是您,”千叶酒臣态度诚恳,“您怎么亲自出面了?” “指挥中心被怀铭占了,我就出来散散步呗。”方野游答。 “行刑队又要搞出什么大动静吗?”千叶酒臣问。 “能有世界之脑的动静大吗?”方野游环视周围的SUV,“搞得跟二手车售卖市场一样。”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抱歉)”千叶酒臣和他的下属又向方野游深深地鞠上一躬。 “不说了,我们还没吃早餐呢,下次聊。”方野游启动了保时捷。安泽茹摇了摇方野游的手臂,轻声说道:“扮猪吃虎啊。” “请您将她留下。”千叶酒臣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双眼毫无避讳地看着副驾驶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 日本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许多到过日本旅游的人,都对日本人的礼仪文化印象深刻。日本人强调公德,在言行举止方面礼仪繁多。人们在离别时会鞠躬道别,哪怕是无伤大雅的小过失也会不断道歉。 然而,日本的“礼”,多是一种形式,一种便利的装饰。与中国强调的“守心”不同,日本人守的是“形”。 “你拦得住我?”方野游懒得去看他,他明白千叶酒臣是个骄傲的贵族,其实他并不尊敬自己,只是尽到了晚辈的礼节。 “大可一试。”千叶酒臣答。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方野游戳穿了他。 千叶酒臣很惊讶,这方野游真是一只老狐狸。 关于安泽茹身上可能有一枚神树种子,世界之脑比树屋集团稍早一些得到消息,那是任何组织都想要得到的“神器”。世界是一潭汇聚了各种思想的湖水,平日里他们相安无事,一旦出现了一条各方都想要的鱼,这潭死水就会汹涌起来。 世界之脑利用消息传开的时间差,调遣离谭顿最近的千叶酒臣前去把安泽茹带回,他迅速反应,组织起队伍,想要赶在树屋之前得手。以千叶酒臣这次的规模,完全可以应对消息相对落后的树屋仓促间组织起来的行动组。 然而千叶酒臣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场牌局中,树屋只打出了一张牌,一张征服一切的大王。 “在你的救兵赶来之前,你能拖住我多久呢?”方野游反问。 “尽力而为。”千叶酒臣答。 “别犯傻了酒臣,我们不该是敌人,”方野游调转车头,重新往SUV组成的金属防线缓缓驶去,“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秋毫无犯地散场,二是我打断你们的狗腿后离开,这两者都花不了多长时间。” 千叶酒臣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知道方野游没有在开玩笑。 “放狠话有一手啊。”安泽茹偷笑。 围在SUV前的七八十名“世界之脑”成员们蠢蠢欲动,而那部红色保时捷,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逼近,如君王巡视自己领土般从容。 “让开!”千叶酒臣突然大吼。 成员们都惊讶于这个指令,明明在人数上,他们已经完胜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方野游,以为先前千叶酒臣只是在与他谈判,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先礼后兵。千叶酒臣是临时的现场指挥官,他们只好听从,不甘心地为保时捷让出一条道。反正这二十多部车已经把路给封死了,他能去哪? “酒臣,车不要了吗?”方野游问。 千叶酒臣迟疑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把神树种子拱手送人,可是眼下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把车开走。” 成员们面面相觑,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从指令。千叶酒臣并不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他们接到的指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神树种子。 “把车开走!”千叶酒臣又强调了一遍,可是成员们还是不为所动。 安泽茹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她感到场面正在失控:“怎么办大叔。” “反正他们有的是钱。” 方野游深吸一口气,吟唱起古奥的音节,那是亚希人对于“物质”的注解。 他的右手臂陡然亮起一段炙热的铭文,像蛇行一般从手臂旋转缠绕到指尖。他轻轻挥起右手,剧烈的恐惧感瞬间渗入到所有人的骨子里,他们出于生物本能向两边逃窜。安泽茹竟然忘记了呼吸,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就像有枚炮弹击中了她的心脏,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 铭文序列·和之卷·罗擎。 保时捷的前进方向,中间两列八部SUV瞬间被摧枯拉朽般的力量轰上了空中,紧接着落向两边的车辆,这一场面就像是《圣经》中的摩西劈开红海! 咚!咚!咚!玻璃炸开,车架变形扭曲,前引擎盖应声弹开,白色的烟雾腾起,那些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成员们抱头卧倒。 保时捷碾过满是玻璃碎片的路面,从容地远去。 ······ 阿瑟顿高原,位于澳大利亚北部的昆士兰州,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旅客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 比起跟团旅游,摄影爱好者们更愿意花上十来天,租车自驾在这片辽阔的高原上。沿途有牛羊成群的牧场,此起彼伏的山丘,还能碰见结伴高歌的当地老人,时间在他们的歌声中好像停止了流淌,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宁静。 云加布拉,是阿瑟顿高原上最有魅力的小镇之一,是许多自驾游的旅客们心中完美的停靠站。在小镇挑一家别有风情的旅馆,洗去车旅的疲倦,将沿途如画的风景融进睡梦中。 第二天,他们又可以去往东郊的火山湖国家公园,穿过茂密的热带雨林,去一睹巴林湖的风采。这座有着“昆士兰州最清澈的湖泊”之称的火山湖,据说可以洗净来人的灵魂。巴林湖是一个高于海平面730米的火山口,因雨水的浇灌,于一万七千年前形成了湖泊。 可是这段日子,巴林湖的管理人员突然拒绝游客来访,理由竟然是因为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使得巴林湖的水位大涨,管理方担心因此发生意外。 被驳了兴致的游客们,只能窝在云加布拉小镇的酒店里等待管理方的通知。倒是听当地人讲,前段时间来了些中国人,他们驾驶着工程车进了火山湖国家公园,在那之后,巴林湖就不让游客进去了。 一些消息灵通的当地人说,那些中国人好像是来自一家叫作“树屋集团”的上市公司,他们此次是来处理巴林湖水位上升的相关防护问题。有心人曾经上网去查过这家上市公司,发现树屋集团主攻科技,旗下拥有古京能源、新禧能源等子公司,其他领域的还有乌贝金融、剑侯军工等。 不愧是基建狂魔,连科技公司都能搞土木工程。 滂沱的雨浸湿了夕阳,变作火红的染料,涂抹在巴林湖激荡的湖面上。 这片区域现在由树屋集团接管,不知他们动用了什么关系,就连巴林湖景区的管理人员都被清空了。以往供旅客观光的游艇,整齐地停靠在湖边。管理者们似乎离开得很匆忙,一些小型快艇甚至没有来得及盖上雨布。 岸边的空地上停了一排工程车,几辆黑色的悍马H3并排在前,车内都亮着灯。湖中心孤零零地泊着一艘游艇,在傍晚的雨幕中一时很难发现它。 “作为本世纪第一批找到墓冢的人,没能亲自下水,遗憾吗渔夫?”湖心游艇收到了来自水下的通讯。 钟丞站在甲板上,双手撑住栏杆,看着被击打得“沸腾”起来的湖面,任由暴雨将自己吞没。他的绿色制服早已湿透,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国老男人,身形却健壮得像健身房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钟丞语气平和地回复道:“对于骑士的埋骨地,要心存敬畏,小子。” 第六章 伽洛辐射 第七章 湮灭 第八章 神树种子 指挥部里,皮特在钟毅的蛙人套装里翻找着。他发现不仅仅是水下摄影机,就连微型伽洛计数器,以及面罩上加装的探照灯都裂了。 “你在找什么?”施权问道,他此时已如坐针毡。 钟毅的P-11水下手枪被翻出,这种手枪共有5支枪管,每支枪管中预装有一发箭形子弹,由电能击发。如今,这五发子弹全都已经被打空了。 “什么样的鱼,需要百发百中的钟毅连开五枪?”皮特将P-11丢到施权面前,说,“联系指挥中心,快!” 保洁队的两顶帐篷和指挥部隔了十几米,中间摆放着各种工程设备,钟丞三人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里。 十五名行刑队员全体出动,从各个方向无声地向保洁队的帐篷推进。各战斗单位到达合适的距离后便停下,隐藏在茂密的植被中。两名行刑队员从队伍中脱离,潜入另一顶帐篷。片刻之后,没有上船的十几名保洁队员在他们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我是怀铭。”卫星电话接通了。 “Bravo!CEO亲自接电话啊!”皮特一把从施权手里抢过电话。 “是皮特吗?”怀铭问 “是我是我,难得碰到您亲自指挥啊!” “第二梯队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明天下午到达巴林湖,现在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最新进展吗?”怀铭问。 皮特口吐莲花,向怀铭详细讲了这些天的调查经过,并且主要强调了行刑队的快速反应,不辞辛劳日夜轮班待命。 在皮特的单口相声结束后,施权无奈地摸着自己的脑门,怀铭那端是长长的沉默,皮特一度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 一声叹息,怀铭终于开了口:“听你的描述,巴林湖底,很有可能是一个空墓,里面的神树种子早就被别人取走了。” 施权已经想到有这种可能了,这次墓冢打开的情形,与30年前董事长打开“洞悉”骑士墓冢时的场面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洞悉”骑士的墓冢被开启后,绿色的光芒从墓冢中迸发而出,甚至将整片天都照成了明亮的绿色。古神的低语悠远且古奥,像是从云层中传来的,又像是从大地中渗入自己的灵魂深处那般。 如古籍《中冗》的记载,神树的种子共有7枚,分别拥有7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它们是古神神树留给后人类的骑士武装,用以对抗由古神槃阴亲手创造出的魔鬼。移植了神树种子的后人类,被统称为“神树骑士”。 虽然通往地球的穹门已经崩塌,魔鬼们几乎都与新神亚希在远古的战役中一同消逝殆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场古神讨伐人类的战争已经结束。 “诸神陨落的后世,旧世界的大门终将开启,天国的魔鬼再次现世,成为唯一的君王;这场由神明挑起的战争,只有神明能够终结,血肉之躯只能仓惶逃生。”