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捕快 富贵易千金散尽。 为官难遗世独立。 谢妤小心落笔,墨迹渲染。她第一次见这话时,乃是在她爹绝笔书信之上。 在京中沉浮半辈子,不曾想最后却被卷入了洵王谋反一案。适逢新帝继位,本就对先帝老臣大为忌惮,合乎他又是老臣中的反骨,自然被推出作了筏子。 她爹孤傲清廉半辈子,到了还是栽到这性子上。 一根裤腰带吊死在牢狱之中,自证清白,反倒是落得晚节不保,家业凋零。 屋外灼日高悬,屋内炭炉上的铜壶热水翻滚,谢妤提壶为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热水。 朦胧在眼角的氤氲热气散开,杯中水影才倒影出谢妤的模样。 双目澄澄,眉眼细腻,一头鸦青乌发尽数被束在头顶,绾成了一个男子发髻。 她吹了吹腾起的热气,才饮了一小口,就听得门闩有了异动。 谢妤将桌上那张纸抽出掖入袖中,随即便有几人推门而入。一见到谢妤便凑上前来,围着桌前而坐。 其中有一人故作恼道:“你倒是在此悠闲自在的紧,我们哥几个儿还奉傅大人的命令外出巡街。” 说话的人叫林修,是谢妤的邻居。 谢妤晓得这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便主动为他倒了杯热水,顺着他的话道:“我听傅大人说,朝廷派了人前来太原府巡查,马上要到我们康平县。所以这些天自然要多番巡街,免得生出事端。” 林修将水一口灌入肚中,抹了把嘴说,“官家一时兴起派了钦差,倒是苦了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兄弟都得遭殃,日夜干活不说,整日里连喝水拉尿的功夫都没有。” 说着他拉开衣襟凑近谢妤,“你闻闻,兄弟身上都臭了。” 谢妤下意识退后的几分,佯装嫌弃地别开眼神不去看林修白花花的胸膛,“都熏人了还往人跟前凑。” 当年他爹吊死在牢中,皇帝念其父在朝堂多年有功,谢家众人终判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而她在途中却因一口浊气卡在喉中晕死了过去,押送的官差只当她死了,便就地处置了她的“尸身”,划掉了她的姓名。 不曾想她还尚存了口气,被一上山砍柴的老鳏夫救起,为答谢恩情,她便认作那鳏夫为养父。 如此,世间再无罪臣之女谢妤,只有康平县人士谢虞。 林修起身一脚踩在凳上,“你坐在月轩楼里清闲,可怜我们兄弟大太阳晒着,如今倒还嫌弃我臭了。我不管,此番你得请我们兄弟吃酒,不然我们可不服气。” 他一开腔,旁人也相继起哄,“对啊谢虞,你这细皮嫩肉的,每次巡街那些老板娘哪个见你都欢喜。你若是请我们吃酒,借着你这张俊脸也花不了几个钱儿,不如这顿就你请了?反正康平县最好的酒就出自月轩楼。” 谢妤晓得林修等人并无恶意,于是她也懒得同他们计较,只侧眸瞟了眼窗外,见两个外邦人正抬着一个大木箱进酒楼。 大周历经三代皇帝,如今早已四海升平,吸引了西域好些商客前来,连带着康平县这样的小地方,也偶得见得几张异域面孔。 于是她收回目光起身道:“我先回县衙复命,今日的帐全记我头上。” 十年了,洵王谋反一案已无人再提,但只有谢妤心中清楚,父亲当年乃是替旁人背了罪。 她爹两袖清风,平日里她们这些晚辈也一切从简。作为家中的掌上娇,谢妤也不过逢年过节时能裁制两套新衣首饰,以她爹的为人,断断生不出谋反的逆心来。 这些年她想过复仇,但父亲留下的那两句话还时时在耳。现今这种报仇雪恨的期盼已然淡了,只一门心思想要为谢家翻案。 只是这十年里饶是她如何努力,她还不过是康平县衙内一个捕快,甚至连州府都未曾去过。 加之如今康平县令傅林治理有方,鲜少有作奸犯科之人。既无大案,又何谈立功升迁。 思来想去这些,谢妤心头就有些烦躁。 她心中想的出神,直到撞到一人才骤然回过了神。 对方惊呼了声,好在谢妤下意识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左手,才堪堪将其稳了下来。 那只手葱白如玉,只一瞬间谢妤就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她尚是男儿身,她当即松开了手,向后退步施了一礼,“在下无心之举,还望姑娘海涵。” 谢妤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她不禁抬头望起。 入眼的是一个身着红帛襦裙的少女,谢妤识得她,乃是月轩楼的白家大姑娘。 如今她一张脸煞白,尤衬得她眉心那颗朱砂痣夺目。 白家长辈相继去的早,家中产业月轩楼便由白家大姑娘一力操持。 白大姑娘现下另一只手还提着几个就酒瓶,整个人如同扶风之柳。她见到谢妤时眼底也是一愣,旋即垂首为谢妤让开了一条道。 谢妤见她神色有异,不觉想起先头她的一些传闻,据闻她前些日才被县城宁家退了亲事。姑娘家名声尤为重要,此事自然对她打击颇重。 “长辈们积累家业不易,白大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语毕又觉得自个儿所言过于冒犯,又从腰间抠出一块碎银递给她,“县衙那群兄弟的帐记在我头上,若是不够来日我再补上。” 白大姑娘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晕晕乎乎接过谢妤递给的碎银,才堪堪应了声,“嗯。”便匆匆上了楼。 月轩楼内人声鼎沸,谢妤顺着楼梯一面向下走,一面听往来之人的谈话。 大都是些闲言碎语,却还听到有人谈及白大姑娘之事,这才晓得原是因那宁家二老爷春试中榜,授封会元,若此番殿试得利,宁家便可平步青云,一跃京畿,前途不可限量。 宁二老爷在京夺了会元,今后便有可能举家入京。 想必正是如此,那宁二夫人才觉得自个儿的长子万不能迎娶整日抛头露面的白大姑娘为妻,失了宁家体面,这才不管不顾地要同白大姑娘退亲,也无怪适才瞧见那白大姑娘如此颓然。 妇人之见! 宁二夫人只想到白大姑娘的出身失了宁家脸面,却不知此时退亲若是传入京中,是多少人用来构陷宁二老爷品性的利刃。 末了,她嗤笑一声离了月轩楼。 她挎着官刀慢慢走着,人还没进县衙,就听见林修在后面匆匆唤他回月轩楼。 “快些随我回月轩楼,白大姑娘跳楼自尽了!” 第0002章 自尽 “尸身口中酒气熏天,想必死者死前曾饮用过大量酒。” “尸体上有一处明显重伤,伤于头顶,应是因死前头先触地,也是导致毙命的要伤。其次便是身上多处的骨折,但不是致命伤。” “剩下的都是些淤青与皮外伤,皆是坠地时撞击摩擦导致。加上尸身并未有挪动过的痕迹,是以致死缘由,乃是坠楼而亡。”仵作仔细检查了白大姑娘的尸身后,这才开口命人记录道。 康平县这些年鲜少有命案发生,加之月轩楼地处康平县城繁华之处,此案一出,县令当即派人前来调查。 “白家姑娘多好的人,脾性好,人又温顺,那宁家真不是个东西。”有些惋惜道。 谢妤虽未料到适才见过之人,转头便跳楼身亡。但这十年她已看淡生死,因而想也不想地上前将白大姑娘尸身上所盖的白布揭开。 白大姑娘因额上重创,血糊了满脸,如今已经微微凝固,与额上那颗朱砂痣混在一起。她今日穿着红裙,血色恣肆全身,又双目圆瞪,远远瞧着有些可怖。 林修瞟了眼白大姑娘的尸体,慌忙侧过头叫谢妤赶紧把布盖上。 “别多瞧红衣横死鬼,小心缠上你。” 谢妤对林修所言不以为然,是以她把尸布盖好,淡淡道:“我与白大姑娘无冤无仇,她缠我作甚?倒是你,往日在白家的酒钱可结清了?小心白大姑娘晚上同你讨酒钱。” 林修被谢妤吓得倒吸了口凉气,讪讪挤出了个笑,“一两酒钱不至于吧。” 说着他自觉脖后有些发凉,搓了搓手又腆着脸问:“先借我一两同白家清算了酒钱可行?” 从腰间抠出一两银钱丢给林修,谢妤大步走向一处,开始问询:“你们是何时发现白大姑娘的尸身?” 白大姑娘并未从临街那头坠楼,掉落身亡之处是月轩楼后院方向,是以发现白大姑娘的是店里的杂役赵肃。 许是叫此事吓到,赵肃讷讷了半天才磕绊说:“大约……大约是三刻钟前,我那时正才后院取酒,便听见重物坠地的声响,原以为是二楼哪位客人从窗口掉落了东西,怎料才一出去,就瞧见大姑娘已经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谢妤是下楼之时遇上白大姑娘,今日恰逢集会,周遭人群往来众多,她步伐慢,用了近两刻钟才走至县衙。 林修匆匆召她回月轩楼一路飞驰,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来一回,若是白大姑娘提酒上楼没多久后坠楼,这时辰倒是与赵肃所言不差。 “你们可上楼顶瞧过?” “还未上去,今日大姑娘一来就端直提酒上了楼,我们好多人面都未曾见过,不曾想大姑娘竟如此想不开跳楼自尽了。” 谢妤眉头蹙了蹙,反问:“你又如何晓得是自尽?” 