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大航海时代 0002 贵族的洁癖 0003 海操与急讯 0004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5 十三先令六便士 这是海的味道…… 时隔半年,洛林再一次回到普利茅茨,物是人非。 这里是英格兰,欧洲,乃至全世界最著名的港口之一,属于伟大的皇家海军。 强大的海峡舰队在此地驻扎,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学校的光荣前身,洛林的母校,普利茅茨海校在此地开堂授课。 德文港是普利茅茨的核心。 世界最顶级的德文港船坞树立在红色的灯塔边,最优秀的造船匠们身在其中,昼夜不息地为皇家海军建造一艘又一艘动人而强大的风帆战舰。 还有长排的,如海上浮岛般的泊锚码头,那些悬挂米字旗的巨大战舰从这里驶向海洋,神采奕奕的水兵在甲板上纵声歌唱。 可或许是因为德文港的声名太过显赫,人们时常会忘了,沿着风平浪静的普利茅茨湾,还有一长串珍珠似的民用港口。 她们也是普利茅茨的一部分,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是英格兰人首选的起航与归国之地。 索托港就是这样一座民港。 和大部分民港一样,这里混乱,自由,各种房屋随意搭建。在光鲜整洁的码头背后,还藏着数不尽的肮脏暗巷,专用于藏污纳垢。 行于其间,你可以看到虔诚的牧师,张扬的冒险家,勤劳的农夫,风骚的妓女,还有骗子,掮客,律师,手艺人,以及破产的手艺人。 当然,这里最多见的还是汗流浃背的码头工人,烂醉如泥的落迫水手和英格兰真正的精神象征,那些贪婪、无畏并且狡诈的海商们。 从塔维斯托克出来,洛林用身上全部的钱换了一张索托港的马车票,背着他的破皮囊,一路来到一家名为【人有三急】的典当铺子。 在把沙克的傲慢踩在脚底下之前,他首先得恰饭。 隔着高高的,几乎可以够到下巴尖的柜台,憨厚的黑人店员正以某种极度专业的态度为洛林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定价。 “怀表一只,走针……”黑哥儿瞥了眼店里的座钟,“一塌糊涂,基本不能当作钟表看待。” 洛林耸了耸肩。 钟表小型化是近些年才出现的新潮流,走针精准是天方夜谭。在更多时候,怀表依旧只是被当作一种华贵的饰品,一种贵族身份的象征。 看洛林没有意见,黑哥儿合上表盖,取来一只单筒的珠宝镜,叩进眼窝。 “唔……祖母绿一颗,约两克拉,切割可以给80分,然而成色差了些。表盘银制,有划痕,很多划痕,还有污垢……” 他皱着眉拔下珠宝镜,郑重其事地看着洛林。 “先生,下次打劫的时候咱能不能小心些?珠宝是娇嫩的白种女人,对一个绅士来说,不应该拿靴子去踩她们的脸。” “如果我准备抢劫。”洛林把如果咬得格外重,“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黑哥儿有些遗憾,因为洛林很狡猾,不愿承认怀表是脏物,这让他少了一个压价的正当理由。 他用黑绒把怀表包起来,收拾起满桌的鉴定工具。 “先生,走针破怀表一枚,三成新,本店愿意作价八便士。” “多少?” “八个便士。”他用黑胖黑胖的手掌比了个六,自信说,“我敢说这是港区最高的开价,主人的慷慨人尽皆知。” “才八个便士……”洛林皱了皱眉,“把怀表还我。” 黑哥儿脸色微变,下意识拽了拽手边的黑绒。 “先生,我用主人的信誉保证,你就算寻便索托港也找不到比我们开价更高的店了,何必浪费时间呢?” “真的?” 虽然这一世洛林含着金汤匙长大,确实没有机会操持生计,但上一世…… 他的小动作引起了洛林的警觉。 啪一声响,洛林把腰上的剑拍上柜台,笑着问:“认识它么?” 黑哥儿不由咽了口唾沫:“这是皇家……” “皇家海军少校军官指挥剑。” 洛林一字一顿地说,慢条斯理地抽剑,在黑哥们面前,肆无忌惮亮出它雪亮的锋刃。 “它和怀表属于同一个人。十年前,那人在一场接舷中用这把剑杀了一个法国男爵,俘虏了一艘四级舰,踩了你手上的怀表,因此,他得到了晋升。” “怀表上的划伤是那场战斗里留下的,而怀表背面的花纹则是那个男爵家族的家徽,记录在《贵族纹章学》第162页,你该去看一下。” 洛林顿了顿,掀起眼皮扫了眼黑哥儿的脸,“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落到我手里么?” 黑哥儿黑白分明的眼窝有点充血。 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他的黑发褐瞳很不贵族,破旧的衣衫像个流浪汉,可他的言行举止,坐卧起行,无一不体现出良好的教养,还带着一股浓重而刻板的军人气质…… 一个参过军,并且受过良好教养的少年……这样的人只能有一种身份…… 洛林笑眯眯把剑顶到他的心口。 “你知道么?依照英格兰的法律,我如果把剑捅下去,大概会因为意外损坏国民财产的罪名,被判赔偿六到八个先令。” “我相信这枚怀表的价值会略微高过这个价,而且在赔付之后,剩下的数目依旧远远超过八个便士。” 洛林的剑尖偏移,挑起黑哥儿胸前的名牌。 “星期五先生……没想到你的主人还是笛福先生的粉丝……星期五先生,你说我该捅下去么?” “十三先令六便士!”星期五脸色惨黑,说得飞快,“主人去西班牙了,他给我的授权只有这么多。多一个便士,他回来以后都会打死我,而且不需要向任何人支付赔偿金!” “虽说还是少了点……”洛林遗憾地叹了口气,收剑回鞘,“不过,成交。” …… “究竟哪艘船需要海员呢……” 索托港的码头停满了船,各式各样。 有近海商船中最常见的柯克型,有小型的单桅斯鲁普型,偶尔还能见到桅杆更多的斯纳库型,独独独见不到海军当下的主流,最适合远洋航行的盖仑型三桅帆船。 这并不出乎洛林的意料。 索托港是小商人的聚集地,主营则是近海贸易。 对风小浪平的多佛尔海峡来说,老款的帆船更便宜,载货量和船速也没有明显劣势,是这些近海商人最优的选择。 洛林本打算从这里起步,一边积累资金,一边观摩当代海商的贸易技巧,可事情却没有他想得那么顺利。 港口上人来人往,几乎每艘船都需要码头工人和水手,却绝少会有海员的需求。 就算偶尔出现那么几家,在看到洛林的年纪和装扮后,他们也不愿给他面试的机会。 在商人的概念里,像海员这样的佼佼者只可能从资深水手当中脱颖而出。他们既是船上的技术工种,也是水手们的领班,船长的助手。 接受过系统教学的海校生当然是例外。 问题是洛林虽然做过海校的优等生,但他中途辍学,没有凭证,现如今红口白牙,实在没法让陌生人相信这份优秀得有些过份的履历。 连着被拒绝了四次,有些心灰意懒的洛林拖着腿走到中心广场,看着满场无忧无虑的鸽子,叹着气取出刚买的黑面包。 黑面包的口感很糙,但胜在价格便宜,两便士就能买到辞典大小,足够吃一星期的一大块。 而且它很干燥,易保存,也是最合适航海的主食之一。 洛林掰下一小块来,自己吃一点,搓碎了洒出去,让鸽子们也吃一点。 鸽子很快聚拢过来,围着他的长椅挤成一团,咕咕咕地叫唤,吵闹得让人没法专心自怨自艾。 洛林喃喃自语:“还说什么自己去拿,眼下连船都上不去,叫我怎么拿?” 他自嘲笑了一下,收好面包站起身,预备要再接再厉,突然看到喷泉那聚起了很多人,就像他的身边,正聚着茫茫多的鸽子。 人群中间响起一个声音。 “亚……亚提斯商会招慕能开船的资深海员,也欢迎有志从商的人入股!我有船!有大船!” 0006 亚提斯家的美人 在喷泉边喊话的是一个邋遢的男人。 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眼珠是绿色,只是眼球浑浊,看起来并不清透。 他的身材肥胖,脖子短,肚皮圆。上身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衬衣,下身搭配裆扣不全的深棕色吊带裤。 他衬衣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与身材不符的肌肉虬结的手臂和一双骨节突出的大手。手指上有明显的黄斑,指甲缝里也全是污泥。 污泥是洛林之所以会认为他邋遢的主要原因。 海航途中医药俱缺,任何一个正规的水手都会尽可能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哪怕不能经常洗澡,也不会让指缝里留下污物。 可是仔细观察过后,洛林又推翻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他并不邋遢。 身上的装束虽然窘迫,却很干净,就连头发也拾掇得整整齐齐。 至于说手指甲上的污泥,或许是某种常年难洗的斑。 水手一点也不喜欢吊带裤,因为它不够宽松,累赘的吊带和带扣也会影响水手在船上的敏捷。 所以这胖子并不是海上的人…… 看他的样子,更可能是一个人到中年,才突然想去海上闯荡的旱鸭子。 洛林摸着下巴躲在人群里,看着旱鸭子在喷泉边徒劳地喊。 “亚提斯商会招慕海员,招慕水手,也欢迎有心闯荡的年轻人入股!” “我们的实力很雄厚,有船!有大船!” 人群里突然有高声问:“先生,你出过海么?” 胖子一下变得支吾起来:“虽……虽然以前没出过,但是……” “你会游泳么?”又有人问,“如果尊贵的先生掉进水里,要几个人才能把你捞上来?” 哄堂大笑! 胖子的脸红得滴血,他在人群中间梗着脖子强辩道:“我会游泳!我在家乡的河里游过泳,还捞过鱼呢!” 嘲笑声更响亮了。 在连片的嘲笑声中,洛林慢慢举起手。 他问:“先生,我会开船。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您真的有船么?” 他的声音像天籁一样传进胖子的耳朵,胖子眼睛发亮,忙不迭地点头。 “有船!就停在十三号码头,是一艘崭新的大船!真正的海船!” 洛林笑了:“我身上刚好有十三先令,不知道拿来投资的话,可以占几成股?” …… 夕阳西下,招慕的一天的胖子垂头丧气走在街上,洛林远远跟在后面,捂着鼻子躲避他身上难闻的怪味。 胖子叫莱克,莱克.亚提斯,德文郡人。 他在普利茅茨城里经营祖传的制革工坊,是个优秀的皮匠,手指上的烧斑和身上混合了硝和腐皮臭气的怪味就是他丰富从业履历的明证。 然而这些东西对一个海商而言全无价值。 他制革的手艺再好,也依旧是那个不被信任的旱鸭子。劳心费力一整天,也只有洛林这个同样不被信任的半大小子愿意加入新生的亚提斯商会。 甚至除他们以外,商会就连一个像样的水手都没有。 这让莱克很沮丧。 他听人说,想要开动他的大船至少需要八个称职的水手,而他现在只有一个,称不称职还在两说。 他出海的心愿黄了…… 心若丧死的莱克领着洛林一路来到十三号码头,只想证明自己是有信誉的。 等看过船以后,他就准备把船卖了,用卖船的钱来偿还皮匠铺子的巨额债务。 现在,分手的时候到了。 莱克站在码头边,手指着泊在海面上的一艘大船,轻声说:“小伙子,这就是我的船,我没有骗你。” 洛林缓缓放下了手。 火红的夕阳下,一艘微胖的大船静静停靠在海湾,随着岸浪柔柔起伏。 她有30米长,8米宽,尖头、阔尾,唯一的粗大主桅笔直地竖立在船的正中,有22米高,干净的帆缆斜拉向下,将主桅与船艏3米长的细长艏桅连成一体。 洛林轻声念诵:“汉萨-柯克型单桅横帆船,北欧船系最著名的设计之一,因汉萨商盟闻名于世,特征是首用船艉中央舵。发展至今,标准长度30米,宽8米,主桅22米。” “柯克型有宽大的内舱和船底,在浅海区域航行平稳。因为使用巨大的横挂式方型单帆,在顺风环境能够维持优秀的航速,但在逆风环境表现不佳。” “引入阿拉伯艏斜帆后,其最大缺陷得到弥补,设计定型四百余年,仍以低廉的造价和稳定的性能广泛应用于北海和地中海一带,标准载员8人。” 莱克听得两眼放光:“小伙子,你好像……” 洛林自嘲一笑:“我以前是海校的校生,要不是家里生变,提前掇学,这会儿大概已经上船了。” 莱克苦涩地笑起来:“本来以为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没想到我居然捡了个宝贝……可惜……” “先生,您是担心没有足够的人开船么?”