《中冗》首页这段语焉不详的警示,预言着旧世界重新开启的必然性。新神陨落的后世,后人类必须找到7枚神树种子,拾起自己的命运,对抗卷土重来的魔鬼。 找到7枚神树种子,一直以来都是树屋集团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树屋常年投入巨额资金,将行动组派至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它们。30年前得到的那枚种子叫作“洞悉”,董事长选出了合适的人,作为新一任骑士移植了它。 “洞悉”骑士拥有预知的能力,每过一段时间,树屋就会从骑士那得知一些信息,有的是地名,有的是人名。因为那位骑士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这些信息都出自于他的梦呓,所以无法和他进行交流。树屋只能靠派遣行动组,去探明这些地名或者人名意味着什么。 半个月前,“洞悉”骑士在睡梦中说出“澳大利亚,巴林湖,神树种子”。总指挥官方野游下令,调集了在澳大利亚周边执行任务的行动组,紧急前往巴林湖。这是他们近30年来,第一次获得另一枚神树种子的确切位置。 巧合的是,不久后他们通过大数据分析,发现在中国境内居然也出现了疑似神树骑士活动的迹象。那是个叫作安泽茹的女孩,她拥有控制灵魂的能力,种种迹象表明,她很有可能是“招魂”骑士。 为确保万无一失,短时间内方野游只能亲自出马带回安泽茹,由此怀铭便接管了指挥中心。 “怀总,”皮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关于渔夫他们······” “‘图书馆’正在查阅比对,目前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钟丞可能被催眠了,甚至你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催眠了。”怀铭说。 “这种可能性很小,周代文的弟弟周代武就在我的小队,他对催眠有很强的抗性,我们的战术准则是,一旦他发现有人对我们实施了催眠,他要第一时间把我唤醒,”皮特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对施权已经做过初步的唤醒,他对于疼痛刺激和坠落失衡都没有明显反应。” “如果是深度催眠,这类刺激几乎是无效的。”怀铭说。 “第二种呢?”施权问。 “如果是第二种,事态就严重了。” ··· ··· 指挥部右侧十几米,钟丞所在的帐篷里,孤零零的一盏LED灯,充当着唯一的光源。 这盏灯还是在岸上待命的保洁队员,送船员们回来时顺手打开的。他们离开后,船员们好像也忘记了把其余的灯都打开,整个帐篷里格外昏暗。 帐篷的门帘被一只手撩开,施权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些从船上回来的保洁队员们,都腰背挺直地坐在各自的行军床上。 “施总,您怎么过来了。”坐在最里面的钟毅,突然转过头来,面带笑意地看着施权。在施权进来之前,钟毅还像个没有开机的“机器人”,面无表情,神情呆滞。 “来和你父亲聊聊,”施权伸出手示意,“你们不用起来,该休息就休息。” “好的施总,您随意。”这些死气沉沉的“机器人”,好像在一瞬间同时被启动了,变成了鲜活的人类。他们按照各自的习惯躺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施权走到钟丞的行军床对面,在一个铝制器材箱上坐下。他拿起箱子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灯,四下照了照。 “钟丞,我们认识也二十几年了吧,记得钟毅出生的时候,我们正在东非大裂谷,和欧洲的邪典术士抢一卷亚希人的手稿,行刑队的人都死光了,我们这些搞后勤的不得不顶了上去。” 施权放下了手中的灯,继续对钟丞说:“后来还是得亏你,把那帮术士引到了我们的工事里,你炸掉了承重墙,把他们全给埋了,我挖了一晚上,手都烂得快见骨头了,才把你从一个钢结构里找出来。” 钟丞始终低着头,身子抖得厉害。而听到施权讲自己的儿子时,他像是个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抬头看着施权,呆滞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注意到钟丞的这一变化,施权又接着讲:“把你挖出来的时候,你身上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感觉你随时都会死掉,我贴着你耳朵喊,你儿子就要出生了,你要坚持到回国去看他,如果你死了,那你老婆孩子我就接手了,儿子还得跟我姓。” 钟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没想到我出生的时候还有这故事。”钟毅斜躺在他的行军床上,手里捏着对床刚发给他的纸牌。 “闭嘴!”施权怒斥道。 “好好好,你们大人聊,”钟毅甩出两张牌,“一对二!” 呵呵,黑灯瞎火的,他们能看见牌?施权讪笑。 “听到我要接手你的老婆孩子,你连着吐了几口血,然后回光返照般地嚷嚷着让我把你带回国,于是我背着你走了十几公里,去找第一营地,”施权说着苦笑了起来,眼睛里也有泪水在打转,谁能想到这个秃顶老男人也这样感性。 “你在我背上,感觉你的身体软的就像一袋水,我不敢想象你的内脏都毁成了什么样,我怕你睡着,就一直讲你儿子的事,你个狗东西提了个建议。” 听到这,钟丞突然咧开嘴,他想要笑出来,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你说,如果能听到儿子叫你爸爸,你会有活下去的动力,于是让我一直叫你爸爸; “我叫了一路爸爸,嗓子都哑了,后来第一营地的人告诉我,他们看到我背着你,鼻涕眼泪流一脸,高喊着爸爸的时候,好像我是刚死了爹的苦命儿。” 说着,施权的眼泪无声地滑下来,他用手掌去擦拭。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孤寡老人,在村头的坟堆,对着故人的墓碑叙说陈年往事。 “哈哈哈哈哈!” 钟丞突然大笑起来,只是他笑得十分别扭,像是一个刚听了笑话的人,冷不丁地被刺了一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叫出来。 “你真是命大,在ICU待了一个月,回国后又躺了半年,你还是活下来了,不过你醒得有些晚,你儿子钟毅还是我给取的名字,我还教他叫我爸爸,你不知道这些吧老东西,哈哈哈!” “说起钟毅,他和你一样倔,每次任务都像个拼命三郎,上个月在印度尼西亚和皮特一起出任务,攀岩时他摔下来了,肩膀缝了十几针,本来该休息一段时间的,可是他听说你要从国内把‘钥匙’带来巴林湖,因为太久没见你,他那边刚结束就和皮特一起赶过来了。” 施权的西装内袋里装了一个特洛伊3型扫描仪,将帐篷内的所有人都自动标记了出来,他们的体征和动作都会清晰地呈现在终端上。帐篷外,埋伏在植被中的行刑队员们,将先前装载的橡胶子弹换成实弹,加装上特洛伊瞄准镜,一一锁定了帐篷里的船员。 “你们受到了袭击,对吗?”施权松开钟丞的肩膀,又重新在器材箱上坐好,“图书馆说,袭击你们的应该是拟生虫,它会在接触有机体的一瞬间分离自己的一部分,进入被寄生的身体里,然后逐步蚕食宿主,借助宿主的蛋白质来自我复制,最后侵入大脑,获得宿主的所有记忆后,就彻彻底底地代替了宿主,是很完美的‘间谍’。” 听到施权的这番话,船员们齐刷刷地站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施权。 “我想水下那段铭文是个陷阱,先于我们取走神树种子的人,把拟生虫留在了湖里,等到有人解开了那段陷阱铭文之后,拟生虫就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它可以模仿宿主的形态,甚至连一些老伤都能模仿到位。” 施权环视帐篷里这些死死盯着他的行尸走肉:“不过,它们也真是画蛇添足,居然把新伤口给修复了,钟毅在指挥部换衣服的时候,皮特看见他右肩比女孩子的皮肤还要嫩,那本该有一道前不久才拆线的伤口。” “···牵引···缠在他们···跳上船···”强烈的疼痛感,使得钟丞脖颈上的血管最大程度涨起,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费尽力气挤出一句不连贯的话。 “你是说,当你们把钟毅和周代文牵引上来时,拟生虫已经缠在他们身上了,然后它又跳上船,寄生了你们是吗?” 钟丞费力地点点头,施权心里明白,这位老战友还在和蚕食它的拟生虫作斗争,可是他的意志已经薄弱得像牵引汽车的一根头发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崩溃。 “被拟生虫寄生的人,没有被救治的可能,”施权的声音很失落,像是在念一段送别老友的悼词,“要开枪吗?连你一起。” “杀了它们!杀了它们!杀了它们!”这位老父亲面目狰狞,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 年轻时,一无所有的钟丞,却与富豪家的千金相恋了。因为纯粹的爱情,女孩不顾父亲的斥责,甚至一度和她父亲决裂,嫁给了自己。 加入树屋集团后,钟丞兑现了诺言,给了妻子富足的生活。就连东非大裂谷那次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活着看到了儿子,和妻子一起悉心培养他。 如果不是自己平时对儿子要求过高,或许这次他就会选择回国好好养伤,看看几年没见的母亲,而不是窝囊地死在异国他乡。 “皮特。”施权眼帘低垂,不愿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收到,”皮特伫立在行刑队的阵型中间,高声呼道,“行刑队!” “到!” “行刑!” 第九章 处决 “施权叔叔!你要干什······”钟毅惊慌失措地冲向施权。 一枚子弹拖着长长的火线,击碎了钟毅的头骨,巨大的动能把他掀翻。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行刑队员们同时开火,死神的邀请穿过帐篷精准地送至所有船员,猩红的血液装饰了这间屠宰场。 这只发生在一瞬间的处决,也该算作是仁慈的落幕吧。 “对不起,老朋友。” 施权的脸上溅了一道钟丞的血,他脱下外套盖在钟丞裂开的脑袋上,他又看向右手边那个侧卧在地上,把帐篷一角压得向外凸起的钟毅,声音都没有了气力:“处决确认。” 短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冲击着施权的嗅觉感受器。 曾几何时,施权也是一名优秀的行刑队员,他的双手也曾沾满鲜血,有些来自魔鬼,有些来自人类。血与泪的沐浴,并没有使他变成更为致命的武器,他厌倦了看见死亡。 短暂地默哀,施权佯装镇定地大步走向门帘,将20多年的友情留在这顶猩红的帐篷中。 就在他将要走到出口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骨骼折断的声音。紧接着那恐怖的声音从帐篷内的各个方向传来,像是一段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施权猛然回头,惊愕地看见之前仰翻在行军床上的钟丞,赫然站立在自己面前。他那被子弹击碎的头颅,包裹着黑色的肌体,肌体挤压颅骨扭曲变形。那些身躯残缺的船员也正在以扭曲的体态,纷纷站起。 “啊!” 施权冲开门帘逃出了帐篷,一个踉跄跪倒在皮特面前。 “辈分不太对吧老施?”皮特扶起惊魂未定的施权,施权大口喘着粗气,指向帐篷的手抖得像个筛子。 “没打着你,没打着你,不怕哈。”皮特轻轻拍打施权的后背,像极了慈祥的母亲哄着受委屈的宝宝。 话音未落,眼前这顶能抗住8级强风的行军帐篷由内而外崩开,一个直径两米的黑色大肉球从里面翻滚而出。肉球是由层层交错的长条状肌体包裹而成,像是电影《狂蟒之灾2》片尾深坑中缠绕着交尾的巨蟒。 “我靠!不做人了!”皮特一脚将施权踹飞3米远,自己同时向另一侧翻滚出去,躲过迎面滚来的肉球后迅速回身,抽出Glock17向它连续开枪,“自由开火!” 黑色肉球冲入了行刑队的包围圈,在密集的枪火中被打得血肉翻飞,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修复着各处伤口。 “Pass the ball!”皮特调整了战术。 肉球行进路线上的行刑队员奔跳避让着,其他队员则在合适的角度火力掩护。虽然不确定这些攻击,能不能对这个怪物造成有效伤害,但是可以稍稍减缓它的运动速度,给避让的队员们留出充足的时间。 原先路线上的猎物跑远了,黑色肉球转而又向离它近的行刑队员滚去,于是跑远的队员当即转身射击。如此重复,在行刑队员们精妙的配合下,黑色肉球成了球场上被传来传去的足球。 “要善待老年人。”施权从地上起身,揉着胸口,他不确定皮特那一脚有没有踹断自己的肋骨。 肉球在丛林里绕了一圈,眼看着它的行进路线就要绕到安置其余保洁队员的那顶帐篷了,皮特大喊:“里面的保洁队快出来!快点!” 听到皮特的声音,一群绿色制服从帐篷里涌了出来。看见迎面而来的怪物,他们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后撤,有的人在慌乱中被绊倒。高速滚来的肉球利用一个半坡腾起,直接落向那群保洁队员。 一名摔倒的女队员,被占满她整个视野的肉球吓得忘记该怎么爬起来了。她看见了那一条条蟒蛇般的拟生虫在缠绕着蠕动,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分化成独立的长虫。在接下来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就会被这团拟生虫砸中,可是,时间好像变得好慢。 有人说,人在濒死之际,会感觉到周围的时间变慢了。这是因为大脑提高了运转速度,好让自己回顾这悲惨的一生。 “你要不要先补个妆!?”皮特嚎叫道,他伸出的双手青筋暴起,铭文灼烧着他的手臂。 铭文序列·和之卷·罗擎。 这团拟生虫就像一条条粗实的钢铁,时刻在试图挣脱罗擎。皮特咬牙坚持着,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放进了滚烫的油锅。虽然在方野游的帮助下,他理解了罗擎的铭文,并且得到了铭文的认可。可是他的血统远远比不上方野游,罗擎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保洁队员们回头去拖拽起那名女队员,亦步亦趋地跑向皮特身后。行刑队员迅速集结,在皮特与拟生虫之间形成一道封锁线。 皮特弯曲的手指同时伸直,肉球像是受到了一计重击,从半空中弹射出去,撞塌了末端的行军帐篷,大地随之颤栗。 皮特撑住膝盖半蹲着,汗水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接触到散发着光热的铭文后瞬间升华。那肉球却迅速调整好了方向,向着他们滚来。 “榴弹齐射!”皮特下令。 行刑队员们快速填充M16挂载的榴弹发射器,砰!砰!砰!15发小型榴弹同时打向那个肉球。皮特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向前推,在行刑队员身前张开了罗擎,以应对榴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猛烈的爆炸推动炽热的气浪冲击着罗擎,皮特的双手被震得生疼。罗擎的铭文渐渐黯淡下去,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就在皮特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10个人形身影从烟雾中冲出,飞跃过行刑队员与皮特的头顶,那是钟丞、钟毅、周代文和那7名船员!该死的拟生虫,竟然在榴弹爆破前的一瞬间完成了分裂,借助爆炸的反冲,跃过了封锁线。 10只披着人皮外衣的拟生虫,直直地落到了刚刚逃过来的保洁队员队伍中,它们之间由长条状的黑色肌体相连,组成了一个网络。 其中有7只拟生虫,因为距离爆炸中心比较近,身躯几乎都被炸烂了,在落地的同时笔直地摔倒在地面上死去了,串联在它们身上的黑色肌体随之断开。剩下的3只拟生虫是“钟丞”、“钟毅”、“周代文”,它们抱住没能躲开的保洁队员,在接触到对方皮肤的一瞬间开始融合。 “别开枪!救救我!”那3名保洁队员不断哭喊着,他们的细胞迅速被拟生虫溶解同化,皮肤与皮肤相连,看上去就像是连体人。拟生虫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枪口下,它们知道行刑队员没有办法对有生存意志的活人开枪。 “拟生虫之前已经完成了和船员大脑的初步同化,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大脑!”皮特身边的施权大喊。 虽然施权的这番话没头没脑的,但是皮特却瞬间领会了。是的,在刚刚的处决中,这些船员大多数都被击中了头部。现在这3只拟生虫之所以要串联在一起,是因为它们最少可能只有一个大脑,所以需要通过建立神经网络来调配所有躯体的运动。 “刚才帐篷里你们谁没有瞄准头?”皮特回头询问行刑队员们。 “对不起。”一名年轻的行刑队员低下了头,是周代文的弟弟周代武。 皮特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下令:“这次全都瞄准头,帮他们解脱。” “是!” 一轮点射,拟生虫和被同化的船员全都被击碎了头颅,周代文同时被5个人瞄准,他的脑袋直接被打没了。 然而,拟生虫们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停止活动。 “哈哈哈哈哈!”钟丞的脖颈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直接将脸扭转到了背后,诡异地冲着皮特笑着,他的半边头都被子弹带飞了。 “看来它们学聪明了,既然拟生虫能改变形态,我想它们应该是把大脑转移到了身体的其他地方。”施权说。 拟生虫已经完成了和3名保洁队员的融合,它们各自的体型又大了一倍,看上去像一个个小巨人。 “没机会试了,”皮特命令,“别省子弹,给我打到它人间蒸发!” “是!” 跳跃的火光几乎要将这片丛林变成白天了,行刑队员们毫不吝啬身上的弹夹,M16的最低射速在750发每分钟,30发容量的弹夹2.4秒就会打空。拟生虫被每秒近两百发的黄铜风暴逼迫得四下逃窜,它们躲避的树干被瞬间打穿,好不容易找到的土坡也被掀翻。 如今局势大变,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人类倾斜。拟生虫们只好合为一体,在背后组成了一道厚实的肉盾,硬抗现代热武器的冲击,飞快地向丛林深处逃窜。 咔!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队员们身上的弹夹全都打空了!那只巨人般的拟生虫拖着残缺的躯体眼看就要逃走! “他妈的!被它跑掉就完了!”皮特慌了。 根据拟生虫的生物特性,如果被它逃脱,它又能寄生变形成其他人,在获得那个人的记忆后混入社会中。一旦被它得逞,那相当于埋入了一枚可以不断复制的炸弹,随时可能在任何地方被引爆。 第十章 浴火而生的少女 第十一章 死亡的歌谣 第十二章 树屋集团 第十三章 反击(上) 第十四章 反击(下) 第十五章 鹿遇霖 第十六章 家访 第十七章 不敢回家的女孩 第十八章 扫把星 第十九章 图书馆 第二十章 暴雨将至 第二十一章 驶向太平洋 海哲星号,是全球十大游轮品牌之一“莎慕”旗下的帝王级旗舰游轮,始发于美国洛杉矶,跨越太平洋一路航行到中国上海,途经6个国家,共有22个停靠站。这艘豪华游轮的吨位高达15万吨,首航于2004年,船上员工达1400人,最高载客量4000人。 作为有着“旅行大师”之称的莎慕,将这一基因在海哲星号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船上设有豪华赌场、免税商店、图书馆、歌舞厅、健身中心等,甚至还贴心地为准备在太平洋上求婚的情侣们设立了结婚礼堂。只有你的壕气值达不到的,没有海蜇星号覆盖不到的服务,当然,前提是合法。 “Have a good day,Sir。”年轻的女服务员将林班卫领到他的舱房外,并替他打开了房门。 “Thanks。”林班卫拎着厚重的行李箱侧开身子,好让这位长着一头漂亮金发的美国女孩过去。林班卫礼貌地目送她离开,随后缓缓关上了房门。 在收到海哲星号的船票之前,林班卫以为自己要住的会是连窗户都没有的内舱房,毕竟是公务出行,对方没有必要给自己支付这种高标准的客房。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舱房居然是个宽敞的套房,客厅的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电视墙隔开了客厅和卧室,他还惊喜地发现卧室居然有一个私人阳台,顺着湛蓝的海面,能看见站在港口上招手送别的人们渐渐远去。 林班卫放下行李箱,仰面倒下,陷进了云层般柔软的大床里,“啊~”他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即使是患有重度失眠症的人躺在这样的床上,也能睡到让闹钟怀疑自己的作用吧。 有人觉得从美国到中国搭飞机也就十来个小时,何必要浪费二十多天坐游轮漂洋过海呢?会这样说的人,十有八九是“时间就是金钱”的商务人士,对于愿意“浪费”一段生命体验海上王国的人却不适用。 令林班卫好奇的是,树屋集团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居然会想到给他这个应聘者订效率低下的邮轮。在他收到船票之前,林班卫就给树屋集团人事部发过邮件询问原由,对方的回复是“如果您顺利通过面试,未来的工作内容也许会稍显繁重,我们希望您在这之前拥有一段美好的旅行体验”。 林班卫今年25岁,是个纯正的中国人,从本科时就赴美留学,研究生是在堪萨斯大学进修的古生物学。刚刚毕业的他,本打算继续留美工作,没想到前些日子却突然收到了树屋集团的电子邮件。对方在邮件中言辞诚恳,表示对于林班卫的研究方向十分感兴趣,希望他能回来为祖国作出一番贡献。 在了解到树屋集团是一家科技公司之后,林班卫一度怀疑对方大概率是弄错了,自己学的是古生物学,好像和“科技”这个领域并不搭边。他和树屋沟通过数次,对方表示其开发部正准备开展古生物学方面的专项研究,至于研究课题,需要在他通过面试之后才能公布。虽然他觉得这家公司有些神神秘秘的,不过对方开出的薪资确实很吸引人,而且工作地点还是在祖国,所以林班卫也就接受了这次的工作邀请。 躺在如此舒适的床上,林班卫不由得有了些困意,眼皮越来越重。叮~他的手机响了,是树屋集团发来的邮件,确认他已经顺利登船。 “我已经搭上了海哲星号,一切顺利,感谢贵公司对我的特别关照。”林班卫回复了邮件。 几乎是林班卫发出邮件的同时,树屋人事部立刻作出了回复:“我们会在您达到上海时安排专人接送,本次服务代码‘NSC0072’,届时请您向接送人员出示此代码,树屋集团期待您的加入,祝您旅途愉快!” “我已收到,十分感谢!” 刚刚点完发送,林班卫就睡了过去,这段时间林班卫在精神上确实太疲惫了。 他本科读的是临床医学,这点完全是顺从了母亲的意愿,他的母亲一直认为在中国最有出息、最稳妥的工作,要么是医生,要么是公务员。