似是没想到谢妤这般问他,赵肃先是一愣,随后慌忙解释道:“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大姑娘自打跟宁家公子退了亲事后,无心店里生意许久了,一连许久都是二姑娘操持的,就生怕大姑娘一时想不开,不曾想……” “那二姑娘此时人在何处?” “二姑娘今日一早就随人出城去香积寺替大姑娘祈福,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对了,您可是要上楼顶瞧瞧?” 谢妤点点头,见林修也已经清账回来,便拉着他一并上楼。 林修在后面跟着有些无奈,“楼顶早都已经上去探察过了没有异常,连仵作都已经断言是坠楼而亡,想必是她醉酒一时想不开自尽罢了。” 谢妤斜眸瞧他冷言问,“你如何肯定就是她是自尽跳楼,而非他人蓄意谋害?” 林修哑然,是以他只得摆摆手道:“你若不信,我便陪你上去再瞧一遭罢了。一发现白大姑娘尸身时,我们几人就已经叫人封了月轩楼。仵作查验了尸身,我们的人才放走了那些食客。” “再说这些日子白大姑娘都未曾出门,凶手又怎么能知道她今日前来月轩楼,还尾随身后上楼将她推下,又能不着痕迹地处理了一切在这么多眼睛下逃走。若凶手有如此本领,又何苦费心费力惹人生疑。” 林修跟在谢妤身后喋喋不休,不曾想谢妤身子骤然停下,险些将林修撞得滚下楼去,“你好端端走着,停下作甚?” 谢妤此刻站在楼梯上,侧首瞧着对面楼梯正搬着木箱下楼的两个外邦人出神。 这两个外邦人她曾坐在窗前见到过他们进月轩楼,是以她问身旁的周肃,“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 赵肃瞧了眼,解释道:“这是两个会变戏法的西域人,从太原府来,一直住在我们月轩楼,预备明日开始在县城卖艺。所以他二人怕箱子里的物件丢了,平日里进出都是随身携带。” 谢妤却想的是,那木箱看起来甚是笨重,这两个西域人又为何费力搬着箱子到处走,是以她眯了眯眼同林修道:“把那两个西域人拦住,看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林修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先行前去将那两个西域人拦下。 谢妤走过去的时候,就听那两个西域人用着蹩脚的官话解释,“我叫阿纳什,这是我弟弟阿纳山,我们一路从家乡卖艺至此,才来康平县不久。这木箱内装的是我们明天表演所用之物,若是现下打开了,明天怕是就不稀奇了。” 还未等林修开口,谢妤就同阿纳什道:“今日月轩楼闹出了人命,我们都是奉命办案,你便只将箱盖打开叫我们看看便好,明日我同我几个兄弟亲自前去给你们捧场如何?” 阿纳山面露难色,看了眼哥哥阿纳什。 阿纳什倒是想了想,随后点头答应道:“我知晓你们朝廷的律法,所以我愿意配合你们。” 说着他从胸口摸出钥匙将箱子打开,将箱内的东西展示出来。 林修此刻倒是率先探头瞧了眼,见箱子里果真放着戏法所用的物件。他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被阿纳什先一步拦下,“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给明日准备的,如果你们不懂碰到了哪处机关打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收拾。” 说罢,他看向谢妤道:“我打开箱子给您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妤将目光从箱内的东西上收了回来,她略微思索了瞬,点头道:“你们走吧。”顿了顿,她又说:“月轩楼虽往来众多,但从未有人在此丢过东西。若是下次带箱子前来,大可不必费力抬上楼。” 阿纳什眼底的目光一怔,旋即同谢妤行了一礼道:“谢过您的提醒。” 第0003章 移情别恋 谢妤目送着阿纳什兄弟抬着箱子下楼,就听林修从旁提醒,“赶紧上楼看完结案,早起到现在肚里空空还饿着呢。” 一收视线,谢妤挑眉淡淡说:“刚瞧过白大姑娘的尸身就饿了么?” 说罢也不看林修骤然扭曲的表情,独自上楼去了。 林修原本已忘了萧四娘的惨状,这厢听得谢妤提及,只觉得胃中巨浪翻天,整个人登时蔫了下去。 白大姑娘是酒后坠楼身亡,谢妤仔细环视了一圈屋顶并未发现异常。随后她似是踩到一物,蹲下身一看,竟是适才自个儿付给白大姑娘酒钱的那锭碎银。 她细细检查,发现周围凌乱倒着几个开了盖的酒壶,屋顶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她上前蹲下将酒壶拿起瞧了瞧,见数量果真与先头她撞见的白大姑娘手中所提的数量一致,是以她踮脚向下瞧了瞧,断定她当时就是从此处坠楼。 暗暗在心中思忖了瞬,谢妤大致捋清了一切。白大姑娘从白家来时就有些微醺,进了月轩楼时端直就上了顶楼,还恰巧遇上了离开了自己,没过多久便酒醉后在此处坠楼身亡。 她如今已经仔细瞧过楼顶,此处除了随意扔置的几个酒壶,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 难道白家姑娘真的如众人猜测所说,因宁家的退亲郁郁寡欢,才醉酒自尽么? 那若是一开始她就起了自尽的心思,又为何要在白家营生的月轩楼内自尽呢?其中如若没有隐情,那便只能说自尽之事只是临时起意,难道是醉酒之下不慎跌落么? 谢妤脑中此刻纷繁杂乱,她伸手摩挲着腰间的横刀,陷入了沉思。 “你瞧也瞧过了吧,都说了没有异常了。”林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谢妤一抬头就瞧见他甚是幽怨的表情,想必还没有从白大姑娘死状的阴影走出。 收了眼底的万千思虑,谢妤终是开口道:“结案吧。” 林修撇了嘴,打了手势招呼众人下楼。 不曾想才下楼,就听得楼下有人哭得泪雨梨花,一面哭一面将柜中的酒推倒在地,一时间月轩楼中混杂着她哭声以及酒缸破碎的声响,呼吸间尽是一股浓郁的酒味恣肆泛滥。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独留姐姐一人在家,姐姐就不会醉酒出门,更不会……更不会……” 白二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面上的妆容都尽数哭落,鹅黄色的竹纹裙角也叫遍地的酒水打湿。 她此刻发髻凌乱,额中还残留着些红痕,想必是因泪水打湿了花钿而留下的痕迹。纵是这般,也能瞧得出她生得姿色不俗,眉眼间也依稀能瞧出与白家姑娘有几分相似。此刻她行为癫狂,又声泪俱下,连带着林修眼眶都不禁有些泛红。 而谢妤却是侧眸问身边的赵肃,“她就是二姑娘?” 赵肃原本正沉浸在白二姑娘的悲恸之中,听得谢妤问他,恍惚了瞬这才匆忙答道:“对,这就是二姑娘。二姑娘和大姑娘是一母同胎的姊妹,平素感情最深。” 话及此,连带着赵肃不禁叹息,“大姑娘就是性子刚烈泼辣了些,但人确实极好的。可若非性子不刚毅,哪能顶得了月轩楼一干上下。那宁家背信弃义,一朝上了登云梯,竟想着和大姑娘退亲来,置两家亲事于何地?若是宁家老太爷还在世,哪由得了宁家如此行事。” “自古拜高踩低,落井下石乃是常事。” 林修却是头一个不服,“反正老子不是这种人!” 赵肃不敢搭腔,只得将头侧向一旁。 谢妤没有搭理林修,自顾向前穿过人群,瞧着已经杏眼红肿的白二姑娘问:“你是说你姐姐是独自一人醉酒出门的?” 白二姑娘的哭声一怔,她泪眼婆娑的瞧了眼谢妤,整个人也是怔愣了瞬,似是没有想到谢妤回问自己这个问题。 不过瞬息,就见她骤然伸手一把攥住了谢妤的衣袖,沙哑着嗓音道:“我在家中已经劝了我姐姐很久了,我以为姐姐已经没事了。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命人看管好姐姐。”言及此,她又高声喊道:“不,怪那负心寡情的宁文远!要不是他移情别恋向我姐姐退亲,我姐姐又怎么会死呢?他是凶手!他是害我姐姐的凶手!” 谢妤却是眉头一蹙,反问道:“是宁文远移情别恋?” 白二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说起话来还忍不住抽泣。 她点了点头,“对,他宁文远原先欢喜我姐姐的时候,每日都来月轩楼见我姐姐。但是自今年开年起,他便不来了。姐姐日日等,夜夜盼,前些时日他终于露了面,我本替姐姐开心,想为他们俩送些茶点进去,就听见那宁文远要同我姐姐退亲,说是早已腻烦我姐姐,喜欢上了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原先只当是宁家夫人嫌弃白家,却不知其中竟是这般缘由。 白二姑娘还再说,“我姐姐为此翠消红减,终日里神情惘惘,好些日子还总说宁文远再偷偷看她,整个人都魔怔了。” 谢妤伸手将白二姑娘死死攥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拿下,她的手与白大姑娘一般细腻如玉,葱白纤长的指尖还在微微颤动。 