洛林突然问。 “诶?”莱克被戳重了心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别误会,你很好……只是想做生意,总得先把船开出港,而开船是八个人的事,你再能干……” “事实上,这船我一个人就能开。”洛林摸了摸鼻尖,“因为设计比较老,她的操作并不复杂。” “诶?” 莱克呆在那,眼睁睁看着少年跑起来,踩着踏板,跃到船上。 洛林飞跑到船艏,像只灵巧的猴子,扶着缆绳蹲在艏桅的尖端:“先生,我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美……美人号!”莱克像梦醒了似朝着洛林嘶声大吼,“她叫亚提斯美人号!” “原来是亚提斯家的美人么……”洛林轻柔地抚摸着脚下光滑的艏桅,渐渐露出微笑,“没想到,居然是个胖丫头呢。” 只有两个人的亚提斯商会紧张地忙碌起来。 莱克负责采购商品,雇工搬运。 洛林则忙着给甲板打蜡,给锚和舵上油,还要检查船帆、缆绳、舱室、龙骨,确保所有部件完好无损。 他是雷顿爵士的弟子,只信任自己和同伴的绳结,所以每根绳结都要解散,重打,忙得不亦乐乎。 他甚至在甲板正中心用红漆画了个两米来宽的方框,从艉舱一直延伸到距离船艏5米的位置,横平竖直。 莱克运了货物上来,奇怪地看着这个刺眼的红框。 “小洛林,这个框是?” “这是您的船长区。”洛林拍了拍巴掌,“出港之后,您在甲板上的活动位置就这么多,而且必须套救生圈。先生,您太胖了,要是掉海里,我可没办法拖您上来。” “诶?” “对了,既然我们要横穿海峡,您应该已经买好相应的海图了吧?” “海图很贵诶!”莱克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我听人说,只要顺着风开……” “你很快就会漂到荷兰,不出意外的话,美人儿也变成马车夫们的战利品,基本就是这样。” “诶?” “去吧去吧……”洛林懒洋洋摆手,“作为船上的大副兼舵手兼领航员兼瞭望手兼船工,我还需要单筒望镜,罗盘,一副厚实的亚麻手套和一些耗材。一切都有劳船长大人,谢谢。” 0007 去法国吧 0008 垃圾堆上的北非天使 0009 贵人 0010 捕鲸人的歌 0011 面包和鳕鱼 0012 结帐 0013 水里的幽灵 0014 为什么要留活口 海娜把吊索固定在壁炉的烟囱上,踩着墙轻盈降落。 中仓的高处有一排百叶窗,每面六扇,分别对应仓里的吊楼。 它们中有一部分是打手兼工人的宿舍,另一部分则零乱地推放着杂物。 海娜贴着百叶静静得听,很快就在一侧确定了其中三间的呼吸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木夹夹住鼻子,又从另一只口袋掏出火折和一些潮乎乎的烟草。 引燃的烟草很快飘出浓密的白烟,海娜屏着息看了一会,随手把它们塞进百叶的缝隙。 吊索,烟草和这种古旧的不怕风的火折都是和伤药一起从老汉萨手里买来的。 作为黑港的酒馆老板和人口贩子,他那有不少世面难寻的奇怪玩意。 就像是这些烟草,它们的原产地是新大陆,浸泡了印度送来的曼陀罗浆汁,烟气有强烈的致幻效果,又不像罂粟有太强的成瘾性,深得黑港三教九流的喜爱。 阿萨辛也喜欢曼陀罗,从久远的过去开始,他们就把这种无味的特殊致幻剂当作迷烟,破门入户,无往不利。 海娜忙完一侧,光着脚重回仓顶,绕到另一侧故伎重施。 待两侧都忙完了,她又绕回头一侧,抽出小刀撬开杂物间的百叶窗,翻身而入。 杂物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像臭袜子,又像有机物在角落腐烂,长长久久无人清理。 她恍若未闻,绕开杂乱的桌子凳子,又越过几只满满当当的脏衣篓,趴到门上安静倾听。 过道很安静,两侧宿舍的呼吸则重了不少。 她轻轻拉开门,从门缝瞥了眼楼下。 有十几个封口的木箱堆在仓库的角落,两边吊楼的过道上都不见人影,下头也没有人,无论是通向前仓的大门还是通往后仓的小门都闭得严严实实。 海娜轻盈地走出房间,抽出大腿上的小刀,挽个刀花,撬开其中的一间卧室。 打手的卧室比杂物间更乱,海娜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的强壮男人,挥手出刀。 锋利的小刀从内侧颈项切入,割断气管、血管、食管、声带,旋即又拔出来。 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喷出来,溅满墙壁,打手下意识抽搐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不一会就没了动静。 一、二、三、四、五、六…… 两侧吊楼,海娜迈着优雅的猫步,慢条斯里收割了六条性命,然后拭干净刀,摘掉鼻子上的木夹,反锁住往后仓的小门。 在确认没有遗漏后,她拉开了通往前仓的大门。 吱呀! 大门打开。 湿漉漉的洛林喘着息,低着头,看到海娜打开大门,当即便是爽朗一笑。 “几个?” “六个。”海娜皱眉盯着洛林的胸口,“你的伤口崩开了。” “贯通伤嘛,动一动多少会留些痕迹,不用大惊小怪。”洛林扶着门从海娜身边穿过去,“活口呢?” “没有活口。” 洛林一愣:“你没留活口?” “为什么留活口?”海娜反问得理直气壮。 …… 为什么留活口…… 前、中两仓,十个打手拢共出现八个,理论上应该还剩下两个打手和老巴里一块呆在后仓。 这是今夜没有访客的状态。 进场之前,洛林和海娜踩过点,已知的情报是后仓大门有两人守卫,门口则停着两驾并排的马车。 老巴里究竟有几驾马车? 守在门口的又是不是老巴里最后的打手? 无从断定。 洛林在中仓的小门后站了许久,轻轻抽掉反锁的插梢,和海娜一起上了吊楼,躲进杂物间。 海娜在洛林的要求下又一次吊上仓顶,约半小时后,带来了新的消息。 老巴里没有睡,正和另一个男人在屋里聊天,仓门依旧守着两人,门外仍是两驾马车。 也就是说,老巴里今夜有访客,这是个坏消息。 洛林凝住神沉思。 “海娜,你手上还有多少迷烟?” “六卷。” “吸进多少会让人致幻?” “如果只是影响行动的话,不需要多少。”海娜捅开门缝,看了眼紧闭的小门,“如果想把人迷晕,需要多一点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洛林忍着疼强抻了一个懒腰,“我需要你去后仓,劝阻巴里先生离开他的产业。” 告别海娜,洛林开始忙活。 中仓的货箱里有干草,里面有少量瓷器,一些锡器,都是来自东方的特产。 他挑选了其中四个箱子,取出货物,丢进烟卷,绕着小门摆作一圈。 摆完箱子,他闪身到小门一侧,贴墙,学着海娜的样子夹住鼻子,屏息引燃干草。 木箱很快烧了起来,烟卷的白烟裹在浓重的黑烟里,遮盖住洛林,顺着门缝飘进后仓。 洛林听到后仓乱起,有人喊着失火,有人则喊着模糊不清的人名。 杂乱的喊声越来越近,有人轰一脚踹开了门,扬手泼进来一大桶水。 胡乱泼洒的水并不能灭火,只能让黑烟更浓。 有人在外头骂了几句,然后五六个大汉提着桶,端着盆挤挤囔囔拥进中仓,看着几个正烧得炽烈的木箱呆呆出神。 “这……” 黑烟中一点寒光疾刺,刺穿一个大汉的心口,又拔出来,翻手扎透另一个大汉的脖子。 木盆木桶哐啷啷落地,两个大汉软软摔倒,洛林弃剑,垂手抽出大汉腰上的弯刀,闷哼一声连劈两人。 过于剧烈的动作让他伤口挣裂,挤出的鲜血渗透绷带,染红了衬衣。 但洛林瞬间斩了四人。 他引着弯刀转身砍向第五人,却不想对方已有防备,锵一声就把洛林的刀挡了开去。 “小子,原来是你!” 猬集在小门附近的烟气被洛林的动作挥散,对方看清了洛林的脸,洛林也看清了对方。 是那天的头领! 洛林深深看了他一眼,缓步后退走出烟雾,深深吸了口气。 “亚提斯商会,洛林.德雷克向您问好,先生。” 头领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木箱,狞笑着带着另一个幸存者走出烟区,站到洛林对面。 “有趣的小伎俩……先前我说你不知死活,看来是真得没有说错。” 洛林含笑点头,却不回嘴。 那一脚踹翻了燃烧的干草,黑烟变得若有若无,弥漫在半个中仓。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缕里混进了曼陀罗的毒烟,洛林呼吸长,觉得自己还是少吸为妙。 头领把他的反应当成了年轻人的傲气。 “从你的伤看,你那位船长的心够狠,可惜刺得却不够准。” 头领说着话,挽着刀花,弯腰沉肩,摆出战斗的姿势。 “何必为这样的船长效死呢?活着……不好么?” 0015 你欠了一个道歉 若有若无的黑烟弥漫在中仓。 黑烟当中,头领攻,洛林守。一把弯刀在头领手中虎虎生风,每一刀都是势大力沉。 锵! 洛林挡住头领一记劈砍,抿着唇,摇晃着连退三步。 头领追上来,扬起刀又是一劈。 洛林侧步避过,旋即转身。 他拿肩抵住头领的身体,一晃绕到头领身后,抬臂扬手,弯刀飞射! 噗一声响,刀刃精准刺中旁观的打手,贯胸而过,直没入柄。 打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飙溅出来的血,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 “你找死!” 缠斗之中居然还被洛林偷袭得手,头领登时大怒。 他趁洛林回气的当口反手抓过来,一把揪住洛林的衬衣,挥刀,横劈! 赤手空拳的洛林矮身撞进头领怀里,重重一拳捣在他胸和腹的隔膜。 嘭! 头领疼得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强忍着引刀回来,谁知洛林又猛地直身,径直用头顶撞中了他的下巴。 又一声巨响! 这一下两败俱伤,洛林的脑门钻心地疼,头领的眼前一阵阵黑。 两人齐齐趔趄倒退,退出两步又一块出脚,同时蹬中了对方的胸口。 嘭嘭! 洛林被直接踹飞出去,在地上连滚了三圈。 伤口彻底裂开了,鲜血泊泊浸透胸背,几乎把衬衣染成血衣。 可他仍强屏着气,一声不吭,哪怕在这一击过后,他的肺里早没了气。 头领在另一头大口地喘息。 胸腹剧痛,下巴剧痛。 他怀疑自己的肋骨被刚才那拳锤断了一根,牙关也被撞松了,半张脸上全无知觉,也不知下巴究竟有没有碎。 “难……难缠的小子!” 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眼睁睁看着满身是血的洛林像打不死般又站起来,摇晃着从死掉的打手身上抽出刺剑,挥臂甩掉血珠。 头领突然注意到洛林有些异样的鼻子。 有个小小的木夹正夹在两个鼻孔中间,夹头包裏棉布,大小恰好塞住鼻孔。 为什么要塞鼻孔? 头领下意识想问,才吸口气,就感到一阵阵发昏。 “这烟里……” 洛林沉默着启动。 一步踏出,两步成跃,他赤着眼睛弓步急停,手腕下压,剑锋上扬,疾刺! 细长的剑锋如灵蛇般昂首突进,速度不快,直向心口。 头领吓得魂飞魄散,连步后退,横刀回护。 刺剑当即偏斜上去,嗞一声长音在宽大的刀身上擦出一溜火星,洛林又是一大步踏出,用标准的弓步突刺,噗一声洞穿头领右肩,自肩胛一穿而过。 一瞬间的对视,胜败分明。 洛林抖手拔出刺剑,侧身避开溅出的血浆,顺着势旋到头领身后,高扬的刺剑向下一挥,随手划开头领右腿的膝窝。 头领这时才惨嚎出声,长刀脱手,单膝跪地。 “你……赢了……” 洛林低着头站定,剑尖顶着头领的后心,第一次吸了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 “你现在有一次活命的机会。告诉我,船长在哪。” 头领狰狞一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不会。” 噗! 刺剑透胸,首领软软倒下去。 洛林喘开粗气,捂着胸口费力迈步,一直挣扎到后仓,嘭一声关上仓门。 在后仓的另一头,海娜正把玩着小刀,堵着大门,满身鲜血。 她的身后躺着四具抽搐的尸首,面前站着两个衣冠楚楚的绅士,一胖,一瘦。 “人生何处不相逢……托马斯先生,亚提斯美人号船员,洛林.德雷克向您问好。”洛林虚弱地笑了一下,“怎么?您不打算为我引荐一下身边的……巴里先生么?” …… 老巴里的房间设在后仓右侧,是原先船坞经理的办公室。 