虽说医者以心为灯,是生命的守护天使,不过林班卫的人生理想并没有那么高尚。 林班卫的父亲就是个古生物学家,他从小就喜欢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奇特生物的故事。不过也是因为古生物学的圈子太小,就业面狭窄,再加上他父亲的研究方向好像并不太随主流,所以父亲始终没能找到如意的工作。因此,母亲极力反对林班卫再走父亲的老路,他也只好妥协报了临床医学。 要说人的一生很短暂,也许花上大半辈子也不一定能完成一个卑微的理想。本科时林班卫就始终身在曹营心在汉,乃至于瞒着母亲偷偷报考了古生物学的研究生。研究生期间,他一面完成着导师给的研究课题,一面就父亲当年的研究去请教导师,和国内大多数学者一样,林班卫的导师也十分不看好他父亲的研究方向。 毕业后,林班卫发现自己只能找到博物馆之类的工作,工作内容单调,这让他感到有些沮丧。如今他已经毕业,母亲不久后就会发现他改学了古生物,如果自己不能找到比医生更理想的工作,那很有可能会被揪回去考公务员。 “喂?”林班卫迷迷糊糊地摸到了手机,是他女朋友苗若南打来的微信电话。 “你在睡觉呀?”苗若南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想必又是在逛街吧。 “呃~对啊,你干嘛呢?”林班卫翻个身子坐了起来,原本平整的被子都被他弄皱了。 “和男朋友约会啊~”苗若南调皮地说。 “那请你的‘男朋友’接电话,我和他办一下交接手续。” “他才不······”苗若南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身边的女孩抢了过去,那女孩的声音大大咧咧的,“林班卫我跟你说啊,她一大早拉着我逛了十几条街给你挑回国礼物,哎呀我的腿都快走断了,我告诉你啊,回来不请我吃满汉全席我就把你女朋友卖了!” 林班卫笑出了声,定了定接着说:“那你就把她卖了吧,看看谁肯要她,对了,你们那边应该是半夜了吧,怎么还不回去?” “半夜?”苗若南抢回了电话,“林班卫你在做梦吧,我们这都过了早高峰了!” “不是吧,中美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呢,”林班卫往阳台看去,天已经黑得彻底了,“好吧,看来我睡了很久,上船的时候太阳还烈着。” “外国的月亮是比较圆哈,连睡觉都很香呢。”苗若南调侃道。 “没有没有,主要是最近比较头大,唉,发际线都好像要后移了。” “对了,”苗若南说,“回来你怎么跟阿姨解释,就是你的专业······”。 “嗯~只有拿你当挡箭牌了,我说咱俩今年就结婚,我妈一高兴说不定把我当个屁放了。”林班卫说。 “去你的,谁要嫁给你。”苗若南把手上的“周大生”包装袋拎到面前,脸都羞红了。这就是她走了十几条街挑的礼物——一对婚戒。 “是谁跟我说我欠她一次求婚的啊,我可是连戒指都买好了,不嫁就把你卖了赔我戒指钱。”林班卫说。 “我靠······”苗若南懵了。 “撒什么疯呢,”林班卫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去觅食了,你俩早点回去,大夏天的晒黑了拍结婚照不好看!” “好吧~拜拜咯。”苗若南有些不情愿。 “乖,拜拜。” 要说海哲星号的空间真是大得惊人,即使是有路牌指引,林班卫还是在几个楼层里弯弯绕绕了半天,最终还是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才找到了奥伦主餐厅。三层挑高的厅堂,分隔有序的空间,随处可见的艺术装饰,还有巨幅手绘壁画,将欧式奢华贯彻到极致。 奥伦主餐厅靠近甲板,透过落地玻璃窗还能看见甲板上的烧烤吧、冰吧里坐满了人,正值炎炎夏日,人们喝着冰啤酒,吹着海风,兴高采烈地攀谈着。 “How would you like your steak?(您的牛排要几分熟)” “Medium well,Thanks。(七分熟,谢谢)” 林班卫点了一份牛排,已经过了饭点,好在海哲星号提供“Anytime dining”服务,无论你是半夜饿醒,还是一时兴起,餐厅都有人面带微笑地迎接你的到来。为了助兴,今天奥伦主餐厅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小型提琴演奏会。 “我能坐这里吗?”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端着一份蔬菜沙拉。 “当然可以,请坐。”林班卫左右张望,今天是海哲星号出海的第一天,奥伦主餐厅坐满了人,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空闲的小餐桌的。 “谢谢你,年轻人。” 林班卫瞥了一眼老人,老人的眼袋很重,双目却炯炯有神,白胡须蓄得和他的头发一样长,加上他穿的这一身宽松的白衣,要不是因为他那亚洲人特有的黄皮肤,林班卫差点就以为他是《哈利波特》里的邓布利多了。 老人刚刚坐好,察觉到了林班卫在看自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林班卫迅速转移视线,装作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演奏大提琴的女孩。 “大提琴宛若一位漂亮的妇人,即使时光流逝仍不见红颜衰退,反而愈加年轻,依然是腰细手纤,细腻敏锐,文静优美,”老人面带微笑翻挑着沙拉,缓缓地说道,“一位西班牙大提琴家曾这样说过。” “您见识真广,哈哈。”林班卫敷衍道。 “活得久了,当然见得就多了,”老人说,“可是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老而不死是为贼,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老人这么说,倒让林班卫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是不太适应和陌生人一起用餐:“您言重了,难得碰上同胞,高兴还来不及呢,请问您也是准备回中国吗?” “不一定,我是个走到哪算哪的人,也许下一站就下去了。”老人吃了一口沙拉。 “哈哈,看来您过得十分洒脱啊。”林班卫心想老人应该是个有些家底的人,子女事业有成不需要他操心,于是老来就想着周游世界,四处看看吧。 “一辈子都在为同一件事操心着,洒脱不起来啊,”老人说,“也许他们还没醒来,我就要先睡过去了。” “醒来?” 第二十二章 没落的氏族 第二十三章 鬼印 第二十四章 海中阴影 第二十五章 遇天霖生,出白居死 小屋四周摆放着上百支白色蜡烛,烧融的白蜡在烛台下拖了长长的一道。明亮的烛光填满了这间饱经沧桑的木屋,也将对坐在竹席上二人的影子隐去。 风烛残年的老人,裹着一件素白的宽袖长衫,三千银丝整齐地梳在脑后。他的左眼像一颗从里面裂开的玻璃珠,浑浊泛白。 他将苍老的左手搭上矮脚桌上的三节白骨,白骨环环相扣,两面骨质凸起,像是一条蜈蚣。老人五指开合,白骨在他的指间如纺织的木梭,穿过命运的长线。 老人的对面,跪坐着一位中年人,那是鹿遇霖的父亲——鹿惊函。鹿惊函的面容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可是两鬓竟已花白。他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凝视着老人的手。 潮一般的低吟从四面八方传来,恍若有千万人在同时低声细语,原本安静的烛火也群魔乱舞般地跳跃起来。那三节白骨由内而外隐隐地透出橙红色的光斑,犹如火种被包裹其中一般。 少倾,老人将左手收回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鹿惊函敬畏地看着老人,欲言又止。老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合上沉重的眼皮,始终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 过了许久,白骨里的火种熄灭了,低吟声也浸微浸消。老人这才将双眼缓缓地打开一条缝,逐渐平息的烛火映在他的眸子里。 鹿惊函还是按奈不住了,“谷先生,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谷先生摇摇头,他的动作很慢,就像是日薄西山的老骥。 十八年前的大暑,暴雨忽至,数月未停,白居山的泷落瀑布水量暴涨,冲毁了建在下游的几座阁楼。直到仲秋白露,天光破云,将雨水染成金色,如天霖现世,鹿遇霖就于这一日降生。 “遇天霖生,出白居死。”谷先生说。 “东野起那个叛徒还想做什么?”鹿惊函咬牙说道。 “不是他。”谷先生说。 “那会是谁?” “我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些,神树种子是留给纯种后人类的,它在抗拒着我,”谷先生又想到了什么,“所幸如此,东野起身上的那枚‘归契’才没能发挥出完整的实力。” “那我再去找一名后人类移植‘洞悉’。” “惊函,”谷先生抬手打断了鹿惊函,再任由他说下去,就要触碰到极为忌讳的事情了:“他已经看过这个宇宙的命运了,既然他迟迟没有让我们再选出一位‘洞悉’骑士,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打乱他的计划。” 谷先生所用到的那三节白骨,实则是新任“洞悉”骑士背部的一段脊椎。在那位骑士成功移植了“洞悉”种子之后不久,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腐烂了,这个秘密一直只有白居知晓。 为了不被树屋发现这一秘密,谷先生复制了“洞悉”骑士的身体,再用复制身体将树屋中的骑士真身替换出来。寄居在谷先生左眼的天赋——线侣,控制着那具复制身体。 因为某些缘故,白居被禁止把‘洞悉’种子从这段脊椎中取出来。所以,自从“洞悉”骑士的身体彻底腐烂之后,谷先生就成了唯一能在未移植的情况下,利用这段脊椎窥看时间线,为树屋继续提供情报的人了。 可是,如谷先生所言,并非所有人类都能受到神树的庇护,它的种子只有在纯种后人类的身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无论是新神,或是传经人,甚至是带有微量伽洛辐射的传经人血裔——比如方野游。伽洛辐射值越高,反而越是受到神树种子的排斥。 巴林湖骑士墓冢的信息,就是谷先生借由那具复制身体告知树屋的。可他无法看得透彻,以至于没能看见拟生虫,没能看见“招魂”种子已经被人取走。 虽然巴林湖行动组不幸罹难,却让树屋接收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拟生虫再次现世。这意味着,创造它的魔鬼“屠维”很有可能就要苏醒了! 鹿惊函看着桌面上的那段白骨,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算了,我和方野游联系过了,遇霖正在回来的路上,以后白居的警戒该加强了,不能再让遇霖偷跑出去。” “方野游,”谷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吗?” “是啊,您上次见他还是在30年前了吧,现在他已经是总指挥官了。” 谷先生回忆起初次见到方野游的情形,笑笑说:“穹门重开时,去把那孩子接过来吧,后世界会需要他的。” “穹门······真的会重开吗?”鹿惊函终于把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说出来了,“谷先生,我是说,您和我都知道穹门是什么······” “这盘棋局,有资格执子的人只有那两位,该怎么走,不是我们应该考量的事,”谷先生说,“我记得,现在还出现了一个叫作‘世界之脑’的组织?” “是啊,金融寡头、各国政要共同管理着它,”鹿惊函说,“他们和树屋共同提出了《后世界法案》,大多数国家已经通过并签署了它,不过,他们错误解读了《中冗》,世界之脑甚至还创立了猎人组织和移民计划这两个分支。” “移民计划?