谢妤瞧着朱唇翕动,杏眼红肿的白二姑娘良久,蹲身为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方巾道:“逝者已逝,你姐姐想必也不愿瞧见你这般悲苦模样。” 听得谢妤提及大姑娘,白二姑娘的瞳仁猛然紧缩了瞬,旋即她别过头喃喃道:“您说得对。”整个人有些颓然无助地往一处坐下,又开始流下两行清泪来。 自从父亲被人陷害卷入洵王谋反一案,谢妤又当了康平城的捕快,每件案情她都十分仔细谨慎,立志不让有人再蒙冤受罚。 是以今日听得白大姑娘跳楼自尽后才想要窥察清楚,还她一个公道。 但今日种种,她除了想不明白白大姑娘为何会在月轩楼自尽之外再无异常。 思及此,谢妤只得喟叹迭眸,同身边的林修说了句:“走吧。” …… 出了月轩楼,谢妤与林修并排往县衙复命。 即使今日出了命案,依然没有丝毫影响康平县的繁华热闹。 谢妤不觉想起十年前,当初洵王谋反之事牵连甚大,连带着为朝廷鞠躬尽瘁一生父亲也被人构陷折在了朝堂之上。 终是如此,到如今也并未影响京城内的一草一木。 除了那些被蒙冤的鲜血,没人会记得。 林修似是察觉到谢妤的异样,他加快脚步跟在谢妤身侧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白大姑娘是宁文远杀的吧?” “宁二老爷如今风头正盛,退亲之事若是传至京中都是风波,更何况人命官司?” 不曾想谢妤话音刚落,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走而来。 见谢妤和林修停了步子,这才匆匆道:“宁文远死了!” 第0004章 宁家出事 第0005章 朝廷巡查 二人离开宁家路上,便听得街头巷尾已有传言。 康平县素来安稳,今日一连两桩命案,到底引起了一些波动。 “我听说那宁文远就是被白家姑娘的冤魂所杀。”茶水摊子上有人低声说道。 “这青天白日的,你可别妖言惑众。” 见人不信,那人言之凿凿,“你可别不信,那白家姑娘死前穿的红衣,就是变厉鬼的征兆。你没听白二姑娘说了,宁家退婚根本就是宁文远移情别恋,宁文远有负于她,自然冤有头债有主。” 语罢他伏低了身子,低声道:“我听说县衙人都瞧过了,说是宁文远听闻此事吓得要死,一早便将整个宁府贴满了黄符,自个儿躲在屋内将门窗从里锁死,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知道凭他如此准备,还是中招了。”随后一摊手,煞有其事地同众人做了个不可言说的表情。 听及此事,围坐在茶水摊前的众人皆是后背一凉,似乎也对白家姑娘索命宁文远之事信了几分。 谢妤听的直皱眉,连带着林修都有些瞠目结舌。 忍不住同她道:“要不是咱们刚从宁家出来,我她娘的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坊间自来喜欢添油加醋,宁家退婚到底不仁义,如此传言也是活该。”谢妤回身便要走,却听身后有一清冷的男声响起,“两位官差在此听了半响,却不知此人所说的宁家命案,可当真是冤魂索命?” 谢妤停了步子,入眼的是一个端坐在茶水桌前的男人。 此刻他正端着粗茶碗,衬得他修长的指节甚是嫩白,氤氲胧起的茶雾下,谢妤看到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颜如舜华,眸若寒星。 随处一坐便是摄人目光的气宇,又带着几分漠然的疏冷。可这样的贵气,又让人不容置喙。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与谢妤四目相对,又长长地发出一个语调上扬的“嗯”来。 谢妤沉默了片刻,回道:“此案还尚存疑点未有结论,若公子对此案有兴趣,届时大可前去县衙一看便知,此时恕在下无可奉告。” 语罢,便带着林修头也不回地离去。 林修此时才有些回过神来,同谢妤道:“我看着那位公子面生的紧,瞧瞧人家那通身的气派,定不是咱们康平县的人。” “朝廷派来太原府巡查的大人们来了。”谢妤笃定道。 若无差错,那个男人便是那位大人。 适才他坐在桌前,因着身姿欣长,有一只脚露在桌外,谢妤看到了他脚上的那只皂靴。 同是漆黑的样式,却不同于县衙傅县令的板式。除开京中的织造,做不出如此恰到好处的精致。 她爹以前穿得也是京中织造,可谢妤瞧得出,那男人脚下的那双比之她爹所穿的更为细致。同样的靴子,却同细节处显现出不同的尊贵。 林修啊了声,还没反应过来。 谢妤却道:“赶紧回县衙,想必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 谢妤与林修匆匆奔回了县衙,先仔细同傅县令将白、宁两家的两桩命案回禀。 傅大人闻言松了口气,他在康平县为官已有十五年。 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有半分差错。只可惜无功也无过,一直也未曾升迁。 难得朝廷下派了钦差前来太原府,若是干得好,许还有升迁的可能,却不料今日竟生出两桩命案,叫傅大人如何不担忧。 是以他还是仔细问道:“当真一个因情自尽,一个是因病而亡?” “二人尸身仵作均已验查,证实一个乃是坠楼而亡,一个是心衰而死。只是两家人似乎都有异议,白家二姑娘怀疑是宁家所为,宁家夫人又咬定宁文远并无心衰。” 傅大人有些吃惊,“竟有这等事?”旋即他又有些头疼,“若是如此,此案势必不能草草了结。如今朝廷钦差即将前来,若她两家心有不甘,只怕叫钦差大人怀疑本官的能力。” 谢妤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刚才那男人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傅大人,“大人,朝廷派来的钦差应该已经到了。” 谢妤将茶水摊前的事儿同傅大人说了一遍,掩去了皂靴的一部分说道:“我瞧着那位穿着官靴,又器宇不凡,想必就是钦差等人。”默了默,她问道:“大人可知这次的钦差是何身份?” 傅大人看了眼谢妤,说来他打心眼喜欢这个孩子,做事仔细,凡是他交待的事情都会认真完成。就是身子瘦弱了些,许是幼时家贫,如今在县衙当差这么久,还是生得瘦瘦小小。 他也不避着她,推心置腹道:“本官这些年都无从晋升,就是因为没得倚仗。若是有银钱且罢,到底还能砸出一条门路来,只可惜一穷二白,到如今竟连钦差大人的身份都无从晓得。” 傅大人本名傅林,祖籍正是康平县下的枣花乡,当年也是先帝钦点的进士出身。上任以来是兢兢业业,不敢生出任何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心。 他与旁人避得远,自然太原府的其他官员也不同他往来。如今他一无人脉、二无钱财,可不得在这康平县做了十五年的县令。 为官难遗世独立。 谢妤心中叹了口气,看着傅大人两鬓已有花白的迹象。 “若真如你所说,那人便是朝廷巡查等人。现下他们刻意微服,定是想要在市井查看康平县在本官的治理下究竟如何。”说到最后傅大人也有些懊恼,“怎么一来就撞上了两桩命案,难道本官就无升迁的命?” “傅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又如何不会升迁呢?” 谢妤与傅大人闻言同时抬了头,对方逆光而来,将他身形勾勒地极为欣长。 再低头,谢妤又瞧见了那双精致的皂靴。 对方并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她们,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铺在傅大人面前。 谢妤草草瞥了几眼,上面记录是傅大人为官十五年的事迹与民意。 他抬眸看了眼立在傅大人身侧的谢妤,窄小的身材几乎让人提不起注意。 “傅大人一心扑在百姓上,自不知外头的消息,那我今日便告诉傅大人一个。若是今日那两桩命案处理得当,那傅大人在康平县为官十五年便是有始有终,不负圣恩。”他伸手在那张纸上的县令两字点了几下,才缓缓道:“或许下一回再见傅大人,就是在府衙了。” 第0006章 退亲秘密 傅大人闻言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向来人。 他的双唇因激动而不住地翕动,却又按捺住一切强迫自己镇定,“敢问来者是……” “裴衡。” 他说的风淡云轻,却令傅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在一旁的谢妤闻言也动了神色。 她知道裴衡这个名字。 打她开蒙懂事时,这个名字便时常出现她的耳边。 裴衡,字敬之。伯父乃国朝首辅,父亲官拜九卿,为当今工部尚书,母亲作为庐阳郡主,自小长在宫中,颇受喜爱。更莫提他自身,当年就在一众士族中脱颖而出。 这样生于九天明月间的人物,谢妤着实没有料到此生能够见着,还在太原府下的康平县所见。 如今他能纡尊降贵,想必也是佛祖镀金身罢了。 