分墙把仓库一分为三,老巴里独占一分,拢共有上下两层。 所有活着的人都在上层。 在老巴里的卧室里,两位绅士被繁花似的水手结体面地绑在一起,背靠着背。 洛林的技巧在水手当中首屈一指,绳结打得不会太紧,不至于弄皱衣服,也不会扎得太松,以至于错给人挣脱的幻想和余地。 洛林拖了张椅子坐到床尾,翘着二朗腿,把玩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指挥剑。 海娜正在处理他的伤口。 她细心地脱掉他的衬衣,解掉绷带,洗净血污,上药,又换上干净且干燥的新绷带。 清清凉凉的感觉让洛林长舒了一口气,少量吸入曼陀罗烟气的微醉进一步迷糊了痛感,带给他久违的舒适。 他微微甩了甩头。 一直关注着洛林的托马斯先生和老巴里同时振奋,异口同声说:“身为绅士,德雷克先生,我们要求体面的对待和赎回自由的权利。” “这事可以慢慢谈。”扎紧了绷带,洛林点头向海娜致谢,“我对一些话题更感兴趣,比如说,我的船长在哪?” 老巴里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水牢……” “水牢在哪?” “地下室。”老巴里咬着牙,“从房间出去,正对有一排文件柜,推开它们,您就可以看到地下室的入口。” “一个不错的开头。” 洛林笑着朝海娜使个眼色,海娜心领神会,转身出门。 洛林交叉起手指:“巴里先生,这里真是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么?” “保险柜……在书桌的抽屉里。抽屉门是假的,你可以缷掉它。” “和您聊天真是愉快。”洛林站起来,咔哒缷掉抽屉的面,露出里面精铁打造的保险箱,“密码呢?” “4159……” 收获很丰富。 在铁柜里,洛林发现了四捆用皮筋扎实的金镑,每捆一百枚。 除此之外,还有三号水仓的房契、地契,两张欠条,面额分别是六十镑和八十镑。 剩下的都是些航海用品,包括洛林的航海日记、私掠许可证、亚提斯美人号和那艘小渔船的船契,以及三份海图。 这三份海图涵盖整个西欧近海,一份是洛林的军讯改良版海峡图,另两份都是法兰西皇家海事局出版,民用类别中最详尽的手绘版北海和坎塔布连海域图。 结合洛林先前所发现的,属于老巴里的香料正整整齐齐躺在亚提斯美人号的底舱里,洛林猜测,老巴里有意进军海商圈。 他失笑一声,抽出私掠许可证在老巴里面前扬了扬:“巴里先生,您认识它么?” “它是无价之宝!”老巴里脸色阴沉,“这一百年,欧洲的海上强国已经停止向外颁发私掠许可。一份不列颠王国的许可证要是流出去,可以在任何一个海盗手上换到一千镑!” “一千镑……您是一个狡诈的商人,却不够有眼光。”洛林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收拾起来,慢悠悠说,“弗朗西斯.德雷克是德雷克世袭男爵家族的创始人,第一任德雷克勋爵。” “做海盗时,他让新大陆的法国人、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焦头烂额;成为海军后,他又带领弱势的皇家海军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他还完成过环球航行,德雷克海峡是西葡两国衰落的开始。” “这份文书开启了一切的传奇。”洛林敲了敲私掠证的装裱,不屑地笑,“如果您把它送到塔维斯托克的德雷克家,它值五千镑;如果您把它交在任何一个英格兰的收藏家,一万镑,两万镑,予取予夺。” “两万镑!”老巴里和托马斯先生齐齐打了个颤,“您也姓德雷克,这份文书想必就是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 “您想问什么呢?一个尊贵的贵族后裔为什么会跑到一艘小船上做海员?还是我为什么不把它卖了?” 老巴里咽了口唾沫:“都是。” 洛林随手把私掠证塞进包袱:“东方有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就算说得再清楚,可惜您也听不明白。” 老巴里颓丧地叹了口气:“德雷克先生,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出来了,我们扯平了。两万镑的物产,用来赎罪绰绰有余。” 洛林刚要答话,海娜吱呀一声推门进来,向着洛林微微摇了下头。 洛林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你杀了他?” 老巴里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在你们的船上发现了私掠证……我以为他能给得更多……我问他要,他不给,总说自己是个第一次出海的皮匠……是……是他逼我用刑的!我不管怎么用刑他都不说,连鞭子都抽断了两条……德雷克先生!德雷克先生?德雷咕咕咕咕……” 老巴里剧烈地抽搐起来。 洛林攥着他的头发,逼他昂头,用指挥刀,一点一点切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从硕大的伤口涌出来,并不飞溅,而是像瀑布一样沾透衣服,浸透床单。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嘴巴依旧下意识地开开阖阖,喷出来更多的血,溅了洛林一身。 洛林眯着眼丢开他,任他垂在托马斯先生的背上抽搐。 托马斯正襟危坐,表情凝重。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他努力威严,努力镇定,“您受过良好的教育,应该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不需要承担责任,也不应当受到牵连。” “我知道。”洛林拖着剑,绕过床,“您只是把皮特的抵押卖给了合适的人。而现在老巴里死了,皮特一家又成了汉萨的白奴,您或许准备提供合适的赎金,从我手上,买回您的自由。” “是的。”托马斯先生振奋起精神,“我觉得一千镑是个合适的价格。只要一封书信,不用天亮,您就可以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一千镑……您是个慷慨的人。” 洛林慢条斯理地把剑架在托马斯先生的燕尾服上,轻轻抹掉上面的污血。 他轻声说:“照理说您不欠我的,也有诚意,按照从小接受的教育,我应该答应才是。” “然而……我受的教育多了些,也杂了些。” “做错事就要倒歉……”他吸了口气,“您欠了船长一个道歉。如果想当面告诉他,您得下去……” 0016 瞭望手,实习生 0017 惊胎烂 0018 航海日记 0019 斯科特弩炮 0020 胡克船长的海图 0021 名不符实的学徒 0022 怎么感觉上了贼船 0023 双子海盗团 0024 维京唱诗班 0025 我要风 战启。 洛林与海娜,莱夫和博尼特同时启速,各自迎向当面的对手。 海娜的速度最快,宽大的罩衣带起风,猎猎作响。 她的速度在三步之间达到最高,两条修长的腿疾速交替,双手贴靠在双腿外侧,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 她跳了起来! 在跳起的瞬间,一道流光射向博尼特的眉心。博尼特大吼一声磕开飞刀,双手的大剑高高举起,锋利的铁刃直劈向海娜眉心。 海娜反手抽出小刀,叮一声砍中袭来的大剑,上扬的身体登时下沉,浑不受力似在地上一点,旋即跃开。 博尼特根本没有感受到金铁交击的反馈,他的全力一剑就像是砍在空处,唰一声劈在铺就码头的圆木,溅出些许细碎的木渣。 他郁闷地拔起剑,甩着胳膊满腹怨言。 “嘁!为什么我的对手是女人……” 洛林与莱夫对进! 在步频上洛林略胜,在步幅上莱夫远超,两人几乎以一致的速度相对而行,两三步便把对手纳入到攻击范围。 莱夫像天神一样高跃,身体挺成弓形,战斧高举到身后,几乎可以触碰脚尖。 他在空中嗷一声战嚎,如山崩地裂,骤然反弹! “噢!” 巨大的战斧被舞成了流光! 人坠,斧落,一式下劈,直劈向洛林行进的方向! 这一斧根本不可能被硬接! 劲风和杀意扑面而来,洛林奔跑的身体疾停,单掌撑地,侧跃跳开! 轰! 大斧只一击就劈碎了整根圆木,碎木混合沙石扬起,如烟似雾拢住两三米方圆。 而洛林撕开了雾! 他撑着地以弧线绕行到莱夫身后,甚至不作起身,佩剑就似灵蛇般刺出,撕拉一声,在莱夫的大腿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喷溅而出。 莱夫痛呼,拧腰横扫。他没料到洛林依旧贴在地上,这一斧挥到空处,登时间中门大开。 洛林面沉似水,收剑突刺一气呵成,随着起身的动作,剑锋直刺向莱夫心口。 莱夫拼尽了全力躲避! 可是,洛林的速度或许不比海娜更快,却比莱夫要快得多,莱夫只来得及避开要害,长剑便疾袭而至,噗一声刺透了莱夫的左肩。 这一剑痛彻心扉! 莱夫嗷一声惨叫,竟红着眼伸出伤臂,攥住洛林的胳膊丢了出去! 洛林全无准备地被甩上天,横飞出七八米,撞开人群,重重砸在码头边堆积的木箱上。 轰一声,木箱坍塌了! “啊!啊!啊……噢!” 洛林挣扎着从木箱堆里爬出来,咳着血,突然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莱夫扑了上来! 左肩上插着洛林的剑,右手上拽着自己的斧。 巨大的圆型斧刃磨擦地面,在紧靠的圆木上剌出深深的切痕。 莱夫的动作却并没有被拖慢。 他红着眼,带着伤,腿上的血浸透了裤腿,肩上的剑扯开了肌肉,可他的速度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比刚才更快,更猛,更疾! 他几乎是撞到洛林面前,单臂扬斧,开天破地! 洛林大骇,低下头以狼狈之姿扑逃,他的身体还未扑出多远,巨大的气浪就伴着巨响,把他高高掀飞。 轰! 那是真正的掀飞! 洛林感觉自己落在了火炮的炮点上,一时间竟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跌飞出去,重重摔落,一摔,两摔,三摔…… 莱夫又扑了上来! 如巨灵神般顶天立地的莱夫,似破霄般撕裂天际的巨斧! 洛林发了狠,咬着牙打滚,方向根本就不是远离,而是接近! 地动山摇! 莱夫的大斧又一次劈落,巨响和气浪把洛林掀起。 这次洛林身在爆点的前端,身体飞起来,直接撞到莱夫身上。 莱夫的双眼赤红! 他的伤臂电光火石般抓住洛林的腿,像劈斧一样把洛林砸往地面。 上扬! 下坠! 在天地倒转般的晕眩感中,洛林眼看着暗褐色肮脏的圆木地面越来越近,却根本无暇去顾及。 他只有一次机会! 在过肩的一瞬间,他猛伸出手,牢牢攥住了嵌在莱夫肩头的指挥剑,发力回抽。 长剑离体,伤口被搅成大洞。 莱夫像无知觉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他的左手依旧在巨大的伤害前脱力,不自主地松开了洛林的脚踝。 洛林顺着惯性飞向了天空。 怎么会这样呢? 双目赤红的莱夫歪着脑袋一脸迷惑,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手上的猎物为什么没有如所愿般砸得脑浆迸裂。 但是,好像也无所谓…… 砸不死的话,劈碎就好了。 他攥紧了手上的大斧,向着洛林飞出去的方向迈开步子。 这也是洛林所盼望的! 他在空中,强扭过身,身体向着地面急坠,眼睛死死盯着扑上来的莱夫。 莱夫扬起了斧! 在莱夫扬斧的瞬间,在身体坠地的瞬间,洛林挥臂甩出了手里的长剑。 长剑破空,噗一声刺进莱夫的小臂,右臂! 轰! 哐啷啷! 洛林重重砸在地上,莱夫的大斧脱手坠地。 莱夫做完了整个劈砍的动作,却因为失去大斧,只能撕开空气,眼睁睁看着洛林像皮球一样连滚带跳地远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寂静…… 空气是静的,海浪的静的,整个战场都是静的,站着的莱夫和躺着的洛林也是静的。 在众人屏息之中,洛林颤了一下。 