看来他们确实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算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由他们去吧。”谷先生摆摆手。 鹿惊函知道谷先生是在下逐客令了,“谨记教诲。”他向老人深鞠一躬,起身就要离开。就在他将要推开木门时,老人叫住了他。 “惊函。” 鹿惊函回头。 “小遇霖的事,不如去求一求赤真氏。”谷先生说。 “他还没醒来。” 老人又合上了双眼,缓缓说道:“又或许,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安排呢?” 鹿惊函沉默许久,又深鞠一躬,推门出去了。 ······ “塔台,国航9170,08L盲降建立。” “国航9170,继续进近,跑道08L,修压······” 皮特的耳膜隐隐作痛,他这才从睡梦中醒来。鹿遇霖坐在他右手边,一直看着窗外;安泽茹在他的左边,还在看先前在B站上缓存好的《紫罗兰永恒花园》。 他们今天下午一点半从诗夏市坐上飞机,又在深圳保安机场干等了5个小时转机。已经是夜里11点,这架波音737终于要降落在陆沙机场了。 “嘶~” 皮特刚刚坐正,又立即扶着前座的背椅把自己拉起来。他原本是歪着身子,头靠在鹿遇霖肩膀上睡着的,因为他左半边屁股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安泽茹瞥了皮特一眼,摘下一只耳机,幸灾乐祸地说:“活该!” “不带你这样的,我还不是为了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皮特扶着背椅咬牙坐下,双腿并拢往右边歪,让左半边屁股远离坐垫,看上去比穿着包臀裙的礼仪小姐的坐姿还要妖娆。 “那你就不能换换,天天吃鱼,不被发现就有鬼了。”安泽茹说完又把耳机戴了回去,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动漫。 说起来皮特确实不冤,住在郊区别墅的这些日子,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方野游养的那一池子锦鲤。一开始皮特还打算等什么时候吃腻了,就开车出去采购点口粮。 可他没想到的是,厨房里酱料充足,鹿遇霖这家伙又有一手好厨艺,一条鱼在他手里仿佛有一百种做法。鹿遇霖每天蒸炖炸炒煮不带重样,这就让皮特和安泽茹有些迷了。 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昨天中午陆秋过来看望他们,发现池塘里的锦鲤只剩了一条,还是肚皮朝上的。当天晚上皮特就被方野游叫去了树屋,回来后就一瘸一拐的了,还火急火燎地定好了今天的机票。 遇事不积极,跑路第一名。 “看什么呢小鹿?”皮特记得自己睡着之前,鹿遇霖就已经开始看着窗外了,到现在姿势都没变过。 “第一次坐飞机呢。”鹿遇霖说。 “第一次?”皮特十分疑惑,“那你之前是怎么来诗夏市的?” 鹿遇霖这才转过脸来,用他清澈的双眸看着皮特:“打车。” “我靠,”皮特被惊得破了音,“两千多公里打车过来,你挺硬核的啊。” “想沿途看看路上的人。” “人有什么好看的,那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人啊?” “全程高速。” “······”皮特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男孩的脑回路实在清奇。这时,飞机的轮胎划上了跑道,机身微微颤动了一下,成功着陆。 皮特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18年里,鹿遇霖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书本和网络。鹿遇霖倒是从来不缺时髦的玩具,每年白居都有专人出去集中采购,将晚辈们礼物清单上的小玩意儿全都买回来。 鹿遇霖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父亲也为他安排了周密的课程,在外面的同龄人才刚刚接触《唐诗三百首》时,他就已经开始了学习神学、金融、军事等,过目不忘的天赋使他拥有了海量的知识储备。 这个男孩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可是他读书读文章从来不挑,甚至连空调说明书也都一股脑的存进自己的知识库中。 世界还没有开始认识鹿遇霖,他就已经把世界编码进了大脑。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请您从前登机门下飞机,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The plane has stopped completely, please disembark from the front entry door. Thank you!” 第二十六章 风筝 “小姐姐,还有房没有?”皮特倚在酒店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把自己的护照和两张身份证拍在女服务员手里。 女服务员打开皮特的护照,发现里面夹了一张折好的百元钞票。 这是某些男人惯用的伎俩,他们会带着还没得手的女孩出去旅游,然后刻意带她去一个偏僻的地方,附近只有这么一家旅馆,如果正好这家旅馆还只有一间房了,那么这事大概率就成了。 服务员抬起头打量着皮特身后的那两人,男孩背着一个大包,把帽子压得很低,刚进来时他就迅速扫视了一眼酒店大堂,随后就安安静静地杵在那了;女孩扎着一对长马尾,把泡泡糖吹得跟拳头一样大,一双长腿不安分地在地上踱来踱去。 “三个人啊?”服务员狐疑地问道。 “没错,三个人。”皮特冲服务员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懂的”。 久经人事的服务员立即就领会了皮特的意思,现在的人真是玩得开,在酒店待久了,真是什么奇葩的人都能遇上。 她熟练地把那张钞票收进口袋,随后提高了音量,笑着对皮特说:“客房充足,想要多少间都有!” 皮特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他被勒令寸步不离地监视安泽茹,不然也不至于用到这么猥琐的手段。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声说:“我们只要一间。” 泡泡在皮特耳边爆开,安泽茹凑了过来,满脸鄙夷地说:“死变态你想干什么?我都听到了!” “我这不是没钱了嘛,”皮特脸都红了,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骂变态,他虽然看上去是个作风不正的流氓,但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两个标准间,你自己一个人住好了吧。” “好的,我马上为您办理入住,”服务员熟练地开始了操作,“您对楼层有要求吗?” “高一点,然后两个房间要挨在一起,”皮特把上身靠近服务员,低声下气地问,“那钱能还我吗?” 服务员完全没有搭理他,权当作没有听到。 做完了三人的身份验证后,服务员把两张房卡放在了桌面上:“您的房间号是1802、1803,押金400,房费800,共计收您1200,每个房间附赠两张早餐券,祝您旅途愉快。” 安泽茹抽走一张房卡,白了皮特一眼,甩头朝电梯走了。 下了飞机后,他们一路找过好几家小旅馆。虽然行刑队可以报销一切差旅费,但皮特如今穷得只剩半条命,加上那部花了另外半条命买来的保时捷。他实在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说不定等不到下个报账周期,他就得把那半条命贱卖出去。 令皮特感到尴尬的是,那些小旅馆都不肯接待他这个英国人。 其实这都是因为只有符合国家安全要求的旅馆,才有资格接待外宾。因此国内很多小旅馆都只支持办理身份证入住,而不支持登记护照入住。 转悠了半天,竟然没找到一家快捷酒店,皮特也只好忍痛带他们进了这家四星级酒店。 皮特看着瘪下去的钱包,心里也和这个钱包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早在皮特读大三时受邀进入了树屋集团,他就成了室友们茶余饭后谈论的“成功人士”。 后来大学搬新校区,他还一度被错分到了女寝,日渐丰腴的小金库更是养活了整个寝室的女孩,这让他迅速成为了女孩们眼中的“高大帅气能赚钱”的理想师兄。 当女孩们问起皮特赚钱的诀窍时,他故作深沉地微微笑道:“微笑不用本钱,却能创造财富。” 如今,他不再是同学口中的狗大款,也再说不出那样的烂话。 皮特这些年存下来的两百多万,前些日子都被他打给了小队成员的家属们。虽然他的这些钱和树屋集团的“抚恤金”比起来不值一提,但他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浸在自责中的心好受一丝。 男人都是被放逐的风筝,他们或是无所畏惧,或是谨小慎微,一个个都扎进了暴风雨中,奋力向游离着雷电的乌云之上飞去;当那根被唤作“理想”的细线断开时,他们摇曳着下坠,直到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才懂得自己一文不值,向来如此。 ······ 安泽茹穿着宽松的睡衣,用毛巾裹着还没吹干的长发从浴室出来,把被子一掀爬上了床,搂着松软的枕头仰头靠在床头板上。 她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想要捋一捋思路,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 这个房间里静得出奇,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是油画的线条一样,循规蹈矩地沿着既定的笔画涂绘在玻璃窗上。偶尔也会有离经叛道的光斑想要抢占这块画布,但它们很快就被那些甘愿沉沦的笔触驱赶了下去。 安泽茹从床头柜上拿起人事部送给她的那部手机,她想要打给方野游,可是她的通讯录都不需要翻页——因为只有四个号码。一个是“坂田皮总”,一个是“小鹿”,另外两个是她的爸爸妈妈。 好笑的是,这四个号码中,其中有两个都是她不敢拨过去的。小时候爸爸妈妈怕她走丢,还监督安泽茹把他们的号码滚瓜烂熟地背了下来。 她又点开预装在手机里的“树屋集团”APP,之前她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比如“神明与魔鬼”的传奇故事啊,比如“特异功能”的说明介绍啊。 可是这个APP里什么都没有,就只在主页有一些烂俗的企业宣传图。 安泽茹再次点开业务部专栏,进入了实习生页面。 一切如旧,只有寥寥几张彰显团队精神面貌的照片:西装革履的经理意气风发地站在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一群斗志昂扬的业务员。他们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气势恢宏地冲进某栋办公大楼,从公文包中抽出宣传单拍在工位上,随后面带微笑地一哄而散。 亏得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做了身份认证、指纹录入,还按照提示设置了16位组合密码。