傅大人随即从桌后绕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同裴衡行了一礼。 裴衡却似乎察觉到谢妤面上细微的变化,他走近她道:“官府的事儿,你嘴巴很牢。” 谢妤不知道裴衡是在夸她还是什么,但明白他说的是刚才茶水摊前的事。 于是她仰头与裴衡对视,镇定道:“职责所在。” “我听说两件案情仵作已有定论,可你当初却说还尚存疑点,不知是哪里有问题?”裴衡一抖衣袍,寻了张椅子坐下。 “无非是外面的怨魂之说穿得沸沸扬扬,需得安抚众人罢了。” 裴衡伸手向谢妤勾了勾,看着她走了过来,这才晃了晃食指笑道:“不,你的眼睛里告诉我,你也不相信是这样。” 谢妤默然。 诚然她心中确实不信这两桩案件原因如此简单,白大姑娘自尽的原因过于轻率,宁文远的死因又被宁夫人矢口否认。 可仵作的验尸结果清清楚楚,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她自然是不信怨魂索命的说法,宁文远死于心衰,可为什么宁夫人却丝毫不知,甚至从来没有过一点风声。 谢妤心中这般想,嘴上就说了出来。 “继续。”裴衡道。 谢妤看了眼傅大人,见他同自己点头,这才接着道:“明天我想再去一趟宁家。” - “宁家并非康平县本地人,二十年前宁文远的父亲与伯父前来投奔亲戚未果。二人流落街头,宁文远的父亲更是命悬一线,幸得遇到月轩楼的当家掌柜白月轩相助,才叫宁文远的父亲捡回了一条命来,宁家也在此扎了根。” “康平县,宁家……”裴衡眯了眯眼,似乎有些印象问道:“可是此次春闱会元宁蕴之家?” 谢妤没想到裴衡这样的人竟对这些事都了若指掌,转念她又想到,这样的人肯亲自前来康平县这样的地界,定不是一般的士族子嗣。 昨日她一同傅大人提出再来一次宁家,裴衡便表示一同前往。 谢妤本不愿,又怕自个儿忤逆了裴衡,坏了傅大人难得的仕途。 于是她恭敬道:“正是,死去的宁文远便是宁蕴的幼子。当年宁蕴为报恩情与白家定了儿女亲事,若无退亲之事,宁文远便要迎娶白大姑娘。” 裴衡应了声,便自顾在宁文远的房中巡视了起来。 谢妤见他没有再想搭理自个儿的意思,也甚是知趣地不再开腔。 屋外的日头和煦,阳光从后窗映射入屋内,将书橱上的物件照映的清晰明朗。使得谢妤不禁驻足停在了宁文远的书橱之前,又将目光落在架上的一物之上。 她伸手将东西取了下来看了看,竟是月轩楼用来装酒的酒瓶,且有些年头。瓶身因每日擦拭的缘故,倒是保存的不错,只是明显有把玩摩挲的痕迹。 “此物放在书橱最明显的地方,想必是宁文远珍爱之物。”裴衡的声音陡然在谢妤头顶响起,惊得她一哆嗦,酒瓶便失手而落。 谢妤惊呼声还未出口,就看到只嫩白的大手轻轻一捞,就将酒瓶稳当地握在手心。 “这应该是白大姑娘送的东西。”裴衡看了眼,将东西重新递给谢妤。 她将瓶底倒翻过来,果真发现瓶底的底款是孝康四年,是七年前的东西,底部还落款了小小的“清”与“远”二字。 白大姑娘的闺名谢妤在卷宗上见过,名叫白婉清,如此看来这酒瓶定是白大姑娘所赠无疑。 “但昨日白二姑娘告诉我宁文远乃是移情她人才与她姐姐退亲。可若是如此的话,宁文远为何还将她当年赠送的酒瓶如此珍重的保存下来,每日拿在手中擦拭摩挲?” 谢妤眸光动了动,握着酒瓶的手骤然攥紧,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头骤然升起。 半响,她猛然抬头看着裴衡欣喜道:“我明白了,快些去找宁二夫人。” 随后也不等裴衡,整个人便急冲冲地往灵堂奔去。 待裴衡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至灵堂时,谢妤正看着韩氏笃定道:“您一直都知道三少爷有心衰的吧。” 韩氏闻言面色一变,倏地从凳上站起叱道:“我早说了,我们家远儿素来康健,没得是你们衙门找不出凶手,就栽赃到我们远儿身上!” 谢妤看着韩氏道:“原先我总想不明白,宁老爷才中会元,宁家就如此快的同白家退亲,平白叫满县城的人说闲话。纵是您瞧不上白大姑娘,可二公子又岂会让您做出如此糊涂事,除非退亲一事,就是二公子的主意!” “你胡说!你莫要跟那些嚼舌根子一般的人污蔑我们远儿!此事就是我一人的主意,区区一个沽酒女,如何配的上我们远儿?那白家姑娘自个儿不识抬举,退亲拿钱时说得好听,回身就死在外头坏我们远儿的名声。” 话及此,韩氏便带了泪腔,“可怜我远儿本有大好前程,她一条贱命死了便罢,保不齐我们远儿就是被她们白家谋害了去。” “二公子尸骨未寒,夫人就要如此诋毁他心上之人么?” 谢妤从背后拿出酒瓶放在桌前,徐缓道:“想必二公子正是知晓自己心衰之症,才宁愿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也要同白大姑娘退亲吧。” 第0007章 外邦戏法 第0008章 坠楼真相(一) 第0009章 坠楼真相(二) 第0010章 前因后果 第0011章 升迁知府 因着这两桩命案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勘破,在民风淳朴的康平县引起了巨大的风波。且这二人所杀之人皆是同胞手足,更是引人不齿,傅大人当日便判处二人秋后处斩。 不曾想宁文进在县衙内瞧着韩氏又说出一桩事来,原来当年长子宁文迅堕马一事也是因宁文进提前在马料中混入了曼陀罗粉。使得误食曼陀罗粉的马匹在奔驰起来后癫狂暴躁,难以驯服,加之宁文迅的马鞍早已被做了手脚,如此一来,宁文迅不慎堕马后,众人只当马鞍松弛之故。 韩氏听闻此言当即哭晕了过去,醒来便寻死觅活要求傅大人将宁文进千刀万剐,却被裴衡叱其扰乱公堂轰了出去。 谢妤只道这裴衡果然睚眦必报。 接连两子都折在宁文进手中,韩氏如此行径乃是人之常情。 转念她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呢?他们不都是兄弟姐妹,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手足呢?” “韩氏两子所得的一切,都是踩在宁文进身上得到的。宁文进替他们在韩氏身边尽孝,还要每日遭受韩氏的非打即骂,他也满怀抱负,又如何甘心替他人做嫁衣。大家都有的东西自不必抢,可若到了有人得放弃的时候,自然就有了明争暗斗。寻常人家也好,富贾大家也罢,都一样。” 裴衡不以为然,他凤眸一瞟,又瞧向谢妤道:“你养父只有你一子,自然你是不能理解的。” 因着父亲一辈子只娶了一房正妻,是以谢妤其上只有两个亲哥哥。 那时年纪小,兄弟们在一起都是其乐融融。谢家被抄家流放时谢妤才十岁,两个哥哥也不过十三与十五。谢妤记忆里只有兄弟和睦的快乐,哪里想得到若是今后兄弟反目是何光景。 说来她们已阔别十年,早已断了消息。好在如今未曾战乱,谢家之前也并非锦衣玉食,只要能捱到流放之地,到底还是能活下来。 “你想什么呢?” 谢妤啊了声,她只道:“在想裴大人您说的兄弟之事。” 许是因为谢妤曾帮他挨过一巴掌,裴衡现在对她还算亲和,他捻起茶盖推了推浮沫浅呷了口,这才问道:“说来你在康平县扎下了根,没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么?毕竟你十岁才被收养,应是有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吧。” 谢妤目光动了动,低声道:“我与他们阔别十年,生死未卜,找寻亲人之事无疑大海捞针,所以就没去想这些事了。” 裴衡哦了声没再追问,谢妤这才松了口气。 就听裴衡啪的一声放了盖碗,釉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妤跟着伺候傅大人多年甚有眼力见,赶忙上前就要提壶添茶。 “不必了。” 谢妤松了口气,为了招待裴衡这尊大佛,谢妤特意自掏腰包购了半斤好茶,是以裴衡每喝一口,都喝的是她谢妤的“血”。 她垂手立在裴衡身侧,想起裴衡先头暗示傅大人升迁一事,如今两桩命案已了,却在没见裴衡提及此事。 心里就捉摸他莫不是在诓蒙她们。 思量了片刻,决定还是主动出击,“裴大人。” “这茶有些偏涩。”裴衡开口道。 听得裴衡说茶不好,谢妤问傅大人升迁的事便不好再问,只赔笑道:“大人身处京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康平县地处偏僻,傅大人又极为廉政爱民,所以招待大人略有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裴衡觑了她一眼,“我听闻你们这儿极喜爱饮大叶茶,入乡随俗,我便也尝尝。” 康平县人确实爱饮大叶茶,又称“霍玉黄”,大多是从徽州秋霜后运来的尾茶,价钱比起旁的便宜许多,因而富贵之家鲜少喝此茶。 裴衡这样身份的人,怕是从来都没喝过。 她隐约觉得裴大人此举是有意减少县衙招待的开支,却又不敢发问,只应了个是,收拾了茶盘准备离去。 可没想到裴衡却道:“若是真有心,就把钱给你们大人省下。