他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终于抬起手臂,啪一声摁住地面。 他的肌肉像痉挛一样鼓动,鼓动着强撑起他的身体,一点一点,一度一度。 他满脸都是血。 牙关,皮下,艳红的血液像稠浆一样滴溅在地上,他浑身都是摔砸的淤青,眼耳口鼻全是溢出的鲜血。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站了起来,捏着臂,拖着腿,目光明亮,灿若晨星。 “没想到……你居然是狂战士。” 洛林咬着牙,切着齿:“狂战士了不起么!谁!还不是个维京人么!” 他猛然加速,重重一脚跺在地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叫:“尼奥尔德,我要风!” 狂风骤起! 原本无风的黄昏狂风骤起,从洛林身后的海湾疾卷上陆地,仅仅一息! 一息之间,狂风卷过码头的战场,扬起遍地的风沙木屑,迷糊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息之间,洛林飞扑向对手,张开双臂把莱夫扛到肩上。 一息之间,尼奥尔德和奥丁的子孙齐齐奔过码头的栈道,在栈道的尽头跃向海面。 两人在半空中脱离…… 博尼特逼开海娜,呆若木鸡看着这样的场面。 “黑发……褐瞳……能呼唤风……”他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黑发褐瞳的维京人!这个小子……是捕鲸人?” 海面上兀然盛开两朵巨大的绚烂的繁花! 噗!通! 0026 阿萨辛隐身术 0027 自己人 0028 维京剑,芬兰刀 0029 你才是吉普赛人 穿着一身笔挺的燕尾服,洛林与海娜端坐在金光闪闪的俗气会客厅。 他们的对面是房间的主人,黑港的玻璃器皿商人弗雷先生。 “弗雷先生,诚挚地感谢您愿意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会面的请求。” “嗯哼。” “我们从挪威王国淘了一船精致的玻璃器皿,虽说不是大师的手工,但形纹清晰,品相上乘。不知能否浪费您一点时间,稍微看上一眼?” “你不是已经带来了么?不让你拿出来,大概会耽搁我更长的时间。”弗雷抽出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时间就是金钱,年轻的先生。” “对此我也有同感。” 洛林笑得如沐春风,摆摆手,让海娜端出四方的木盒,朝着弗雷的方向打开。 弗雷厌恶地瞥了眼海娜咖啡色的手背:“摩尔人?” “她是科普特人,先生。” “嘁,也没什么两样。” 弗雷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收起丝巾,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小心翼翼端起箱子里的玻璃碗。 这是一只弧斜纹的大碗,晶莹剔透,盛绽如花。 它的四面皆有雕画,分别是童贞圣母、怀抱基督、圣子救母、和三位一体四幅宗教图,雕画上染上了斑斓的彩色,尤见手工精巧美观。 弗雷爱不释手地端详了半天,突然问:“年轻的先生,你应该不满二十吧?” “十六,先生。” “十六岁……十六岁时,我还在亲戚的店里招揽生意,父亲根本不愿我接触自家的铺面。” 洛林知道弗雷究竟想问什么,因为相似的问题,这几天他已经听了很多遍。 他摇了摇头:“先生,我是英格兰人。对英格兰人而言,十三四岁上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他们的职务仅限于实习生,或许其中的佼佼者能成为海员,但绝不可能是船长。”弗雷放下盆,眯起眼,“年轻的先生,我很好奇,你的家族怎么放心你在海上的安危?” “或许……这就是没有家族的好处?” “没有么……”弗雷沉吟着扫着玻璃盆的边,一圈,两圈,终于停下来,“品相不错,如果你手上的都是这个品相,每一份我愿意出价2.5镑,有多少,收多少。” 洛林轻轻合上箱子,起身离席:“弗雷先生,打扰了。” 弗雷好整以暇地坐正身体,翘起二郎腿:“年轻人应当现实一些。你没有常驻协议,在贝尔梅奥,想找到比我出价更高的买家……不容易。” “谢谢您的衷告,再会。” …… 西班牙,贝尔梅奥黑港,在亚提斯美人号泊锚的第十七天,洛林依旧没能卖出他的玻璃。 每座黑港都有她与众不同的特色。 瑟堡的特色是混乱,埃尔金的特色是秩序。 斯塔万格像维京人一样鲁莽、排外,贝尔梅奥则像极了日暮的西班牙王国,外表开放,内在保守。 这座黑港的经营模式让洛林大开了眼界。 首先,她不像其他黑港那样给往来的商人设置入港门槛,谁都可以来港经商,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制度的保护。 在这里既不必担心强买强卖,也不必担心遇到如洛林在瑟堡那般,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糟心事。 然而,拥有黑港中最公正商业环境的贝尔梅奥却没能真正地公正起来。 以管委会的税率为界,当地商团建立起严密的贸易壁垒,暨对驻商和游商采取截然不同的估价体系。 驻商可以在贝尔梅奥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同时享受较低的港口税率;而似洛林这样的游商则必须在接受平价买入,低价卖出的同时,承担更高的税额。 刚入港时,洛林以为这是当地商团杀鸡取卵的短视作法。可在连续三次申请驻商资格被拒之后,他的看法又改变了。 这种古怪的二级市场很可能并不是商人的自发行为,而是一种有预谋的政府行为。 其目的在于,通过隐晦的行政干预手段强行实现贸易顺差,在为西班牙商品寻找到倾销出口的同时,减缓本国金银储备外流的速度。 这种拐弯抹角在西班牙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曾经强大的西班牙王国早已经是明日的黄花。 王室奢靡,政治保守,作为大航海时代的引领者,她没能在这场举世无双的地理大发现中培养出坚实可靠的中产阶级,其结果就是市场造血能力贫弱,度过了殖民地开垦的红利期后,经济呈现大幅度衰退的趋势。 一方面,人民困顿,国内购买力虚弱,另一方面,日渐成熟起来的殖民地又源源不断地把产品运回国内,堆在仓里。 两方矛盾交织之下,在整个欧洲都供不应求的海外产品在西班牙市场,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过剩现象。 所以贝尔梅奥这样的黑港才会出现。 在西班牙人精明的算盘里,他们根本就从没想过要通过这些近海黑港来接纳其他国家的制物,他们只想利用黑市商人的运力把堆积在国内的殖民地商品卖出去,越多越好。 想通了这些,洛林就彻底放弃了更换港口的打算。 整个开比斯湾的黑港想来都是如此。 甚至不止是黑港,或许连西班牙的正规港口都是这种做派。否则像毕尔巴鄂这样的超级大港,何以会破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和海娜一道走出弗雷先生的交易所,洛林放下伪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海娜,这是第几家?” “十。” “最高开价两镑十二先令,最低开价一镑十六先令。这些西班牙商人这么会算账,到底是太会做生意呢?还是不会做生意呢?” 两人意兴阑珊地走,走到一处小广场,随便寻了个长椅坐下。 洛林正处在两难当中。 一方面,海外商品是洛林设计的三角贸易环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它能保证商会商品的多样性,有利于洛林快速积攒人脉。 西班牙迫切出售海外商品的特殊市场环境是他绝对无法割舍的。 另一方面,接受对游商的不平等条约会大幅度减慢他积攒财富的速度,甚至于毁掉他在苏格兰和挪威的良好开局,最终害他一辈子困顿在黑市商人这个小小的贸易圈子里。 解开这个困局的最好办法是弄到贝尔梅奥的驻商资格。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贝尔梅奥黑港管委会由七位绅士组成,必须同时获得四位绅士的认可,驻商申请才能通过。 洛林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这个条件难如登天。 幸得他还有另一条出路,阿方索子爵。 子爵是管委会七人组的一员,声望隆重,对其他委员有很强的影响力。只有得到他的帮助,洛林才有可能打开贝尔梅奥的局面。 但是…… “双方非亲非故,子爵又时常不在港中,该怎么才能跟他搭上线呢?”洛林全身心地思考,心无旁骛,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海娜扬了扬眉毛:“可以打听出他的家庭住址,我先变装绑架他的孩子,你再当着他的面救人,把我打跑。这样,友谊就建立了。” 洛林听得哭笑不得:“这么刻意的剧本,你当子爵是傻子么?” “可以做得真一点。”海娜杀气腾腾,“比如说解救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多流点血。出于愧疚,子爵不容易怀疑。”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海娜很认真。 她这几天受够了气,满脑子都想在人身上戳透明窟窿,一点都做不得假。 洛林看出来了,吓得瞠目结舌。 他强咽了口唾沫,眼神游移,突然看到广场尽头开出十几辆色彩缤纷的圆顶大篷车,自顾自圈占住广场的一角。 天降福音! 洛林欣喜若狂,急惶惶岔开话题:“看,海娜,这里居然有吉普赛人!” 死一般的寂静…… 海娜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字正腔圆:“你才是吉普赛人!你们全家都是吉普赛人!” 0030 海娜和黑猫 失策啊…… 不小心犯了巨大的口误,洛林臊眉耷目,像个小媳妇似跟着海娜回了船上,看不出半点船长的风采。 小皮尔斯看得云里雾里,忙不迭丢下洗甲板的活跑过八卦:“船长,您这是……” “今天的五百次击剑做了么?” “诶……做了!” “一百次绳结打完了么?” “打完了!” “游泳两公里呢?” “游完了!” “海图?” “作业就放在您桌上,昨晚就已经完成了!” 洛林歪过头,斜瞥了眼躺在甲板上的拖把:“也就是说天还没黑,你就只剩下擦洗甲板和做晚饭的活了?” “是的,先生!”小皮尔斯志气昂扬。 洛林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很好,明天的训练量增加20%,记得通知克伦监督。” “是……诶!” 船有一小,如有一包。 洛林在小皮尔斯身上顺了气,终于决定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在晚上找到海娜,郑重同意了海娜的建议。 他们约定,如果三天以后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们就启动阿方索子爵继承人绑票计划。 剧本里只有十六个字,海娜绑人,洛林解救,三刀六洞,换取友谊。 第二天一大早,振奋了精神的洛林和海娜再次进入港区,忙碌他们徒劳而善意的推销工作。 然后,黄昏…… 依旧是那个广场,依旧是疲惫又失落的一对影。 吉普……罗姆人在大篷车前跳着热情洋溢的弗拉门戈舞,吉他、响板、欢歌,还有一声又一声直冲向云霄的“哈列奥”传过来,似乎真的有魔力,能给人的灵魂注入生机。 洛林和海娜被吸引过去,在大篷车前静静看了许久。 直到日落西山,洛林弹指朝摊开的吉他盒丢了一枚金镑,笑容才重新回到两人脸上。 洛林朝海娜屈起肘:“美丽的女士,可以邀请您去我的船上共进晚餐么?” 海娜鼓着腮帮子挽住洛林的胳膊,小声说:“晚上吃牛肉,炖西班牙牛肉!” …… 华灯初上。 