结果她的个人主页除了能上传头像外,屁用没有。 叮咚~叮咚~ 安泽茹用猫眼往外查探,发现猫眼的镜片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能隐约看见门外有两个人影。 “谁啊?”安泽茹隔着门问道。 “社区送温暖,快开门!”是皮特的声音。 安泽茹拨开防盗链把门打开,只见皮特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汤火锅,后面的鹿霖抱着一箱罐装啤酒,箱子上还堆了一摞食材。 “不至于吧!连锅都偷来了?”安泽茹惊讶道。 “偷什么呀,”皮特领着鹿遇霖进了房,用脚把床头柜钩了出来把火锅放上去,重新为电磁炉插上电,“交了押金的,我好说歹说老板才答应让我们连锅带走,快快快,团建搞起来。” “跟着坂田皮总,吃喝是不愁哈。”安泽茹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地坐在了皮特对床。 “什么坂田皮总?”皮特拆开了鹿遇霖抱进来的那箱啤酒。 “坂田银时啊,和你一样头发卷卷的。” “······不觉得我更像彭于晏一点吗?”皮特递给安泽茹一罐啤酒。 安泽茹吐了吐舌头,推开皮特的手:“难喝死了,我不要。” 皮特转而把啤酒递给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鹿遇霖:“小鹿,你喝点吧,有故事的男人都得会喝酒。” “好的。”鹿遇霖接过啤酒,把拉环一开直接仰头灌了下去。 安泽茹俯身把牛丸倒进翻腾着的热汤中,还抬起头看了鹿遇霖一眼。 小鹿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在停车场那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仗义救他走。你牵住他的手,他就跟着你走,也不问你是谁;然后你告诉他别跟着自己了,他就又不卑不亢地退回去。 有时候,安泽茹又莫名地觉得小鹿是个什么都能做好的男孩,就跟学校里的那些长年霸占年级第一名榜单的尖子生一样。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们明明不熟,可他就是会让你主观地认为无论是在哪一方面,他都不会让你失望,除了话少。 安泽茹在看人方面一向有种莫名的自信,她觉得,小鹿是他们这三个人之中最有故事的一个。尽管他的脸上写满了“我是学霸,我没有烦恼”。 安泽茹曾经写过一段影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变强,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消亡,所有人都该对得起自己一路上的成长;即使看似偶然的转变,细推前因,也能发现其实是有千万条名曰“命运”的细丝在编织他的命运。 鹿遇霖捏扁了空罐子,抛进垃圾桶,他这一套生疏的动作明显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怎么喝过酒。 “嚯~好酒量。”皮特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别把小鹿带坏了,”安泽茹冲着皮特说,“那么难喝的东西不知道你们男生怎么会喜欢。” “不是喜欢喝酒才上瘾的,”皮特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你先是需要它,最终才习惯它,不过我可没酒瘾,我也觉得这东西简直跟泡马尿一样。” “得了吧您嘞,”安泽茹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身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对了,我问你哈,这个APP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里面怎么全是广告,指望我们用它给树屋做企业宣传吗?” 皮特刚刚吞了一颗滚烫的牛丸,烫得他呜呜直叫,“不是,”皮特定了定说,“你们实习生权的权限才1级,当然什么都没有咯。” 第二十七章 三面古神 第二十八章 传经人 第二十九章 风起 第三十章 旧世界的遗孤 全息屏上的任务报告刷新得越来越慢,方野游始终没有等来想要的信息。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窗子踱步。 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他往海面看去,漆黑一片。但是他知道,台风近了,这段时间海上的“搏斗”一定是猛烈的,一道汹涌而起的海浪,想要把另一道衰退下去的海浪“淹死”。 沙滩上那些摇摆着的椰子树,借着路灯倒是看得见轮廓。 可是雨渐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把方野游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也是如此,被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方野游看不见,却多少能猜到一些。 当他想要另寻突破口时,这场“雨”却不想让他看清楚。 方野游这时候想起了世凡和世笙,那是他的儿女。当初为他们取名时,是希望他们能够平凡下去,哪怕没有惊喜。 这个时代的多数人,都没有必要知道世界的真实面貌。少数人把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程,乃至宇宙的历史都隐藏了起来,构建了一个矛盾弱化的“小世界”。 多数人只需要在这个“小世界”里,为金钱和权力乐此不疲就好。 图书馆的实习生教材中就有这么一句话:“我们只是旧世界的遗孤,把来自古神的恐惧独自吞咽下去。” 然而,方家这对兄妹并没有像自己的名字那样,做个乐得安生的普通人。他们也裹上了旧世界的阴霾,为这个小世界负重前行。 如皮特所说的,世凡和世笙确实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方野游几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需要日夜守在指挥中心里殚精竭虑。 这时候如果他们在,方野游大概不至于如此进退维谷。 有些关键的行动,他可以大胆地交给这对兄妹去完成,他们总能跟上自己的节奏,把事情处理得很完美的。 方野游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那场开了半个月的会议,那场大会明面上是公开讨论巴林湖行动的后续事宜,动员各个部门的中高层开展行动。 实际上,在大会召开之前,就已经秘密地进行过了几场小范围的会议,所有的行动早已经在那个小会议中被确定下来了。 参加小会议的只有几位董事会成员,以及指挥中心的方野游、图书馆的馆长罗顾宁、行政部的主管李斯空。 方野游曾经对皮特说过,巴林湖行动组虽然罹难,但是他们阻止了一场不可估量的灾难发生。 因为方野游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作为战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会有怎样的心理创伤。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宽慰皮特,现实的情况远比皮特想象中的要糟糕。 行政部在调查金宥娜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韩国的重名率本就高,名叫“金宥娜”的人不胜枚举。 他们先前暂停了天镜的大部分进程,在全球所有的数据库中集中检索分析,把这些“金宥娜”自出生以来的所有信息都检阅了一遍。 但是,没有一个与那个盗走“招魂”的那个女孩是对应得上的。 那个金宥娜无论是真名也好,假名也罢,在信息化时代,只要她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除非,她在社会中存在一段很长的空白期,以至于形成了一个信息断层。 让消失了几百万年的拟生虫重新出现,并供其驱使;能够先于拥有“洞悉”骑士的树屋,找到“招魂”骑士的墓冢,而且有能力取走种子,设下陷阱。 这其中任何一项,都不是一个后人类有能力独立做到的事情。金宥娜的背后,极大可能有着一个能够和树屋抗衡的势力。 图书馆和行政部认为,金宥娜与安泽茹之间存在某种具有特定意图的关系链。最大的可能性是——安泽茹其实是金宥娜设置的一道保险。 如果巴林湖的拟生虫成功潜入树屋,那么就可以作为间谍,一直稳定地为金宥娜提供情报,甚至对树屋的某些群体进行斩首行动。 万一计划落空,那么安泽茹就被启用了。 基于在大会上公开过的,“招魂”骑士即使能够以灵魂的形态游离世间,想要做到远程传送,也必须有类似“铁牌”的标记物。 然而,安泽茹身上并没有类似的东西,图书馆也没能在已经破译的亚希文中,找到能远距离召唤灵魂的铭文序列。 那么,她极有可能是拥有某种未被记录的“天赋”。 拥有这一天赋的安泽茹,成了金宥娜的另一个传送标记。即使她不被天镜误当成“招魂”骑士,作为传经人血裔,安泽茹也有可能走正常渠道被邀请进入树屋。 关于安泽茹的处置方案,罗顾宁和李斯空主张隔离监管。 或者,干脆把安泽茹囚禁在符巢里,设置好可以攻击灵魂的铭文序列。 当金宥娜的灵魂再次通过安泽茹传送过来时,利用符巢将她们一举击杀。 这个计划不一定能成功,因为在理论上,和“招魂”种子对于灵魂的绝对控制力相比,任何同类铭文序列都显得无力。 在那场会议中,只有方野游在力保安泽茹。 他认为金宥娜之所以让天镜找到安泽茹,用意并不是为了让安泽茹潜入树屋。 有巴林湖事件在前,很容易就能够推出图书馆和行政部所下的结论,方野游认为金宥娜背后的势力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况且从一开始,安泽茹就没有隐瞒自己和金宥娜有联系这一事实。 方野游提出了一些让所有人都大感震惊的猜想,为了说服他们,方野游不得已以皮特为中心制定了一套计划。 董事会虽然心存疑虑,但他们明白皮特对于方野游来说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会把皮特放到那么危险的境地,是因为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加上在之前的一些重大事件中,方野游的判断确实起了决定性作用,所以董事会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案。 “总指挥。”陆秋走到方野游身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这时,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劈向了大海,把海面照了个通亮,那汹涌的巨浪如同声势浩大的军队,在竭尽全力冲击着这座人工岛。 方野游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看向陆秋,问道:“怎么了?” “暂时不会有什么需要你审批的文件了,”陆秋说,“天快亮了,你还是抓紧休息一下吧,今天皮特他们就该到地方了。” 方野游扫视了一眼指挥中心,这些话务员们的节奏已经开始放缓了,这个时间段联系指挥中心的行动组比较少。 树屋的行动组遍布全球,把24个时区占了个遍。但是,他们都默契地按照北京时间来提交报告,如非确实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他们都会选择根据方野游的作息规律来适时联系指挥中心。 “好,我先回去了。” 方野游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完就往外走了,他的司机跟了上去。 刚刚走到门口,方野游突然停了下来,还好他的司机已经有了经验,这才没有撞到他。 “总指挥······”司机的声音唯唯诺诺的,方野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触而即发。 方野游猛地转过身子,他拔刃张弩的神情像是驾临战场的杀伐将军,司机一瞬间感到毛发皆竖,迅速后撤把路给方野游让开。 “立即联系国内的所有行动组,撤销他们现在的一切行动,修整待命!” 方野游一边往指挥台走,一边高声下达指令。那些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话务员霎时间像上了发条一样,扔下手中的文件冲回自己的工位,开始飞速地编辑指令。 他们不明白方野游为什么下这样的指令,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敢有所迟疑。 “通知行政部让他们调用天镜,把本月所有出境后没有返回的人员统计出来!我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和什么特定组织有过联系,我要知道他们去了哪!把他们的特征给我标记出来!” “通知图书馆!让他们加速拟生虫的基因分析,勒令他们暂停其他所有项目,用最快的速度把检测剂和抑制剂研发出来!” 这时候,话务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上百人纷纷回头看向指挥台上的方野游。总指挥刚才的两条指令,已经超出了指挥中心的正常权限范围。 “总指挥,是否需要通知图书馆和行政部的人上来开会,我们可能要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能······”有胆大的话务员发问了。 “我正式宣布从现在起,树屋进入战时状态!谁有问题让他直接来找我!”方野游怒斥道。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包括陆秋,都很少见方野游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立即战战兢兢地转身继续编辑刚才的指令。 这里之所以被称作“作战指挥中心”,是因为一旦总指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除董事会外的所有部门,都必须将完整的权限向指挥中心开放。 在战争中,所有人都必须为同一个目标服务,所有规则都必须为之让路! 第三十一章 归故里 第三十二章 栖尺镇 第三十三章 不期而遇 第三十四章 遮住天幕的双手 “嘿咻~” 安泽茹终于把她那一摊零食收拾干净了,起身把背包一甩挎上了肩。 她轻轻拍了拍鹿遇霖,说:“走啦小鹿,我们挤前排去。” “队长说要等火车到站停稳了。” “你管他呢,皮总心里从来就没点谱,” 安泽茹伸手想把皮特的沙漠迷彩背包取下来,哪知道背包刚被拖出行李架,就直接带着她的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座位上:“怎么那么沉!” 鹿遇霖恰到好处地伸手扶住了背包,说:“队长在车站给我家人买了一些见面礼。” “那也不至于这么沉啊,他不会是买了个哑铃吧!” 安泽茹吃力地把背包扶正,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西湖龙井、庐山云雾茶、李渡毛笔之类的东西。 还真是了解中国的人情社会啊,走亲访友的伴手礼都准备得那么齐全。 “这东西也能带上来?”安泽茹从背包夹层抽出一把小型工兵铲,“呃······皮总是想顺手刨点老山参吗?” “······” 看到这把工兵铲,鹿遇霖才明白皮特之前为什么打听他家乡的丧葬习俗,大概也是受了他父亲鹿惊函的恫吓。 鹿惊函经常在电话里威胁说要活埋了谁谁谁,不过那也只是他的口头禅而已,没想到皮特竟然当真了。 本就不太会处理人情世故的鹿遇霖,这时候就左右为难了。他既不想折了父亲在晚辈面前的威严,又不想把这事告诉安泽茹,免得队长难堪。 “行刑队的传统吧,野外作业应该经常需要挖无烟灶。”鹿遇霖说。 “那这个呢?”安泽茹又发现了一个便携式吸氧器。 鹿遇霖思索了片刻,随后装作一脸认真地看着安泽茹,说:“队长可能有高原反应。” “切,毛病真多。” 安泽茹把手里的东西塞了回去,正要拉上拉链,车厢连接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车身都跟着震动了一下,背包上层的瓶瓶罐罐都被甩了出来。 本就不安分的乘客们转眼间就炸了锅,他们有的往窗前凑过去,有的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因为就在巨响发出的同时,他们看见一扇铁门从窗外飞过,在两条铁路之间的电线杆上砸出一阵火花! 相隔不到三秒,对面的铁轨冲出一列火车,车厢骤然倾斜。那些撑在窗子边上看热闹的乘客,原本就没稳定好重心,这下子几乎都朝着墙面倒了过去。 “刚才那是皮总吗!?”安泽茹弯着腰,手撑在鹿遇霖的肩膀上,把脸贴上窗户,想要尽量往火车行驶的反方向看过去。 鹿遇霖猛地站起来,他也看见了,就在对面的火车出现的同时,有四个人影在“列车风”中旋转着飞了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皮总不会有事吧!?” 安泽茹急切地拉扯着鹿遇霖的手臂,她现在十分心慌意乱。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姐姐身边的人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秘密,那些人过来找她了! 为什么? 究竟是自己没有隐藏好,还是姐姐那边发生了意外?已经有许多人因为这个秘密而被葬送了,为什么还有人要来破坏这个秘密? “小安,”鹿遇霖直视着安泽茹的双眸,他的声音很冷静,“到站了你就在外面等我们,不要乱跑。” 说完,鹿遇霖两手扶住安泽茹的肩膀,侧过身子出去了。他拨开围在身前人群,头也不回地往车厢那头跑去。 “小鹿!你想干什么!?快回来!” 安泽茹想要抓住鹿遇霖的手,可鹿遇霖跑得太快了,刚刚被拨开的人群很快又围了上来。 小鹿这是怎么了,他变得完全不像初次见面的那个听话的男孩。 安泽茹一直以为皮特和鹿遇霖只是送她一程的人,你们不需要知道我能够活多久,反正最后你们都活着就好了。 可是他们连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但那些人真的来找她了,他们就都义无反顾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安泽茹心中仅存的希望正在崩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改编过的童话故事。 在凛冬的永夜里,有一个售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光着脚,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独自走着。 雪开始下大了,那些穿着冬衣的人察觉不到今夜的寒冷,他们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偶尔有好心人驻足,想要替她买下这一盒火柴,好让她回去睡个安稳觉。 女孩摇摇头,说这盒火柴已经卖给了教堂的圣女,必须由自己送到教堂去。当教堂的蜡烛被点燃时,遮住天幕的那双手也许就会打开,这场雪就能停。可是我这个小身板,也许没办法独自走完这片雪地,你愿不愿意送我过去呢? 好心人也摇摇头,他们告诉女孩,教堂外的石像鬼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它会杀死你。 他们的话倒是警醒了女孩,就像圣女说的那样,她不能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无论是英勇的战士,或是告密的小人,都会让这件事冻毙于风雪,天空之上的那双手是没有人能够对抗的。 女孩独自走了很久,意外地碰上了两个人,他们要陪她一起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女孩是谁,要去哪,只是因为他们都光着脚,都知道这场风雪有多冷。 可是,现在那些石像鬼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它们要来抢走这盒火柴。 陪他一起走的两个人,拔出了藏在衣下的刀与剑,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这个并不熟识的女孩。 “请让一让。” 鹿遇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两手却粗鲁地把围在连接处的乘客们拨开。他的力气大得出奇,乘客们就像是立起来的竹筒,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它们拢到两边。 狂风呼啸着灌入这个空间,上下车的铁门已经不见了。鹿遇霖逆着风走到了出口,一手抓住车身上的铁栏杆,探出上半身去往外看。 两列火车之间的金属电线杆飞一般地闪过,鹿遇霖默默计算着它们经过的时间间隔。 躲在拐角处的乘务员刚刚用对讲汇报完,就看见了这个男孩的疯狂举动:“这位乘客,这里很危险,请你马上回去!” 鹿遇霖回头看了乘务员一眼,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交融旋转着的列车风把鹿遇霖卷到了两车之间,电线杆如鹿遇霖预料的那样从他眼前飞过。 砰! 鹿遇霖竟然抓住了电线杆上的圆形孔洞,他把巨大的惯性力全都转移到了孔洞上,就连金属片都因此吱吱作响,可鹿遇霖的手却一点事都没有。 ······ 皮特的膝盖和手掌都被石子蹭烂了,其实受伤最严重的还是他的手腕。 从火车上摔下来的时候,皮特和那三人分离了。下坠过程中,皮特把整个身子往后仰,当脚跟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微微下蹲,借助连续翻滚来卸力。 可在滚到最后一圈时,他没能刹住,硬生生地撑在了地面上。 那三个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其中两人正匍匐在皮特前方不远处的碎石子上,看样子是想先躲过翻腾在两列火车之间的涡旋。 还有一个人倒在皮特的后方,那人在摔下来的时候,小腿直接撞在了电线杆上,伤口深可见骨。 不过现在,皮特倒是看清楚了那三人的模样。他们从五官、脸型乃至身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同卵三胞胎! 皮特单膝跪坐在石子上,放低了身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根本就没传出去,只一瞬间就被狂风以及铁轨上的轰隆声给淹没了。 这时,皮特前方的二人开始爬行着向他靠近,口中还念念有词。 “别再靠近了!”皮特怒吼道,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刚刚就是想杀了自己! 然而,那二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离皮特三米远的地方双手离地,像猎豹一样冲了过来,最后一跃而起扑向皮特。 