若去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 手上的茶盏因谢妤激动的颤动而发出声响,就听裴衡跟着说,“前去给你们大人知会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原来裴衡说的升迁是真的。 谢妤激动万分,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先回头冲着裴衡深鞠一躬道:“谢过裴大人,小人先去给傅大人回禀,再来谢过裴大人。” 裴衡见她脚下跑到飞快,竟不觉笑出声。 这人可真有意思,说得好像这官是他给傅林的一般。 - 谢妤找到傅大人时,傅大人正与夫人一同在院内晒书。 傅大人一妻一女,因而家中并未有多少下人差遣,大多时候都是傅大人与夫人二人亲力亲为。 傅夫人先瞧见谢妤,便笑着招呼她,“虞哥儿来了。” 从前她便对谢妤的印象很好,知道这孩子幼年与家中走散被人收养,平素里与她攀谈时,能察觉这孩子本家应是不凡,谈吐见识绝非县城周边生养。只可惜幼时吃了苦,之后纵是入了县衙当差,身子骨到底还是生得瘦小。 若不然以这孩子的模样眼界,怎么也能找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傅大人闻言也抬起了头,此刻他手上正在整书,便招了招手示意谢妤过去问:“之前的书可看完了?” 谢妤也帮着傅大人一起整,一面干活一面答,“早先就看完了,只是叫那两桩案情耽搁了下来,还未来得及给大人您归还。” “这不打紧,你再瞧瞧还想看什么书,今日一并带回家。”傅大人觉得这孩子着实是个好苗子,若是早年没与亲人走散,好生在家教导,保不齐也是个走科举的好材料。 谢妤却唤了声,“大人。” “怎么了?” “裴大人适才让属下给您通禀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什么调令?” “您升迁的调令。” 傅大人手上的书闻言掉落,他怔愣了瞬赶忙又捡起,仔细地用袖子擦拭干净。 “升……升迁的……调令?”傅大人双唇翕动,说着就有些老泪纵横。 好在此刻没得外人,他用还沾着灰的袖口拭了拭眼角,突然间像个孩子间呜咽了起来。 升迁这俩字,早二十年前他还敢想。在康平县做县令的时间越长,这升迁的事情就愈发不敢奢望。 就连裴衡当日同他说时他也不过一笑了之,哪曾想此事就做了真。 傅夫人此刻反倒还比傅大人稳重,她握住傅大人的手拍了拍,又看向谢妤问道:“你可听裴大人说调去何处?” 谢妤仔细回忆裴衡同她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同傅夫人回道:“裴大人说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属下猜测,想必傅大人要往太原府升迁了。” 傅大人闻言手头刚擦干净的书又掉落在地,谢妤眼疾手快赶忙先替傅大人接住收入怀中。 说来她也有些不敢想,据她所知,如今太原府空缺的官职便是知府。 她知道傅大人如此神色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可照着傅大人在太原官场上的样子,这太原知府的官职能落到他头上吗? 极大可能是傅大人接替新太原知府的旧职。 于是谢妤道:“甭管是什么职位,到底是从县城升迁到府城,是大人的喜事,如今咱们且耐着性子等调令。” 傅夫人也跟着道:“对,咱们如今猜来猜去不过是平添烦恼,裴大人不是说了,这调令不日就到,咱们且等上几日不就知晓了。” 傅大人也有些激动,升迁于他而言倒像是祈愿的心结,原本连他自己都不敢再想了,哪里想过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人先歇会儿吧,这书待会儿我给您送回书房。” 谢妤送走了傅大人夫妇,自个儿独自在院内帮傅大人收拾藏书。 她仔细将傅大人的《雪景寒林图》卷好,目光却落在其中一方印着“砚文斋”的钤印上。谢妤指尖微颤,忍不住上手去触。 这钤印她甚是熟悉,乃是她爹的闲章。 谢妤记得她娘病逝时,谢家的家底也被耗了个半空,她爹不肯亏了她娘的丧事,忍痛卖了些许自个儿的藏品。为留个念想,那些古画皆印了她爹的钤印鉴藏。 事后她爹还大为懊悔,觉得自个儿一时鲁莽反倒毁了一幅古画。 谢妤那时还不懂这些,不曾想她爹的留念如今竟成了她的念想。 “你喜欢这幅画?” 谢妤被来人陡然惊了一跳,她回头望去,见裴衡正负手立在她身后。 她忙不迭将《雪景寒林图》卷好,裴衡却伸手拦下了谢妤的动作。 他将画轴展开,一面点评道:“范仲立朝夕太华景致,领悟山川造化之机,此画水墨浓稠润泽,山川雪景浑然一体,果然上乘之作。” 裴衡的指尖顺着落款而下,停在谢妤他爹的钤印上念道:“砚文斋。”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 片刻谢妤听他轻声自语道:“好就没见过这钤印了。” 谢妤的心却因这一句话而沸腾,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方印的主人了。 第0012章 岭南 第0013章 拜别 第0014章 改变线路 第0016章 洛阳诡案 谢妤猜测那男人应是早上客栈里俩人口中的“老六”,她觉得无趣,复而放下了帘子。 裴衡问他外面何事,她便老实回道:“一个败家子的房子着了。” 裴衡对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兴趣,是以他应了声道:“洛阳知府与我有些旧识,如今既来了,总是要见上一面。” 洛阳城也算得花城,牡丹极美。裴衡虽不会在洛阳多做停留,可能跟着一见好景,谢妤也觉得欣喜。 她称了个是,一行车马便慢悠悠从后门进了洛阳府衙。 谢妤先开了板门下车,裴衡才不紧不慢地出来,紧跟着从月亮门后绕出一个欣长的身影迎了上来,远远便唤了声“敬之”。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谢妤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 对方穿着一身绯红素金绣云雁的官服,步子虽快,但甚是儒雅。 他见到裴衡倒是有些激动,而裴衡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跟着叫了句,“子逸兄,多年未见,这一身官府险些认不出来了。” 谢妤跟在裴衡后面不吭气,捕快属于没品阶的贱役,这种时候哪里容得她插话。 没曾想对方却主动问起了她,谢妤才想起来自个儿穿了便服,赶紧就躬身回话道:“小人先头在康平县衙当值,如今随裴大人一路南下前往岭南。” 找寻家人的事情毕竟是私事儿,怎好逢人便说,倒显得裴衡以权谋私一般。 好在对方也没有多问,拥着裴衡并排走了。 谢妤瞧着洛阳知府有些面善,总觉得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但她又不敢多瞧,只跟着裴衡身后往里走。 洛阳知府着人安顿了谢妤,叫了裴衡往书房叙话。谢妤想着旧识相见必是有话要说,便十分有眼色地先退一步。 许见她是裴衡带来的人,谢妤在衙门里也被捧着,引她去的是衙门里的师爷,名叫刘希。 她一面走一面向刘师爷打听,“敢问你们家大人叫什么名字?” 刘师爷没曾想谢妤竟不识自家大人,怔愣了瞬当即道:“我们家大人姓崔,单名一个昀,原是京城人士。” 谢妤在心底默默念着“崔昀,京城人士”,她不觉挑了眉头。 京城里的崔家谢妤晓得一家,吏部侍郎崔晟。 按照刘师爷刻意强调京城的意思,估摸着这崔昀应是与崔晟有些关系。 于是她问:“崔大人与京中吏部侍郎崔晟大人有何关系?” 刘师爷四顾瞧了瞧,凑近谢妤自压低了嗓音神秘道:“父子关系”,随后他又说:“你在康平县许有所不知,崔大人早在前些年就升迁尚书了。” 谢妤赔了个笑,“久在乡下,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由不得我瞧着你家大人气质不凡,果然大家风范,您能在崔大人身边当值,想必也是能人。” 许是谢妤这一通马屁极大的取悦了他,刘师爷一吹两撇胡,嘿嘿笑道:“原本以我们家大人的家世,父亲身居高位,姑父又是国朝首辅,今后自是前途无量。只不过人家就喜欢我们洛阳这地儿,才一直没肯升上去。” 这或许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没有背景的拼了命的想往上爬,关系硬的反倒是随心所欲。 不过这话谢妤只在心里头想,嘴上还要奉承道:“崔大人并非池中物,自有大人自个儿的考量。” 话及此她又想起刘师爷所说崔昀的姑父乃是国朝首辅,岂不是与裴衡的伯父乃是同一人。由不得裴衡说崔昀是旧相识,两人之间总是还沾亲带故。 两人还没走到住处,就瞧见有人匆匆奔来唤刘希,“师爷,老六死了。” 