洛林挽着海娜走在去往码头的市场小巷,在路上逮到一只白耳朵的小黑猫,好像已经跟了他许久。 大概……是从广场就开始跟了。 他疑惑地对那只瘦弱的小猫招了招手。 小家伙真地靠近过来,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地拱洛林的手掌。 洛林被它的憨相逗笑了。 “真是的,你就不怕我把你拐走么?” “喵。” “想要什么?” “喵。” “饿了?” 洛林赶紧嗅了嗅身上。 他不是渔夫,可是因为常年生活在船上,大部分时间都以海鱼为食。 如果硬要说身上一点鱼腥味也没有,这种鬼话,他自己也不信。 可是这么点淡淡的几乎闻不出的味道居然能拐来一只可爱的小猫…… 还是只代表幸运的黑猫! 要时来运转了么? 迷信的小德雷克先生心不在焉地挠着小黑猫柔软的白耳朵,突然站起身,从隔壁的渔获店买了一块大大的三文鱼,一点一点撕下来,生怕可爱的小家伙噎着。 小家伙吃得飞快,很快就把偌大一块鱼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喵。” 它舔着洛林空荡荡的手心,摩挲着,和洛林愈发亲昵。 洛林哭笑不得地戳着它的脑袋:“还没吃饱么?” “喵。” “可是我刚才看了,渔获店里只剩下几块熏鱼。你不能吃熏鱼,小家伙吃大盐粒,会生病的。” “喵呜。” “先……先生,您可以把白耳朵放开么?” 巷子角突然冒出个怯生生的声音,洛林看到个脏兮兮的少女,正攥着袖子在那儿手足无措。 她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身材娇小,黑发,黑眸。 她近似鹅蛋的脸上有一双大而长的明亮眼睛,在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张略有些宽的嘴巴。 这是罗姆人的标准长相,有些印度,又很白人。 只是大部分罗姆人的性格都是热情开朗,突然冒出这么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神色局促,脸色苍白,让洛林一时又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 不过,这好像无关紧要。 洛林揉了揉小猫的脑袋,问少女:“它是你的猫?” “是……求求您,能放开它么?” “可不是我抓的它,它只是饿了。”洛林笑着站起身。 小猫见再也要不到吃的,可怜兮兮喵一声,扭头,像箭一样窜回到少女的怀抱。 少女的脸上展开笑颜,她说:“谢谢先生!” 她向洛林鞠躬,行完礼便倒退着没入阴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遍寻不见。 洛林眼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微皱着眉:“海娜,你觉不觉得……他们俩都有些怪怪的?” “啊?”海娜惊了一跳,“什么怪?” “你居然也会走神……”洛林失笑了一声,“有那么喜欢那只猫么?” 海娜轻咬着嘴唇。 “其实不全是猫的关系,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往事?” “弟弟的事。” 海娜的声音有些沉,轻轻地飘在夜风里,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可她的表情却在笑。 “你知道的,父亲死后,我和弟弟逃到瑟堡,那时他正受着伤。” “为了给他治伤,我在老汉萨的酒馆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天帮老汉萨收拾酒馆,中午杀人,晚上做侍应生,除了给弟弟换药,几乎没有时间陪他。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捡了只黑猫,全黑的,和白耳朵很像。” “他特别喜欢它,给它起名叫罗姆利,天天抱着,还像你刚才那样,把我买来的肉一点一点撕下来喂它,就像是怕它噎着。” 海娜笑得越发温柔,一边说,一边和洛林一道朝着码头的方向走。 “后来我病啦。疯了似地工作了几个月,遇到要杀人的时候,常常几天不能睡觉,一不小心就发了烧,险些比弟弟死得更早。” “救我的是一碗肉汤……” “那天他浑身都溅着猫血,带着笑,眼泪却滴进汤里。我忘不了那一幕,所以一直到他死了,都还记得那碗肉汤的味道。特别酸,酸得叫人咽不下。” 说到这儿,洛林知道海娜的故事讲完了。 她的声音一直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生怜悯。 洛林转身抱住她,海娜也不挣扎,就靠在洛林怀里,听着海风,看着月亮。 洛林问:“想哭么?” “不想。”海娜回答得干脆利落,“知道么?你们俩其实特别像,倔强,聪明,而且勇敢,连年纪都一样。” “可我不是他。” “我知道的。只是偶尔总会忍不住想,如果你就是他……该多好啊。” 0031 内讧的罗姆人 0032 女巫实锤 0033 命运水晶球 0034 绑架 0035 配不配 0036 能言善辩的英格兰先生 迎着朝阳,亚提斯美人号缓缓归港,一夜没睡的诺雅站在船舷,一脸的哀伤。 洛林走过去,背着手往她身边站住,诺雅就把头靠过来,靠在洛林胳膊上。 她很娇小,连身材都很不罗姆人,一米五几的身高连洛林的肩都够不着,只能靠在胳膊上。 洛林伸出手把她揽住,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后悔了?” “他们是我的族人,萨姆叔叔小时候偷偷给我藏奶酪,皮达奶奶总是给我吃酥饼。还有小艾尔伦,他总说要做我的专属乐师,可我却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跳舞,害得他至今也没有在广场弹奏过吉他……” 诺雅小声说着话,努力把脑袋藏起来,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听得清,却不见了喜怒。 “他们就要流浪了……”她说,“罗姆人喜欢流浪,也害怕流浪,到了一个新地方,人们总会把我们当巫师,当小偷,当强盗,会死人的……” 洛林无言以对,也知道,诺雅不需要他说话。 诺雅继续说:“船长,不骗阿方索子爵好不好……表姐们想杀我,但是萨姆叔叔、皮达奶奶,还有小艾尔伦,他们从来没想过伤害我……我能逃出来,就是小艾尔伦报的信,是萨姆叔叔告诉他的……” “我们本来就不会欺骗子爵。诚信是生意的根本,一旦有了欺骗,生意就不会长久。” “真的?”诺雅的眼睛亮起来。 洛林笑着揉她的脑袋,白耳朵也凑趣地钻进来,让洛林一起揉它的小脑袋。 洛林逗弄着白耳朵的圆下巴,轻声说:“诺雅,以后不能再质疑你的船长。诚信是航行的根本,一旦有了欺骗,海船会被诺欧通拒之门外。” “诺欧通是?” “是所有海船的坟墓,是所有水手的天堂。”洛林指着自己的心口,“可她不在天上,她在这儿,也在一切三色堇盛开的地方。” …… 船只靠岸,与阿方索子爵建立友谊的大计划就此展开。 诺雅回到了罗姆萨拉部,以女巫的身份等候子爵夫人的招唤。 这只是暂时的。 占卜结束之后她就会回到船上,因为做不到驱逐三个表姐,她能驱逐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洛林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船员身在险地,除了让海娜辛苦些保护她,还逼着她的三位表姐向命运水晶球发下毒誓。 可笑而有用的招数。 罗姆人可以信仰所有神,可骨子里他们却是无神论者,世上唯一信仰的只有命运,并通过水晶球和塔罗牌去聆听。 这一点和洛林很像。 两世为人的他也是骨子里的无神论者,信仰尼奥尔德,一个是小洛林赠予他的习惯,另一个则是对海伦娜的缅怀。 幸好,先祖信仰的根基本就是缅怀,否则洛林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捕鲸人,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激发出血脉里的力量。 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 三天以后,诺雅传来口讯,说阿方索子爵回来了。他们将会在明天的十点求见子爵和子爵夫人,为后天的占卜商定最后的细节。 得到消息的洛林微微一笑,让皮尔斯准备好礼服和无往不利的景泰蓝,早早地就写完了航海日记,熄灯,安眠。 第二天早上九点,一身礼服的洛林和皮尔斯早早来到阿方索子爵的家门口,凭着景泰蓝开道,只等了半个小时就得到了子爵的接见。 子爵坐在草地的阳伞下面,只穿马甲、衬衫,既没有燕尾服,也没有戴假发。 见到洛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精美的东方瓷器为你们换取了十五分钟,先生们,在时间结束之前,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洛林毫不犹豫地浪费了用三百镑换来的十五分钟。 他本来就说服不了阿方索子爵。 一个黑商,一个家族弃子,一个英格兰人,洛林完美符合西班牙绅士心目中可以跑腿,不可以偏帮的全部条件。 这些条件一刻不停地帮助洛林,以至于他说了十五分钟,阿方索子爵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手上的景泰蓝茶杯哪怕一秒钟。 等洛林掐着点说完了,阿方索子爵珍重地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能言善辩的英格兰先生,我承认,您差点说服我了。”他合上盖子,心不在焉把玩起手上的戒指,“贝尔梅奥港三成的利润……很诱人。以后随着您的成长,还能升级为大巴斯克地区的三成利润,连未来都考虑到了。” “可惜啊……”他遗憾地摇着头,“我是个贵族。在为家族利益考虑之前,首先需要考虑的是维多利亚公爵的利益,是马德里那位可敬的国王陛下的利益。” “您应该看出来了,贝尔梅奥是一个接纳黑商的官方港。我们以黑港的模式运营,为黑商们营造舒适的环境,但我们却不是黑港,我也不是依靠非法营利维持体面生活的土财主。所以……” 说到这儿,管家走上来,凑到阿方索子爵身边耳语几声。 巴斯克的方言晦涩难懂,但洛林却猜得出内容,无外乎是诺雅来了。 果然,管家说完话,子爵就微笑着站起来,向洛林伸出了手。 “精美的东方瓷器与善于倾听的英格兰先生。你们给了我一个明媚的早午,也希望你能有一天快乐的心情。然而,再愉快的会面也有结束的时候……现在就是了。” 洛林也站起来,笑着与阿方索子爵握手道别,目送着他走向豪宅,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子爵走了一会,不满地回过头来:“英格兰先生,您打算毁掉这次难能可贵的初见么?” “不,先生。”洛林站在伞下浅浅欠身,“我还有一句道别语,说完,自然就会离开了。” “哦?” “卡门.泽维尔。” “什么!” “卡门.泽维尔小姐。”洛林向阿方索子爵颔首,“不知道我有没有喊错那位美丽淑女的名字,您知道,西班牙语的发音对英格兰人来说有点拗,如果不小心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可以道歉。” 阿方索子爵眯起眼睛:“令人惊喜的英格兰先生,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商人,唯有将勤,才能补拙。” 两人同时笑起来。 一旁的管家等了一会儿,发现阿方索先生又有了谈性,为难地靠过来:“老爷,夫人的客人……” 阿方索子爵猛就变了脸色,面目狰狞,状若吃人:“让那些卑贱、肮脏的弗拉门戈人等着!没看到我正在招待客人么?滚!” 0037 唐璜 0038 女巫与塔罗 帐篷里充满了魔幻的色彩。 诺雅披着几近透明的金色轻纱,罩住头,遮住脸,只露出一对黝黑的明亮眼珠和小巧挺翘的鼻梁,端端正正跪在帐篷的中间。 