皮特的双臂再次亮起铭文,他奋力向前甩出双掌,罗擎从二人之间打了出去。 二人倏而受到重击,就像是两颗并列的桌球从中间被高速击中,一左一右迸射而去。风驰电掣之间,附着在车身上的列车风捕捉到了那二人,吸引得他们撞上车身后掉下,卷进了铁轨。 嗡! 两列火车完成会车,同时向相反的方向远去,只留下铁轨上那两具残缺的肢体,猩红的血水渗入了碎石子堆。 灌入两耳的轰鸣声渐渐消散,躁动的狂风也趋于平静。 皮特用左手手肘撑在地上,斜躺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盯住后面那个躺着的人。 皮特的伽洛辐射强度是5G,发动罗擎的起始条件就是4G,算起来他也只是将将够格而已。 如果说伽洛辐射高达20G的方野游,他用起罗擎来就像是武将耍木棍,得心应手;那么皮特就是孩童抡大锤,力不从心。 皮特好像听到有人在低语,他定了定神,发现就是躺着的那人,他拖着重伤的小腿,从地上慢慢地把自己撑起来。 “以我之身,为源王信徒,以我之魂,为若王臣子······” “喂!该收手了!”皮特怒吼。 那人将一个拇指大小的铜架石英瓶捧到面前,虔诚地凝视着瓶中那团沉睡的黑色肌体。 他耷拉着眼皮,抬眼看着皮特冷冷一笑:“请天幕之手,洗我罪孽。” 说完,那人双掌蓄力一合,拍碎了石英瓶。 第三十五章 天霖 锋利的石英碎片割开那人的手掌,淋漓的鲜血复苏了休眠的魔鬼造物。 它贪婪地吸吮献祭者的生命,黑色的肌体牟然化开,包裹住那人的手掌,转眼间没入了他的皮肤。 变形的铜架伴随着石英碎屑,撞落在石堆上,细微的撞击声完完全全被那人的吼叫盖了过去。 他在哭泣,他在欢呼,他在谴责道祁的罪过。他终于得到了救赎,他的荣耀将镌刻在王座之下。 他断裂的腿骨正被修复,外翻的创口也逐渐闭合。黑色肌体的细胞在宿主体内疯狂地分裂扩散,借助宿主的血液循环迅速占领这具身体。 “拟生虫!” 皮特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一时忘记了疼痛,转动身体站了起来。他又开始耳鸣了,周代武在巴林湖畔射出的那枚榴弹,恍若再一次在他耳边炸开。 “这次事件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仇恨那么简单。” “这东西在历史上可是导致过生物大灭绝的。” “他们都是英雄,不会白白牺牲,尽快调整好你的状态,接下来的路很难走。” 方野游的话言犹在耳,皮特在心中狠狠地咒骂自己。他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巴林湖事件尚未落幕,他在欺骗自己,认为那几十条人命总该换来些什么。 从澳大利亚回来后,他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那些在入职培训之后就淡忘的东西重新拾起来。 在那一个多月里,皮特不断访问图书馆的资料库,可那些充斥着死亡的旧世界秘辛,一次次将他的认知带向更加阴暗的深渊。 在《中冗》的记载中,古神槃阴用神谕创造了十位纯血的魔鬼统领,它们被称作“十部源魔”。 之后,槃阴再取走源魔身上的部分力量,创造出数以百万计的“二代魔鬼”。 源魔并不依靠类似铭文序列这样的“世界系统”,它们拥有被称作“魔律”的天赋,每位源魔各掌握一类接近神谕的“魔律”。 拟生虫,就是十部源魔之一——“屠维”利用魔律创造的一种“类魔生物”。 “类魔生物”不同于那些具有独立生命力的“二代魔鬼”,如果屠维真的彻底死去了,它所创造的类魔生物也该随着主人永远安息。 反之,如果连拟生虫都再次现世了,那么就意味着——屠维并没有死去,它只是在世界的某一处沉眠! 源魔真的存在吗!? 在皮特的认知里,古神道祁为了摧毁穹门而身陨,新神们也都和十部源魔玉石俱焚了,如今,就连传经人后裔也难觅踪迹。 现在的世界格局,应该只是后人类肃清仅存的魔鬼后裔才对。光是这样一个《中冗》都不屑于记载小战场,后人类都已经疲于应付了。 先不去想预言中的穹门是否会重开,如果那十位令世界惶恐了数百万年的源魔真的还存在,后人类该怎么与其抗衡?把地球炸了同归于尽吗? 或是,找到其余的神树种子。 可是那些骑士是否已经死去了?如果已经死去,他们的墓冢又在哪?令人心寒的是,有一位骑士似乎已经投靠了魔鬼,她要和这些肮脏的魔鬼一起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金宥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皮特急切地大喊,可是那人并没有回应,“告诉我啊你个杂碎!” 那人缓缓地站起,双臂和头颅无力地垂下,像是具提线木偶。他的十指颤栗着,身体各处有规律地鼓动,皮肤之下游动着黑色的“小蛇”。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像鬣狗一般呲牙咧嘴,唾液沿着牙龈垂下。他的身体紧接着抖动起来,像有千万张口在撕咬着他的内脏,他想要喊出来,可是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 皮特调整呼吸,慢慢移动脚步向后退。 根据巴林湖那次的遭遇战来看,拟生虫的攻击力不高,但如果皮肤直接和它接触到,那就可以申请抚恤金了。 见鬼的是,皮特现在没有远程武器,就连罗擎也没办法再发动多少次了。在缺少队员们配合的情况下,他必须计算好使用罗擎的时机。 他沿着身后的铁路线看过去,阳光被掠过的白云分割成片,散落在山丘之后的城市里。 皮特苦笑一声,退无可退——那是他们发誓要守护的小世界。 突然,两边铁轨上的那二人也站了起来,他们被火车碾烂的身体正在修复,隐藏在碎石子堆下面连接三人的黑色肌体被牵了出来! 皮特胆颤心惊地审视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是神经网络,和巴林湖那时一样!原来那个拍碎石英瓶的人,早就偷偷地捕捉到了另外两人! 就在皮特准备发动罗擎控制住中间那人时,连接三人的神经网络断开了! 三胞胎以皮特为圆心,相互之间保持5米的距离,逆时针奔跑,把他围了起来! 看样子,皮特刚刚的判断失误了。被火车卷进去的那两个人,大脑应该没有受损,所以根本不需要和母体建立神经网络,他们拥有独立的行动能力。 皮特将身子微微下蹲,以自己左手边那人为起始位,在头脑中给三胞胎标上了序号。 就从之前在火车上的偷袭来看,三胞胎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皮特必须弄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行动模式。 这时,皮特左边的1号率先向他冲来,2号停顿1秒后紧接着冲了过来,3号也是如此。 三胞胎与皮特的直线距离都不相同,相互之间的形成的扇面角度保持标准的120度。 “狗东西,真聪明!” 皮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将罗擎以自身为中心向外爆开斥力。 嘭! 他身下的路面瞬间炸开,泥土和着碎石向外迸射。 1号和2号距离罗擎的攻击范围最近,被直接轰飞。高速的碎石子把1号的身体打得千疮百孔,他像是一摊烂肉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跌落在地面上。 3号离得远,他上身下倾两手按住地面,右腿后撤抵住地面,在地面滑出四道拖痕。 皮特的双臂已经开始麻木了,铭文的灼烧感渐渐褪去,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拿出手机,在拨号界面把自己的ID反过来输了一遍,按住拨号键,屏幕弹出一个10秒的倒计时。 皮特眼帘微垂,合上手机,把它死死地攥在手里。人事部附赠给行刑队的手机,改装自剑候军工,内置“P-7”微型炸弹。(P-7:Pioneer先驱) 它是行刑队最后的武器,当你需要使用到它时,代表你已为这个小世界尽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职责,接下来的路,将由其他人替你走下去。 那柄高悬的利刃,终是落向了自己。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一片积雨云覆盖了铁路上空,零星的雨点飘落在皮特炙热的双臂上,细微的水蒸气升腾而起。 皮特仰头看向头顶那片黯淡的天空,苦笑着说:“行刑队,如果没能给你们报仇,可别怪我,队长也许只能走到这了。” 三胞胎没有给皮特留喘息的机会,3号调整好重心后再次向皮特冲过来。 2号连滚带爬地绕过皮特跑过去,抱起地上那具浡着血的尸体,利用几圈转体蓄势把尸体朝着皮特的头顶抛了出去。 分段攻击,皮特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攻击模式。他甩开臂膀,将手机朝着2号和3号之间奋力扔出。 紧接着,皮特吟唱起罗擎的铭文,双臂的铭文如同燃烧起来一般,金色的辉光照亮了昏暗的环境。 皮特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他将罗擎以极大的角度张开,包裹住头顶落下的尸体以及迎面冲来的两人。他从没有过像这样疯狂,一次性把所有剩余力量都用上。 皮特不比方野游,他没办法一心二用。 对于单一目标皮特尚好控制,但是一旦碰上像三胞胎这样灵活狡黠的对手,他们把角度错开且采用分段式攻击,那么皮特就只能用蛮力弥补技巧了。 就像是用高射炮打蚊子,费尽力气却收效甚微。 无形的力量裹住三个目标,罗擎以那部即将落地的手机为球心收缩。 三胞胎离手机还有数米远,可倒计时已经结束,P-7引爆,耀眼的红光炙烤着周围的空气,癫狂的“火龙”翻腾在罗擎的束缚中。 皮特本就已经力竭,他双臂的铭文霎时黯淡下去,罗擎随之瓦解,原本被束缚住的冲击波震出气浪将皮特掀倒。 就像是所有英雄共有的落幕,积雨云把整片天都压得阴沉沉的,原本飘零在空中的雨点渐渐连成了雨丝。 “能不能,别总是下雨······”皮特瘫倒在地上,雨水落入他的双眼,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说着烂话,“我希望到死都是阳光男孩,哈哈······” 他的心脏就像是一台过载的发动机,在疯狂之后趋于无力,血液流速越来越慢。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晕厥了过去。 那俯卧在地上的三胞胎,1号彻底被炸烂了,2号把3号护在了身前,为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爆炸冲击。 他们的躯干被黑色肌体牵引着,渐渐融合在一起,拟生虫在企图拼凑出一副完好的身体! 嗡! 一滴金色的水珠,从天空坠下,划出一道明亮的金线砸在了三胞胎身前。这滴水珠像是威力巨大的子弹,落地的瞬间打出一个深深的孔洞。 拟生虫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他抬起头朝着天空看去,只看到一大片闪耀着金色辉光的雨滴正呼啸着落下! 降世的天霖如同神明射出的千支箭矢,以气贯云霄之势坠向企图逃窜的拟生虫。 轰!轰!轰!轰!轰!!! 大地剧烈地高频颤动着,地面上的碎石像是活过来一般跳跃翻滚,一段铁轨被天霖击打得趋于消弥,接通在铁轨上的电路断开,信号机跳转红灯。 ······ 鹿遇霖在皮特身前停下脚步,默默蹲下去将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把他背了起来。 积雨云渐渐散开,阳光再次照亮这段像被陨石砸过的铁路线。 第三十六章 铁腕 第三十七章 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