刘希面上一变,瞟了眼身旁的谢妤,将人带到了一旁问话。 半响才冲着谢妤拱手致歉道:“衙门那边有些许事儿处理,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谢妤听到那人提及老六,她微蹙了眉头反问:“可是家里昨夜被烧了那户?” “你竟也晓得此事?”刘师爷惊觉。 “昨个儿夜里我与裴大人宿在城外客栈,早起听到有人提及。”她顿了顿惊道:“可我刚进城路过的时候,好似还瞧见过你们口中说的人,怎么就这么快死了?” 听谢妤知道些什么,刘师爷同她做了一个请,“此事说来话长,若是你无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谢妤跟了上去,刘师爷便道:“算来这是这个月死的第八个,自三月起洛阳就接连出现了好几起命案,皆是夜里家中失火,活活被烧死在家中。原本以为这老六逃出来便没事了,没成想怎么人还是死了。” “都是家中失火,被烧死在了家中?”谢妤有些愕然。 如今天气渐次回暖,加之天气干燥,稍有不慎,倒是极有可能走水。 可若是一家走水酿了大祸,如何能有这么多家接连失火,由不得今早那人说的是老六的房子也着了。 刘师爷无奈道:“对啊,偏偏都是起火被烧死在了家里面。” “莫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害人?” “衙门里也是这么觉得,可去各家瞧过,压根没查到有纵火的痕迹,若是此案再不勘破,怕是百姓那边也不好交代。”说到这儿刘师爷就觉得头如斗大,“这火烧起来也没个定数,总不可能让衙门的人守在各家门口吧。再说了,衙门里哪来这么多人手啊、” 刘希说得对,若是再不找出凶手,洛阳百姓人心惶惶,怕是难以服众。 于是她问:“难道死者之间也没有关联么么” “那倒不尽然,死的人本就是当地那些风评不甚好的人。可纵是如此,也不能没个说法就这么随意死了。”刘师爷仰天叹了口气,嘀咕道:“真是活见鬼了。” 说话间已到了衙门堂前,谢妤见到裴衡与崔昀都已到来。 两人并排走着,身姿是一般高挑欣长,裴衡穿着湖蓝色的常服,两人一红一蓝,相得益彰。 不同的是裴衡明明比崔昀年纪还轻些,可面上却带着更多的疏冷。 “老气横秋。”谢妤心底嘀咕。 刘师爷已迎了上去,从袖中摸出适才有人拿来的卷宗在崔昀面上展开道:“老六的尸体是在井里被发现的,原本他跟人约着下午去赌馆,人家等他没见人,便想着去他家里头找,没想到在井里发现了他。” 崔昀蹙了好看的眉头,显然也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死讯而困恼。 他对官绩不以为然,但同一个月里这么多命案实在是影响心情。一日查不出真凶,百姓们人心惶惶,也让他不得安稳。 “发现他尸体的人呢?”崔昀问。 “正在堂内候审呢。” 崔昀将人带上堂审问,裴衡坐在一旁听审,谢妤也跟着站在他后面听着。 发现老六尸体的人叫陈大牛,从小与老六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据陈大牛说,是老六今个儿一早跑来找他,说是自己昨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手气一定好,让他跟着自己去赌馆大杀四方。他在赌馆外左等右等不见老六来,想着老六诓骗了自个儿,没曾想就在老六家那口井里发现了尸体。 陈大牛说着赶忙磕头,“崔大人明察,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若是大人不信,大可问询赌馆的人,他们今日都见过小人。” “那你又是怎么在井中发现了尸体,你应该知晓老六家昨日已被烧毁,为何会想到去井边呢?”崔昀看着底下砰砰叩首的陈大牛问道。 陈大牛这才不敢再瞒,他从怀中颤颤巍巍摸出一物举起,“其实是因为小人看见了这个。” 谢妤微踮了脚尖,才看清陈大牛手捧的物件,原是早起她在车上见老六拿出给众人显摆的“护身牌”。 “早起老六给我们显摆,说这玩意儿是它家祖传的护身牌,还说昨个儿就是靠这个显灵救了自己一命,十两银子要卖给我们。小人下午去他家,远远就瞧见井边落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说着他声音愈发变小,“小人想着最近不太平,这玩意儿万一真的有用,总是好的。” 刘师爷让人把东西呈上来,崔昀把东西在手头翻来覆去地瞧了几眼,见果然是块破石头,这才垂眸看了眼桌案上的卷宗,又抬眼看向陈大牛问:“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小人怕说了,大人误会小人见物起意,为了这一块石牌子,害了老六的性命。”陈大牛说完又朝着地上猛磕了几个头求饶道:“小人真的就是在井边看见了,要不然小人干嘛还报官呢。” 崔昀有些嫌弃,他挥了挥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陈大牛便被两人左右架了出去,远远便听着他还在哭嚎着,“大人冤枉。” 崔昀从桌后绕了出来,同裴衡摊手无奈道:“瞧见没?又死一个。” 适才他将裴衡叫去书房内说的就是最近洛阳城内发生的这几起诡案,还说着老六是这些案件里的唯一活口,没曾想人就这么死了。 因失火死八个人不诡异,但同一个月里因失火死八个人就十分诡异。 更何况死的第八个还并非烧死,反倒是在井中被水淹死。 崔昀在洛阳城当了这么久的官,头一回觉得有些头疼。 第0017章 临危受命 第0018章 第0019章 毫无关联 第0020章 欢喜佛 第0021章 王湘儿 第0022章 牡丹酿 第0023章 失踪的陈瑶 第0024章 龙门石窟 第0025章 腥臭的秘密 第0026章 第十名死者 第0027章 发丧 若是昨日能够再多找找,那是否便能够救下这主持呢? 不过摇了摇头,裴衡与谢妤二人都并未困于此事,而是分别上前开始查验起那具尸首。 这尸体的状态,与先前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并无任何不同之处,都是虽有过挣扎的痕迹,但最终还是被直接烧死。 “这凶手当真是有些厉害。”谢妤看着现场,搜寻起是否能够其他线索。 裴衡闻言,也是叹道:“一月之内,连杀十人。且现场无任何痕迹,此人确实有些手段。只是不知此人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罢,他也是在这现场搜查了起来。 而一旁的谢妤,却是听着裴衡的话,心里猛然一沉。 这一月内,十人接连死亡,案情却是没有丝毫的进展。难道说,这事情就要是这般的变成无头案了?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这凶手会不会继续做案?倘若是继续作案,这凶手的目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谢妤不免觉得头大如斗,满脑子混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 老六的丧期定在今日,因着王湘儿一介弱女子,谢妤等人跟着从旁帮衬。 引魂的白帆悬挂在王家宅子外面,唢呐奏响哀曲。众人帮着王湘儿将其父下葬,根据这里的习俗,死者的亲属是要将死者的衣物一并在坟墓前烧毁的。 所以王湘儿就回到家中准备整理老六遗留下来的衣物。 老六的柜子如同往常一般凌乱,王湘儿拿出他生前穿过的衣物和鞋子,整理在了一起,晚间拿到了老六坟墓前,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土丘,眉眼间都是冷漠。 火盆里的火在黑夜中愈发明亮,炙热的燃烧着王湘儿的面孔,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把老六从前穿过的衣物一件件地丢在火盆中,刚拿出第二件衣服她就发现衣服上面竟然有十分明显的灰尘和泥土,翻找了包裹,最后发现是一双鞋的鞋底沾染着泥土。 她无奈叹息,自己的父亲到了死,以就没有改掉他大大咧咧的习惯。 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将老六下葬之后,谢妤的第六感就是告诉她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马上就去着手调查慧禅等人的死因。 慧禅的尸身已经略微有些腐烂,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谢妤皱着自己的眉头,忍住呼吸查看了慧禅的尸身,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谢妤发现慧禅的肚子下怀竟然有一处破洞的伤口,伤口不大,远远不能致死,只不过唯一可疑的就是这个伤口并不是由外至内导致。 