她的对面跪着一位黑纱遮面的中年女士,洛林看不清样貌,也不需要看清样貌。 在她们中间摆着一张黑檀木的矮桌,桌子很大,黄金比例。 四条边角用奇特的,不规则的距离摆放着二十二盏烛火,短边横架两把明闪闪的镂空短剑,四角上是四只海螺形状,盛满水的水晶杯,靠近诺雅的位置则用小小的球架架起深紫色的命运水晶球。 紫色的帐篷,紫色的水晶球,帐篷中再不见其他色彩,唯有明黄色的烛火透过各种折射交汇在水晶球,经过发丝的晕染,在帐篷中投下出或浓或淡的奇异色斑,成为紫与橙的过渡。 洛林恭敬地把匣子递到夫人手边,放在地上,趁机与诺雅交换了一个神色,然后无声地退到帐篷的阴影,沉默地就像是一道影子。 诺雅脸上挂起浅浅的笑。 “夫人,请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大阿卡纳,带着您向上帝的求告,在桌子上清洗银牌。” 夫人依言而行,从匣子里取出一副真正用银合金制成,用矿石颜料上色的华贵塔罗牌,一共二十二张,就是诺雅所说的大阿卡纳。 她开始洗牌,虔诚地将所有的牌打散,又收拢,平放在桌子的正中心。 诺雅伸出手,在牌的上空轻轻一抚,明明没有接触牌面,合拢的牌却像羽扇一样铺开。 这神奇的一幕让夫人几乎要跪拜。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才要问话,诺雅突然说:“夫人,冥想。我只是上帝的口舌,一切荣光皆归我主。” 夫人一下便平静了。 她感激地看着诺雅,轻声问:“祭司,我需要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么?” “您只需要说给主听。他会告诉我答案,就在您掀起的牌上。” 夫人更虔诚了,颤抖地,从中挑选了三张牌,倒覆着平放在桌前。 诺雅用袖子的纱扫过它们,三张牌在夫人面前依序翻起,女祭司,女皇,塔,皆是逆位。 一般来说,逆位代表错误与否定,夫人的脸色变了。 可诺雅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柔和,能使人心情平静。 她说:“看来您遇到了困境,夫人。现在请心怀希望,告诉主您的想法与期望,再抽三张。”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的手颤抖地越发厉害。 她又挑出了三张,整整齐齐列在原本的三张下面,诺雅还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袖纱掀开,动作轻柔,充满了神秘学的特质,不可捉摸,不可猜测。 正位的隐者与恋人,还有逆位的教皇。 她微微一笑,素手一展把剩余的牌收回一堆,依旧是悬空整理,依旧不触及任何牌面。 夫人知道占卜结束了,呼吸再一次变得粗重起来。 诺雅静静看着她,双手成抱,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轻抚命运水晶球。 深紫色的水晶球在她的手中忽明忽暗,晕染着迷幻的色彩,蜡烛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六盏,烛台上分别用罗马数字,写着【Ⅱ】【Ⅲ】【Ⅴ】【Ⅵ】【Ⅸ】和【ⅴ】,正好是六张牌的序号。 诺雅疲惫地叹了口气,用一种飘荡而空灵的声音说:“我知道您的疑问和期许了,夫人。” 夫人已经完全被折服了,在诺雅面前,深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请指引我方向,祭司。” “您的爱情正在面临挑战,它在变化,您的理性不认同这种变化,但心里却有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我想要个孩子,可是上帝将我的权利收走了。” “不要急惶,夫人,主会关上门,也会打开窗。”诺雅的声音越来越飘,越来越远,“您需要反省,询问内心深处的想法,哪怕它有悖于传统,有悖于您自幼的教养。一段新关系的形成需要时间,可它也会为您的生活带来希望。” “我该怎么做,祭司?” “您将拥有一个健康而聪慧的孩子,她本孕育在您的血脉当中,现在却顺着血脉的河流漂去了一条支路。他是您的孩子,别让他从手边溜走,去抓住他。” “去抓住他?” 烛火骤熄! 残存的烛火突然在同一时间熄灭,幽暗的帐篷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洛林在第一时间拉开了里外两层厚重的围挡,天光照进来,让一切都曝露在光明之下。 桌上的牌消失了,无论是夫人抽出来的,还是不曾抽出来的。 它们重新堆叠起来,收回了那只红木匣子,匣口大开,整整齐齐。 诺雅虚弱地趴在桌子上,胸口剧烈地喘息,脸上有异样的红润。 她脸上仍有着慈悲的微笑,慢慢地,一字一顿跟夫人说:“夫人,愿您能找到正确的路,获得一段幸福的人生。” …… 所有事情都上了轨道。 美丽的卡门.泽维尔小姐在占卜的第三天就被夫人派人接出了乡下农庄,以照顾体弱夫人的名义,明目张胆地搬进子爵的庄园。 只是不知道三人同院,最后究竟是卡门.泽维尔鸠占鹊巢,还是夫人借腹得子,了尝心愿。 洛林在子爵的引荐下参加了一场贝尔梅奥上层的酒会,在会上与六位管委会绅士皆相谈甚欢。 第二天,他重新向管委会提出常驻申请,以七票同意获得资格。 又两天,还是在弗雷先生俗气的交易所,他的玻璃制品以平均每箱5.5镑的高价卖出,转手又以每公斤1.2镑的价格买入了一批真正上等的美洲烟草。 他心目中的欧西北三角贸易线终于通浚了。 从此以后,亚提斯美人号将疾驰在贝尔梅奥-埃尔金-斯塔万格这条富得流油的近海航线上,为洛林和未来的商会赚取丰厚的利润。 新大陆的紧俏品、苏格兰的烈酒以及北欧的奢侈物,这些将成为他在这个时代起航的本钱,为他赚取第一桶金。 在一个风和丽日的清晨,亚提斯美人号缓缓驶离了贝尔梅奥的平静港湾,在广阔的比斯开湾掉头,扬帆,船头直指向遥远的不列颠岛。 洛林、诺雅和白耳朵并肩站在艉舱的甲板上,看着码头上挥手送别的罗姆人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远端。 洛林狠狠地揉了揉诺雅的黑头发:“你告诉他们不用离开西班牙了,是么?” 诺雅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罗姆人喜欢流浪,却不喜欢去陌生的地方闯荡。我们是爱好自由的一群人,不是活够了的一群人。” “你还把占卜的报酬都留给他们了,是么?” “流浪需要钱的!没有钱,他们只能去偷,被当地人憎恨,向陌生的地方流浪。” “可他们曾想杀你,不是么?” “可最后还是和好了呀。”诺雅揉着白耳朵的圆下巴,大眼睛笑成了月牙,“表姐们放弃了命运水晶球,也把我的舞裙、风琴和银塔罗还给了我。她们一起向命运祈祷,希望我能在以后的流浪中好运常伴。这可全是船长的功劳!” “容易忘仇的小丫头。”洛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猜,你的银塔罗里掺了铁,占卜的金纱则绣了磁石,是不是?” “这是……秘密。” 洛林不置可否,继续说:“然而我想不明白,你究竟怎么保证夫人一定会抽中那六张牌,而且还是按照你的要求,摆定正反。我本以为你用换牌的手法把牌藏进了金纱里,可那天我抱你出来时,却发现你的纱薄得什么都掩不住,连身体都掩不住。” 诺雅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绞着袖子,小声说:“占卜是命运给人的启示,不要试图去追究它的技巧,因为它既不是过去,也代表不了未来。” “我突然觉得,你或许是个真正的女巫。” “女巫与黑猫,啧啧啧……”洛林被自己的念头逗得一笑,摆了摆手,转身告辞,“白耳朵,吃饭了。下一步,我们要组建商会!” 【卷一,想闻见海的味道……完】 0039 丧钟为谁敲响 平静的西欧,动荡的北美。 1775年4月19日,波特兰英军奉命往康科德查抄私藏军火。他们路过莱克星敦的草地,偶遇正在进行射击训练的民军…… 北美独立战争就从这一场啪啪啪的打脸开始。 莱克星敦之战,英军死伤286人,溃败。 1775年6月14日,全美大陆军组建,次日,乔治.华盛顿出任大陆军总司令。 1776年7月4日,大陆议会发表《独立宣言》,美利坚合众国宣布诞生。 大不列颠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面前表现得异常笨拙。 一方面,自上一任新大陆舰队提督艾利亚.德雷克男爵在上任途中意外殉国,海军方面始终没能挑选出合适的继任者。 强大的新大陆舰队长时间处在群龙无首的混乱当中,直到1777年中,才终于等来他们的新提督彼德.帕克爵士。 另一方面,殖民地陆军又身陷在另一种形式的混乱。 1776年初,约翰.伯戈因就任加拿大地区总司令,与时任北美地区总司令的威廉.豪分庭抗礼,成功把人数本就不多的英军一分为二。 为了与同级别的同事融洽相处,两人进一步把军队分得更细,制定出规模宏大的【新英格兰分割战役】,兵分三路,向纽约州奥尔巴尼进兵。 这是一次可笑的军事行动。 三支互不联络的部队,兵微将寡的巴里·圣雷德格上校早早被美国佬赶回出发地。 豪司令在半途改了主意,转道宾夕法尼亚,攻占大陆议会所在的费城。 唯有老实巴交的伯戈因司令领着区区7000士兵坚持不懈地向着目标持续进发。 他的部队先是攻占了泰孔德罗加要塞,又在哈德逊河与美军主力迎头相撞,孤军无守,弹尽粮绝。 1777年10月17日,约翰.伯戈因在萨拉托加斯普林斯北部带领部下向美军投降,史称萨拉托加大捷。 萨拉托加大捷改变了一切。 自1778年2月开始,法兰西、荷兰、西班牙先后承认美国独立,庞大的舰队开赴北美。 一夕之间,大不列颠的敌人从“不配被称为对手”的乡巴佬们,一下变成了半个世界。 早春的信风吹起来,掠过广阔的大西洋,把战争的消息带回欧洲。 这里是海洋强国们的根本,国王们依旧谈笑风生,努力维系着最后的克制,但战争的号角……却早已在商人的世界吹响了。 …… 1778年4月,埃尔金黑港。 亚提斯美人号缓缓泊入了平静的港湾,皮尔斯插着裤腰晃下船,就如当年的洛林那般,嘣一个先令弹出去,精准地落在引航员的手心。 一晃两年,当年小小的皮尔斯高了许多,也黑了一些。 他的一举一动像极了洛林,就连翘在嘴角的那抹淡笑都与洛林一般无二。 “漂亮的旗语,梅德先生。” 引航员梅德笑眯眯收起先令,把双旗一收,揉了揉皮尔斯的脑袋。 “小皮尔斯,第一次做船长的感觉如何?” 皮尔斯的肩一下就垮了。 他哭丧着脸说:“梅德先生,明知故问可不是绅士该做的事。” “诶?明知……德雷克先生这次不是轮休么?” “哥是轮休啊。”皮尔斯臊着眉搭着目,“可如今海上的形式,哥不在,海娜姐就一定在。有她掌着舵,我就算挂上提督的名,不还得听她的吗?” 正说着话,海娜也下了船。 两年的海航并未让她生出太多变化,还是披着罩衣,兜帽面纱,还是清冷冷不太理人的样子,只是身材更高挑了,站在高大的男人身边也不显矮,只是消瘦、轻盈。 她从艏艉尖上一跃而下,四五米的高度对她形若无物。 她皱着眉走到梅德身边,从罩衣下递出一个包着油纸的小包。 海德心里升出一股不安,愣愣看着海娜:“这是……” “我们在航线上发现了皮蒙先生的船,只剩些残骸,没有活口,这是他的航海日记。” “老皮蒙……” 海娜默默点头。 梅德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油包:“我要立即把遗物递给管委会,耶斯拉女士请跟我来。小皮尔斯,失陪。” 他带着海娜飞也似地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咒骂。 “这个月第四个常驻!这世道,疯了么!” 正如皮尔斯和海德先生的说话,这几个月,海上的形势很糟糕。 新大陆的战事升级了。 英、法、荷、西的殖民地驻军在新生美国的土地上打成一团,从海上到陆上,找不到片刻的安宁。 欧洲的形势则比新大陆要平稳一些,这里是本土,一举一动牵动根本,政府不敢轻举妄动,相互之间还维持着面上的和睦。 对于黑商来说,这也是最坏的状况。 在国家的纵容下,私掠商人们松开了缰绳。 猎杀开始了。 一夜之间,散布在航线上的海盗增加了何止一倍? 无穷无尽的海盗漂流在海上,人少炮弱的黑商正是他们最好的目标。 抢劫、杀人、抛尸、毁船…… 这几个月,皮尔斯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听见了多少噩耗,在贝尔梅奥,在斯塔万格,最多的……则是在埃尔金。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繁花大道的钟塔又一次响起了短促而急惶的丧钟,这说明管委会已经确认了皮蒙先生的遗物。 丧钟,代表着埃尔金又失去了一位自由、乐观、勇敢的驻港黑商。 “按照梅德先生说的,皮蒙是这个月第四个……下一个……又或是再下一个……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 皮尔斯咬了咬嘴唇。 洛林很强大,海娜很强大,甚至是见人就脸红,不显山不露水的诺雅也远比一般人强大得多。 可在连天的火炮面前,个人的力量究竟能有多大价值? 现在的德雷克商团太弱小了。 他们只有四条标准柯克型货船,洛林又咬牙为每艘船配了四门中程六磅炮。 那种炮基本打不穿船壳,也打不断桅杆,唯一的作用就是向着甲板发射散弹,以期能点燃堆在甲板上的炮弹,或是杀伤乱跑的水手。 这段时间,皮尔斯不止一次回忆起当年在斯塔万格参观双子星号时的场面。 像那种二十门炮的布里根廷型高速舰,打不过,跑不掉,德雷克商团只要遇见一次,就免不了全团覆没,船毁人亡。 他们甚至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四十多天前,上上次贸易线,他们满载着北欧的皮草驶出博肯峡湾,迎面就撞上了一艘荷兰籍的布里根廷。 如果不是天不绝人,强大的维京颅骨海盗团正准备去斯塔万格补给,顺手驱逐了那艘摆出攻击姿态的荷兰炮舰…… 德雷克商团能逃出生天么? 哥!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皮尔斯紧盯着远方摇晃鸣响的铜钟,深吸口气,加快脚步。 他决定了! 今天,一定要劝服洛林买船。哪怕把德雷克商团这两年攒的家底都搭上,也要买一艘真正的炮舰! 要不然,就死定了! 0040 成立商会的条件 作为近两年风头正劲的新人,德雷克商团在埃尔金的贸易所选址在伊梅尔街4号。 那里是繁花大街的叉巷,距离举办拍卖会的小剧场仅有百米距离。站在小剧场的门外,一眼可见柚木削制的硕大招牌,指向的小楼红砖黑瓦,风情盎然。 小楼共有三层。 正入一楼是交易大厅,玻璃柜的展品依据库存变动,这会儿正展示的是北欧的刀剑、皮毛和新大陆的可可与烟叶。 贸易所的普遍规则是小宗的买卖现场清结,大宗或预订去到后面的会客室,进一步商定交易的细节。 德雷克贸易所也是如此。 二楼往上则是海员的宿舍 二楼有两套套间,左手边是海娜,右手边是诺雅,再往上三楼,是洛林的办公室和卧房。 皮尔斯和克伦不住在楼里。 楼的后头有商团的仓库和独立的属楼,两个男生就住在属楼当中。 属楼有不小的院子,既能方便皮尔斯练习格斗和体能,也能合适克伦偶尔进行的大件手工和日常的设计制图。 这样的环境称不上宽松。 凭心而论,近两年洛林确实赚了不少钱。但商团还远没有富裕到公私分开的地步,宿在交易所也是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毕竟商团草创,大伙的轮休不算太多。 皮尔斯大步踏入交易所,小小的孩子脸上没有半分童贞,像个初遇到情感问题的少年一样眉头紧锁。 年轻的店员笑着跑上来:“副会长……” “贞娜,哥在哪?” “德雷克先生?他正在会客室见客人……” “会客室……我去找他!” 顾不上贞娜小姐脸上的为难,皮尔斯急匆匆推门进去,一进门就大喊出声:“哥……” 正在攀谈的四个人齐刷刷抬头,三个惊异,一个不满。 不满的自然是洛林。 年已十八的洛林比两年前更高了,基本已经和克伦齐高,而且这两年窜高放缓,匀称的肌肉终于开始显出点形,看起来魁梧了一些,至少不会再给人消瘦的感觉。 这也让他不满的时候变得格外威严。 “皮尔斯.亚提斯……” 皮尔斯心里咯噔一下,直呼要糟。 “英格兰对绅士的要求是什么?” “永远沉稳,永远冷静,永远自信,先生!” “看看你自己……”洛林沉着脸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去收拾整齐,这场会很重要。” “诶?是!” 小皮尔斯灰溜溜跑了,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属楼,给自己洗了澡,换了全套的礼服,包括衬衫、马甲、领结、西裤、皮鞋和燕尾服。 因为他的年纪连少年都算不上,他的衬衫还有蕾丝,得在袖口一个折皱一个折皱抚平,免得看起来轻浮。 轻浮的话,把蕾丝除掉不好么! 他心里念叨,脸上无怨,打扮齐整后又回到会客厅,轻轻唤了声门:“先生,我准备好了。” “进。” 皮尔斯轻轻推开门,越过众人在洛林身后的小凳坐下,坐得笔直。 除他之外屋里有四个人。 初具魁伟威仪的洛林自不必说,还有埃尔金港皮迪克先生的代理人拉莫斯,斯塔万格加曼爵士的代理人埃迪。 屋里唯一的女士皮尔斯从未见过,黑发,黑曈,眼窝深邃,看起来似乎是有部分摩尔人血统的卡斯蒂利亚人,也就是西班牙人。 她的年纪很轻,应该二十上下,身穿着艳红色的连衣礼裙,露出前胸和双臂大片雪腻的肌肤,美丽性感,大方动人。 洛林轻轻敲了敲沙发背:“泽维尔小姐第一次与皮尔斯见面,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皮尔斯.亚提斯,德雷克商团股东、副会长,我的海员实习生,也是亚提斯美人号的船主。” “卡门.泽维尔,阿方索子爵的代理人,也是我们在贝尔梅奥方面的合伙人。她很能干,入职不过八个月,贝尔梅奥线的利润就上扬了三成。” 皮尔斯赶忙起身向卡门行礼,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两年的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到皮尔斯完全记不得当年那个乡下堂妹。 两年前,卡门追逐着爱情的脚步搬进子爵的庄园。 她意在名份,坚持婚前圣洁,而子爵夫人却只想要她的肚子,明示、暗示,逼迫她成为子爵的情妇。 她身心俱疲,选择向子爵摊牌。结果子爵心里只想左拥右抱,对卡门的期翼嗤之以鼻。 双方就此产生了矛盾,爱情之路也走到了尽头。 这场漫长无果的爱情毕竟持续了五年。 或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长时间的相处为她与子爵建立了信任。 总之她摇身一变,以子爵代理人的身份成了洛林的员工,从八个月前正式接管商团在西班牙的全部业务,还表现出无以伦比的商业天赋,以及交际才华。 卡门.泽维尔,如今已成了毕尔巴鄂上流圈子人人仰慕,却又求之不得的最娇艳的那朵鲜花。 皮尔斯没有记起她,洛林也无意提及那段伤害人心的过往,只是继续说。 “皮尔斯是商团的股东,原本出海在外,我没想到他能回来,现在他既然赶上了,我建议,请他也参加这次商议。” 他探询的目光扫过三位合伙人,三人皆大度地表示同意。 皮尔斯感受到这次会谈的正式性,局促地说:“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不见得能听懂……” “听着就好。”洛林温言劝慰他,“这也是实习的一部分,别忘了你不仅是海员,还是商人。” 皮尔斯重重点头。 理顺了皮尔斯的与会资格,洛林交叉起十指。 “简单摘一下我们前面谈的内容,让皮尔斯心里有数。”他说,“经过两年零一个月的发展,德雷克商团现有资产11800镑,另贸易所三间,柯克级四艘,分别是亚提斯美人号,贝孚利商人号,卡维尔醉鬼号,诺森德骑士号。” “最近一年,商团平均月贸易2900镑,利润1600镑,经三成分润,商团得利1120镑。” “且因为泽维尔小姐的出色表现,我们在商品品类和质量上都有大幅提高,已经与几家正牌的商会建立了贸易往来。” “除此之外,六个月前皮迪克先生竞争马里郡议员,我们为他提供了2000镑的政治献金,并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因为他成功了。” 说到这儿,洛林深吸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我去了一趟伦敦,获得了在英格兰注册正式商会的全部要求。” “一、向同业公会提出正式的书面申请;二、1000英镑的保证金;三、不少于三位绅士的推荐;四、三个在英格兰拥有贸易权的商会推荐。” “申请我来写,钱我们也有,商会的推荐我已经拿到了,至于绅士的推荐,皮迪克先生从他的议员朋友手中为我们争取了两封,他自己也可以写一封。” “德雷克成立商会的条件已经齐备,所以我准备,正式在英格兰注册,成立商会!” 0041 故地重游 0042 两面旗帜 0043 蝴蝶花号 0044 猎场 0045 T字强袭 0046 水手的镜像 0047 驱逐舰 0048 野蛮人 0049 谁毁了谁 南安普顿,德雷克商会。 亚查林缩着脖子,被冷着脸的海娜一路押到了洛林的卧房前。 这很不正常。 因为贵族的卧房是很重要的私秘空间,而且带有家庭的特殊属性。 除了直系家属和家中佣仆之外,有教养的未婚女眷通常只会招待自己的闺中密友进卧房,而男性则基本不会在卧房招待任何人。 洛林无疑是有教养的。 在战场上被俘之后,亚查林被妥善安置在市郊一个租借来的小庄园里,每天吃好、喝好,早午两茶,美酒点心,还有一个专门的厨师和一个年纪稍有些大的女仆。 他甚至被允许在庄园的草地上溜马。 作为一个贵族俘虏,亚查林享受的待遇无可挑剔,而这种无可挑剔本身,恰恰证明了洛林的教养。 可这样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怎么会在社交问题上犯如此巨大的错误呢? 正踌躇间,海娜不耐烦地从亚查林身后超过去,把门一推,冷声说:“进来。” 亚查林三孙子一样慌忙进门。 进入大门,首先是私人书房,亚查林以为洛林可能会在这里见他,但进门却发现,这里依旧没人。 海娜又推开了卧室门。 亚查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德雷克先生要在卧室见我?” “进,或是死。” 亚查林狠狠打了个冷颤。 德雷克商会当中,他最怕海娜,从他被俘的第一天起就怕。 这里面有那枚擦着耳廓的红绒飞刀的功劳,更多的却是海娜看人的眼神。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她看人的时候少有离开眉心、咽喉、心脏、胯下这四个部位,都是一击致命的要害。 他一点也不怀疑海娜会背弃贵族的荣耀捏死他,她的肤色和穿着都证明了,天主教世界的规则对她没有任何约束。 亚查林二话不说就屈从在海娜的淫威之下。 他硬着头皮进门,用最底限的礼仪敲了敲门,轻声问:“德雷克先生,我啊!” 海娜一脚把他踹进去,啪一声,门关上了。 亚查林花了点时间去适应乍然改变的光线,直到能看清地毯的花纹,这才抬头。 屋里的人出乎意料得多。 洛林裹着满身的绷带靠在床头,脸色青白,他的左边坐着花裙大袖的诺雅,右边坐着浅蓝礼服的卡门。 罗姆人的长相和卡斯蒂利亚人一点也不像,但卡门有摩尔人的混血,恰好拥有了和诺雅一样的黑发黑瞳,如今室内光线阴暗,看起来,就像一对美艳夺目的姐妹花。 克伦和拉莫斯也在屋里,就站在床头的两边,一个有意无意地搭着从亚查林手上缴来的法军校官剑,另一个索性就把不离身的大铁锤拄在地上。 这阵仗有些吓到亚查林了。 面前除了洛林,每个人脸上都有恨,眼睛里都有怒,好像只要一个合适的借口,他们就会把他生吞,活剥。 什么故事啊! 洛林虚弱地笑了一声:“抱歉,德赛先生,我其实没那么虚弱。