他身上的伤口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慧禅的肚子里把他外面的肌肤撕裂一般! 谢妤皱了眉眼,这下还真是到了案子的焦灼点。 如若判断不了作案工具,那么就会大大的增加这个案子的难度。 她捂着鼻子喊来了杵作,伸手比划了一下慧禅肚子上的伤口问道:“你可能看出,造成这死者伤口的工具是何?” 杵作打量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死者肚子上的肉已经日渐开始腐烂,况且伤口长短不一并不是利器所致。 “不过有一点我敢确认,伤口确实是由内至外的,只不过凶器是何难以看出。” 谢妤看着慧禅肚子上的腐肉,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之前在办案之前曾在街边看到过一只凶猛的雄鹰捕食。 它振翅高飞,随后将猎物撕扯两半。猎物的身体就是这样长短不一的! 这是杵作也说出了想法:“你看,这伤口像不像一块被撕拉开的腐肉。” 对,就是一块被撕裂的腐肉!所以慧禅的死因很有可能是体内有什么东西从他肚子里破血而出。 谢妤点头,虽然现在只是猜测还未下定论。 但是这太可疑了,如若真的有什么,怎么可能长时间和在一个人的体内? 突然几尊佛像涌现在她脑海当中,她倒是不知道为何,最近佛像的事情,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 谢妤飞快去了崔昀处,可是却没找到崔昀的踪影。 “崔大人人呢?”谢妤的语速飞快,她担心别刚刚发现了些什么就让杀人凶手抢先一步。 刘师爷回道:“大人去找了裴大人了。” 什么?崔昀去找了裴衡?还真是稀奇! 他去找裴衡也是因为得知了之前惨死于火下的几名死者如今被草草埋在郊外的树林当中。在崔昀看来,这样可不仅仅愧对死去的人,还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 既然是裴衡是这起案件的官员,他自然先找的人就是裴衡。 谢妤找到裴衡的时候崔昀也负手而立站在谢妤身侧。 裴衡身着朝廷官府,眉眼间是凛然的阳刚之气,腰间佩剑,目光如炬。 “大人。”谢妤规规矩矩的给二人行礼。 裴衡点头问道:“你可听说之前被烧死的死者已经被随意的埋在郊外林子当中了。” 听到裴衡此话,谢妤的手微微握紧,心中略有一丝怒气:“这些地方官员做不好事情竟然就想让这些人白白死去!” 不仅如此,那些官员更是对那些已故亡灵竟然没有一丝敬重的怜悯。 “不过我猜测地方官员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裴衡注视着面前那面茂密的树木若有所思:“第一种可能,是那些官员想蒙混过关,就此跳过这件事情。” “而第二件事情。” 如果真的如他第二种想法的话,那么这个案件着实涉及的有些深了。 谢妤睁大了眼睛等着裴衡的下文。 “第二种,可能这些地方官员是想毁尸灭迹,怕我们有蛛丝马迹可寻。”崔昀接道。 谢妤之前心中救有疑惑,也把之前慧禅肚子上的伤口同他们二人讲述。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她也要自愿请命去林子里查看那些尸体。 “大人,您让我去查看吧,小人对这个案子至始至终都有疑惑未解。”谢妤俯首,说的情真意切。 裴衡扬手,身后的衙门整装待发,随后他一双凤目闪过潋滟的神色:“既然你如此勤恳,那就一同前去吧。” 毕竟林子里面埋下的可是多具尸体,这个谢妤本就瘦弱,他自己前去怕是不安。 崔昀看着众人一并前往去了林子,况且裴衡也有让他的人跟着去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带人一同前去探查尸体。 大批人马前去林子,惊奇了一片飞鸟。 巡逻的猎犬在林子里绕了许多圈,终于在一片灌木丛之后狂吠起来。想来应该是找到了这些死者。 尸体已经被草草埋上,为了检查伤口无奈之下只好让衙门的下人把这些死者再从土里挖出来。 锤子和铁锹的声音交替作响,好在土质不紧实,也没有费太多时间。 谢妤看着一具具被挖上来的尸体,每一个都是浑身如炭黑,腐朽的味道四散开来。谢妤从袖口撕下了一块布,围绕在鼻孔下面,免得自己还没办案就已经被这尸臭熏倒了。 虽然尸体已成碳化,但是由于火烧,这些人腹部的伤口外翻所以格外明显。 谢妤戴上手套用手拨弄了一下尸体,心下了然,果不其然,这件事情一定同之前慧禅的死脱不了关系。 特征明显,且伤口撕拉的吻合度都是一样的高。 裴衡见此上前,看来还真如同谢妤说的那样,这些人好似都在围绕一个案件! 谢妤站在原地,突然拔腿就跑,众人有些疑惑,莫非是她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到了老六的坟前。 现在于她来说,裴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她心中笃定,老六的死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才过了几日,老六的坟墓上就已经长满了青草。谢妤拿起铁锹,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锹铲在了老六的坟头。 棺材的头一点点冒出来,她加快了速度,还好刚才机智当当机立断地同时还拿起了家伙事,不然撬棺材这种事还真是够为难她了。 谢妤就这样自己一人拿着撬棍一下又一下的撬着眼前的棺材板,这棺材还真是钉的够紧!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谢妤才得已打开自己面前的楠木棺材,灰尘迎面而来,腐败的气味直冲鼻腔,她扇了扇面前的灰尘,猛地咳嗽了两声。 不过打开了老六的棺材她才知道,这王下葬的确实有些草率,就连他死后衣服都未能好好穿着。 谢妤跳进了老六所在的棺材当中,用之前捡的树枝扒开了他的衣物,果不其然,一道骇人的伤口出现在谢妤眼前。 同样差不多大小,也是这样撕裂般的伤口! 莫非这些人的死亡,都是因为同一人所为? 他们之前没有发现老六的肚子有伤口,是因为老六死了之后已经悄悄有人把他的肚子缝上了。 刚好老六的棺材有一处漏洞,所以死后尸体进了气,之前缝好的伤口也就此破裂开。 里面的内脏清楚可见的袒露再伤口处,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拖拉下来了一般,而在棺材里面,眼尖的谢妤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一条周身都是黑色的长虫!差不多能有一指长,虽然这条虫子已经死了,可是谢妤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条虫子从老六背后的腐肉上拉下来。 就好像这条虫子……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一般。 第0028章 蛊虫 第0029章 关联 他有些着急,他在查阅书籍的时候看到过,这些蛊虫虽然是被经血滋养,不会平白无故的寄身在某个人的身上,除非是有手段性的刻意被放在某人的身体里。 比方说之前的那些死者,他们应该就是被人用手段刻意的寄养在身体里,每天蚕食着寄主的血肉,最后吃光寄主体内血肉,撕开寄主身体出来。 但是还有一种方法也可以吸引这些蛊虫,就是身上有他们的液体。 这些蛊虫看似黑乎乎的,可是分泌出来的汁水确实无色透明的! 刚才刘师爷的手下用脚踩死了太多蛊虫,本来那些蛊虫只是想象龙门石窟的方向跑去,可是奈何他这一踩,那些蛊虫被同伴的汁水吸引,纷纷爬到了那个手下的身上去。 手下惊慌,身上满是蛊虫的就像众人跑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妤从袖口中连忙拿出了一个火折子,随后靠近那名手下,点燃火折子。 —— 蛊虫怕光,自然也怕火,火折子在蛊虫身上哗地一声燃烧了起来,那名手下也算机智,趁着蛊虫被火折子烧死便疯狂地拍打自己身上,那些着火地蛊虫掉落在地上,身边的蛊虫纷纷避而远之,继续朝龙门石窟的方向爬去。 好在是有惊无险,虽然手下的身上有一点烧伤,但是也比蛊虫进入到体内他一命呜呼了要好的多。 纵然有阳光,有火光,可是那些蛊虫依然朝着龙门石窟的方向飞速的爬去,这不由得让谢妤想起之前最后一次看见慧禅的时候,他也是向按个方向去的。 最后却依然消失不见,想来这附近应该是别有乾坤。 “大人。”谢妤走到了裴衡的面前,用手指了指那个阴影处飞快爬动的蛊虫群说道:“大人不觉有疑?” 阳光之下,裴衡菱角分明,他侧首看着蛊虫群,紧紧皱了眉头。 他确实有疑。 只不过他现在是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谋划这么大的一个局,还能如此精密。 “有疑。”裴衡回答。 但是一旁的刘师爷却不明白了:“此处还能看出什么疑问?” 谢妤扬声:“之前慧禅就是在前面的龙门石窟处消失不见,随后被大火烧死,而你们看在,这些蛊虫在阴影下想要去的地方,正是龙门石窟附近。” 众人一瞬间安静下来,蛊虫爬行的声音悉悉索索的。 刘师爷猛然一想,倒是觉得这个谢妤说的的确句句在理。 之前他还巧妙的救了自己的手下,这个谢妤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裴大人,您的手下一个个还真是足智多谋啊!”刘师爷敬佩:“谢妤兄弟,等案情结束,我还真像请你吃酒。” 谢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爷您说笑了,要请也应该是请钦察大人,小人的一切都是钦察大人教会的。” 她不是在恭维客套,裴衡是一个优秀且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从谢妤家道中落,她恨着裴衡一起办案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裴衡是前途无限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出生世族,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就连那些杀人凶手的心理都能够通过线索刻画,这怎么能让谢妤不佩服? 虽说不知道刘师爷究竟是客套还是真有此意,但是谢妤还是谢过了刘师爷,并且委婉拒绝。 她救人,是一个衙门衙役的责任,她帮助裴衡,也是因为职责。 众人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去慧禅被烧死的茅草屋一探究竟。 茅草屋部分已经炭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坍塌。裴衡找来了一个长的桩子,支柱了即将要塌陷的屋顶。 屋内依然没有样子,只不过可能还稍稍看得出,这曾经是一个能够居住的屋子罢了。 此时天干气燥,本就容易走水,更何况慧禅所在的这间屋子还是一件茅草屋。 但凡一点火星字掉落在了茅草屋上,那就是漫天的火灾,不但屋内的人有危险,就连周边的邻居可能也没有办法幸免。 不过茅草屋内确实发现不了什么线索,就算是有线索,可能也已经被烧毁了。 谢妤走出屋内,去外面的大树下乘凉。 她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站在自家高高的墙里,看着墙外的蓝天。 那时候她爹爹还在,府上的所有东西都还在。 树叶在空中摇曳,谢妤突然发现最低却最粗壮的树干上面挂着一块衣衫的碎屑。 她连忙起身,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没想到还真是一块衣衫。 能把衣衫挂在上面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曾经被树的枝干挂破了衣衫。 谢妤笨手笨脚的准备爬上去,小心翼翼双脚并用,马上就要上到顶端,却一不小心踩空。 她的眼睛紧紧闭住,心中还默念着摔了就摔了!反正也没有多高。 本以为疼痛如约而至,可她却被人接住,衣衫翻飞间谢妤看到了裴衡凛冽的面孔,一双凤目满是严谨,还略微的有一丝怒气…… 脚尖着地,谢妤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谢过,谢过大人。”过了片刻,谢妤却发觉她还在裴衡的怀抱当中,当即红了脸,匆忙又笨拙的躲开,眉眼流转间满是害羞。 “无妨。”裴衡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很快的就掩盖过去了。 “不过,你上这书上作甚?” 莫非书上还有什么线索不成。 谢妤指了指眼前的树枝,枝桠上挂着一块随风飘荡的衣料。 别说,还真的有线索。 那树枝不高,刚好在她的头顶处。 想来那人应该同她身形差不多,个头比她高一点点。 裴衡拿起那块碎布,眼尖的他还发现了一律长长的发丝。 或许这个人,还真的疏忽了,把最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树缝当中。 那这棵树的周围,定然还有线索。 她弯下腰,连忙退出这棵树的半径范围之内。 好在她刚才没有绕着树走,不然最重要的线索肯定都是要破坏掉了。 树的根部土质疏松,所以很容易留下脚印。 刚才树下的一侧,是她和裴衡的脚印。 而另一侧,却出现了一个陌生脚印。 她赶紧拿出量尺,测量了一下这个脚印的宽度和长度,比自己的应该打上两码。 中间深,两边浅! 再看看树枝干上的碎发,那个人的身高应该同谢妤差不了多少,只能高,不能矮。而那人担心自己留下痕迹,所以才不得已的换了一双大两个码数的鞋子。 当真是小心翼翼。 如若仅仅只是发现了脚步,没有深浅之分,很容易就抓了错的人,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还记得她出到衙门还是个只能收集证据的小苦差的时候,当时她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时候那个凶犯是个男人,但是她却穿上了女子的鞋子,忍着行动不便来作案。 虽然是偷窃案,但是衙门这些人自然也要为了百姓好好彻查清楚。 可是当时谢妤汇报了错误的线索,导致整个案件变成了歪曲的走向。 身材高大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矮小畏惧的女人,那女人来到牢狱中很多天,无论怎样都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偷盗的贼。 直到裴衡最后看清了这件事情的整体本质,最后才知道原来是男人偷走了女人的鞋去作案。 不过这件事情,她还真的要感谢裴衡,如若当初不是他,她还真就因为自己的失误把一个平白无故的女人害的锒铛入狱了。 “大人,你看这里有深浅不一的脚印。”谢妤喊道。 裴衡看着那个脚印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想起来的也是当时谢妤回忆的案件。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被裴衡教训了之后一张小脸哭唧唧的,可是还是自己主动去找那个狱中的女人承认了错误。 “你如今长进了,不会被小的障眼法蒙蔽。”裴衡嘴角勾起显少有的笑容,一双凤目闪烁着潋滟的光芒。 谢妤也只是笑笑:“大人,那我这可就当作你是在夸我了。” 两人回到茅草屋,把线索递给了刘师爷和崔昀。 屋内依旧没有什么值得的线索,只不过王湘儿好像被刚才在龙门寺庙发生的事情给吓着了,所以先回了家。 崔昀担心她回去的路上再看到蛊虫,特意给她派了些人手。 屋内的人得知书上的线索,前去查看了一番,收留了证据。 这下证据齐在,就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伤害,那个人就算以后想抵赖给蛊虫身上,都抵赖不了。 谢妤靠近树枝根部,不知道为什么悬挂衣服的地方,她踮脚,总是能问道一种依稀残留的奶腥味。 之前人人还都说谢妤的鼻子比猎犬还好使,但是今天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味觉冲击,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分辨,这棵树上是朕有这种奶腥味,还是她闻错了。 谢妤让人领来猎犬,猎犬在树的枝干转了两圈,可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自己闻错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妤总是觉得这个味道似曾相识呢? “怎么了?”崔昀看着皱着眉头,深思不裴。 “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个树枝上有一种熟悉但是却很奇怪的味道。”谢妤问道。 熟悉又很奇怪的味道? 崔昀皱眉,随后靠近闻了一下,确实有,只不过十分少。 谢妤闭上眼睛,又闻了闻,脑子里突然闪烁过一种想法:奶香,腥味…… 之前第七个受害者家中的空瓷瓶子里,好像就是这个味道! 她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部分关联。 如若说第七个受害者同现在这些受害者有什么必然联系的话,唯一一点就是,都有腥味。想来应该是与血液有关,并且血液还很多! 大纲