只是考虑到三天后就要出海,我的伙伴们非要我卧床休息。” “您……受伤了?” “是啊,托您的福,您的家族拒绝赎还您,还在会谈现场埋伏了大概三十人……”洛林认真想了想,“再次抱歉,昨晚杀的人有些多,一时数不太清。” “三……三十人?” 亚查林呆若木鸡,小步后退,才退不两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腰眼被什么顶住。 一回头,皮尔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小脸蛋上的怒意比屋里的人更甚,这会正提着他的象牙火枪,从背后瞄准着他的心脏。 看扳机的状态,枪是上膛的…… 亚查林猛咽了一口唾沫:“德雷克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家族是必定会赎我的,我的血统,我的技能对家族都很重要,他们是不可能放弃我的!” “看来您高估了您自己,我也高估了您。”洛林自嘲一笑,“您的家族拒绝承认您,那么按照私掠规则,我会以海盗的名义把您移交给巡游法庭,他们会选择一块合适的礁石,作为您……” “等等!”亚查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大喊出声,“德雷克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代表家族与您谈判的,是家族、商会,还是舰队?” 洛林微皱起眉头:“是贵商会第一舰队提督,维仑.德赛先生。” “果然是他……果然是维仑……” 看着亚查林神色不属的样子,洛林没来由就产生了兴趣。 “不知您与另一位德赛先生……” “德雷克先生,您的船上缺司炮手么?我有法兰西海峡舰队三级舰,敬畏号司炮长的任职履历。我很优秀,而且服从,希望能在您的麾下……自赎!” 洛林突然闻到了狗血的味道…… …… 随着亚查林絮絮叨叨的自述,关于他与维仑的恩怨很快就剖白在洛林和他的海员们面前。 “我和维仑都是德赛家族的外围子弟,两家都住在波尔多的瑟农县,是邻居,连出生日期我也只比他早了三天。” “虽然是外围子弟,但因为家族经商的关系,我们的家庭多少也做些小生意,我家是卖蜡烛的,他家是卖灯油的。” “小商之家,不穷不富,足够让孩子衣食无缺,还能供我们上教会学校。” “我们在同一所教会学校上学,成绩优异,每一科都分享前二,也因此被家族看中,一起被安排到法兰西海校入伍求学。我是炮兵科,他是指挥科。” “在海校,我是同期炮兵科第一,他是指挥科第一。我们结伴去参加舞会,一起爱上了一个女孩,苏菲.拉布雷德,并同时向她发起了追求。” “我胜了。”加查林一脸骄傲,“我夺走了美丽少女的初吻和初夜。从那时起,他就恨上了我。” “我们以各科头名的成绩同时毕业,加入海军,又因为表现优异,连连晋升,还先后被家族收入继承人序列。我是第三十九顺位,他是第四十顺位,这是他憎恨我的第二个方面。” “后来兜兜转转,我们又被分配到一起。在海峡舰队的三级战列舰敬畏号,我是少校司炮长,他是中校二副。” “他开始报复我!”亚查林的脸上露出恨意,“他通过各种方法排挤我,抹黑我,终于把我逼出了海军,到家族的商会,任职远光号船长。” “谁知道一年之后,他也主动离开军队,居然成了家族旗舰驯鹿号的船长!” “他彻底毁了我的人生!”说到这儿,亚查林怒不可遏,“德雷克先生,他是我的一生之敌,一辈子都在给我添堵,现在居然还公报私仇,想要我的命!” “我要报复!我要杀了他,只要能杀掉他,我愿意和魔鬼做交易!请您一定要收留我!” 狗血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洛林听得百感交集。 他的船缺司炮长么?缺。 拉莫斯调任猫尾花号之后,蝴蝶花号上正好缺少一个指挥火炮的合格司炮长,而且还是急缺。 亚查林的履历优秀么?优秀。 法兰西海校的教育水平较普利茅茨海校略逊,但也属于世界一流,亚查林能在那里得到第一,后续还能在三级舰上任职司炮长,足见其在职业上的优异。 问题是这种加入的方式未免也太诡异了些…… 难道说,亚查林其实是德赛商会针对德雷克作出的陷阱?一个见谍? 洛林险些被自己逗笑了。 且不说如此复杂且生硬的潜伏流程怎么安排,在贝勒岛海战之前,德赛商会怎么可能知道洛林.德雷克是谁。 事情的关键在于,即使亚查林的初衷不是间谍,也不代表他会对德雷克商会忠诚。 怎么试探他的忠心?或者说……退路。 洛林眼前一亮。 “苏菲.拉布雷德女士,她是你与维仑一切恩怨的起点,是吧?” “您的记忆令人叹服。”亚查林赶紧恭维了一句。 “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是说,你们结婚了么?” “诶?”亚查林愣了一下,满脸奇怪,“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呃……” 亚查林一脸唾弃地甩甩手:“先生,婚姻是浪漫的大敌,是爱情的坟墓,只有维仑这种老古董才把婚姻当作全部,我只追求爱情。” 洛林终于听出了一点味:“这么说,你们分手了?” “是的,分手了,但故事却没有终结。三年之后,她与维仑结婚,在教堂的仪式上,我看着她身穿白纱,突然又找到了爱情的味道。” 亚查林一脸兴奋。 “您知道么?我重新向苏菲发起了追求,只花了半年就成功了,她与维仑离了婚,重新和我走到了一起,渡过了蜜月般美妙的三个月光阴。” 洛林一脸怪异:“那是在海军的时候,而且你还没有去敬畏号,是么?” “您怎么知道?”亚查林满脸㤞异。 “猜的。”洛林舔了舔嘴唇,“请问,维仑.德赛先生……再婚过么?” “没有,似他这种无趣的人,怎么能知道追求爱情的美妙!” “你真的认为是他毁了你的人生?” “是的,他毁了我的人生!”亚查林斩钉截铁道,“我恨他入骨!” “好吧……”洛林从领口抽出一枚打了孔的金路易,神色不属,“因为你在伟大的爱情争夺战中获胜,恭喜你,你被录取了,司炮长……亚查林.德赛先生。” 0050 海上救援 亚查林是个人渣。 无论是按照洛林上一世所接受的东方式平民爱情观,还是这一世接受的英格兰式绅士爱情观,这个答案都毫无疑问。 但这不足以成为洛林拒绝他上船的理由。 这头荷尔蒙牲口是个好炮手,好海员,而且和维仑有深仇大恨,在维仑死前都没有回到德赛商会的可能。 短期之内,他还有忠诚。 对洛林来说,这样的海员并不好找。 更何况他还不要钱。 双方的海员协议中有关于自赎的附加条款: 【在德雷克商会任职的两年内,加查林.德赛必须以忠诚、勇敢、服从和辛勤工作为自己赎回自由,时间持续至1780年9月30日】 【附加条款到期后,德雷克商会有权依照其自赎期间表现,决定以何种标准续聘或解聘,加查林.德赛有权决定是否受聘】 有了这两个条款,亚查林就成了一个物美价无的顶尖海员。 至于说维仑…… 维仑是个可怜人。 十有七八,亚查林毁了他的人生。就是拜亚查林所赐,他才从原来那个憨厚而有才华的青年变成现在这个暴徒提督。 但这与洛林无关。 洛林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情感热线,没有义务为他开解人生。 洛林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终结他的人生。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在床上连躺了三天,凭借海娜、诺雅和卡门无微不至的照料和捕鲸人血统无以伦比的恢复能力,洛林的伤好了七分,第一舰队也做好了再次启航的准备。 去希洪! 得益于舰队结构的调整和转运舰队的成立,第一舰队往返坎塔布连航线的效率再次提升,单程的极限速度从原先的三天半加快到两天半,往返五天。 洛林依旧把周期设定为七天。这样一来,船队可以在进出港时更从容,水手也可以在南安普顿集体休整一整天,充分缓解旅途的疲劳。 充沛的精力极大地保证了水手的反应,化学反应日渐呈现,德雷克家的两朵娇花在航行中越来越默契,身后留下的曲线越来越圆润。 只是德雷克商会的状况越来越好,坎塔布连的局势却在越变越糟糕。 维仑和他的德赛商会第一舰队高调入驻法兰西拉罗切利港,包括盖仑型驱逐舰一艘,布里根廷型高速舰两艘,用于战斗辅助的混帆斯库纳型两艘,共计火炮96门。 他们一刀横斩在航线中心,像一条饥饿了许久的鲨鱼,在广阔的海域四面出击,所过之地船骸漂浮,英国水手尸横遍野。 损失惨重的英国的商会迅速向法国商船发起血腥报复。 中小商会望风而逃,坎塔布连处处烽烟,每周一轮的航行,洛林能明显感受到整条航线的萧条。 海上已经很难再看到那些不悬商旗的黑市商人,连悬着英法国旗的宽底货船都变得越来越少见。 取而代之的,是顺着海浪漂浮的箱、桶,木板、桅杆、浮尸、烟火以及偶能得见,蜂拥在水域翻滚争食的鱼群。 洛林下达禁渔令,而早在他下令之前,舰队的水手已经停止了钓鱼,连白耳朵都改吃了冰窖的鲜鱼。 不幸中的万幸,德雷克商会总归有惊无险。 舰队遭遇过几次敌情。对方船多,洛林船快,双方都寻不到攫取战果的机会。 除了十几天前与埃雷拉商会的辖下舰队在希洪外海对轰过三轮,旁的遭遇,洛林连开炮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如此直历过四轮航运,步入十月,明德尔商会为洛林搞定了近海公会的入会许可,只等着洛林回航,他们就要在剑桥商学院召开专门的迎新酒会。 这意味着商会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洛林靠着栏杆思索着下一步的发展方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个人…… “收帆!下艇!瞭望警诫!”他想也不想,当即命令。 船队在广阔的海中央停下来,皮尔斯灵猴似窜上瞭望台,接替了水手,克伦带着六个人坐小艇下海,摇着桨,奋力划向水面上的人影。 没有人对洛林的安排提出疑议。 海上救援基于人道主义,与环境无关,报酬无关,与救援与被救者的身份也无关。 谁都希望自己落难的时候可以得到搭救,所以每一个水手、每一条船都把这当做义务,连海盗都不例外。 明德尔商会的雷文当年就被海盗救过,救他的还是与英国商人从来不对付的荷兰海盗。 克伦的小艇飞快划向远处,折腾了半晌,只打捞出一只箱子。 他们空船回来,提着箱子来到洛林面前。 “船长,我们来晚了。我亲手为他整理了遗容……” “去休息吧。”洛林遗憾地接过箱子,“通知拉莫斯,下帆半小时,不要让海浪惊扰了死者。” “是。” 箱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总计17镑10先令的现金,一本帐册,一个大路货级别的海用罗盘,几张无甚特殊的海图以及一本船长日记。 日记的书写人叫吉米.凯伦,一个从加的夫港出海的威尔士小商人,有一艘10米长的非标准级双桅凯奇型纵帆船,名字叫聚宝盆号。 那只聚宝盆的效果很一般。从帐册来看,他每年的营收大约在800镑,利润很可能小于60镑。 这也是大部分小商人正常的生活状态,比中产阶级富裕,远没有中产阶级安逸,就如这位吉米船长,最终死在了海上。 洛林根据日记里隐约的信息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女士的名字,准备连箱子一起交给转运船队,请老梅林代他致哀。 正在考虑要不要附一封致哀信,安慰那位女士开始新的人生,小皮尔斯突然在瞭望台上叫。 “哥!六点钟方向两艘法属柯克型,距离20公里,航速3节,趋离!” “柯克?”洛林决定不写致哀信了,把箱子里的物件一收拾,抬头问诺雅,“默哀多久了?” “26分钟。”诺雅薅着白耳朵的圆下巴,心不在焉。 这是专属于女巫的技能,为了在仪式中准确把握蜡烛熄灭的时间,她们可以不使用任何工具,计时远比怀表精准。 洛林对这个时间很满意。 “皮尔斯,盯住猎物!亚查林,准备火炮!克伦准备海盗旗,爱娜掌舵,等待命令!” 他吸了口气,笑眯眯抢过白耳朵:“诺雅,现在你是代理提督了。30分钟一到,就指挥我们去狩猎。” “嗯!”诺雅喜笑颜开,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